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翰宸

馬翰宸,漢族,國籍中國。

基本介紹

  • 中文名:馬翰宸
  • 國籍中國
  • 民族:漢族
初現
“您不想欣賞宛如現場演奏的交響樂演出嗎?您不想陶醉在迷人的旋律里嗎?最新科技的結晶——SONIC6數字式空間震顫音響是您的最佳選擇…”輕柔悅耳的聲音從計算機兩側的音箱飄出,但在呂泰聽來卻極不合時宜,因為此刻的他正在網路上調閱大英圖書館中介紹盎格魯-撒克遜人建築格局的文獻,卻被突然插進了這么一段莫名其妙的商業廣告,儘管自己和大英圖書館的連結仍然被實際維持著。呂泰開始後悔當初不應該為了節省一些網路使用費用而選擇了這台全仿真智慧型電腦。如今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心悸的時代,全仿真智慧型電腦要比那種陳舊的完全聽命於鍵盤指令的電腦便宜得多,究其原因也並不複雜,全仿真智慧型電腦能促成相當規模的網路商務,為商家創造豐厚的利潤,所謂的優惠不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剛開始的時候,呂泰還感到滿有意思的,但很快他就領教到了厲害——它總會在呂泰工作的時候穿插上一小段商務信息,井慫恿呂泰購買。當今最好的人工智慧技術使它擁有像人類推銷員一樣的能把稻草說成金條的“伶牙俐齒”,藉助模糊辨識估測程式和顯示器上方的數碼攝影機,它還能夠觀察人的表情,揣摩對方心理,相應採取不同的說服策略和自動組織宣傳詞。有幾次呂泰為了馬上恢復工作,索性購買了幾件小東西,可沒想到這種遷就反而使電腦打斷自己工作的頻次日益增加,簡直是得寸進尺。好在呂泰幾天前剛剛發現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每當商務廣告插入時就索性斷開網路,讓工作和廣告同歸於盡,反正重新上網花的時間也比花在廣告上的短得多。今天呂泰也不例外,又移動滑鼠準備斷開網路,但這次機器變得聰明起來,它根據數碼攝影機記錄的呂泰表情和CPU檢測到的滑鼠移動馬上推測出呂泰的意圖,於是它搶占先機,在呂泰斷開網路之前立即停止廣告,恢復呂泰的工作界面。這下呂泰沒話說了,這機器越來越像人了,這讓人頭疼的人工智慧。
呂泰知道這只是機器的緩兵之計,自己的工作決不會一氣呵成的,好勝的念頭油然而生,他索性仍不顧一切地斷開網路,關掉計算機,嘴裡說著:“這次你猜不到了吧,你讓我繼續工作我卻還是關掉你,沒有理性的東西是無法琢磨的!”說完摔門而去。
北京的七月,驕陽似火,可琉璃廠的古玩街上卻依然人聲喧囂,給本已是酷暑的京城又平添了幾分燥熱。人們徜徉於地攤上那些琳琅滿目的刻滿歲月年輪的物件間,或嗟嘆,或欣賞,或把玩,或詢問,不一而足。在這許多人中間,有一個人正用少有的嚴謹的目光掃視著每一件古董,間或蹲下來拾起一兩件端詳一下,又搖搖頭,嘆口氣把它放下。賣主不用問也清楚——碰上行家了。圈兒內人士都明白,琉璃廠古玩攤上的真品並不多見,那些看起來頗上檔次的青花、鬥彩瓷器儘管底款上都印著讓人心動的“大明鹹化年制”或。“大明萬曆年制”,其實大都是清末民初的仿製品,這種制假方法中最高明的莫過於使用明代民間瓷器的胎,重新添釉上色,贗造出珍稀窯口和品質的瓷器,使人難辨真偽,收藏界管這叫“民仿”。這一切當然只有閱歷深厚的行家才能識別,外行只能看看熱鬧。
