化蠟扦兒

化蠟扦兒

單口相聲,短段。清末閻德山編演。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戴愚庵(娛園老人)將所存抄本傳給了張壽臣,後成為張擅長的節目之一。主要內容是諷刺和批判了不孝之子的冷酷無情和愛財如命。

基本介紹

相聲傳統曲目,台詞,

相聲傳統曲目

敘狠心人家三個兒子均分了亡父的遺產後,都不贍養老母。女兒給老母出主意,將錫蠟扦熔鑄成
餅子、條子,圍在腰裡,假充私房金銀。利慾薰心的三個兒子及兒媳發現後,爭相供養老母,百般逢迎;母去世後,又大辦喪事以示孝順。結果,發財美夢落空,反被世人恥笑。
化蠟扦兒
相聲藝人李德鍚張壽臣劉寶瑞都擅長說此段節目。劉寶瑞於1957年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錄音並向全國播放。曲本選入中國曲藝出版社1981年出版的《單口相聲傳統作品選》,1983年出版的《劉寶瑞表演單口相聲選》。當今最為走紅的相聲藝人郭德綱也曾經在“紀念劉寶瑞專場”相聲演出中說過這個段子。

台詞

現在我來說這么一段單口相聲。
這個呢,也是一回實事兒。我們街坊的這么一檔子事情。那位說,你們街坊?哎,我們街坊。說您在哪兒住啊?那……您甭問啦!他怎么不能說準了地方?說了地方這玩藝兒麻煩,反正我就這么一說呀,你就這么一聽。凡是這種特別的事情,都出在我們街坊。您要問我在哪兒住呢,那我現在也不說,不是現在的事情啦。
二十年前有這么一檔子事情。雖然說不是現在的事情,當然現在呀,不能發生這樣的事情,不過類似這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我說這個呢,有這么一家子,是個大財主。家裡富裕、闊!站著房,躺著地兒。銀行里存著多少多少錢。家裡很富裕。人旺財旺。這家姓什麼呢?這家姓狠。家裡人旺財旺,有那么些錢不算,人口也不少。老兩口子啊,跟前仨兒子,一個姑娘。仨兒子哪,就是這個狠大、狠二、狠三,狠老頭、狠老太太,狠家的老姑娘,一家子全狠到一塊兒啦!仨兒子呢,都娶了媳婦兒了。老姑娘?老姑娘也出閣啦。老姑娘出閣光嫁妝,陪送了六十四台八隻樟木箱子,單夾皮棉紗頂蓋兒肥。隨手的家具陪送兩堂。一堂瓷器,一堂錫器。瓷器是什麼呢?也沒別的,您琢磨二十多年以前也就陪送什麼茶葉罐啊,膽瓶啊,帽筒啊,果盤啊,茶壺茶碗啊,以及使的這飯碗兒啊等瓷器。錫器都有什麼呢?有這個茶瓶茶罐,還有那個錫燈,就是那個碗兒油燈,入洞房時得點那個,裡頭有點蜜,取那個吉祥話叫“蜜裡調油”,油燈。還有一對兒錫蠟扦兒,蠟扦子。另外還有錫壺。乾脆說吧,光這錫器,陪送了就有四十多斤,還是真正的“道口錫”。
老姑娘呢,出閣時家裡日子很好了。可是沒有二三年的工夫,家裡頭不好了,怎么?狠老頭死啦!老頭死了,家裡還很有錢呢。當然搭棚辦事,這棚白事辦的,也很漂亮。辦完了白事以後,得!這老太太就受罪了。怎么受罪了?她這當家主事過日子人呢,你得拿得起來呀,拿不起來不行。這老太太呢,覺著仨兒子、兒媳婦兒都是親的、己的!得啦,自己吃碗松心飯得啦!不管當家主事了,把這鑰匙交出來啦。
這裡就有問題啦,交你交給一個人哪,準人兒啊!也沒提讓誰當家過日子。壞啦,這下,仨兒子、仨兒媳婦全當家。亂了。先說這吃飯,每天吃不到一塊兒。廚房內大灶啊,一年四季,晝夜不停,老生著。幹嗎?做飯。他吃飯不統一呀。老大早晨起來,道口錫——指河南北部道口鎮產的錫器,舊時享有盛名。想吃炸醬麵;二爺呢?燉肉烙餅;三爺乾飯氽丸子。大奶奶吃花捲兒、二奶奶吃饅頭、三奶奶想包餛飩,那怎么做呀?就這么一個大灶,一天到晚就這樣。這妯娌仨呢?又不和美。這樣子更成問題啦!吃飽了,喝足啦,老實呆著?不!吃飽了,喝足了,妯娌仨坐在屋裡頭,甩閒話、罵著玩兒,有孩子罵孩子,沒孩子罵貓!貓招誰惹誰啦?天天就這樣。先前呢,街坊鄰居還過去勸,後來呀,司空見慣了,人家不勸啦!不勸怎么著呢?老太太給勸。後來,老太太也勸不了啦!得了,過不到一塊兒啦,怎么樣吧?乾脆,分家另過。
到分家這天,把親戚朋友都請來了。過去呀,那分家時候,親友來到,吃一頓飯,這叫什麼呀?這名兒也有意思,叫吃散夥面,散夥啦!都分啦。親友們也來了,當然呢,老姑娘也來啦,都在這兒了。哥仨分吧,出主意。分房子,先分老大,住的老宅子;老二老三呢?家裡有的是房啊,每人分了一處房子。房子有小的呢?小的沒關係,找人估價,估價以後,打銀行取出錢來,往上補。這折價折多少錢,那還補多少錢。分完房子分地,地分完了,然後分東西。三份兒,每人一份兒。家具、木器,一人一份兒。分來分去,分來分去!剩了兩筐煤球,怎么樣呢?分!老二說啦,“得啦!這煤球啊,咱別稱啦,拿個小筐啊,這么量得啦。”老大說;“別!別!量的哪有準兒啊?那多了少了的,乾脆過過數得啦!”數數兒分。煤球要數數兒!甭說煤球了,只頂到分來分去剩下一根兒筷子,把它剁三節兒,一人一節兒。都分完了,還剩一個銅子兒,一個大銅子兒。歸誰?就沒有一個人說這句話——“得啦!這個你們哥倆一人一小子兒,我不要啦!”沒這句話。愣了半天,沒法兒分。這工夫耽誤大了,親友們也不敢搭茬兒。後來還老三出了個主意:“乾脆!買一個子兒鐵蠶豆來得啦。”買一個大子兒的鐵蠶豆,數數兒分。分來分去,鐵蛋剩了倆,就沒人說我不拿這份兒啦!沒這么一個。後來還是老二出主意:“乾脆,這倆鐵蠶豆誰也別要,隔窗扔出去!’娜分完了之後,散夥面也吃了。老二。老三站起來啦,“諸位高親貴友,多受累,多受累!老妹妹多受累啦,我們這兒新安家,對不對?大爺哪,他住老宅子,那是沒說的了,我們呢,得家裡安置安置去。得啦,我也不陪大家啦!我們哥倆走啦!”
