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王願堅短篇小說)

由王願堅所著短篇小說。講述軍營中的戰友情。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三人行
  • 文學體裁:短篇小說
  • 作者:王願堅
“一定要走到那棵小樹跟前再休息!”指導員王吉文望著前面四五百米處一棵小樹,又暗暗地下了一次決心。那棵小樹的葉子早被前面的部隊摘下來吃掉了,只剩下些光禿禿的枝丫,挑著幾個乾巴葉片。因此,在王吉文看來,它似乎比實際距離要遠一些。 幾天來,他一直用這個辦法來給自己打氣,這辦法卻漸漸失去了效用。他確定的目標越來越近,而且也更常常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該不是眼睛有什麼毛病吧,為什麼看來很近,走起來卻這么遠? 這次又是這樣,他沒有走到既定距離的一半就有些支持不住了。頭開始有些發暈,腿也軟綿綿的,脖子因為用力往前探著,扯得脖筋暴跳作痛,真擔心再一用力就會“咯蹦”掙斷的。特別是胸前的傷口,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裡面那條紗布捻子像一把小銼在來回拉動,痛得他艱難地一步一挨地向前走著。一星期以前,他帶著他的連隊踏進這茫茫的草地,這草地是多么平坦啊!可是眼前這路卻變得坑坑窪窪;水草那么滑,簡直站不穩腳;草根太多了,稍不留神就會摔倒…… 通訊員小周伏在指導員的身上,覺得身體晃動得厲害。憑經驗,他看出指導員又撐不住了。他說:“指導員,快休息一下吧!” “不!”王吉義故意把聲音提得很高。他知道第一次休息了,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為了不讓小周那雙潰爛了的腳落到泥水裡,他把小周的屁股用力往上託了托。他說:“不要緊,只要你再給我增加點‘營養’就行。” 小周騰出一隻手,把懷裡的車前菜葉子翻了翻,揀了兩片嫩葉,摸索著放進指導員的嘴裡。他們已經斷糧兩天了,就靠這東西塞肚子。兩個人把吃這種野菜葉子叫做“增加營養”。 好容易走到那棵樹底下,王吉文揀塊乾點兒的地方把小周放下來。剛彎下身,忽然聽見小周喊了聲:“喂,同志,哪個單位的?” 王吉文這才發現樹底下還躺著一個同志。那同志見有人來,慌忙抹了抹眼睛,卻沒有說什麼。 王吉文連忙湊過去,親切地問:“怎么,也掉隊了?” “不……不行啦!”那同志伸手揭開蓋在身上的那塊油布,指著小腿肚上一處被水浸壞了的傷口,有氣無力地說。 “別泄氣,同志,我們想辦法走!”王吉文安慰他說。 “不,自己的傷自己明白……”那同志指指身旁那支步槍,接著說:“同志,請你把這支槍帶著,替我上繳吧。我是十三團二連的,我叫黃元慶……”說到這裡,他喘了口氣,從挎包里掏出了一副綁腿扔給小周,深情地說:“給你,小同志,你好好地活著出去,繼續革命!” 一陣風吹過,樹上那幾片孤零零的葉子沙沙地響了幾聲。小周便哽咽著接過了綁腿。 王吉文也覺得心裡一陣酸楚。憑他做了兩年指導員的經驗,他知道,有的戰士在戰鬥中視死如歸,但是在極端艱苦的環境面前,特別是看來陷入絕境的時候,容易莽撞地選擇一種最簡單的對待自己的辦法。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同志,你為什麼這樣想?……”他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沒說出口。他只顧發愁:這兩個不能行動的同志,可怎么帶他們走? 他正在想著,忽然看見遠處出現了一簇人影。人影小了,還有一匹馬。他心裡頓時高興起來。