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翻譯
時人腐化沒落難以評說,世俗毀譽高下相差太多。
清潔之士都被拋棄不用,貪濁之人得寵日益盛多。
凶禽惡鳥既已成群並進,黑鶴只能被迫斂翅退縮。
蓬艾受喜愛栽植床頭,惡草馬蘭也隨之繁茂婆娑。
他們拋棄白芷杜衡眾香草,我嘆世人不知芬芳為何。
大道曾經何等平直寬闊,如今雜草叢生危險坎坷。
古帝高陽無故受毀謗,堯舜至聖也遭人誣衊。
讓誰來評判他的真偽?雖有八位賢人也難定奪。
老天永遠高高在上,大地深厚日久天長。
我身著白衣啊逍遙自在,偏與污濁黑色殊道異行。
西施姣美卻遭排擠迫害,嫫母奇醜反得親近寵愛。
桂蠹食甘不知滿足安守,蓼蟲食苦不知徙於甜菜。
我處在這渾濁的亂世啊,怎能實現理想發揮雄才。
我胸懷大志想遠走求賢,群小不知反受疑猜。
駿馬駕破車不肯前行,遇伯樂才以好車替代。
呂望曾經窮困無以聊生,幸遇文王才得施展雄才。
寧戚夜裡餵牛叩角高歌,齊桓公聽到後貴賓相待。
有一少女路邊正採桑,孔子見她貞正便以禮相待。
獨我生不逢時不被世容,因此內心煩亂無限淒悲。
想那比干一生忠心耿耿,哀痛子胥至死不忘國危。
楚國的卞和真令人悲嘆,獻寶玉以為石說他欺騙。
遇厲王武王不知明察,兩隻腳被砍掉飽受摧殘。
志狹智少之輩高居顯位,又把忠正之士當做何看?
眾群小更改先聖法度,相與耳語謀私讒毀忠賢。
君王親信佞人斥逐忠義,美女閭娵公然被誣為醜極。
君王寵愛諂諛遠賢士,誰又去將黑白辨析。
我始終都不能效力君王啊,前途渺茫不知歸宿在何方。
我精誠專一願竭心盡力,世道黑暗反被群小排擠毀傷。
我已是年過半百無多日,卻仍是道路坎坷無進取。
也想遠走高飛奔往他鄉,又怕遭受罪罰毀損聲譽。
獨受冤屈壓抑無盡無窮,身心備受摧殘減損壽命。
老天既然這樣反覆無定,我只能無依無靠終此一生。
我寧願投身於滾滾江水,自絕於這江流遠漂不回。
我寧願成為江底的沙泥,怎能夠久見這濁世污穢!
創作背景
《七諫·怨世》為代言體辭。王逸認為:“東方朔追憫屈原,故作此辭,以述其志,所以昭忠信、矯曲朝也”。《怨世》的寫作背景與《
七諫·沉江》大致相同,武帝修上林苑,東方朔曾上書反對,由於武帝把他當作俳優看待,他在政治上不受重用,於是以代言體形式描寫作者自己的悲憤之情和複雜心理。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怨世》是《
七諫》的第三首,從形式看,仍用代言體敘事抒情;從內容看,是寫屈原於流放中決心懷石沉江前對當時楚國世道黑暗的怨恨,故題名《怨世》。辭從世道的渾濁和黑暗入手,繼而表明屈原偏反其道而行之的中直態度,最後寫到作者自己的不幸遭遇,決心沉江。充分表現了屈原對黑暗世道的不滿和怨恨以及自己決心沉江遠逝時的矛盾痛苦心情。
全辭可分三部分。從開頭至“雖有八師而不可為”是第一部分。這部分寫世道的渾濁黑暗,並指出其原因載於貪濁之人當道,廉潔之人貝讒受壓,其結果自然只能是不論是非,不變忠佞,風俗毀譽,高下參差了。故辭一開頭就在“世道”二字上著眼,說“世沉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嵾嵯”。具體而言,一是黑白不分,純潔的日見其少,以致消滅;齷齪的日見其多,以致繁盛。可見賢者不重用,愚者進在顯位,世風之日下可嘆。二是貪狠之人如“梟鴞”這已成群結隊、組成聯盟,而廉潔之士如“玄鶴”者反斂氣節而退隱。可見黑暗勢力的強大。三是佞諂小人如“蓬艾”、“馬蘭”者受到君王的親近,以這些雜草比喻其踴躍欣喜之狀。而忠貞之士如“藥芷”、“杜衡”者反被拋棄。可見上不任賢,世風之日下已無可奈何。至此辭人發出感嘆:周朝用賢之道於今已“蕪穢而險巇”,高陽古帝之德也遭“點灼而毀議”。可見世風之日下,已到了難以評說、無可挽回的地步。