站起來要走,這個老妹妹——老姑娘由打進門兒,一句話都沒說,和顏悅色,瞧著他們:分煤球啊,數煤球啊,剁筷子啊,在旁邊笑,一聲也沒言語,不搭茬兒。聽到現在,他們要走了,老妹妹站起來了。‘啊,二哥三哥,你們這就走嗎?”“啊,老妹妹,都分完了,我們還得那邊安置安置,新安家不容易,是不是啊?什麼,過兩天,老妹妹,我們給你道乏,接你上我們那兒住去。”
“不是!你們都分完了嗎?”一指這家裡頭。
“都分完啦!”
“不對吧!你們想想,還有一樣沒分吧!”“還有沒分的?是嗎?”哥倆一聽全愣了。“啊,還是老妹妹心眼兒多,我們都忘了,你提個醒吧!還有什麼沒分呢?”“還有什麼呀?啊!這媽怎么辦呢?媽怎么分呢?還是拿繩子把她勒死分三節兒啊,還是活著拿刀剁三塊兒啊?”那誰敢呢?這個。
說完這句話,繃著臉就坐下啦!
親友們一聽,罷了!老姑娘說這話有勁!嘿,老太太養這個姑娘,沒白養活!這話有勁!親友們一聽這個也高興,都站起來了,“對!這媽怎么辦呢?你們都分完了。怎么回事啊?吃哪方啊?”哥仨全憋住啦,都沒詞兒啦。結果呢,還是老大帶頭先說:“咳咳,大家坐下,大家坐下!這個啊,老妹妹,我想到這兒啦!不過我沒把這意思跟你說明白嘍。我告訴你,當然呢,這個分家應當分四份兒!為什麼呢?有媽一份養老金,我想到這兒啦!可是我想呢,媽現在都這么大歲數啦,那么媽有個百年之後呢,剩下東西還得歸我們哥仨分。我這個意思呢,省得再分第二回啦!這一下就都把它分下來得啦!說都分下來,媽吃哪方呢?我這兒有個主意——我說呀,反正我們哥仨擔任。這么著,讓媽呀在我們哥仨家裡頭,每月一定住十天,你看這怎么樣?啊?哎,正好!今兒不是初一嗎?前十天,媽就在我這兒!初一。到十一呢,到老二家。二十一到老三家。都是她的兒子,兒媳婦兒,孫男弟女全是親的!還能不孝順她嗎?對不對?還能不疼她嗎?那當然啦,沒有問題,想吃什麼了,能讓她心裡不痛快嗎?這么辦,一家住十天。咱們哥仨今兒先商量好了啊。十一,到老二家!二十一到老三家!咱們這三家是這樣,都一樣。三家要接,到時候咱們都去接老太太。要送咱們到時候就送。怎么樣?老太太有個百年之後,前頭有車,後頭有轍,老爺子這棚事,辦的這譜兒!親友們也看見啦!到時候我們照樣這樣一傳送。各位高親貴友,怎么樣?”
大夥一聽,這也不錯。老太太呢,也點頭沒說什麼。親友們當然也不會說別的啦!老姑娘呢,也沒說別的。“好好!就這樣吧!”親戚朋友都走了。
當天兒呢,沒的說。先說這吃飯,早晨起來吃的分家散夥面。沒問題。晚上更沒問題啦!剩下的有折羅,熱折羅。到了第二天了,應該老太太吃這老大了。嗬!就這位老大。第二天一早起來,老太太漱完口,洗完臉,往太師椅上一坐。兒媳婦旁邊裝煙倒茶。老大在旁邊筆管兒條直,往那旁邊一站,老太太一瞧,怎么了這是?每天沒這舉動啊?今兒幹嗎呀?“孩子啊,坐下!”“不!有媽在這兒呢,折羅——指酒席筵後吃剩的下雜和菜。我們哪能坐下呀?”“哎!家無常禮兒啊,老這樣,天天兒那怎么算呢?坐下吧!”“不!媽。媽疼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敢坐。媽您想:我坐在這兒,您也坐著,倘若進來一個親戚朋友,知道的呢,是老太太疼兒子;不知道的呢,說您沒教育,您沒家規!我們做小的,面子也不好看。站著吧!”
老太太說:“咳!這不是沒有的事情?親戚朋友誰來呀?來你再站起來!”“不!坐著站著倒沒什麼。哎,媽,我有兩句話想跟您說說,不知道您今天高興不高興。您要高興呢,我就說;您要不高興呢,過幾天說也成。”
老太太說:“我有什麼不高興的?你這說半截話讓人聽著心裡彆扭啊!我挺高興的,有話你說吧!”
“哎!媽讓我說我就說。啊,您可別生氣呀,媽!您是願意您這兒子露臉呢,還是願意您兒子要飯呢?”老太太一聽:“這叫什麼話呀!做媽媽的有盼著兒子要飯的?當然是盼著你露臉哪。”“對,媽疼我,我知道,您願意您兒子露臉!您願意我們露臉。我們呢,也願意我們露臉。哼,不過,這個臉可不好露啊。”
老太太說:“怎么啦?”“怎么?您想啊,我們沒分家的時候,大伙兒在一塊兒,大家捧柴火焰高,不灑湯,不漏水,日子維持得這么樣的好!可這一分家了,這叫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誰有能耐誰露臉。沒能耐就得要飯。老二、老三您是知道的,現在他們哥倆都有事由,我沒事情,沒做事。不錯,分了點房子地兒,有點錢,這是一股死水兒啊!和弄完了就完呢。那不是將來就把這都和弄完了,不得要飯呢?那么怎么樣呢?誰讓我小子沒能耐呢?這我們就得是口挪肚攢,順牙齒兒往下刮,沒能耐怎么樣呢?吃點兒不好的吧!可是媽,您放心!您想吃什麼,您自管說,別管我們。哎,您想什麼,我們還照樣給做什麼?做可是做,這句話必須跟您說明白了,就做夠您一 個人吃的。您的孫子,孩子進去,一點兒別給!您往外轟、往外打!給了?您沒的吃?別怪我們。對不對?哎,您就別給,就您一個人吃。孩子吃不吃的您甭管他。我們兩口子呢,哪怕吃半頓兒,挨半頓兒,您也甭管。我們是怕要飯。好,今天您想吃什麼您吩咐吧!”
老太太一聽,愣了半天。這叫什麼話呀?啊?我想吃什麼?給我一人做,我這么大歲數了我怎么啦?讓孫子瞧著我往外轟、往外打?那像話嗎?啊?再說回來了,明兒你們這日子過不好呢,讓媽媽吃的?好傢夥,這是怎么話兒說的?我老婆子不落這手,“你們做什麼我吃什麼。隨便做去吧!”
“不,媽!那也一定揀您喜歡,吃哪樣我們做哪樣,您不吩咐,反正我們不做去。您到底兒想吃什麼?”