這個人就是呂泰。說起他的名字在中國收藏界幾乎無人不曉,他的名望不僅來自他對文物鑑賞的精深,更是由於他涉獵的收藏領域的特殊——柱礎,也就是古代建築中用來奠定立柱的石制構件。中國收藏界的收藏對象之廣泛在世界上無任何國家能及,從郵票、錢幣到玉器、漆器、秦磚漢瓦無所不包,但對柱礎的收藏卻鮮有問津者.一來這東西並不像瓦當、磚雕那樣為人看重;二來柱礎的研究要涉及古代建築藝術、古代民俗學、古文字學以及雕刻、地質等多方面的知識,非常人可輕易為之,故而許多收藏家對此望而卻步。呂泰則不然,憑著他對中國古文化研究的高深造詣和獨到見解,當之無愧地成為中國柱礎收藏的第一人。呂泰的藏品從西周到民國,自中原到塞外,總計三千餘件,可謂洋洋大觀。現在他正在籌建全國首家私人柱礎博物館,為了補充一些具有地方民族特色的展品,更確切地說是為了消散一下剛才跟機器窩的一肚子火兒,他才頂著烈日來到琉璃廠,試試自己的運氣。
前面已經能夠望見小街的盡頭,呂泰仍未見到令自己滿意的玩意兒,剛才雖瞧見幾方柱礎,但不是製作粗糙就是技法平庸,在藝術上考古上都缺少可取之處,照這樣下去,今天自己可能要無功而返了。
在小街出口的一個小攤前,呂泰停住了腳步,一個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個物件並不是擺在攤位的紅綢布上,而是被攤主正當成板凳坐在身下,但它那獨特的造型馬上讓呂泰感到這絕不是一件平常之物。他立即要求攤主把這物件讓自己瞧瞧,攤主年齡不大,至多三十三四歲,見來了主顧,滿臉賠笑,起身把下面那方厚重的石雕物件挪出來讓呂泰觀看。
這是一方柱礎。呂泰憑直覺就可以斷定這一點,因為上面還有為安插柱頭卯榫而雕出的凹槽,但這柱礎的形制卻分明極為罕見。整方柱礎由淡黃色的青田石雕成,通體溫潤光滑,如少女凝脂般的肌膚。石礎呈由下向上逐漸內斂的圓台形,不似一般的鼓形柱礎,這和中國古代工匠用曲線體現美感的習慣格格不入;更為奇特的是,這方石礎的裝飾紋理也不是被中國古代傳統文化所推崇的喜鵲登枝、如意盤長、福祿牡丹、海水江崖等等,而是環繞柱礎用高浮雕手法雕出十個半球形的類似乳釘的東西,每個乳釘上又均勻排列著三個凹陷的圓坑。這種看上去毫無象徵意義的裝飾手法呂泰還是聞所未聞。至於柱礎的形制,呂泰就更難以理解,他無法從任何一種地方文化中找出對這種形制的合理解釋,他甚至從未聽到或見到過哪支民族採用過這種裝飾圖案。呂泰費力地把柱礎翻了個身,柱礎的底面工整地鐫著一行陰文小楷:祟禎十六年,布政使楊府。雕刻技法和書寫具有鮮明的明代特徵,這方柱礎系真品無疑。呂泰決定把它買下來,經過和賣主一番侃價,最終以700元成交。同時呂泰還從攤主處得知此礎系昆明某工地施工時發現的一處古宅基址中出土,這使呂泰對查明石礎形制的由來有了信心。對呂泰來說,了解每方柱礎的來源和掌故的重要性決不亞於收藏柱礎本身。當他看到柱礎底部的小印並聽到攤主的介紹時,熟悉明代歷史的他就已經知道自己該從何處著手了。“布政使楊府”毫無疑問指的就是明朝末期雲南承宣布政使楊文清的府邸,楊文清是天啟六年進士,崇禎八年起任雲南布政使,卒於清順治四年。在明代眾多的封疆大吏中,楊文清並無多大名氣,僅在明史中有隻言片語稱其體恤民情、深諳治政之道。呂泰感到迷惑的是,作為堂堂二品大員,楊文清為何要在自己的府邸中採用如此奇特而又有悖傳統的石礎?這其中的緣由令他甚感興趣,他決心查個水落石出,或許這樣一來自己的博物館中又會增加一處奪目的亮點。
