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大都市

《兩個大都市》是當代作家王安憶創作的一篇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兩個大都市
  • 作者:王安憶
  • 創作年代:當代
  • 作品體裁:散文
作品原文,作品鑑賞,

作品原文

兩個大都市
上海和北京的區別首先在於小和大。北京的馬路、樓房、天空和風沙,體積都是上海的數倍。颳風的日子裡,風在北京的天空浩浩蕩蕩地行軍,它們看上去就像是沒有似的,不動聲色的。然而透明的空氣卻變成顆粒狀的,有些沙沙的,還有,天地間充滿著一股鳴聲,無所不在的。上海的風則要瑣細得多,它們在狹窄的街道與弄堂索索地穿行,在巴掌大的空地上盤旋,將紙屑和落葉吹得溜溜轉,行道樹的枝葉也在亂搖。當它們從兩幢樓之間擠身而過時,便使勁地衝擊一下,帶了點撩撥的意思。北京的天壇和地壇就是讓人領略遼闊的,它讓人領略大的含義。它傳達“大”的意境是以大見大的手法,坦蕩和直接,它就是圈下泱泱然一片空曠,是坦言相告而不是暗示提醒。它的“大”還以正和直來表現,省略小零小碎,所謂大道不動干戈。它是讓人面對著大而自識其小,面對著無涯自識其有限。它培養著人們的崇拜與敬仰的感情,也培養人們的自謙自卑,然後將人吞沒,合二而一。上海的豫園卻是供人欣賞精微、欣賞小的妙處,針眼裡的洞天。山重水複,作著障眼法,亂石堆砌,以作高樓入雲,迷徑交錯,好似山高路遠。它亂著人的眼睛,迷著人的心。它是炫耀機巧和聰敏的。它是給個謎讓人猜,也試試人的機巧和聰敏的,它是叫人又驚又喜,還有點得意的。它是世俗而非權威的,與人是平等相待,不企圖去征服誰的。它和人是打成一片,且又你是你,我是我,並不含糊的。
即便是上海的寺廟也是人間煙火,而北京的民宅俚巷都有著莊嚴肅穆之感。北京的四合院是有等級的,是家長制的。它偏正分明,主次有別。它正襟危坐,慎言篤行。它也是叫人肅然起敬的。它是那種正宗傳人的樣子,理所當然,不由分說。當你走在兩面高牆之下的巷道,會有壓力之感,那巷道也是有權力的。上海的民居是平易近人的,老城廂儘是那種近乎明清市井小說中的板壁小樓。帶花園的新式里弄房子,且是一枝紅杏出牆來的。那些雕花欄桿的陽台,則是供上演西裝旗袍劇的。豪富們的洋房,是眉飛色舞,極盡張揚的,富字掛在臉上,顯得天真浮淺而非老於世故,既要拒人於門外,又想招人進來參觀,有點沉不住氣。
走在皇城根下的北京人有著深邃睿智的表情,他們的背影有一種從容追憶的神色。護城河則往事如煙地靜淌。北京埋藏著許多輝煌的場景,還有驚心動魄的場景,如今已經沉寂在北京人心裡。北京人的心裡藏著許多事的。他們說出話來都有些源遠流長似的,他們清脆的口音和如珠妙語已經過數朝數代的錘鍊,他們的俏皮話也顯得那么文雅,罵人也罵得有文明:瞧您這德行!他們個個都有些詩人的氣質,出口成章的,他們還都有些歷史學家的氣質,語言的背後有著許多典故。他們對人對事有一股瀟灑勁,洞察世態的樣子。上海人則要粗魯得多,他們在幾十年的殖民期里速成學來一些紳士和淑女的規矩,把些皮毛當學問。他們心中沒多少往事的,只有20年的繁華舊夢,這夢是做也做不完的,如今也還沉醉其中。他們都不太慣於回憶這一類沉思的活動,卻挺能夢想,他們做起夢來有點海闊天空的,他們像孩子似的被自己的美夢樂開了懷,他們行動的結果好壞各一份,他們的夢想則一半成真一半成假。他們是現實的,講究效果的,以成敗論英雄的。他們的言語是直接的,赤裸裸的,沒有鋪墊和伏筆的。他們把“利”字掛在口上,大言不慚的。他們的罵人話都是以貧為恥,比如“癟三”,“鄉下人”,“叫花子吃死蟹——只只鮮”,沒什麼歷史觀,也不講精神價值的。北京和上海相比更富於藝術感,後者則更具實用精神。
北京是感性的,倘若要去一個地方,不是憑地址路名,而是要以環境特徵指示的:過了街口,朝北走,再過一個巷口,巷口有棵樹,等等的。這富有人情味,有點詩情畫意,使你覺得,這街,這巷,與你都有些淵源關係似的。北京的計程車司機,是憑親聞歷見認路的,他們也特別感性,他們感受和記憶的能力特彆強,可說是過目不忘。但是,如果要他們帶你去一個新地方,麻煩可就來了,他們拉著你一路一問地找過去,還要走些岔道。上海的計程車司機則有著概括推理的能力,他們憑著一紙路名,便可送你到要去的地方。他們認路的方法很簡單,先問橫馬路,再弄清直馬路,兩路相交成一個坐標。這是數學化的頭腦,挺管用。北京是文學化的城市,天安門廣場是城市的主題,圍繞它展開城市的情節,宮殿、城樓、廟宇、湖泊,是情節的波瀾,那些深街窄巷則是細枝末節。但這文學也是帝王將相的文學,它義正辭嚴,大道直向,富麗堂皇。上海這城市卻是數學化的,以坐標和數字編碼組成,無論是多么矮小破陋的房屋都有編碼,是嚴絲密縫的。上海是一個千位數,街道是百位數,弄堂是十位數,房屋是個位數,倘若是那種有著支弄的弄堂,便要加上小數點了。於是在這城市生活,就變得有些抽象化了,不是貼膚的那種,而是依著理念的一種,就好像標在地圖上的一個存在。
北京是智慧的,上海卻是憑公式計算的。因此北京是深奧難懂,要有靈感和學問的;上海則簡單易解,可以以理類推。北京是美,上海是管用。如今,北京的幽雅卻也是拆散了重來,高貴的京劇零散成一把兩把胡琴,在花園的旮旯里吱吱呀呀地拉,清脆的北京話里夾雜進沒有來歷的流行語,好像要來同上海合流。高架橋,超高樓,大商場,是拿來主義的,雖是有些貼不上,卻是摩登,也還是個美。上海則是俗的,是埋頭做生計的,螺螄殼裡做道場的,這生計越做越精緻,竟也做出一份幽雅,這幽雅是精工車床上車出來的,可以複製的,是商品化的。如今這商品源源打向北京,像要一舉攻城似的。

