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2008，汶川大地震
- 作者：胡丘陵
- 文學體裁：詩
- 所獲榮譽：獲得第四屆毛澤東文學獎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第一章
1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
當13億目光，都投向，
世界上那個最大的鳥巢。
汶川 ,一個痛得960萬平方公里，
都為之抽搐的地方。
所有的鳥兒，都找不到了，
築巢的枝條。
剛剛過了感恩的母親節。
地球，人類的母親，
是什麼勾起了你，32年前，
唐山那些痛苦的往事，
惹得你發出8級的脾氣，
竟然毀滅自己的孩子。
2
這是一個喜鵲叫醒的村莊，
一頭水牛，安靜地丈量著肥沃的土地。
旱菸，在溝壑縱橫的額頭歇息，
對面是他的房子，
一棟與他一樣，體力透支，
提前衰老的房子。
他要把疲倦的土磚換成年輕的紅磚。
兒子在深圳打工，每月存了7百，
3頭豬本錢在內，可賣6千，
大女兒家借上1萬。
(岳父建新房，是應該的)
稻子的收成，
估計所有幫忙的人吃都沒有問題。
還有那幾樹酸橘子，
雖賣不上幾個錢，
給上工的人休息時，
每人吃上幾個還是可以。
雖然有點酸，
也顯得主人家客氣。
突然，所有的算計開始晃動，
他和整個國家一起坐在搖籃中，
這個5月，都在分不清的黑夜與白天之間，
晃來晃去。
瓦礫，將房屋和牲豬，
一同淒聲地宰了。
他用草根的手抓住懸崖，
身邊的這些嫩嫩的黃瓜花，
再也見不到秋天的紅薯。
剛剛集資通暢的那條水泥鄉道，
有人從這裡通向幸福，
有人從這裡通向死亡。
3
縣城，肺結核的機車，
吐著最後的濃煙，
驚恐地走到不知道是出路，
還是盡頭。
一幢連著一幢的樓房裡，
幾千年的儲蓄罐，
被上帝的手，
在瞬間敲碎。
上萬人同時進入黑暗。
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骨頭，
和混泥土中的鋼筋，
一起生鏽。
一個世紀的悲哀，
集中埋在廢墟里。
千萬個心臟，在石頭的蹦裂中，
同時轟轟作響。
手，可以觸摸許多堅硬的東西，
現在什麼都不想觸摸，
只想觸摸到人。
他相信自己，可以突破自然的黑暗。
於是，用手一粒一粒摳著石子，
摳著這些老師教給他們的真理。
三天后，他的手停止了摳動，
身邊是一粒一粒帶血的石子。
4
到處都是盲目的互相傾軋的石頭，
只能從縫隙呼吸。
用畢生的力量，進入地球的骨髓，
磨一磨牙齒，
咬斷黎明。
她用並不結實的骨頭支撐一個，
不知道是早晨還是黃昏。
螞蟻螞蟻，
請為她搬走眼前的砂粒，
讓她能夠最後看上一眼
黑色，也是一種顏色。
白天和黑夜，
不在格林尼治的指針上，
也不是太陽不停的轉動，
而是瓦礫外面的機械和手，
動作的結果。
一隻老鼠在蠕動。
有一隻老鼠，
就不再孤獨。
光柱刺了進來，
老鼠的力量比自己偉大，
也因為這隻老鼠，
聽到了外面人的呼喚。
與一隻老鼠在一起，
分不清楚什麼時間。
廢墟下，這個過程，
叫做老鼠時間。
5
左鄰右舍，並不逃逸同一方向，
有的反而掉進了張開的傷口。
大家發現，
空無一物的曠野，
是最好的避難所。
因為，人類的任何財富，
都可能，
砸在自己的頭上。
拋開恐懼，一無所有。
唯一的期待，
也是一種幸福。
手裡抓著一根木頭，
抓住自己的生命，緊緊抓了3天。
以後的日子，
夢裡常常抓著拳頭。
終於聽到了鄰居在外面呼喚。
也許，日復一日，
兩人從門縫裡，相視無語。
現在從廢墟的縫隙，
看到一隻手，
比平常從貓眼裡看到了對方的上半身，
還要激動。
6
學校由地上到了地下，
樹在匆匆地趕路。
因為友誼，
彼此照應，
便沒有走出地下的學校。
那次同學們唱姑娘好象花一樣，
唱慢了半個節拍，
老師說不要緊，多唱幾遍就準了。