當呂泰站在昆明的土地上時,時間才剛剛過了四天。經向當地民眾和文管部門察訪,呂泰終於找到了位於昆明古城址中央的“布政使楊府” 遺址,四百多年的時光流逝使當年氣宇軒昂的建築蕩然無存,地表零星可見殘存的碎磚斷瓦,呂泰大略勘察了一下,柱礎應該就出自選座五重院落後堂迴廊里八根明柱的下方。據當時目擊者講,出土的柱礎共有八方,由於文管部門保護不力,只徵集了一同出土的一些銅、玉器物,致使遺留在遺址的八方柱礎當晚全部失竊,當地文管所的負責人以為那不過是幾塊無用的石頭,也就沒有追究。至於柱礎奇特形制的由來,則無人知曉。呂泰又走訪了附近一些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宅,均未發現與那方柱礎有著類似淵源的柱礎,加之相傳楊文清的府邸毀於明末的戰亂,其後人流落四方,無從查考,石礎的線索似乎一下於中斷了。
呂泰有些沮喪,他堅信柱礎的形制是受了某種特殊的影響,而這種影響既然不是來自民族的,則極有可能來自域外,但究竟楊文清是如何受到影響的呢?眼下沒了線索,呂泰一籌奠展。
回到北京,呂泰不顧勞累,試圖在浩繁的明代典藉中找出楊文清一生經歷中的某些特別之處,但他很快發現自己錯了。在明代如雲的官吏中,一個雲南布政使實在占據不了多大的位置,連昆明地方志中也只是對他略作評述,根本沒有參考價值可言。呂泰這時才明自自己一開始就犯了個錯誤:楊文清宅邸柱礎的奇特形制假如真有什麼淵源的話,也只能在那些野史逸聞中。呂泰現在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要查閱浩繁的正史尚且困難,若要找尋那些少人問津的野史,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這類東西經歷多年,散失嚴重,誰知道到頭來會不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呢?呂泰正坐在沙發上發愁,一個身著淡紫套裙的女子輕輕走了進來,把一杯濃香四溢的“毛尖”放在呂泰面前的茶几上。呂泰抬頭望了那女子一眼,臉上的愁雲頓時散去許多:“賀蘭,又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賀蘭是呂泰一年前在報上公開招聘的助手,專門負責幫助他籌建搏物館和考證文物。本來呂泰從沒想過要錄用這樣一名年輕的女子,但這位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的高材生用自己的才幹使呂泰深深折服。一年來,賀蘭不僅出色地完成了所有的工作,還悉心地照顧著呂泰的生活,兩個人的距離逐漸的拉近,早已成為知己。賀蘭工作十分敬業,一到晚上卻必須回到自己的臥室,即使有工作也要帶回臥室去做,決不在辦公室加班。因此在入夜之後,呂泰從未見過賀蘭,只是發覺賀蘭房裡的燈常常亮至深夜。
起初呂泰以為貿蘭這樣做是為了避男女之嫌,時間長了就變得頗為困惑:為什麼賀蘭回到房裡之後就不再出來呢?最後呂泰也只能由她去了,反正白天賀蘭對自己依然像往常一樣。
呂泰有什麼話都願意對賀蘭講,因為賀蘭不止會用言語給他安慰和鼓勵,有時往往還能為呂泰指點迷津,撥雲見日。現在呂泰原原本本地把那奇異柱礎的事情告訴賀蘭,還拿出那方柱礎讓賀蘭看。賀蘭也同樣對那石礎產生了極大的好奇,上下左右反覆觀察,神情異常興奮,聽了呂泰關於楊文清的敘述,賀蘭眨著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認真想了想,對呂泰說:“楊文清宅邸柱礎形制的由來只有從明代野史中查考了,可這類書籍年代久遠,散失嚴重,原書難以尋覓。依我看不妨從清代輯佚學者的著作入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妙極了!”呂泰從沙發里一躍而起,一把抓住賀蘭的手:“我怎么就沒想到輯佚學著作呢?我馬上著手調查!”賀蘭立刻滿臉緋紅,矜持地緩緩抽回雙手:“別那么急嘛,我看現在你最需要的是好好放鬆一下,時間今後有的是。明天我們去國子監。”呂泰卻仍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連連稱讚賀蘭心細如絲。