老太太說:“我呀,愛吃棒子麵兒!”“喔?愛吃棒子麵兒!行啦,行啦!您愛吃嘛,您愛吃哪樣我們就給您做哪樣。哎!大奶奶,聽見了嗎?老太太愛吃棒子麵兒。呵,去!做飯去!”做去啦!什麼?棒子麵兒。棒子麵兒沒關係,和的暄暄騰騰的,稀著點兒,蒸點兒窩頭,黃的棱、沙的棱的、甜絲絲的,也好吃啊,不介!面和的挺硬,不蒸窩頭,貼餅子。大柴鍋多燒火,把那貼餅子餎餷兒,燒的有半寸厚,上頭還有這么薄薄一層。哪怕蘿蔔條鹹菜呢,什麼也沒有。就白水吃。那老太太怎么吃?牙口兒不好啊,那么大歲數了。六十多快七十啦,沒法吃啊。把餎餷兒揭下去,就吃上頭那一點兒。乾巴呲咧,也沒鹹菜,吃兩口啊,實在是吃不下去。心裡想什麼呢?得啦!等著晚上再說吧!心想:晚上怎么還不來鍋麵湯呢?啊,片湯,氽幾個丸子,有點羊肉,一泡這貼餅子,也行啊。心裡這么想,想錯啦!晚上做什麼呀?甭做飯啦!還有那鍋貼餅子呢?接茬吃。還這個。
老太太吃著涼了?沒關係,擱火上烤烤。老太太說:“別烤啦!再烤更嚼不動啦!就這樣吧!”
他們哪?他們也吃這個呀,也吃這個?可不是嗎,孩子大人一人拿一塊貼餅子,在老太太跟前晃悠,咬兩口,扔到筐里不吃了。回頭大爺領著孩子出去,繞個彎兒,聽戲去啦!晚上隨便哪個飯館子吃,吃飽了回來了;大奶奶呢?領著姑娘出去,抱著小的出去串門了,哪兒串門去啦?街坊家逗牌去啦,都餓了,掏出錢來,讓孩子買大餅,醬肉,一卷,開完啦,吃飽了回來了。合著這個貼餅子就給老太太留著,預備著。明兒個兒?明兒個兒還不做飯哪,貼了那么一大鍋,多半筐子,老太太哪兒吃得了啊?
嘿嘿,簡短截說吧,老太太吃了四天這樣的貼餅子,實在受不了啦。餓的直咳嗽,一咳嗽眼淚都下來了。到了第五天,老太太一想啊,這樣受不了。在這兒呆十天?看這兒意思,一看筐子裡頭,再有六天也做不了飯。沒辦法,乾脆,走!上二兒子那兒去得啦!
老太太出去了,好賴離著不遠啊,住的不遠兒。老太太出門兒的時候,兒子跟兒媳婦兒都沒問這么一句“媽,您上哪兒去”,裝沒瞧見。老太太呢,走了不遠,到二爺家了。一進屋啊,您瞧這二爺:一瞧老太太來了,規矩倒挺大,當時站起來了。“啊,媽,您來啦?呵,今兒幾啦?十一啦嗎?”二奶奶說:“你糊塗啦?怎么會十一呀?今兒不是初五嗎?”“啊,初五啊?媽,初五您幹嗎來啦?怎么意思?喔,打算在我這兒住半個月?吃半個月?吃半個月沒關係呀,分家時候您怎么不說明白了呢?當著親戚朋友您說出來多好呢?您這為什麼許的?這不擠了人嗎?我們分出來啦!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怎么著?擠了人?非讓我們要了飯?啊?十一您才到日子呢,早啦!”
老太太一聽,眼淚下來了,“哎,孩子,我不是那意思,我跟你……”“什麼意思啊?”“我告訴你呀,在你大哥那兒,他給我四天貼餅子。貼的那餅子,那么厚的餎渣兒,我嚼不動啊,連點鹹菜都沒有啊,我實在餓得難受,我來找你來了。”
“就這么著嗎,就這么著嗎?貼餅子都不愛吃啦?我們這兒想吃貼餅子,還沒有呢。別瞧你分倆錢兒,還人家賬啦。我們短賬,您知道嗎?這是怎么話說的?隨便我們怎么短著,可媽來了,我們能不養活著嗎?媽媽嘛,誰讓占這輩數好呢?媽,大哥那怎么著?”老太太說:“那貼餅子餎渣兒太厚,太硬,我嚼不動。”“喔!嚼不動啊?沒關係,二奶奶來給嗎來點稀的。給熬粥!”弄了一斤棒子麵兒,熬了一大鍋粥,就給老太太喝粥,喝了一天。
第二天呢?一鍋粥,老太太一人兒喝不完呢,接茬兒熱粥喝。又喝了兩天粥。這倒不錯,那兒吃完貼餅子,這兒溜縫兒來了,拿粥溜縫兒。喝了兩天,老太太一瞧啊,還剩多半鍋呢。一琢磨:乾脆!找三兒去吧。別受這罪了。她餓的不行啦!
到老三那兒了,一進門兒,就他們這三兒?嗬,更厲害啦。一看老太太進門兒,“嗬!哎呀!還沒死哪?啊?你死了不就完了嗎?這不拖累人嗎?這不是!你死了,我們弄個白大褂穿穿就得啦!這是為什麼許的呢?這不擠了人嗎?讓人死,讓人活呀?啊?今兒才幾兒啊?你就來啦?二十一才到我這兒哪?”
“三兒,不是那么回事,我……我告訴你呀,唉,我不是天天兒吃你,打這兒吃頂到三十兒。我告訴你呀,你大哥家裡頭,給我貼了一鍋貼餅子,我吃了四天,那么厚的餎渣兒,嚼不動啊,連點兒鹹菜都沒有;我到你二哥家了,你二哥,他更難啦,給我熬一鍋棒子麵粥,我又喝了兩天,我實在餓了,我來找你來啦!”
“就這么著嗎,就這么著嘛,他們倆人都有房子、有地,有產業,有錢!有錢不養活媽媽?良心呢?您找我來好,您知道我外頭短多少賬嗎?啊?瞧這房子啦沒有?典三賣四、典出去啦!這就要搬家啦!我們家裡兩天沒揭鍋啦!什麼都沒吃!甭難過,甭難過!裝模作樣的,難過幹嗎?雖然我們不吃,也得給您吃。誰讓是媽呢?大奶奶,身上有錢嗎?”
“我哪兒有啊?”
“你沒有我也沒有。孩子們,哪個孩子身上有錢呢?”
問來問去,一個孩子,“我這兒有。”拿出一大子兒來。
一個子兒買什麼呢?他也會出主意,“一個子兒?行行!別讓奶奶餓著呀!奶奶來了,去買一個子兒鐵蠶豆去!”
買了一個子兒鐵蠶豆,交給老太太啦!嘿!這倒不錯,那兒吃完貼餅子啊,那兒拿粥一溜縫兒,這兒來一個子兒的鐵蠶豆一磨牙,倒解了悶兒啦!
白天吃了仨鐵蠶豆,晚上睡覺多含了一個,差點兒給噎死。
到了第二天,老太太一想啊,得,實在餓得受不了啦!只有一條路,上老姑娘那兒去,那兒再不行,乾脆,跳河,甭麻煩啦!拄著拐棍子,走?走都走不動了,雇了輛車,什麼什麼胡同,什麼什麼門牌,多少號,到那兒一下車,趕緊的讓拉車的去叫門,叫孩子出來,告訴姥姥來了。
拉車的這么一叫門,小孩子進去了,往裡這么一說,老姑娘出來了。
老姑娘出來一看媽來了,一看老太太這模樣,老姑娘嚇一跳。怎么?腮幫子也嘬了,太陽穴也癟啦!眼犄角也耷拉下來了,鼻翅兒也潸了,耳朵片兒也乾啦,要死!下巴頦都抖棱啦。
過去這么一攙,老太太這就哭。老姑娘明白,有街坊,讓人多笑話呀?一手攙老太太,一手就掏錢,幹嗎?先把車錢給了。“媽,您別哭。有事兒裡邊兒說去,多讓人笑話呀?”