現在慢了半個節拍，
花朵就不是花朵。
其實，樹上的許多葉子，
入冬後也會掉下來。
可惜現在，還沒有到開花結果的時候。
像呵護孩子一樣的大樟樹，
東倒西斜，
仍然有葉子告訴冬天，
那些遍地凋零的野花，
做著閃光的夢，
來年他們一齊醒來。
這些歡蹦亂跳的精靈，
今後，只能在黑暗中行走，
聽不到呼喚，
遊玩在不知所終的路。
7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這是那位浪漫的詩人，
坐在船上寫的。
現在是，
上天容易，行路難。
當年的八角帽，
也曾奔襲在這條小路。
祖先原本只走這樣的路，
因為車輪的緣故，
人，無路可走。
電視記者在現場，
一遍又一遍強調和解釋，
這條路為什麼進不去。
講給外國人聽還差不多，
中國人，誰都知道。
能進去冒死也會進去，
何況那些軍人，
都是自己的子弟。
更何況，那些將軍，
要用他一生最快的速度，
從白骨堆里，
掘出花朵。
原來一條路都要從另一條路上通過。
開天劈地的人啊，
你天天披荊斬棘的處女地，
說不定就是陶罐堆積的古窯。
8
幹活的漢子，後悔不該，
關心身上懷有孩子的妻子，
讓她在家裡休息。
園子裡，有她用血澆灌花朵，
蝴蝶翩翩飛舞，
秋天肯定是稻子粒粒飽滿。
桌子上，有一本科學常識，
那部有關地震和避災的知識，
她的父親母親不識字。
花從空中落下去，
那棵老松樹，
依靠小根須，
在懸崖上吊著。
抓住最後的生命，
9個月前的那杯水，
被他在一個下午，
一飲而盡。
園子到處都是悲傷的顏色，
仿佛還有出來時，
親切的炊煙。
閉上眼睛，整個村莊都不見了。
他仍然想建一個園子，
搭上一張木床，
不想住別人建好的樓房。
唯一的遺憾是，夢中的孩子，
還沒邁出一步，就到了，
人生的盡頭，
而且沒有，自己的腳印。
因為月亮的一半，
被埋在汶川的地下，
中秋節，我不敢嘗月餅。
9
每天晚上，我都與從電視螢幕里，
發掘出來的屍體，
躺在一起。
我不知道把自己的手放在哪裡，
我不知道把自己的腳放在哪裡，
我不知道把自己的眼睛放在哪裡，
我不知道把自己的頭放在哪裡，
我不知道把我放在哪裡。
都怪這些透明的媒體，
讓我看到這些不忍猝看的殘忍。
我無法觸摸自己的疼痛，
下半身埋在廢墟里，
忘記自己，
躺在沙發上。
原來許多欣喜若狂的發現，
竟然源自一場災難或者痛苦。
冰涼的石頭，
將5月砸得難以呼吸。
這些日子，聽到呼嚕聲，
心花怒放。
10
詩人比武警急行軍的速度還快，
還沒一個人到達汶川的時候，
詩歌的汶川全國到處都是。
在所有的人還沒到達汶川的時候，
我已經通過詩歌的秘密通道，
與廢墟里的孩子，交談了3天3夜。
美麗的語言，
全部被淚水，衝到夢中。
所有的動詞名詞，
都亂七八糟地，
塞在我的胸口，
成為只要我的筆，輕輕一戳，
就決堤的，
堰塞湖。
第二章
11
所有的文字專家都不曾想到，
竟然用如此殘酷的方式，
同時教會全國人民，
讀準汶字的聲調。
那些指揮的、被指揮的，
和沒人指揮的手，
同時伸向這片廢墟。
總理的一雙眼睛，
流出了全國人民的淚水。
總書記拉著那雙剛剛鎮定的小手，
比握著外國元首的手踏實。
小手感到了另一種震動，
帳蓬里，耿耿難眠。
當國旗第一次降到平民的胸口，
沉默了7天的汽笛，
嚎啕大哭。
12
講台下，一片剛剛返青的稻子，
還有那開著小花的黃瓜，
鮮嫩得蟲子也不忍靠近。
一位老師，
張開了母雞的翅膀，
把4個人的疼痛，
集合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因為他的脊樑，
再堅硬的石頭也會碰裂。
生命中的信念，
比石頭還要堅定。
於是，所有的骨頭，
不再缺鈣。
只是他不明白，
為什麼，
千年萬年的石頭，
要砸到今天的頭頂。
在這永遠的講台上，
他是永遠的老師了。
那些花朵，
獻給了歌聲和琴聲。
他在廢墟里站了一天，
卻教了孩子，
一輩子 。