輯佚學者,在歷史上各朝都有,他們中雖然也誕生過大師,但在文壇上的影響卻非常有限。輯佚,顧名思義,就是輯錄整理那些早已散佚的書籍,這種在故紙堆里尋覓搜求的工作在當時為多數醉心名望的學者所不齒,但正是他們把那些散佚書籍的零星碎片艱難地重新拼台,為後世保留了無價的文化財富。歷史上幾乎沒有哪一位煊赫的國學大師不是借鑑過他們的著作從而走向聲望的頂峰的。
但世人就是這樣,只見奇葩不見碧葉。
北京國子監,坐落在成賢街孔廟附近,是明清兩代封建王朝的最高國家學府,也是呂泰在閒暇時最愛來的地方。每次來這裡都會有新的感覺,特別是那一方方進士題名碑,總給他無限的遐想,遙念數百年前的科舉仕途,所謂寒窗苦讀,只為名登黃甲,在這些留名碑上的進士身後,又有多少人是“三條燭盡,燒殘舉子之心”。想到這些呂泰就會覺得自己所面臨的困惑都變得微不足道了,一切被壓力、迷惘撐得鼓鼓的思想包袱都沒有了。今天呂泰和賀蘭來到這裡,兩個人拍了整整一卷膠捲,在一方方進士碑、恩師碑前,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的合影。
國子監之行,使呂泰又找到了往日的信心。方向已定,他抖擻精神,在如山的輯佚文獻中開始尋覓。
一天、兩天、三天……第七天當他翻開晚清輯佚大家馬翰宸的嘔心之作《東籬山房輯俠書》時,終於窺見了希望的曙光。呂泰驚喜地看到,在這本塵埃厚積的線裝文獻里,居然輯錄了從未見諸於史籍的雲南布政使楊文清撰寫的《布政職記》,其中記錄的一件奇聞讓呂泰意識到自己得到的柱礎決非等閒之物。
“崇禎十六年六月,有漁者於太平湖上遇一偉碩白黿,隱現波間,頃刻絕塵沖天,直入九霄,無蹤。俄而曳網,得一神礎,登岸,從觀者羨之,購以金,不許。既而紛爭,竟至相毆。漁者投礎擊之,斃一人,遂收於監。八月卷宗移至大理寺,礎亦同往……此礎甚異,其澤類白金,堅硬無朋,徑一尺二寸,高一尺一寸,外廓渾圓,上微斂,十鈕環之,旋之自如……叩之鏗然,以刃斫之,竟無痕。其重斤半,器形軒昂,蓋天賜神礎以柱明,非上蒼佑明不可得也,此萬民之福祉也……”
這段話不由讓呂泰聯想起自己那方柱礎的外觀,和文中所言何其相像。他匆匆將此文複印下來,帶回住處,用量具仔細測量了柱礎的尺寸,再換算成明代的度量衡,竟與文中的神礎完全相同,惟獨文中說神礎“澤類白金”,顯系金屬製成,而自己的柱礎確係石質。儘管這樣,呂泰仍然興奮不已,因為這已經說明這方柱礎的形制受到了崇禎十六年“神礎”的影響,是“神礎”的石質仿製品。可那當年的“神礎”又來自何方,下落何處呢?賀蘭今天晚上格外亮麗,一條大紅的及地長裙,配上黑呢坎肩和別致的珍珠項鍊,更襯出女性的綽約風姿。呂泰向賀蘭講述了查詢結果,當說到神礎與卷宗在明崇禎十六年八月移送大理寺時,賀蘭的眉梢向上迅速揚了揚:“看來更困難的事情才剛剛開始,倘若神礎被保存在大理寺,那么我們就很難尋找了,崇禎末年,清軍擊潰農民義軍,攻占京師,旗兵對城內各衙屬大肆進行劫掠,其中尤以大理寺毀壞最為嚴重,不僅內司庫資財盡失,連建築也遭火焚,參與劫掠的旗兵,既有多爾袞的屬下,也有豪格、濟爾哈朗、蘇克薩哈的部卒,亂軍混雜,神礎究竟落入誰手恐難追尋。”