到屋裡頭,老太太往那兒一坐,又哭,還要說話,讓老姑娘給攔住了,把嘴捂住了:“媽媽您別說了,您心裡的話,心裡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是您這仨兒子對不起您,您甭說了。我知道。”
趕緊的給老太太沖點藕粉,來點茶湯麵兒。“為什麼給您這個吃呢?我知道,您沒病,您就是餓,現在要給您大魚大肉,腸子餓細了,一下兒撐死。那還得了?我這仨哥哥算訛上我啦!我受不了,您甭管,我慢慢地將養您。媽,您別說話啊,您別著急。”
頭天呢,就給老太太沖點藕粉,來點兒茶湯麵兒;第二天呢,牛奶,臥倆雞蛋;第三天,包點兒小餛飩;第四天呢,掛麵裡頭煮幾個小餃子兒,這么對付將養著。過了一個禮拜呢,給老太太熬了點兒魚,盛了多半碗飯;過倆禮拜呢,給她燉點兒肉。
哎,簡短截說吧,一個來月,老太太恢復原狀,天天兒吃飽了喝足了,沒事兒娘倆一說活兒。釅茶一悶,叼著菸袋一抽菸。這工夫,老太太死了心了,哪兒也不想去啦!乾脆,就在這兒,這輩子算不錯。
過了兩天呢,姑姥爺上外府辦事去。姑姥爺走了,就剩娘倆兒,晌午間孩子們又都睡了覺了。老姑娘就說了,“媽,您姑爺也沒在家,我有兩句話跟您說,可是您聽著別難過。”老太太一想姑娘對我這么好,“哎呀,姑娘你說吧,我不難過!你說什麼事?”“媽,我跟您說這道理呀。當然了養兒也得繼,養女也得繼,媽媽吃姑娘,應當的!媽媽吃姑爺,還是應當責份的。應當可是應當,不過有兩種說法:您要是沒有兒子,吃姑爺、吃姑娘可以呀!如果說兒子沒轍,沒事情做,家裡沒飯吃,您吃姑爺、吃姑娘,還是可以的。媽,您這可不是——仨兒子,都有產業,站著房,躺著地兒,銀行里都存著多少多少錢,這樣他們不養活您,這說不下去。當然我說啦,我們兩口子呢,感情好得很,您在這兒住一輩子,他也說不上別的來,絕對沒關係,不過有一樣,居家大小過日子,沒有盆兒碗兒不磕的,沒有馬勺不碰鍋沿兒的。倘若我們兩口子有個抬槓拌嘴,您姑爺‘當、當、當’說一套,我沒話答覆他,打這兒他卡我一輩子。兒子不養活,在我這兒,您說我怎么辦?我翻不過嘴來。”
老太太聽到這兒就要哭。“媽,您別哭!不是不管您了,我還管您,我有個主意。”
“姑娘你有什麼主意?你說,別讓我餓著就行。”“我告訴您,他們這哥仨呀,太難啦,有錢不養活媽媽。這不能怪我狠!我呀,給您出個主意,我這兒有個戲法兒,這戲法啊,得我變,您呢,得幫忙。您好比呀,拿這‘挖單’給我蒙著。”變戲法那塊布叫“挖單”。“您拿這‘挖單’給我蒙著,您這‘挖單’不打開,這個戲法兒要不漏,變不漏的話,告訴您哪,啊,他們哥仨家裡,隨便您到誰家,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想玩、就玩,想逗牌他們給你拿錢;想聽戲他們給你買票。孫男弟女,圍著您是團團亂轉,您有個百年之後,還好好把您傳送啦!”
“有這主意?”
“哎,可是這戲法得別變漏啦!如果您要把這戲法變漏了,得!兒子、兒媳婦不拿您當人。兒媳婦兒甚至罵閒街,孫男弟女躲著您。到那時候,您病到街上,要了飯!您可別怨我。誰讓您這戲法沒變好,“挖單”您給揭了呢?”老太太說:“你說的我不明白,有這辦法?那么,怎么辦呢?”
“怎么辦呢?我告訴您,就這么這么辦!”那位說,到底兒怎么辦呢?您慢慢聽。因為什麼,我現在別把戲法變漏了,到時候您一聽,到那兒您就知道了。很快就把這“挖單”打開了。
“是啊,行啊?”“沒錯,行!”
說好啦。娘倆商量好了,白天買了五十斤柴,就把廚房那個大灶啊,點上了。
到了晚上,夜裡頭。姑老爺也沒在家,得出去幾天呢。孩子都睡了覺了。
“媽,咱們往鍋里拿吧!”往廚房拿。拿什麼呀?陪送的那個錫器:茶瓶,茶葉罐,錫燈,蠟扦兒,錫壺,都弄到廚房去了。
大灶點好嘍,就把這個錫器擱到這個鍋裡頭去了,燒火。燒來燒去呢,這錫蠟都化成水兒啦。老姑娘呢,就在地上刨坑。刨什麼呢?刨這么寬、這么長,一個坑、一個坑的,刨了很多的坑,也有刨圓的,也有刨方的,刨了這么些個坑。然後呢,就用鐵勺舀這錫蠟汁兒啊,往這坑裡倒。倒滿了,涼了,起出來,再往裡倒。
到天快亮了,這四十多斤錫器,都化了——有條子的,有方的,有圓的,有餅子的。化完了呢,都好了,撮到簸箕裡頭,往屋裡炕上一倒,娘倆這就動起手來。
怎么動手啊?
預先啊,買好了白布,縫。縫有這么寬,有這么長,就好像系的那個褲腰帶、板兒帶子似的,就那個。縫好啦。縫好啦後呢?就往裡頭裝這個條子,錫蠟條兒,一條兒一條兒裝好。裝進一條去呢,然後再蒙上一層布,拿針拿線納,納上這條再納那條,挨著這么排,也有餅子,也有方的,就都納到這板兒帶子上了。納好啦,就往老太太腰裡這么一圍。圍到腰裡一系,還不放心,恐怕老太太鬧掉了,怎么樣呢?再弄兩根十字披紅,這幹嗎呢?老太太她老腰裡圍著沉呢,這樣呢,肩膀上搭點分量呢,就好一點兒了。把這個帶兒啊,繫上還不放心,又拿布纏好了,又拿針給縫上,嗬,這帶子解也解不開啦。
“媽,您就聽我的,戲法兒不漏,您吃什麼、喝什麼全有。啊?漏了,您可別說,到時候要了飯,您可別怪閨女。”給老太太沖了點牛奶,拿倆雞蛋糕,老太太吃飽了,喝足了,給老太太拿了十塊錢,那時候還是現洋,洋錢。十塊現洋。這不算,然後呢,又給老太太拿了一塊錢的毛票,一塊錢的銅子兒,老太太拿手絹一兜。“媽,您就先到老大家去吧,啊,到那兒您就……車錢你給啊。到那兒這么這么辦!”“沒錯啊?”“沒錯呀,您去您的吧!”
