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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的遊戲
公元194年,羅馬人的國家已步入帝制時代達兩百年之久,因此許多為後人津津樂道的共和時期的內戰往事早已煙消雲散。
雖然第二次伊蘇斯戰役爆發於公元194年,但此次伊蘇斯戰役實際上源於一年半前就延續下來的帝國繼承危機。我們知道,公元192年12月31日,著名的角鬥士皇帝科莫杜斯遇刺身亡,該事件標誌著羅馬帝國黃金時代的結束。圍繞著帝位繼承的焦點問題,羅馬中央各元老和行省總督展開了激烈爭奪。僅在公元193年一年,就出現了五位皇帝,史稱“五帝之年”。
在這其中,潘諾尼亞總督塞普提米烏斯·塞維魯、不列顛總督克洛狄·阿爾比努斯和敘利亞總督佩森尼烏斯·尼格爾是最有力的三位爭奪者。他們均手握強兵、割據一方。特別是塞維魯,其麾下擁有整個北方邊境駐紮在潘諾尼亞、諾里庫姆、默西亞、日耳曼等行省,總共16個戰力強悍的軍團。另外還贏得了西班牙總督盧福斯及努米底亞總督夸德拉提努斯的兩個軍團的支持。
為了在競爭中占得先機,塞維魯首先選擇與實力較弱的敘利亞僭帝尼格爾兵戎相見。這位最近才進軍羅馬,並依靠武力迫使元老院承認自己地位的新皇帝,是玩弄詭計的高手。他狡詐地許諾競爭者之一,不列顛僭帝阿爾比努斯為其繼承人,從而擺脫了兩線作戰的困境,得以將全部兵力調往東方。
按照古典歷史學家狄奧的記載,塞維魯於公元193年的7月初,離開羅馬前往巴爾幹,並在奈蘇斯接待其兄弟、麥西亞總督格塔和第一“義大利卡”軍團副將馬克西姆斯。隨後,親自調動主力大軍,經色雷斯南下,圍攻支持尼格爾的城市拜占庭。
在此過程中,由於擔心他的對手可能的從側翼包抄己方後路。這位主帥從潘諾尼亞駐軍中抽調了一支規模較小的部隊,渡海前往亞洲,試圖分散對手的注意力。不可思議的是,正是這支人數較少卻戰力強悍的分遣軍,一路橫掃小亞細亞和東方,最終創造了出乎主帥意料的驚人奇蹟。
脆弱的東方霸權
儘管如此,這位僭帝仍有著兩大無法克服的致命缺陷。雖然他手中也握有10個東方軍團 ,但這些東方駐軍不僅戰力低下,且極易因門戶之見而發生內訌。因此尼格爾並不能完全將他的軍事潛力轉換為戰場勝率。
更糟糕的是,由於塞維魯將尼格爾及其麾下將領的家屬扣為人質,導致後者在迎敵時束手束腳,極大地影響了臨場指揮。按照羅馬歷史學家赫洛狄安的推測,敘利亞僭帝手下頭號大將埃米利亞努斯,就是因為上述原因,才在公元193年秋季的希齊庫之戰中被潘諾尼亞部隊擊敗,致使東方局勢崩壞不可收拾的。
因而,在一路攻克了加拉提亞和卡帕多西亞的山間堡壘之後,塞維魯軍很快於第二年3月底進抵敘利亞的門戶,奇里乞亞的伊蘇斯衝擊平原。他們在此碰到拼湊了所有軍力企圖決死一搏的尼格爾主力部隊。於是,繼亞歷山大之後,第二場發生於伊蘇斯的決戰打響了。
由於史料的語焉不詳,我們對此次伊蘇斯戰役中,雙方軍隊的具體的技戰術概況遠沒有五百年前那么了解。理論上尼格爾可以在戰時調集東方所有10個軍團。此外,他還曾提前向幼發拉底河以東的盟國求援。所以在理論上,他參與最後決戰的兵力似乎相當龐大。
但實際上,隨著一系列敗績訊息的傳播,敘利亞僭帝最初掌控的許多行省不是丟失(如卡帕多西亞)就是變節投敵(如埃及和阿拉伯)。甚至駐敘利亞巴勒斯坦行省的第六“弗拉塔”軍團都加入了塞維魯陣營。再加上此前打敗仗損失的兵力,尼格爾真正能用在伊蘇斯的軍隊最多也只有5萬左右。
但即使如此,東方軍隊的規模也遠遠超過塞維魯軍派來的部隊。作為一支偏師,後者的兵力絕不會超過3萬。敵對雙方的軍容比例和五百年前如此相似,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天意。
狹路相逢