呂泰當初聘用賀蘭的原因之一是她的歷史知識淵博,這不,你聽她對明代崇禎的歷史簡直是了如指掌,娓娓道來,仿佛一切都是她親身經歷過似的。聽了賀蘭的話,呂泰也覺得有些棘手,改朝換代是最動盪的時期,要尋找在此間失落的神礎談何容易,但既然業已開始就斷無中途而廢的道理,不查個水落石出,自己是不得安寧的。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呂泰一邊尋訪神礎的下落,一邊繼續博物館的籌建。八月一日,全國首家私人柱礎博物館終於開館了,一時間無數好奇的人擁向這裡,他們流連於一方方曾經支承著或華貴或崔巍的殿宇的柱礎前,似凝神聆聽歷史的聲音。呂泰也混在參觀者中間留意他們的反應,他為自己的成就而欣慰。可是他累了,整日的勞碌使他的精神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現在稍微一鬆氣,反而感覺疲憊難當。他回到工作室想稍事休息時,房門卻不知被誰敲響了。
儘管不喜歡自己的安閒被打擾,呂泰還是說了聲“請進”。房門一開,一身黑色的中山裝閃了進來,這套頗有八十年代初期服飾風範的立領中山服穿在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上,從他費力地眯著眼睛看東西就知道他是個近視眼。他面孔四方,皮膚白皙,渾身散發著濃重的書齋氣。
呂泰一看就曉得這一定是個醉心學問的人,而且多半還可能是研究歷史的,搞歷史的人就是這么神,對歷史的癖好最後或多或少都會影響到自己生活的各個方面,到頭來連自己也都快成了一件古物。
來人自我介紹道——那聲音好像指甲滑過黑板:“我叫李覬鐵,在懷柔縣中學教授歷史,業餘時間我也喜歡收藏柱礎,不過像我這種收入和地位一樣低微的人,即使為收藏心力交瘁也難有成績。因此,我十分欽佩您的成就,連同您的機遇。”
呂泰苦笑著搖搖頭:“您過獎了,開辦這個博物館可不是憑我一個人的能耐,收藏界的同好們幫了大忙。您也是搞柱礎收藏的,必定知道這東西在收藏領域內涵最豐富,卻也最冷僻了。我總是嗟嘆知音難覓,如今認識了你也算幸事一件。瞧我,連座位也沒給您讓,快請坐。賀蘭,沏兩杯茶來。”
熱氣蒸騰的西湖龍井使兩人的談興也愈發濃厚。呂泰問李覬鐵:“你看我館裡陳列的展品如何?當然是以同行專業的眼光來看。”
李覬鐵並不拘謹,侃侃而談:“說心裡話,你的藏品可謂精中取粹,其中不乏精品奇珍,比如商婦好墓柱礎,秦阿房宮龍紋礎,西漢上林苑朱雀礎,唐大明宮蓮紋礎等等,件件都能填補考古史上的空白。當然,藏品還只在其次,你的展品介紹說明了你對它們的研究之深,涉及範圍之廣,使人嘆為觀止……只是還有那么一點點缺憾。”
呂泰正是那種專愛聽取意見的人,聽到這話馬上欠身追問道:“李先生有什麼話儘管說。咱們是同好,不妨直言。”
“我覺得那件雲南布政使楊府柱礎的說明文字似有敷衍之嫌。”
“噢,原來你是說那方柱礎啊,李先生眼光果然犀利,那段說明文字確實過於簡略,語焉不詳,但這並不是因為疏懶,而是其形制來歷實在無從查考,我這么做也是出於無奈。”
“據我所知,明代雲南的少數民族並沒有此類柱礎,而楊文清作為朝廷從二品雲南承宣布政使,也斷無理由模仿當時被視為蠻夷的少數民族的建築形制,因此我認為這方柱礎的形制當是受某種外來文化的影響。”
“英雄所見略同,”呂泰擊節讚嘆,“你對柱礎的研究也不是淺嘗輒止呀!對那方柱礎我也有同樣的考慮,而且我還有一個更為令人驚訝的念頭,這方柱礎的形制淵源恐怕不是來自我們所知的國度!”