給老太太雇了輛車,那時候還不是三輪呢,就是人力車,雇了輛人力車,到老大家去了。到那兒這么一下車呀,大奶奶正在門口買魚呢,看見媽——婆婆——老太太回來了,瞧了一眼,又這兒挑魚,連理都沒理。
老太太一下車呢,“哎,給你車錢!”一拿這手絹兒啊,拿這大拇哥一頂,“當、當”,頂出兩塊錢來,掉地上了。
洋錢掉地上,“當、當”這么一響,賣魚的也得瞧瞧,準都要瞧瞧,洋錢響嘛。那玩兒都得看看。大奶奶呢?當然也看了,一看地下有兩塊錢。拉車的呢,趕緊給撿起來了,“老太太,老太太,您錢掉了。”老太太接過來,“哎,謝謝,謝謝!你看看,哪行都有好人呢!啊,你要不說呢,我也沒瞧見,也沒聽見,就沒了,哪行都有好人,那什麼,我這車子多少錢雇的?”“老太太,您忘啦?不是二十子兒嘛。”“二十子兒啊,得啦!誰讓你好人呢,給兩毛,甭找啦。”
那當兒一毛錢換四十六個子兒。這一多給,多給三倍還多呢。拉車的當然千恩萬謝:“好,謝謝您謝謝您,老太太,來!我攙著您!”
老太太剛讓攙,大奶奶把魚扔下,過來一撥拉車的:“躲開!我攙著!”她攙著啦。
她幹嗎攙著呀?她一想:喲?這老婆兒哪兒發了洋財啦?啊?二十子兒給兩毛?一拿車錢呱呱往下掉洋錢。這就多心啦,過來攙。過來這手一攙。這手,就摸老太太腰。那位說,這個沒道理,你說的不像話。她就知道老太太腰裡有東西?當然她不知道啊。不知道她怎么單往那兒摸呢?是啊,老姑奶奶出這主意呀!
老太太下了車之後,直往上掂、直推,熱晴天又穿著單衣服,那還瞧不出來?這兒鼓鼓囊囊的。大奶奶過來一攙,一摸,嗬!硬邦邦,一條一條,有圓的,有方的,好傢夥!“喲,媽呀,您哪兒去啦?都把我們急壞啦!您也不說一聲,您上哪兒啦?我們這就要接您去哪。”往院裡攙。
到院裡就嚷上啦!“大爺,大爺,快出來,媽回來啦!咱不要接她去嘛!”遞話兒哪。
老大一聽“媽回來啦”?心想:打老頭死了,還沒聽見她說過這句話呢,今兒幹嗎媽長媽短?還不咱們快接去啦?有事!大爺呀,正在炕上呢,“噌嘣”一下跳在地上,光著襪底兒就跑出來了。“哎喲,媽,您回來啦!哎呀,您上哪兒去啦?我們著急。”“別說話啦,老太太怪累得慌的!攙著!”沖那兒一努嘴,往腰這兒。大爺過來就攙,“嗬,老太太,我攙著您。哎呀,老太太,您坐下,您坐下。您走,您倒說一聲啊,您這是讓我們著急這不是。哎呀,我們正想接您去吶!”“接我?接我幹嗎呀?你不接我也得來呀!我的家嘛,我憑什麼不來呀?告訴你,老大,人呢,就得有心,知道嗎?沒心,就受罪。得虧我呀,留了這么個心眼兒,”稍微的一撩小褂兒,“不留這么個心眼兒,不是你爸爸活著留這么個心眼兒,我完啦!你這兒嘛,貼餅子,給我四天的,連點兒鹹菜都沒有,啊?哎,我不怨,為什麼呢?你沒有能耐嗎?到老二啦,他給我熬粥喝,一鍋粥喝了一天半。唉,好賴呀,這熬粥、棒子麵還是糧食哪。到三兒那兒給我買鐵蠶豆吃啊!一天吃仨,晚上多含一個,差點兒把我噎死啊,啊?這叫什麼事啊?我老婆子要不留這么點後手,我就完啦!這沒別的,總歸說,我還找你來啦。為什麼找你呢?我是這樣:誰對我好,我找誰。那個給鐵蠶豆!那個給粥喝!你給我貼餅子!誰對我好?當然你對我好,那我就找你來啦!我找你呀,你聽著:我不吃累你,我也不瞞著,我也不掖著,我這點東西呀,我打別處存著來著,今兒我拿來啦。聽見沒有?我拿來啦,媽媽不吃你。你把這間北房,哎,別管哪間啦,你給我騰一間房吧。甭害怕,不白住,媽媽照樣給房錢!一個月你要多少,我給多少。你呢,給我雇一老媽子來,讓她伺候著我,聽見沒有?想吃什麼,我就做什麼,我這么大歲數了,我這點東西,要了命我也吃不完呢?我怎么花、怎么折騰也折騰不完呢?折騰不完呢,沒關係,臨死一閉眼,在你家裡,我就不管啦。現在可得屬我管,聽見沒有?你把老媽子找來,我給錢。我做得了飯,孩子上我那兒吃去,隨便!吃,我不往外轟;不去?我也絕不叫。明白嗎?騰房!雇老媽子去!”
嗬,老太太說完這話,這老大,左右開弓,掄圓了自己給自己四個大嘴巴。“啪!啪!啪!啪!”打完了,“媽,媽!您別說啦!您別說啦。這是怎么說的?這……您別說啦,您千萬別說啦!您讓街坊、鄰居,讓親戚、朋友聽見,人家不罵我嗎?人家還拿我當人嗎?哎,我還是人嗎?”
那問誰呀?
“我……我就不是人啦!您怎么說這樣話呀?啊?怎么著?您住房,您給錢?這不是胡來嗎?房子是您的!祖產呢。甭說房子,連我們也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怎么著?雇老媽子伺候您?老媽子有兒媳婦伺候近嗎?這兒有您的兒媳婦,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呀!老太太,我招您生氣啦,我不好啦!算我忤迷啦!我跪到這兒,您打我!您不打我還打”。“啪!”又給自己一下子。“媽,您千萬別說這樣話啦,愛吃棒子麵兒,是您說的呀?我們不知道您說的是反話呀!您不愛棒子麵您說話呀?這都哪兒的事啊!還愣著什麼呀?去!給老太太燉肉去!”這就燉肉去啦!
老太太怎么樣?在這兒吃吧,隨便!吃飽了,喝足了,領著老太太,出去聽戲去啦!大爺老攙著,走哪兒哪兒攙著,聽戲去啦。
聽完戲晚上沒回家吃飯,館子裡頭吃的飯。
老太太這天挺痛快。回來了。
到家裡頭,倒了一碗茶,讓老太太喝,“媽,您喝,快喝!”讓老太太快喝,老太太說:“這熱呀!”“我給您折折。”倆碗兒折了折。老太太把茶喝完了。“媽,您歇著。床鋪好!”大奶奶這兒就給床鋪鋪好啦,“媽,您睡吧!”老太太說:“我這么早睡覺幹嗎呀?”“不是,早睡早起,您得休息。”大奶奶過來——這就要給老太太解扣子老太太一瞧這個,沒拄拐棍兒,“噌嘣”就蹦起來了,“等會兒!給我脫衣服?兒媳婦孝,好心!我感激!可,現在不能脫,聽見沒有!我知道你的孝心、你好意,讓我省事,你脫衣服,你好。就是現在不能脫,非脫不可?馬上我可叫警察。可別說我翻臉!不脫!”