根據狄奧的記載,敘利亞軍隊由尼格爾親自坐鎮,而潘諾尼亞部隊的指揮官則是塞維魯的部將,非洲總督阿努利努斯。後者是西班牙地區的騎士出身,也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兩人在指揮技巧上顯然旗鼓相當。
然而尼格爾作為經營東方多年的地方勢力,對伊蘇斯附近地域了如指掌。他特意選擇在此地開戰無疑有著自己的衡量。這是遠道而來、不熟悉地形的阿努利努斯所不具備的優勢。
伊蘇斯戰場位於被稱為奇里乞亞門的狹長沖積平原內,後者一側是高聳入雲的險峻山峰或無法通行的茂密叢林,另一側則為直落大海的陡峭懸崖。此地環境是如此極端,以至於交戰中落敗的一方想要撤退,除了掉頭轉向外別無選擇。這就讓主導戰局者有機會給予致命一擊。顯然,在敘利亞僭帝的計畫中,坐擁兵力和地形雙重優勢的自己絕無理由成為失敗者。
雙方在日出時分互相向對方發起攻勢,殘酷而血腥的戰鬥隨之展開。尼格爾事先將營寨安扎在附近的高地上,從而使他進一步獲得了對阿努利努斯的地勢差。如同那個時代羅馬將領經典的布陣模式一樣,他中規中矩地在正面布置了若干線列的軍團兵。標槍兵和投石兵次之,至於弓箭手,則被安排到所有部隊的殿後。整支軍隊的縱深很可能超過五列,如此則可保證做到進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尼格爾的缺陷在於缺乏一支能從側翼包抄敵方的騎兵。不過,敘利亞僭帝堅信伊蘇斯兩側的懸崖和密林足夠為大軍提供側翼掩護,因此並未予以重視。事實證明,這一決策將成為致其敗亡的最大疏漏。
阿努利努斯針對對方做了大致相同的部署。但與尼格爾不同,他有一支精悍的騎兵部隊,能夠執行在戰鬥中已越來越常見到的迂迴包抄之職。特別是在面對毫無防備的敵方殿後弓箭手的時候,上述決定在此戰的最後時刻發揮了奇效。狄奧在此特意寫道:他派瓦勒利安努斯指揮騎兵,命令他們儘自己所能繞開森林,迂迴到尼格爾部隊的背後再突然發動襲擊。
但是在戰鬥的最初階段,雙方指揮官戰術布置的優劣與否並未立即顯示出來。敘利亞軍團藉助遠程火力和地勢高的優勢,首先向對方發射箭矢石塊,想要憑藉人多消耗對手的戰力。
與之對應,潘諾尼亞軍團立刻組成龜甲陣抵擋。最前排者將盾牌擋在身前,其他人則舉過頭頂,如同一隻只往前爬行的烏龜那樣,逐漸接近敵人。當雙方在互相接觸後,戰鬥模式即轉換為羅馬軍團熟悉的近身肉搏。昔日同為保衛帝國而駐紮在不同邊境的同僚們,如今為了彼此主人的利益互相拼殺。不時有士兵被利劍砍斷胳膊,或被飛馳而來的短槍戳穿身體。哀嚎悲鳴聲響徹天際,戰場如同人間地獄。赫洛狄安對此描述道:流經當地平原的河流都被鮮血染紅,血水匯入了大海。
雙方的戰鬥持續了很長時間,都不分勝負。似乎潘諾尼亞人的勇猛一度能夠抵消他們數量的劣勢,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擁有更強實力的尼格爾軍隊緩慢而不可逆轉地逐漸占據上風。而此時的阿努利努斯除了焦急地指望來自後方瓦勒利安努斯的騎兵突襲以外,其它任何事情都做不了。倘若沒有意外出現,不等己方的騎兵迂迴成功,塞維魯的這支偏師就將面臨覆滅的結局。
及時雨降臨
不過,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對潘諾尼亞軍團來說幸運的是,在此關鍵時刻出現的天氣劇變助了他們一臂之力。
伊蘇斯戰場屬於典型的地中海氣候區,冬季多雨、夏季乾旱,處於季節更替之間的春秋兩季則多暴雨雷鳴。兩軍交戰的時間大約在三月末或四月初的春分時節,恰好是雷暴的高發時候。因此在戰鬥期間發生暴風雨就不足為奇了。
狄奧生動形象地描述了暴風雨驟然發生的場景:剎那間,烏雲遮蓋天空、狂風遽然吹起,繼而劈下耀眼的閃電、響起刺耳的雷聲,猛烈的暴雨旋即接踵而至。