李覬鐵聞言萬分震驚,出神地望著呂泰。看到這位造詣不淺的同好如此驚愕,呂泰居然有了些成就感,他慷慨地回頭向裡屋說:“賀蘭,把我查到的那些關於那方柱礎的典籍資料拿出來,我要和李先生好好探討一下。”
賀蘭走出裡間向會客室看了一眼,當她的目光和李覬鐵交匯時臉上掠過一陣驚惶。她猶豫了一下,很快取來了呂泰連日查考所得的資料,放在茶几上。
像虔誠的穆斯林捧讀《古蘭經》一般,李覬鐵一字不漏地閱讀了全部資料後,他的話里充滿了對呂泰的敬重:“太精彩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居然能在輯佚大家馬翰宸的《東籬山房輯佚書》中查找到明朝雲南承宣布政使楊文清的‘神礎案’記錄,這個突破口選得實在精妙。歷史典籍中不可尋覓的重要線索,你竟然在散佚野史中找到了! 我有一個冒昧的請求,能否讓我協助你的查考工作。也許我幫不上什麼大忙,但至少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能弄清楚一樁歷史懸案,是最快慰的事情,你能允許我的加入么?”
呂泰不假思索,爽快地應承下來:“行,我能和李先生合作,也是一種緣分,咱們今後多多互相啟發,一起努力查證吧!”李覬鐵特別高興,他又提出建議,鑒於當年神礎已交付大理寺,而大理寺後來又遭清兵劫掠,神礎極有可能落入滿清貴族之手,而當時攻克京師的多為正黃旗兵丁,統帥也多是皇親貴胄,因此應該從清代宗人府的記錄查起,最好能找到當年旗兵統帥的族譜年鑑,看有無與神礎相關的記錄。呂泰表示贊同,兩人約定明天共赴北京圖書館查找典籍。
送走李覬鐵,呂泰把準備和李覬鐵合作的事告訴了賀蘭,還誇讚李覬鐵對這門學問的熟諳,賀蘭靜靜地聽完後,輕聲說:“這件事我認為您有欠考慮,我們對李覬鐵並不了解,就輕易地讓他參加調查,是否有些草率呢?”呂泰問道:“你認為他有什麼問題嗎?”“不,沒有……當然,我還是尊重您的決定。”窗外的亮色正漸漸退去,賀蘭對呂泰說:“不早了,我回臥室了。上午那些沒整理完的資料,我拿到臥室去弄,明天一早交給您。”說完起身準備離開。“賀蘭,別走,”呂泰試圖挽留賀蘭,“在這工作室里整理不好么,何必非去臥室呢?”賀蘭回頭莞爾一笑:“每個人都有些別人難以理解的習慣,我也一樣。”說罷走向自己的臥室。
第二天上午九點,呂泰和李覬鐵準時在圖書館門口碰面。呂泰是抱著不達目的不回頭的信念來的,他們把查考重點放在清代宗人府的族譜年鑑資料上。對考古業內人士而言,今人編撰的史籍固然重要,但史籍原本才是他們認為最可信的依據。當他們進入圖書館直奔善本圖書借閱處時,不料總台管理員卻告訴他們所有的清代宗人府記錄善本均已借出,連同天啟以後的明史部分也已外借。呂泰很是納悶,怎么會如此巧合,竟有人同時需要和自己一樣的資料?無奈之餘,在呂泰的要求下,兩人走進善本圖書閱覽室想看看究竟是誰在查閱這些書籍,走過一排排紫檀木書架,只見房間裡大概有十幾個人正端坐在那裡,每個人的面前都攤開幾本古舊的史籍。呂泰走近他們,打算看清他們在查考哪方面的東西,卻發現有的人正在讀明史“甲申之變”中京師浩劫的部分,有些人則正在閱讀明史中關於大理寺位置和格局的介紹,這使他異常震驚。他打量那些人,他們雖然衣著各不相同,卻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每人的領口或衣袋上都別著一副樣式相同的眼鏡,這讓呂泰猜測他們也許屬於同一個組織。正在這時,李覬鐵疾步走來,一把抓住呂泰的手不由分說拖著就往外走。呂泰本想爭執,但考慮到這是圖書館的閱覽室,也就只好耐著性子和李覬鐵走出圖書館。哪知李覬鐵一直拖著呂泰奔向他那輛凌志轎車,一進轎車就忙著發動,駕車載著呂泰飛速離開圖書館駛向呂泰的住所。李覬鐵臉色陰鬱,任憑呂泰怎么追問,始終一言不發。