僵住了。大爺一瞧:“嗬!老太太,您想錯啦!您不脫?不脫更好!不脫更好,省著您受了夜寒!您睡您的,您睡您的。”老太太躺下,睡啦!把被臥給蓋上了。乾脆說吧,這一晚上,大爺跟大奶奶,一宿沒睡。幹嗎?竟給老太太蓋被子就蓋了七回。明著是蓋,暗著是掀呢。“老太太睡著了嗎?掖掖被,掖掖被!”這掖掖,當中掏開了,幹嗎?往腰裡摸摸,摸了還不放心,拿著手電棒往裡照!一摸長的,一排排的,摸完了,回到屋裡頭。
兩口子這么一商量:“我摸出來了,長條的,五十兩一條,沒錯!光黃的!白的?白的她不能弄條子呀?方的?圓的?有錠子、有錁子。看這意思,黃的多,白的少。可這么著啊,大奶奶!老太太可就交給你啦!想吃什麼,想喝什麼,你可……對吧?你可順著點!如果你要把老太太氣跑了,我可跟你玩兒命!”“你看你說的,我能那么傻嗎?”“哎,不那么傻更好!可咱們都懂啊,這幾個孩子不行啊,孩子不知道大人心煩心喜呀!回頭幾個孩子把奶奶氣走了,那怎么辦呢?叫醒了囑咐囑咐!”倆小的甭叫了,叫也不懂,叫那大的——“起來,起來!”
十四五歲的大小子,玩了一天啦,沾枕頭就著,叫不醒啊。“不行,他不醒啊!”“嗬,不醒怎么著?”“不醒就不叫啦?那他把奶奶得罪走了,怎么辦呢?不行?抓腳心!”這叫什麼行為呀?
“咔嚓咔哧”抓腳心,孩子給抓醒啦。“起來,起來!”扶起來了。
他孩子起來也不行啊,他困呢,坐那兒衝盹兒。“嗬!這不要命嘛!明兒把奶奶得罪走了怎么辦呢?哎喲,還不醒啊?”到外邊水缸里舀了口涼水,過來,“噗”!照孩子臉上一噴,這孩子一打冷戰。“醒了吧?醒不醒?不醒,外邊再過過風。”黑更半夜的,孩子受的了嗎?
孩子醒了。“告訴你們啊,現在奶奶身上帶著金子呢!帶著錢來的,在咱們這兒住著。你,管著他們倆人點兒。奶奶高興的時候,你們就盡力兒地在奶奶跟前兒玩兒!如果奶奶一轟,一不願意,趕緊把倆孩子領走。聽見沒有?如果你們要把奶奶得罪走了的話,把你們倆猴崽子,撕吧撕吧餵鷹吃!知道嗎?”孩子睡的迷了巴瞪:“哎,什麼呀?”“什麼呀?還沒聽明白?奶奶身上有金子,別得罪走!”“我們躲著點就是啦!”“哎,睡覺吧!”睡覺了。
第二天怎么著?還是這樣——老太太想吃什麼,不說話。熬魚呀,燉肉啊,乾炸丸子呀,嚼不動啊燴燴呀!反正讓這老太太吃好啦!孫男弟女呀,圍著老太太團團轉。老太太一繃臉兒,大夥就趕緊都躲開。嗬,好啦!這一下兒行啦。
老太太在這兒住了沒有四天,老二那兒知道信兒了。怎么知道的?大小子去說去了,“我奶奶走了一個多月,回來了,身上圍著好多個金子。我爸爸說了,讓我們孝敬奶奶,別招她生氣。”得,老二知道了。
第四天,老二來了,進門兒,“媽!”叫完一句,坐到老太太對面。“嗚……媽!您好啊?”“媽,嗚……”老太太一看,“哎?怎么啦?什麼毛病啊?你跟誰慪氣啦?”“我跟誰慪氣呀?誰跟我慪氣呀?我也不欺負人家,人家也不欺負我。媽!我是恨我自己呀!”“恨你什麼呀?”“恨什麼呀?恨我落這罵名啊,人街坊、鄰居,人不罵我嗎?同是您的兒女呀,怎么您淨在他家住著,不上我家去呀?”
老太太一聽,“啊?我不去呀?孩子啊,你那兒連粥都沒有啊,啊?還給我熬粥喝?你們喝不上粥啊。”“哪,那是那幾天呢,現在緩過來啦,走吧,您!”把老太太給拉走了。搶了去啦。
搶了過去兩天,大爺這兒又僱車往回搶,到了二爺家裡頭,一瞧著太太沒了,怎么?讓三爺那兒搶去啦!孩子給傳過去啦。呵,簡短截說吧,你也搶,我也搶,他也搶。今兒這兒住三天,明兒那兒搶去啦!好吃好喝好待承,孫男弟女團團轉。就這么搶來搶去,溜溜搶了二年半。這天哪,老大找老二老三商量:咱們研究研究吧!“老二、老三,咱別這么老搶啊,讓街坊鄰居、親戚朋友笑話!搶什麼呀?咱不就為老太太腰裡那點東西嗎?乾脆,開門見山兒,聽見沒有,咱們這樣得啦!老太太願意在誰家住,在誰家住。誰家對老太太好,老太太當然說話,現在不提。老太太有個百年之後,老太太快死的時候,老太太提說誰誰不孝,那些東西不分給他。老太太一句不說,那就是咱仨人都好!咱們這東西是三一三十一,分三股。老太太一說誰對她不孝,沒別的說的,這東西就沒他的!這主意怎么樣?咱不搶啦!”“對對,就這么樣吧!看誰對老太太孝吧!”
得,打這兒起,老太太更得勁啦,誰敢不孝啊?嗬,這個吃這個,那個吃那個,那個買這個。一會兒買個蜜柑橘,一會兒來個蘿蔔。老太太不能吃啊,砸汁兒擰水兒!這就想特別的主意呀!盡孝。
大夥可都盡孝,可就有一樣——嘿!哥仨、妯娌仨雖然這么孝,他們這六個人心眼兒一樣,都是憋著一個字兒,讓老太太“死”!早死!六個人心氣兒都一樣,就盼著老太太早死,那怎么?死完一分得啦!完啦!
可是老太太呀,不死。不單不死,身體倒結實了。那位說怎么結實啦?您看,怎么結實了?他這裡頭有三大原因呢。頭一樣說:七十來歲的人了,想吃什麼吃什麼,想喝什麼喝什麼,想要的東西就到手了——頭一個結實的原因;第二個原因呢,兒子兒媳婦,孫男弟女,圍著團團轉,說什麼是什麼,身體結實了;第三呢,第三更好啦,您琢磨琢磨,身上帶四十多斤錫餅子,那玩藝兒日子長了,也是功夫啊!更結實啦。倒不死啦。不死是不死啊,老太太那天呢,多吃了點魚呀、肉的,吃完了就覺得心裡頭堵的慌,不合適。不合適呢,又喝了兩口溫吞水,糟啦!夜裡頭,廁所上了三趟。老太太心裡明白:七十多歲人,晚上要拉三遍,隔不住。老太太一琢磨:不好!這拉三遍隔不住,一會兒我一趴下,我這兒照顧不過來,他們把這東西解下去,拆開一瞧,得!我死到街上都沒人管。
老太太心裡明白怎么樣,第二天一早起來,強掙扎著拄著拐棍兒,出去了。都沒起來,老太太起來出去了。幹嗎呀?找街坊一個小孩兒,給了一塊錢,你到哪兒,什麼什麼胡同,門牌多少號,有個姑娘叫什麼什麼。幹嗎?接老姑娘去啦!接老姑娘好想主意呀?怕這個東西顧不過來呀?