但是這夥人走到跟前,他卻失望了。馬上坐著兩個人,牽馬的那個人肩上背著兩支步槍,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攙著一個病號。王吉文仔細一看,原來是師長。 師長向他們三個人看了看,默默地從槍筒上解下已經空了半截的米袋子,抓了一把炒麵給王吉文,然後嚴肅地問:“為什麼不走?” “這個同志傷很重……”王吉文指著黃元慶回答。他知道師長是個嚴厲的人,不由得有些心慌。 “背上他走!” “我,我已經背了一個……” “同——一志……”師長向前跨了一步,直看著王吉文的臉,話說得又低又慢,聲音還有些沙啞。王吉文看見師長的眼睛裡閃過一種焦灼、痛苦的神情。師長沒有把話說下去,突然提高了聲音說:“背上他!” 說完,師長扭轉身,挽起韁繩,扶著傷員,又蹣跚地向前走了。 一個人背兩個人,王吉文思索著這個似乎不近情理的命令,不禁有些茫然了。但是他面前很快又閃現出師長那焦灼、痛苦的眼神。這,仿佛是對這個命令的補充說明。 “對,背上他!”想著師長的話,他忽然想出了辦法。他興沖沖地抓起小洋瓷碗,從水窪里舀了半碗涼水,拌上一點炒麵,給黃元慶吃下去。接著又弄了一份放在小周面前。然後抓起黃元慶的一隻手,背向著他蹲下來,果斷地說:“黃元慶同志,我以指導員的身份命令你,走!” 他背起黃元慶,對小周說:“你在這裡等著,我一會兒回來接你!”說完便大步向前走去。 當他到了一個新的目標,覺得體力有些不支的時候,就把黃元慶放下來,然後走一段回頭路,再背上小周繼續趕上去。 一趟,兩趟,三趟…… 目標一個個留在身後了。王吉文實在覺得驚奇:哪裡來的力量又走了這么遠?可是他也發現,自己是漸漸不能支持了,特別是這一次,似乎黃元慶的體重忽然增加了許多,腳下的泥水也好像更軟了。眼前的景物漸漸變成了兩個,身子晃蕩得厲害。“已經走了幾個來回了?十七次,還是十八次?”他正想著,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一扭,他連忙掙扎了一下,總算沒有摔倒,可是胸前的傷口卻劇痛起來,痛得他忍不住叫了一聲:“哎——喲。” “指導員,你怎么啦?”黃元慶問。 “沒有什麼。’,王吉文回答,慌忙放下捂著傷口的手,扭頭望了黃元慶一眼。 黃元慶卻看見了,立刻驚叫起來:“指導員,放下我!你……” “別說話!” 王吉文大聲說。就在這時,他覺得眼前一陣昏黑.一口帶點腥味的東西涌到了嘴邊。他慢慢地歪倒了。 王吉文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仰面躺著,身子卻在緩緩地移動。“這是怎么啦?……剛才傷口……”他往傷處摸了一把,一條綁腿已經把它包紮得好好的了。他驚奇地扭頭看去,只見自己正躺在油布上,油布旁邊的水草里,兩條糊滿泥巴的腿在往前移動,一條小腿上正流著血水。再往前看,黃元慶和小周並排匍匐在草地上,每人肩上掛著半截綁腿,拉住了油布的兩個角,正在吃力地拖著往前爬。油布沿著光滑的水草往前移去。他們倆一邊爬,一邊說著話: “……一個人該有多大的勁啊!他負了傷,還背我們走了那么遠。”這是黃元慶的聲音。 “人就是有那么股子勁,有時自己也摸不透。你剛才還說,自己的傷自己明白,可是……” 王吉文看著,聽著,他心裡頓時激動起來。他仰起臉,望著天空輕輕地吁了口氣。天無邊無垠的,好像為了襯托那令人目眩的藍色,幾朵絨毛似的白雲輕輕地掠過去。在那白雲下面,一長串大雁正排成“人”字形的隊伍,輕輕地向南飛去。它們靠得那么緊,排得那么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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