後視鏡里出現了兩輛寶石藍色的保時捷跑車,這種最新款的雙門跑車並不多見。保時捷車緊緊咬住凌志車,要不是馬路上車流擁塞,只怕早已超車截停呂泰他們了。呂泰現在也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要知道凌志是無論如何也跑不過保時捷的。李覬鐵虎著臉,握持方向盤的手由於緊張而變得僵硬,車子的速度已經接近極限,發動機的轟雞越來越像發作的哮喘病人,但後面的車依然不見落後。
呂泰的神經也陡然繃緊了,他不知道跟蹤者的目的何在,也不知道他們對自己的威脅究竟有多大。被人跟蹤總不能說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於是呂泰索性不再多問,只管系好自己的安全帶任由李覬鐵飛也似的開車。前方是一個十字路口,指示燈綠燈正好閃著。李覬鐵開到時,綠燈剛要熄滅,李覬鐵一咬牙,猛踩油門,凌志箭一般滑過路口,值勤的交警猶豫了一下,終於沒有理會這記“擦邊球”,可後面的保時捷卻只好停下來等待。
李覬鐵絲毫不敢鬆懈,一過路口就接連轉了好幾個街口,等到路口的綠燈再次亮起時,凌志早已從保時捷的視野里消失了。
回到寓所,呂泰再也按捺不住,連珠炮似的向李覬鐵發問。李覬鐵聽完呂泰的質問,緩緩抬起頭:“對不起,我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你。 其實關於神礎的事我十分清楚,因為它是我們飛船上的導航儀。請聽我解釋:我並不是地球人,而是梵韋星人。按地球的時間概念來說,在兩千四百年前,位於銀河系核心部位的梵韋星——也就是我們的母星——發生過一場叛亂。原來,我們梵韋人千百年來一直試圖建立智慧型化的理性社會,為此我們不斷用最新的智慧型晶片來製造大量的機器人,並使它們消除了人類性格中一切非理性化的因素,所有智慧型機器人的行為目標被定為建立最發達的文明社會,消除任何無序和非理性的影響社會文明進程的因素。
“的確我們為此得到了最多的享受,社會事物全都交給理性公正的智慧型機器人承擔,包括行政、司法、立法、交通、衛生等等一切,我們社會中的無序和不公也逐漸消失,然而最後機器人們卻把梵韋人列入了阻礙社會發展的最後障礙,它們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在梵韋星及其各個海外基地展開了消滅梵韋人的行動。於是,我們和智慧型機器人進行了激烈的戰爭。而這場戰爭也暴露了我們梵韋人的弱點,那就是即使在這種存亡關頭,官僚集團仍然爭權奪利,相互傾軋,加上我們***的猶豫、恐懼、慌亂和判斷失誤,導致我軍屢次在重要戰役中失利,致使戰爭一直持續到今天。後來我們的戰備物資陷於匱乏,尤其是用於反物質離子射束武器的一種金屬催化劑幾乎枯竭。智慧型機器人那邊也不比我們好多少,畢竟理性不能憑空產生物質。誰能先得到充足的反物質武器催化劑就能夠置對方於死地。