老姑娘沒到十點鐘,就來了。老姑娘過來一瞧啊,好嘛!大爺正往外送衣裳呢,二爺正要進來,老三也進來了。大爺呀請的中醫,二爺呀請的中醫跟西醫,兩樣。老三?更別提啦,請了仨人:中醫、西醫,額外,還請了個瞧香的。這不倒霉催的嗎?
都瞧完了,二爺這兒說:“哎,老妹妹也來了,正好,正好!那個什麼,你們……老妹妹!大爺、老三,你們哥仨也研究研究吧,是給老太太按中醫這方子抓藥,還是按西醫的這方子抓藥?我馬上就去抓藥去。”這說馬上就去抓藥去,老大站起來了,“別別別!先別忙!先別去,我有幾句話說。這什麼……老妹妹你來了更好!你要不來,我正想派人接你去呢!哼,今兒我談點事情。別看,我們哥仨,雖然分家另過,可有一截,親弟兄,一父之子、一母所生、一奶同胞,腳蹬肩膀下來的。連老妹妹你也不在外。親哥仨嘛,連你是親哥四個,不在外。你們呢,你們哥仨得幫我這忙。為什麼呢?別讓我落這罵名,我是怕落罵名。因為什麼呢?家有長子,國有大臣,我是長門長子。我住家那份是老宅子,祖產,住了好幾輩子啦!當然呢,老太太在誰家住也沒關係,病到誰家也沒說的。不過有一截,如果老太太有個百年之後,要落到別人家,不在我家,我這長門長子這罵名我怎么擔哪?我擔不起呀!這沒別的。我去雇輛汽車去,我把媽背到車上,拉回我家去。聽見沒有?你們哥仨無論如何得幫我這忙。你們願意去,一塊兒去。她們妯娌仨,姐兒仨,願意去,也一塊兒去。聽見沒有?我這兒呢,你們要不去呢,過幾天去也成!再不然我接你們,我僱車去啦!”說著話,往外走。
嗬,這位二爺,穩當!坐在那兒,捋著小鬍子兒,咂著滋味兒聽大爺的話。
大爺說完了,二爺站起來了,“嗬!大哥,好!哼哼哼!這個話,太光明啦,太磊落啦!好?不行!告訴你,變戲法啊,咱別瞞敲鑼的!甭來這套。接回去呀?好吃的東西吃進去好消化,再往外吐,吐不出來啦!幹嗎呀?老太太病在我這兒啦,這就是我小子走運,這就是我的運氣!想弄走?休想!就在這兒!”
老三也急啦!“二哥,那不行啊!那我們怎么著呢?”這么一嚷,老妹妹站起來:“別嚷,別嚷!聽我說!”“得得!聽老妹妹的!”
“我說你不怕人街坊鄰居笑話嗎?你們這么嚷嚷!你們不就為老太太腰裡那點東西嗎?”“那……那不能!”“不能?不能什麼呀?不能!不就這事嗎?這事還瞞得了我嗎?實話告訴你們,老太太那點東西,我都知道!在我那兒存著來著,怎么弄過去的?跟你們說實話,跟著我嫁妝,一塊兒過去的。”這句倒是實話,是跟著嫁妝過去的。它四十多斤錫器可不是跟著嫁妝一塊兒過去的嗎?
“老太太留這么一個後手,跟著我嫁妝一塊兒過去的。這回老太太非要拿走,我不能留啊,顯我愛財是怎么著?老太太一堆兒要拿走,那么著,她就圍回來啦。你們不就是為這個嗎?這個……乾脆,我出個主意。當然呢,兒分家,女有份兒,是不是啊?應當每人一份兒!我這閨女,也得承受。甭瞪眼,我不要,分釐毫絲我都不要!不要可是不要,聽明白了,我可有主權,我有分的權利。我這回呀,出個主意,你們現在要把老太太接走啊?老太太病得這樣,這么大歲數,人不禁折騰,一折騰死了。怎么辦呢?你們是孝,你們是不孝啊?這么辦:讓老太太就在二哥這兒養病。二哥,您去找個箱子去,看看四面兒有什麼毛病沒有?如果沒有毛病,當著面,咱把老太太這東西解下來,擁到箱子裡頭,鎖上鎖頭,鑰匙我拿著。你們哥仨貼上封皮,就在老太太屋裡擺著。老太太過幾天要好了呢,她要願意圍呢,再圍上!”幹嗎說這話?還留活口兒哪。啊,恐怕回頭不讓圍了,那就不行啦。好啦?好了還得圍!反正這戲法就這么個變法。
“明白這意思嗎?好了,她想圍,還得圍!如果她有個百年之後,說是真死了的話,這東西我給分,我分怎么分呢?你們誰對老太太盡的孝多,誰對老太太盡孝盡的好,我是公平交易,應當分人多少分人多少。我是分釐毫絲絕對不要。你們看這怎么樣?”
大爺一聽:“哎?這主意,好好!那么找箱子吧!”二爺說:“好了, 我這兒正有個保險箱子。鐵的,保險柜子。”打開,鑰匙呢?老姑娘馬上就拿過來,裝在腰裡頭,貼著肉的地方。裝起來,縫上啦!
“行啦,行啦!就這樣吧!來,你們都別動手啊!動手不行,我給老太太解。”解不開,怕戲法兒變漏了。“拿剪子!”“給。”拿剪子把這帶兒鉸開啦。
“來,來來,幫我搭!”搭著不要緊呢,搭著也漏不了啊!搭起來,老大老二誰也憋著抓一把,掂掂多沉哪。四個人搭。“啪”!往箱子裡這么一扔,好幾十斤重,“夸嚓”一下。嗬,老大在旁邊兒,“行啦,行啦!寫封皮吧!”“你們哥仨都寫。”一隻箱子仨封皮,一人寫一個,寫好嘁里咔嚓一貼。“哎,就是我這話,誰對老太太盡的孝多,盡的孝大,我就多分給誰。反正我有這個主權。”這么一句話不要緊,得啦,這哥仨接著給老太太看病吧!中醫呀,西醫呀,什麼貴重藥品呢,精啦,她胡吃啊!不該吃的也吃啊,牛黃清心丸呢,牛黃安宮丸呢,她沒鬧那個,寒大了,還吃那個,這一砸,精啦!老太太,乾脆說吧,拖了四十多天,老太太死了。老太太這一死,辦事。
先說這大爺。大爺怎么樣?給老太太辦了一口棺材。什麼棺材?金絲楠掛陰沉里子,要鋪蓋,整個的陀羅經被,底下鋪金蓋銀。光身底下壓著七個這么大——七個大金錢!還有這么大七顆珠子。憑他那點家當,不趁啦。怎么?這幾年花的夠瞧的啦!這回哪?這回把房子當出去啦。當房子傳送媽媽,您能說這不孝嗎?