13
許多被壓的手，
都想給自己的母親，
給自己的老師，
給搶救自己的叔叔，敬一個禮。
這些手，被小娃娃一個人舉起，
一生都放不下。
一個敬禮，
增加了擔架的重量，
壓得一代人喘不過氣來。
孩子，放下你的手，
節約你的力氣。
你還要拿鉛筆寫字，
你還要為母親端水，
你甚至還要扶著小樹，
走完你自己那段艱難的千里萬里。
高樓感謝不屈的鋼材，
時間感謝通暢的道路，
富有的生命，感謝貧窮。
兩千年前的都江堰，用水，
澆灌了一個小平原。
兩千年後的都江堰，用血，
澆灌了一個大民族。
紅絲帶，繫著志願者的青春，
一代人，殘酷的成年禮，
就這樣在帳蓬里舉行。
小朋友，你用這隻手，
告訴世界，
china，不再是那個震動幾下，
就會支離破碎的瓷器。
謝謝你，小朋友，
我也會舉手敬禮，
也可以獻上我一生的體力，
但不輕易，獻上我的詩。
14
母親用胎兒的姿勢，
寫出了媽媽愛你的簡訊。
簡訊尚未發出去，
卻已經傳遍了全中國。
孩子雖然讀不懂，
全國人民都讀懂了。
孩子的一生，
都將生活在這條簡訊里。
其實，先輩有過，
咬破手指，
用血寫在絲綢，
或者其他任何物體上的方式，
大都是生命最後的時刻，
寫下刻骨銘心的幾個字。
所有的空間都給了孩子，
用盡所有的詞語，
不能表達。
如果指尖下的回車鍵，
能夠將時光倒流到，
分娩的陣痛與幸福。
肯定會用臍帶，
寫兩封長長的信。
一封給孩子，
一封給母親，
大段大段的書寫，
不吝嗇任何文字。
最好還要與丈夫一起，
到往事裡走一走。
再給婆婆捶捶背，
再細細梳理一回自己的頭髮，
擦上一點護膚霜，
換上嶄新的衣服出來。
15
影子都不能移動，
沒有道路，
也就別無選擇。
13億人都想跳的時候，
15個人跳了下去。
這是世界上從來沒有的高度，
他們用身子，重新丈量，
中國軍人的勇敢。
當留下自己給親人的遺書，
跳到稻田裡就是一棵稻子，
跳到菜地里就是一蔸白菜，
跳到水裡就是一條魚，
跳到石頭上，就是一塊，
永恆的石頭。
在昨天將今天隔絕的時候，
恐懼和渴望，從天而降。
天上真的掉餅乾了，
還掉人下來。
掉下的，不是林妹妹，
而是兵哥哥。
16
這是國寶大熊貓的故鄉。
許多目睹國寶的欲望，
將自己推到，
本來遙遠的災難。
大姐沒讀多少書，
不能在家侍侯母親，
天天給大熊貓餵鮮嫩的竹子，
洗澡，梳理毛髮，清理糞便。
二姐讀的大學，天天為大熊貓看病。
工資是大姐的三倍，
寧可自己流血，也不讓大熊貓流血，
都想積點錢，為母親看病。
也有人，因為打傷了大熊貓，
而被監禁。
一場震動，
將全國人民都熬成熊貓眼了。
紅紅的眼睛，告訴同胞，
大熊貓再可愛也是大熊貓，
人，才是真正的國寶。
17
都說學無止境，
現在有了，
所有受傷的翅膀，
飛進靠不住的時間。
音樂課里，歌唱，
不再返回的路。
這些歌聲，清洗著教學樓，
這些沒有人從上面跳下去的樓。
時間依然寧靜。
返回救人是無意識，
拔腿就跑，也是無意識。
只是人生的門，還沒打開，
就沒了出口。
姑娘一天一天吻著殘牆，
仿佛聽到呼喚和歌唱，
空間一天一天寬敞。
看到鮮血就暈的妹妹，
每個月都有幾天紅色的時候，
一生都有美麗的恐懼。
從女孩的眼睛裡，
我聽到了山石蹦裂的聲音。
屍體在黑暗中走得更快，
前面的路，永遠是對的，
未來沒有錯誤。
18
一場婚禮，被一塊石頭砸碎。
婚禮就成了，
一塊石頭。
玫瑰埋在地下，
給永遠戀愛的人。
玫瑰的刺，刺破心臟，
血流出來。
此刻，如果出現第三者，
那一定是，救命恩人。
幸福來得太快，
幸福又走得太快。
好多年說不出痛苦，
也就說不出幸福。
埋葬的，
或許是最好的聲音，
和最美的愛情。
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兩個爭來吵去幾十年的老人，
吵出兒孫滿堂的老人，
現在終於安靜地依偎在一起了。
19
天府之國，
住著穆罕默德 ，
釋迦牟尼和耶酥嗎?