第二部分至“孔子過之以自侍”,寫屈原偏反其道而行之的堅決態度,希望一遇閒人明主,以救世風。屈原態度之堅決,志之不可奪,辭用比興手法加以襯托,有如皇天之“保其高兮”,后土之“持其久”。接著寫他“偏與乎玄英異色”的志趣。世道親近小人,斥逐君子,正如喜愛醜女“嫫母”而排擠美女“西施”,絕不當日侍左右的“嫫母”、“勃屑”。食祿之臣居高位,享厚祿,而妄行佞諂,必將失其位,正如蠹蟲依桂樹,食芬芳,不知留止,而妄欲移徙,必將亡其所一樣。人的潔身自好,不能變志而易行,以求祿位,必將窮困而終身,正如“蓼蟲不知徙乎葵菜”。兩相比較,言下之意,自己偏要做“蓼蟲”而決不當“桂蠹”。然則“處湣湣之濁世兮,今安所達乎吾志?”只有保持忠正之志,欲遠去以求賢人明君。“驥躊躇於弊輂兮,遇孫陽而得代。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甯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可見屈原處濁世而而無人理解、欲救世風而不被重用才想到遠行求賢,正所謂“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就進一步表現了屈原堅強的意志和態度。
最後一部分承上而來,古賢俊皆有所遇而“吾獨乖剌而無當兮,心悼怵而耄思。”,轉寫屈原的遭遇和決心委命江流時的痛苦心情。這一步分寫了三層意思:一是著重從小人得勢角度寫自身的遭遇。“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悲楚人之和氏兮,獻寶玉以為石。遇厲武之不察兮,羌兩足以畢斮。”這些可思可哀可悲的事,無一不是因小人智少慮狹,承順求媚,身居高位,以其愚心妄改前聖之法,背義謀私,妄造虛偽以譖毀賢人視賢人甚於草芥所致。二是著重從君王親讒角度寫作者自身的遭遇。君王“親讒諛而疏賢聖兮”,以美為醜;君王“愉近習而蔽遠兮”,不變黑白,流放忠良,使賢人“不得效其心容”。而作者自己遭到流放也是因為這樣。而小人的讒諂蔽明君王的親信諂諛,又是互為因果表里的,這決定了時世之沉淪是勢所必然的了。最後一層則是著重從自身的遭遇寫悲憤的心情,直至決心投降殉國作結。欲留不能,欲去不行,無路可走,陷入絕境地步。於是才推出“願自沉於江流兮,絕橫流而徑逝。寧為江海之泥塗兮,安能久見此濁世?”其怨恨指甚,無以復加,字字血淚,疾痛慘怛。
此辭抓住屈原遭流放後思想感情中的一個“怨”字敘事抒情,這與“屈原之作《
離騷》,蓋自怨生也”(《史記·
屈原賈生列傳》)的觀點是一致的。通過“怨世”而“悲其志”,進而想見其為人,既再現了屈原這一偉大愛國詩人的感人形象,又於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屈原崇高品質的無限敬仰以及對於屈原遭遇的深厚同情,同時又譴責了世道的黑暗。在內容上,通過屈原的“怨世”而指出國家的安危存亡與國君“遠巧佞,退賢言”、舉賢任能密切相關,是可貴的。
名家評價
東漢文學家
王逸《楚辭章句》:“言眾人不識騏驥,義駕敗車,擇不肯進,遇伯樂知其才力,以車代之則至千里,流明得也。以言俗人不識己志,亦將遇明君,建道流仕,垂功業也。”
近代楚辭學家
姜亮夫:“結之以生無所依,自願沉江,寧為江海之泥塗,安能久見此濁世為結。一篇皆怨世、自悲之辭此依客觀事項立言也。”
作者簡介
東方朔(公元前154~前93),西漢辭賦家,字曼倩,平原厭次(今山東惠民)人。武帝即位,征四方士人,東方朔上書自薦,詔拜為郎。後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職。他性格詼諧,言詞敏捷,滑稽多智,常在武帝前談笑取樂,“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漢書·東方朔傳》)。武帝好奢侈,起上林苑,東方朔直言進諫,認為這是“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漢書·東方朔傳》)。他曾言政治得失,陳農戰強國之計,但武帝始終把他當俳優看待,不得重用,於是寫《答客難》、《非有先生論》,以陳志向和發抒自己的不滿。東方朔原有集2卷,久佚;明人張溥編有《東方太中集》,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