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正文
露清曉風冷,天曙江晃爽。
薄雲岩際出,初月波中上。
黯黯連嶂陰,騷騷急沫響。
回楂急礙浪,群飛爭戲廣。
伊余本羈客,重暌復心賞。
望鄉雖一路,懷歸成二想。
在昔愛名山,自知歡獨往。
情游乃落魄,得性隨怡養。
年事以蹉跎,生平任浩蕩。
方還讓夷路,誰知羨魚網?
作品賞析
此詩前八句極力渲染西塞附近奇麗的山水景觀。早春薄明時節,天氣清冷,晨露沾地,曉風刺面,曙色灑落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忽明忽暗。兩岸山岩聳立,中間江流湍急,讀者從唐代
韋應物“勢從千里奔,直入江中斷。嵐橫秋塞雄,地束驚流滿”(《西塞山》)的描寫中,可以想見西塞形勢的險峻和長江一瀉千里的氣勢。白雲從山岩間蒸騰而出,殘月隨波濤而上下搖盪(順便說一下,這裡的“初月”似為“殘月”之誤。初月者,新月也,而拂曉是看不到新月的。故
杜甫《
初月》詩云:“微升古塞外,已隱暮雲端。”是在晚而不是曉。只有在陰曆每月的下旬,黎明時能看到殘月),仰望遠處,重巒疊嶂,晨昏朦影,籠罩在靄靄晨曦之中;俯視腳底,盤渦谷轉,渨灅濆瀑,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小小木筏在驚濤駭浪中顛簸,無數禽鳥在江面上戲游飛翔。詩人所見完全是一幅驚心動魄的景象。
這種驚心動魄的景象,使詩人思緒翻滾,浮想聯翩。那“回楂急礙浪”的場面,會使他想到險惡的官場;那“群飛侶浴,戲廣浮深”(木華《海賦》)的禽鳥之樂,自然會引起他對“天空任鳥飛”的無限憧憬。何遜是在梁武帝蕭衍疏遠他以後才入安成王幕府的。他覺得混跡官場,羈旅行役,是違背他的初衷的。這種倦遊欲歸的心情,他在許多詩里都表白過。如《贈族人秣陵兄弟》云:“遊宦疲年事,來往厭江濱。”《與崔錄事別兼敘攜手》云:“我本倦遊客,心念似懸旌。”在《夕望江橋示蕭咨議楊建康江主簿》詩中更明確表示:“予念返漁樵。”他所心愛的,是游名山,歸田園。但現在官身不自由,又隨府郢州,回望故鄉,懷歸又成泡影。《詩·小雅·四牡》云:“豈不懷歸,王事靡盬,我心傷悲。”而今年事蹉跎,故交零落,生平落魄,何必戀戀仕途而自縛,不如適性遂志以歸隱。“得性隨怡養”,正是詩人的心愿。也是六朝時期知識分子追求的目標。“得性”二字,幾乎成了同時人的口頭禪。你看!梁昭明太子蕭統說:“輕盪游觀,非予所耽。得性行樂,從好山南。”(《七契》)梁簡文帝蕭綱說:“稟識康歌,昆蟲得性。”(《菩提樹頌》)梁元帝蕭繹說:“既追隨而得性,實燕處而超然。”(《玄覽賦》)對何遜極為賞識的沈約也說:“草木不夭,昆蟲得性。”(《齊故安陸昭王碑》)任昉在《答何徵君》詩中說得更明白:“散誕羈鞿外,拘束名教里。得性千乘同,山林無朝市。”這些都反映出當時人們對於個性自由的一種嚮往。最後兩句更表示了作者欲辭官歸隱的衷曲。“讓夷”,典出《國語·魯語上》:“(臧)文仲曰:‘賢者急病而讓夷,居官者當事不避難,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國家無違。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詩人是說:倦遊懷歸雖不能實現,但我的隱衷又有誰能理解呢?
在何遜集中,這首詩算不得上乘之作,因襲的成分較多。它的突出特色是在善於描摹自然景物。陸時雍評曰:“起四語物色詩情,一絲不隔,是為妙手。”(《古詩鏡》卷二十二)至於“薄雲岩際出,初月波中上”兩句,自從被杜甫在《宿江邊閣》詩中化用為“薄雲岩際宿,孤月浪中翻”以後,更是膾炙人口,流傳千古。
仇兆鰲在《杜詩詳註》中極力稱讚杜甫的這兩句詩:“何仲言詩,尚在實處摹景。此用前人成句,只換轉一二字間,便覺點睛欲飛。”
楊萬里則認為“出、上二字勝矣”(《誠齋詩話》)。倡導神韻說的
王漁洋則稱何詩為“佳句”,譏杜甫“偷其語”而有“傖氣”,甚至憤憤然曰:“論者乃謂青出於藍,瞽人道黑白,聾者辨宮徵,可笑也。”(《帶經堂詩話》卷二)其實,何詩寫的是曉景,杜詩寫的是晚景,各臻其妙,似不必妄加軒輊。
作者簡介
何遜(?—518)
南朝梁詩人。梁東海郯(今山東郯城)人。
何承天曾孫。少為
范雲、
沈約所稱賞。梁武帝天監中,曾任建安王蕭偉的記室,並隨蕭偉去江州。後來回建康,又任安成王蕭秀的幕僚,還兼任過尚書水部郎。晚年在廬陵王蕭續幕下任職,再度去江州,未幾病逝。後人稱“何記室”或“
何水部”。事跡具《梁書》卷四九本傳,又附見《南史》卷三三《何承天傳》後。何遜詩與
劉孝綽齊名,號稱“何劉”,詩風明暢,多清麗佳句,聲律上已接近於唐代近體詩,其詩對後世詩人有較大影響。有集八卷,已佚。明人輯有《何記室集》(又稱《
何水部集》),今又有《
何遜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