對敘利亞軍團而言,這場暴雨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混亂。雨點是從正面直接擊打在士兵的臉上。加之雨勢在狂風裹挾下速度很快,導致後者的眼睛根本無法睜開。這就極大影響了戰術動作的發揮。相比之下,潘諾尼亞軍團則基本不受影響,因為雨水是從他們背後落下的。除了從頭盔上滴落的水珠與被大濕的頭髮外,並不會嚴重妨礙視野。
不僅如此,突然而至的暴風雨也打亂了戰鬥的節奏。由於古人往往把氣候異象與神仙靈異之事聯繫在一起,因而原本處於下風的塞維魯軍自以為受到了諸神的鼓勵和庇護,鬥志重新變得旺盛。原先已經掌控局勢的尼格爾軍,則因擔心諸神降罪而恐慌氣餒。正如狄奧評價的那樣,一支軍隊超常發揮出自己的實力,另一支軍隊的真正威力則被束縛住了。
於是,在迎面而來的風雨和突然暴發的對手所致的雙重壓力下,敘利亞軍團無法應對而被迫後撤。我們不知道此時此刻尼格爾究竟如何計畫接下來的戰略行動。他或許想把部隊撤回山上的營寨,依託工事抵擋銳氣正盛的敵人,直到風停雨歇後再做打算。又或者直接將士兵拉回安條克防禦首都。無論如何,鑒於這支軍隊依然強大的實力,即使明知對方的意圖,己方戰力早已透支、基本無法再戰的阿努利努斯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逃走。
就在此關鍵時刻,險些貽誤戰機的瓦勒利安努斯終於率領他的騎兵繞過了叢林,從尼格爾的背後殺了出來。後者事先以弓箭手殿後布陣的弊端,此刻完全暴露無遺。這些缺乏盔甲護身的輕裝步兵,根本無力抵擋仿佛虎入羊群的對方騎兵。敵人風捲殘雲般就將他們一掃而空,迫使尼格爾將軍團步兵轉向防禦騎兵的攻擊。但是,當阿努利努斯的潘諾尼亞軍團乘機趕上已調轉完方向的敘利亞軍團時,尼格爾發現他特意挑選的戰場此時卻成為自己部隊的墳墓。他的前後兩面都遭到敵人夾擊,左右兩翼都是不可通行的死地,士兵全部成為瓮中之鱉。
按照赫洛狄安的描述,塞維魯一方殘酷無情地將敵人的一部分戰場倖存者直接趕入大海,又追蹤另一些士兵攻入山上的營寨。尼格爾眼看大勢已去,最後騎上一匹快馬,在少數侍衛的保護下匆忙逃向安條克,這場慘烈的大戰遂以塞維魯軍的大獲全勝結束。
東方的平定
毫無疑問,和五百年前的同名戰役相似,第二次伊蘇斯之戰也具有比較重要的影響。此戰的結局,大大加快了內戰結束的步伐。狄奧記載,尼格爾在戰役中損失了超過2萬人的精銳,幾乎與五百年前落敗的波斯人損失相當。這使他再無任何東山再起的指望。
此戰結束後不久,尼格爾在安條克淪陷前就企圖逃往帕提亞避難,但終究未逃過追捕者的搜尋,落得當即斬首的結局。當他的首級被送往塞維魯處之際,後者甚至仍未能攻破拜占庭的城牆。我們可以想像,倘若塞維魯不派遣部將前往小亞細亞,而是等待攻克拜占庭後再安排主力東征,他統一帝國的時間必將大為延遲。在此期間,西方的阿爾比努斯很難保證不生異心。因此,伊蘇斯的重大勝利至少加速了帝國統一之勢,讓廣大東方行省更早擺脫兵禍之災。
當然,我們也不能過高評判此戰的價值。倘若沒有天氣突變的利好加成,即使阿努利努斯最後在戰鬥中被尼格爾擊敗,後者的命運也注定無法得到挽救。因為塞維魯的主力大軍並未受到絲毫影響,他隨時可以組織第二次乃至更多的東征。相比之下,尼格爾則很難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
此外,即使塞維魯有可能因兵力的損耗、導致日後對決阿爾比努斯時失敗,獲勝者也絕不會放過實力最弱的尼格爾。對後者而言,伊蘇斯的戰敗只不過是提前宣告他在帝位爭奪中出局而已。
對於2-3世紀的羅馬世界來說,上述事件僅僅是無數在帝國內戰中落敗者悲慘下場的普通範例,並無實際重要意義。但伊蘇斯本地的傳奇經歷卻並未因此結束。四百多年後,它將第三次登上大國交戰的登上。一個於奇里乞亞海岸的邊緣偏僻之地,竟然能如此多的出現於歷史中,不免讓人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