我聽到地球心跳的時候，
自己的心臟就停止跳動。
地球如果知道這些，
或許不會震動，
或許晚震動10分鐘，
就可以自己和自己，
把心裡的話說完。
一場震動，
給每個人都留下了一塊，
出生時不曾留下的胎記。
與一扇斜牆面對面，
是下屬與上司面對面，
只是不知道誰領導誰。
如果還能夠思想就思想吧，
這是唯一可以做的努力。
我思故我在，
他們笑，就讓他笑吧。
可以嘲笑幸福，
但不能嘲笑死亡，
更不能，嘲笑那些傷口。
20
我和許多詩人一樣，
把自己捐給了這個夏天。
不要說那些鋪天蓋地的詩歌淺陋，
無病呻吟，也是一種呻吟。
不要怪好詩不多，
淚水，模糊了詩歌標準。
也許這個時候，
沖在最前面的，就是先鋒詩人，
吼聲最大的，就是先鋒詩人。
而我，已經傷得，
血，流不出生鏽的鋼筆，
紙，不堪重負。
我只想用詩歌所有的張力，
深入地球最核心的部分，
看看裡面，究竟是羊水還是禍水，
為什麼，總在不安地衝動。
第三章
21
這些天，總在這些地方走來走去。
左腳還在都江堰，
右腳又到了汶川。
多少鎮痛片，
都不能止住一個地區的疼痛。
埋在廢墟的日子，
被電視，
帶到全國每一個地方。
許多話都是瓦礫說出來的，
月亮把黑夜照黑了。
在生命的每一個傷口，
尿，成了生命的唯一。
黑暗是口棺材，
卻讓人看不到。
而葬儀，是為了讓人看到棺材。
被陽光發掘出來，
在最幸運的一刻，
不能馬上見到陽光。
有乳汁的就成了母親，
吸乳汁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一生都是甜蜜的。
我的筆長出鮮花，
字美麗如處方秘密的符號。
即便是讓同行說三道四，
也不讓病人看清自己的恐懼。
帳篷支撐的家裡，
鉛筆畫出的樹和花朵，
而不是電視和冰櫃。
22
石頭，野蠻地砸著文明的選擇。
在婚姻的盡頭，
用一個證書去換另一個證書。
兩人都想閉上眼睛，
讓往事，
從痛苦回到甜蜜。
兩人已經無話可說，
連目光都不能夠對視，
都只望著窗外高高的樹上，
花朵鮮艷絕倫。
他們不止一次渴望枝頭的花朵。
傾刻間，房屋開始坍塌。
樹，倒了下來，
花朵，唾手可得。
兩人重新牽手逃亡，
比第一次牽手還緊。
就這樣有人誤入別人的夢裡，
有的誤入死亡，
有的誤入幸福。
23
冷淡了那些低賤的青草，
也就冷淡了母親;
冷淡了那些平常的石頭，
也就冷淡了父親。
掘土機天天啃著爺爺和奶奶的骨頭。
走在陽光刺眼的大道，
看到成年的大樹，
被城裡人，截枝去桿，
我的手腳，開始疼痛。
我一遍一遍問醫生，
能不能不用如此殘酷的手術?
醫生嘆息地搖了搖頭，
為了生命。這不像樹，
完全可以自由地生長。
24
用盡卡通所有的神力，
打不開一個透氣的視窗。
是誰用力推倒了教室，
又是誰將他推進了教室?
為什麼沉重的教室將他在瞬間，
從16歲壓成了6歲，
而又沒人，
向他一一解釋?