作品鑑賞

讀完王安憶的散文《兩個大都市》,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她的觀點,你一定承認,這位女作家有一雙慧眼,見微知著,洞察隱幽,因而能夠寫出平常人雖有感覺卻難以明白說出來的道理。
王安憶在她自己編選的一本散文集的序言中說:“在這些好散文里,感情一律流露出思索的表情。它們的體積,是以深重的思索建築的。是滾雪球的那個推動力。思想的肌理也在此時清晰地顯現出來,你可看得清來龍去脈。然而,這理性決不會破壞情感的生和活。因為,它也是原生的,也是鮮活的。就像樹葉子上,那種有序的經絡,葉子的大小和形狀,其實是由經絡規定的。這是一樣的道理。也是張煒在《融入野地》里告訴我們的:‘我蹲在一棵壯碩的玉米下,長久地看它大刀一樣的葉片,上面的銀色絲絡,——這就是讀好散文的情景。’”
明白了這個意思,再來讀她自己寫的這篇《兩個大都市》,就能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寫,這樣寫有什麼好處。
北京和上海這兩個大城市,都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北京是千年古都,上海是近百年崛起的商埠。作者雖然以大小兩個字來區別它們,其實也沒有什麼厚此薄彼的意思。這裡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而是隨著作者的眼光,隨著她“深究的思索”,展開了對兩個大都市的深層考察。
作者對比的都是一組一組的現象,五花八門,五光十色,連兩個城市刮的風都要進行比較,園子、房屋……漸漸進入到語言。須知,語言是人類的“精神家園”。任何地方的人,只要一開口,它的心理特徵就會漸漸顯露,這時作者差不多抓住要害了。但是,更深一層的東西還在後頭呢! 那就是思維的方式和習慣。結論就在於:“北京是智慧的,上海卻是憑公式計算的。因此北京是深奧難懂,要有靈感和學問的;上海則簡單易解,可以以理類推。北京是美,上海是管用。”——這就不是“大小”之別了,而是找到了它們“有序的經絡”了。
由此看來,所謂散文家的“慧眼”不在於一般的明亮和敏銳,而是“深究的思索”。有了“深究的思索”,眼光就能見微知著,洞察隱幽了。它們互相推動,就是“滾雪球的那個推動力”,進而“思想的肌理也在此時清晰地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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