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宋遺民錄》序,該篇選自《顧亭林詩文集·亭林文集》卷二。明代程敏政著有《宋遺民錄》一書,朱明德又從而擴充為《廣宋遺民錄》,並請顧炎武為序。時在1679年(清康熙十八年),顧炎武六十七歲。文中借為宋代遺民錄作序的機會,巧妙地借題發揮,一面感嘆堅持民族氣節的知音難得,一面又對遺民中的變節分子作了辛辣的嘲諷。文章寫得委婉含蓄,在字裡行間透露出一股憤激之情,寄託了作者無窮的感慨。
基本介紹
作品原文,作品注釋,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1]?”古之人學焉而有所得,未嘗不求同志之人。而況當滄海橫流[2],風雨如晦之日乎[3]?於此之時,其隨世以就功名者固不足道,而亦豈列一二少知自好之士,然且改行於中道[4],而失身於暮年。於是士之求其友也益難。而或一方不可得,則求之數千里之外;令之不可得,則慨想於千載以上之人。苟有一言一行之有合於吾者,從而追幕之,思為之傳其姓氏而筆之書。嗚呼,其心良亦苦矣!
吳江朱君明德[5],與仆同郡人,相去不過百餘里,而未嘗一面。今朱君之年六十有二矣,而仆又過之五齡,一在寒江荒草之濱,一在絕障重關之外[6],而皆患乎無朋。朱君乃采輯舊聞,得程克勤所為《宋遺民錄》而廣之[7],至四百餘人,以書來問序於余,殆所謂一方不得其人,而求之數千里之外者也,其於宋之遺民,有一言一行或其姓氏之留於一二名人之集者,盡舉而筆之書,所謂今人不可得,而慨想於千載以上之人者也。
余既尠聞[8],且耄矣[9],不能為之訂正,然而竊有疑焉:自生民以來,所尊莫如孔子,而《論語》、《禮記》皆出於孔氏之傳,然而互鄉之童子,不保其往也[10];伯高之赴,所知而已[11];孟懿子、葉公之徒,問答而已[12];食於少施氏而飽,取其一節而已[13]。今諸系姓氏於一二名人之集者,豈無一日之交而不終其節者乎!或邂逅相遇而道不同者乎?固未必其人之皆可述也。然而朱君猶且眷眷於諸人,而並號之為遺民,夫亦以求友之難而托思於此歟?莊生有言:“子不聞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14]。”余嘗遊覽于山之東西、河之南北二十餘年,而其人益以不似。及問之大江以南,昔時所稱魁梧丈夫者,亦且改形換骨,學為不似之人;而朱君乃為此書,以存人類於天下,若朱君者,將不得為遺民矣乎?因書以答之。吾老矣,將以訓後之人,冀人道之猶未絕也。
作品注釋
[1]“子曰”三句:子,指孔子。語見《論語·學而》。
[2]滄海橫流:大海之水到處泛濫,喻社會動盪不安。《穀梁傳序》:“孔子睹滄海之橫流,乃喟然而嘆:‘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
[3]風雨如晦:喻暗無天日的時代。語見《詩經·鄭風·風雨》。
[4]改行於中道:指中途變節。
[5]吳江:今江蘇吳江縣。朱明德:字不遠,少時,治經義之學。明亡後隱居,作《廣東遺民錄》以見志。
[6]絕障重關:指邊遠險阻地區。時顧炎武居住在陝西省華陰縣友人王宏撰山齋。
[7]程克勤:即程敏政,字克勤,安徽休寧人。明成化進士。孝宗時官至禮部右侍郎。著有《新安文獻志》、《宋遺民錄》、《篁墩集》及《明文衡》等。《宋遺民錄》:十五卷。主要記錄南宋遺民王炎午、謝翱等十一人的事跡和遺文,以及後人追挽的詩文。
[8]尠聞:寡聞。尠,同“鮮”。
[9]耄(mào)年紀很大。《禮記·曲禮》:“八十、九十曰耄。”
[10]“然而”二句:《論語·述而》:“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互鄉,地名。意謂孔子見互鄉童子,只是讚許他當時的上進心,而不去計較他的過去。
[11]“伯高之赴”二句:《禮記·檀弓上》:“伯高死於衛,赴於孔子。孔子曰:‘吾惡乎哭諸?兄弟,吾哭諸廟;父之友,吾哭諸廟門之外;師,吾哭諸寢;朋友,吾哭諸寢門之外;所知,吾哭諸野。於野則已疏,於寢則已重。’”赴,即“訃”。句謂孔子只是與伯高相識。
[12]“孟懿子”二句:孟懿子,姓仲孫,名何忌,謚懿。《論語· 為政》載:“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葉公:沈諸梁,字子高,葉縣尹。《論語·子路》載:“葉公問政。子曰:‘近者悅,遠者來。’”
[13]“食於少施氏”二句:《禮記·雜記下》:“孔子曰:‘吾食於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一節,指“食我以禮”。
[14]“莊生有言”八句:莊生,指莊周。引文見《莊子·徐無鬼》。似人:指似鄉里人。
作者簡介
顧炎武(1613- 1682)漢族,蘇州府崑山縣(今江蘇崑山)人,原名絳,字忠清。明亡後改名炎武,字寧人,亦自署蔣山傭。尊稱為亭林先生。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史學家、語言學家。曾參加抗清鬥爭,後來致力於學術研究。晚年側重經學的考證,考訂古音,分古韻為10部。著有《日知錄》、《音學五書》等,他是清代古韻學的開山祖,成果纍纍;他對切韻學也有貢獻,但不如他對古韻學貢獻多。
顧亭林學術的最大特色,是一反宋明理學的唯心主義的玄學,而強調客觀的調查研究,開一代之新風,提出“君子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詩文而已,所謂雕蟲篆刻,亦何益哉?”
顧亭林強調做學問必須先立人格:“禮義廉恥,是謂四維”,提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日知錄》卷十三《正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