到了比生日更需要蠟燭的時候，
許多蠟燭，都被小朋友，
在生日吹光了。
既然已經錯過了救援的時機，
就安靜安靜吧。
讓孩子們好好地，
捉一回迷藏。
25
山上的那個寺廟，
與山下的房子一同坍塌。
還有那尊佛像，
連同5個苦苦的果子，
被埋在另一個世界裡，
不知是不是他曾經告訴施主的那個世界。
不知道是活人在找死人，
還是死人在救活人。
閉上眼睛，那段生不如死的黑暗，
現在成了一種享受。
喝一喝自己的汗水，
黑暗很寬廣，
比來世還要寬廣。
伸手摸到一把棋子，
分不出是白色還是黑色。
這些被人擺來擺去，
死去活來的小東西，
此刻變成了一把廢石子。
26
我用早晨的目光，
尋找廢墟里的萌芽。
光芒埋在廢墟里，不能四射。
不論多么蒼老的樹桿，
在上帝眼裡，
都是新芽。
掘土機啃石頭的時候，
我就已經感到了骨頭的疼痛。
只是未曾想到，
如此快就散了架子。
如果這堵牆堅不可摧，
我就不會壓在下面。
如果現在還堅不可摧，
我將永遠被壓在下面。
在劇烈的震動時，
我只能用嗓子說話，
而不能用詩歌說話。
集體的無能為力。
不論歌唱得多么美麗，
那條鋸掉的腿不再是一條腿;
那隻鋸掉的胳膊，
不再是一隻胳膊;
那個重建的家園，
也不是過去的家園。
集體毀滅時間。
每一個生命都有同樣的掙扎，
老師已經喊不出張三李四的名字。
一雙雙手不知道抓住天空，
還是抓住白雲。
抓住的只是生命的沙粒，
從指縫間，
慢慢漏盡。
27
北川，不是基地也成了基地。
石頭被哭成棉花。
我想到棉花。
如果落下來的是棉花，
卡住腿的是棉花多好。
那些石頭如果是棉花，
就更安全。
那些石頭如果是棉花，
坍塌更快。
這些震動前軟弱的傢伙，
卻在肉體裡堅硬無比。
常常喜歡堅硬的故事，
此刻渴望柔軟。
其實，我不要永遠年輕。
扒開頭頂的石頭，
我長出了鬍鬚。
扒開我左腿的石頭，
我走到了右腿。
扒開我右腿的石頭，
我走出了廢墟。
走出了廢墟，
我長了滿頭的白髮。
是秘密就永遠是秘密了，
不因身子的改變而改變。
月光在黑夜找到了占領，
地球給國家做了一個手術。
28
這就是神奇的九寨，
人間的天堂。
從西部開發的根部，
宣洩出來的血液。
孔廟沒震就倒了，
十字架教堂沒震也倒了。
圓明園也許可以不燒的，
被8個國家的士兵燒了。
汶川不知道震不震的，
被地球自己震了。
灼熱的淚水，
總燃燒不了我的詩句。
因為，我只關注那些焦慮的眼睛，
廢墟比黑暗還黑。
將臉上的灰洗乾淨，
別讓他看到我的面容。
因為我只能和廢墟說話，
在窄窄的空間，眼睛和眼睛說話。
這么多的眼淚，
堰塞在北川。
星光燦爛，
刺痛了我們的眼睛。
一個震動，償還了許多人，
一生的債務。
荒野里，
回到祖先的動作。
這些日子我也不看那些晚會，
他們唱得越是歡快，
我越是悲傷。
誰都沒有閒心，
聽那慢悠悠的茉莉花。
更不看那嗲聲嗲氣，
一開口就爸爸媽媽，
還流出不知是真是假的淚來。
高樓再高也高不過山上，
燈光再亮也亮不過太陽。
舔著自己的身體，
一吐就吐出鐵來。
荒原寫下4月，
汶川埋下了5月。
推開牆，
一個個醒來。
原來過去所有的道路，
都不一定是道路。
越過石頭，
或者攀躍樹桿，
一隻鳥，
從頭上飛過。
29
渴望白蠟燭寧靜地燃燒，
把通往天堂的路照亮。
讓所有的孩子，
都能再走進課堂。
在天堂的學校好好學習。
那邊不分什麼重點班普通班，
也不用天天為了收費補課。
在上課的時候，
不喊起立，立正。
大家想吃3個粽子就吃3個粽子，
想撒一泡尿就撒一泡尿。
在班級里，
不發朱古力給同學，
也可以當選班長。
那邊把什麼稅收都免了。
如果需要殿堂，
我為你建造，
別加重孩子的負擔。
從國小讀到大學，
都免交學費。
如果閻羅需要錢，
我多燒些紙錢給你。
一定要把那邊的學校，建得，
什麼樣的震動，
都不坍塌。
30
我要用詩歌建一個家園。
材料，能夠用比較好就用很好，
能夠用一般就用特別。
用最美的意象設計，
用張力紮實基礎，
用正義作為主梁，
用最美的修辭來裝飾。
園子裡也有青草與牛羊，
桃花盛開，而且沒人，
隨手採摘。
我要讓學生住在最光亮的地方，
讓老人住在最方便的地方，
讓母親住在最安全的地方，
讓戀人住在最浪漫的地方。
把潮濕留給我吧。
我的詩歌，至少可以，
溫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