老二呢?老二也不含糊啊!當然他不能再買口棺材跟著比啦!沒這個道理呀。老二家裡辦事兒,搭棚啊。老二家裡搭起脊大棚,過街牌坊,鐘鼓二樓。門口立三根兒白沙桿。過街牌坊寫著仨大字——“當大事”。要擱七七四十九天,隔一天念一棚經,僧道黃尼,全都有。燒的這個樓褲,都是紙人兒穿真衣裳,花四格,七匣緞,都穿這個。也夠瞧的。為什麼?老妹妹在這兒看著呢?回頭怕落個對老太太不孝,那東西怎么分呢?紙人穿真衣裳。家裡也沒那么多錢了,他這房子啊,賣出去啦。賣房子,傳送媽媽。
三爺?三爺也不含糊啊!三爺講的是六十四個人槓,換三班,剃頭穿靴子,對尺穿孝。頭裡有三丈六的明鏡幡,還有蟾馬當鉤,鷹狗駱駝,松獅子、松亭子、松鶴、松鹿、松八仙人兒,四堂花柳、四個大座兒,爐亭、影亭,官轎、跑落,後頭還有家廟。嗬,闊!
老三,房子啊?早就賣出去啦!這怎么辦呢?借了兩千塊錢,一加一的利錢,兩千?加一利錢多少?一個月二百利錢。給二百利錢,下月還給二百,你不還,每月老給二百。您想想:使加一利錢傳送媽媽,那能說不孝嗎?可就夠孝的了。
哎,孝可是孝,就一樣,這白事辦的,街坊鄰居看著都納悶兒!怎么納悶兒啊?這不是這么孝嗎?哥仨妯娌仨,小孩子不提啦,小孩子不懂,不知道,不哭不哭吧!妯娌仨呢?外姓人,不哭也沒關係。
這哥仨,沒有一個哭的。這么大一棚白事,沒哭的人。這哥仨不但不哭啊,而且走道腆胸疊肚,和顏悅色,嘴裡還哼哼唧唧。這街坊鄰居呢,就有人要問,好些個天怎么不哭呢?哎,我就說一回呀,問一個就是問仨了。省得我個個問,問誰也回答這套話。比方說吧!一問二爺,街坊一見,“嗬,二爺!這棚事辦的啊,露臉哪!露臉。”
二爺捋著小鬍子,“哎呀,談不到露臉,媽媽死啦,罪孽!罪孽深重。罪孽罪孽!”若有所思,捋著小鬍子。“二爺,我聽說您錢不富裕?把房子賣啦?傳送媽媽啦?”
“房子賣了算什麼呀?傳送媽媽,應當的!盡孝啊。”“好,好,像您這樣盡孝真少。哎,有句話我說……您可別不愛聽啊!可是……您怎么不哭啊?”得!這句話一問,當時就撂臉兒,“喔?哭?什麼叫哭啊?我哭什麼呀?”“不是!媽死啦!”“媽死啦,我能哭的活嗎?如果說,我哭死了,把老太太哭活了?我就哭。哭不活我哭,也沒用啊!”“那也不對呀,您不哭,您怎么每天還這么樂和呀?”“廢話!樂?媽死了……我當然要樂呀!你得說老太太多大歲數了。這叫老喜喪你懂不懂?啊?七十幾歲人,奔八十死了,喜喪!喜喪,我不樂?這沒這規矩?有這規矩,我還搭台唱戲哪。這是怎么話兒說的?跑這兒挑眼來啦?明兒你媽要死了,也照這樣傳送?算你露臉,算你對,哪兒的事啊?”得,頂頭一頂,把街坊頂回去啦。不敢問啦。誰問也是這套。問大爺也這套,問二爺、問三爺、妯娌仨,你問誰也這套,都說“老喜喪,今兒不哭。”
壓根兒沒哭?沒哭!倒頭時候沒哭;入殮時候,沒哭;到出殯這天,請喪盆子了,盆子一摔,無論如何也得“啊啊”幾聲啊,這都沒人“啊啊”!根本沒哭。盆兒也摔啦,棺材出去了,沒哭。直頂到墳地,入土為安,下葬以後,還沒哭。
埋好了以後,哥仨摘下帽子來,連妯娌仨,脫孝袍子,大家這么一脫。脫完了,大爺過來了,老妹妹呢?還挨著這墳頭坐著呢。“老妹妹,老妹妹,走啦!走啦,上車上車!回家回家,回家!”
老妹妹?穩當,坐在那兒,“喔?回家,回我的家啦!我這幾個月,身體也夠瞧的啦!我得家裡休息休息啦!回我家吧。”“哎,老妹妹,那哪兒行啊?不能不能!無論如何你也得跟我們回家一趟。回家一趟!有點事!辦完了,您再走!啊?過兩天,我們給你道乏。”
“甭說了,甭說了,你們不就為這點事情嗎?去!派個人去瞧去,那封皮動了沒動?”“沒,沒有!出來時候我看了,封皮沒動!”“封皮沒動啊?封皮沒動,那就沒有我的責任啦!鑰匙在這兒呢!我給你們鑰匙,你們分。我有話說明白啊,我說了,你們誰對媽媽盡孝盡的大,這東西多分誰。現在呢,我這么一看呢,你們仨人都孝。啊?你琢磨琢磨,賣房子,傳送媽媽,能說不孝嗎?借加一利錢傳送媽媽,那能說不孝嗎?我能說誰呀?我能向著誰?我誰也不向著,沒偏沒向,這你們哥仨都孝。你們哥仨,三一三十一,每人一份兒。我說了,兒分家,女有份兒。我是分釐毫絲不要!當然,我絕對不沾,只要那封皮沒動,沒我的事。鑰匙給你們,你們哥仨分三份兒,我一個子兒不要!你們好好分,別打起來呀!”
大爺一聽,“嗬!老妹妹,老妹妹!女英雄!女英雄!好人哪!高人高人高人!哎!得得!我們什麼話也不說啦,我們上車走啦!過兩天給你道謝,給你道謝!”一直回家了。
到家,哥仨,妯娌仨,眼睛都發直,心裡不定想什麼呢。到這兒一看這箱子——保險箱?沒動沒動!封皮,撕開啦。拿鑰匙一開箱子,往外一搭。“呱”!往炕上這么一扔。過來,拆多麻煩哪!
妯娌仨,哥仨,有拿剪子,有拿刀子的,拉吧!嘁里咔嚓,嘁里咔嚓!把這一拉,往外一倒。“嘩”!大爺一瞧就愣啦!“喲?一點兒黃的沒有?全是白的?哎!得啦,得啦,白的?白的也能打點饑荒,喲?這……這是銀子嗎?”
這個說,“是銀子嗎?”三兒機靈!“銀子,銀子沒錯。我知道,銀子拿著咬,咬不動!”
一說“拿牙咬,咬不動”啊,哥仨、妯娌仨一人抓一塊,擱嘴裡一咬,往外一瞧:喲!四個牙印兒。“哎呀,錫餅子啊?媽呀!媽!缺了德嘍!媽哎,你損透嘍!這誰出的這缺德主意喲!要了命嘍,活不了嘍!”
哥仨、妯娌仨哭上沒完啦。
街坊、鄰居一聽,這家子什麼毛病啊!這是?啊?倒頭不哭!入殮不哭!摔盆兒都沒哭!入土了以後回家倒哭啦!這怎么回事啊?
過來勸勸吧!
“哎呀,你們這……現在還哭什麼呀?媽已經死啦!”
“哎喲,我知道啊,活不了嘍!活不了!”
“什麼活不了啊?你們不是說的嗎?老喜喪啊?!”
“是啊,老喜喪啊!他這個……這個!我們這賬怎么還啊?”
哭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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