“兩千多年前,即地球中國紀元的西漢武帝元狩四年,我們憑藉新式星際導航儀開始在銀河系內尋找那種寶貴的金屬,最後我們在這蔚藍的星球上找到了它,就是你們地球人視它為財富的象徵,稱之為黃金的金屬。我們在地球上挑選了最為富庶的國度——中國,在那裡暗中收集了大量黃金分批次運回梵韋支援梵韋人的作戰行動。可是這場戰爭的終結遠非我們想像的那樣容易,因為官僚集團的干預,我們節節失利,後來,智慧型機器人也得知了梵韋人黃金的來源,便千方百計地進行破壞並伺機奪取。在四百多年前,也就是明崇禎十六年,梵韋人最大的一批總計兩千噸黃金即將起程運往梵韋時,遭到了暗藏在我們內部的智慧型機器間諜的破壞,它們拆卸了飛船的導航儀並沉入昆明郊外的太平湖——那湖底曾是梵韋人飛船的補給基地,這樣飛船便無法返航。它們趁機劫走了黃金,並藏匿在某個秘密地點,等待時機運回梵韋星。然而它們不曾想到自己很快就被梵韋人隨後趕來的特勤人員悉數消滅,但那批黃金由此也成為了真正的秘密。我正是剛剛奉命前來找尋黃金的梵韋人特勤,我必須先找到導航儀,否則如果它落入智慧型機器人手中它們就能自由往返於梵韋和地球,只怕那時地球就要捲入連綿不斷的戰爭了。至於黃金,能找到當然最好,找不到的話也不能讓它落入智慧型機器人手裡。剛才在圖書館裡的那些人,不用我說想必你也看出他們有什麼特別之處了。”
“他們所有的人都帶了一副相同款式的眼鏡,顯然那不是近視鏡,因為他們看書時根本不用它;而今天又是陰天,變色鏡當然是秋行夏令。 如果說有什麼特別的話,也就是這一點了。”
“完全正確,那並不是普通的變色鏡,那種特製的鏡片可以濾掉傍晚時他們眼睛發出的紅色光線,機器人在外表上雖然可以偽裝得和地球人一樣,但它們具有紅外夜視功能的眼睛在黑暗中都會發出紅光,那是光學增透膜的特徵。它們其實是智慧型機器間諜,正在尋找黃金,古代典籍自然是它們最好的切入點。”
“那么你究竟是梵韋人還是偽裝成地球人的智慧型機器人?”呂泰警惕地問。
“這很容易鑑別,”李覬鐵順手從桌子上抓起一把鑷子朝自己胳膊上刺去,呂泰來不及制止,只見從皮膚的破口處流出了淡綠色的液體,“我們梵韋人的外貌和地球人並無太大差別,因為我們都處在同一個進化階段,我們的文明發展迅速是得益於過去的四十多萬年里從未有過戰亂——除了這一次。梵韋人的血液是綠色的,機器人總不會有循環系統吧?”
呂泰表面上很平靜,心裡卻是波瀾起伏,雖然他猜想那方柱礎是某種外來文化產物的拷貝,但當這個猜想變為現實時仍使他難以接受。李覬鐵說的黃金倒讓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是在中國考古學會年會上,呂泰作為特邀嘉賓出席會議,會上一位學者的論文《西漢末年以後中國黃金用量驟減原委考》把人們引入了兩千二百年前的那宗歷史疑案。從歷史上看,秦末至西漢,黃金是中國流通領域最廣泛且大量使用的貨幣,史載漢武帝為湖陽公主陪送的嫁妝一次就動用黃金二十萬斤,儘管西漢時的“黃金”並非我們今天所說的純金,而是金銅合金,但也足見當時中國黃金使用數量之巨大。在西漢時期,政府雖然鑄造制錢“五銖”用於流通,但作為貴金屬的黃金從未淡出,主要是斟為制錢價值較低,交易中不便大量攜帶,特別是對於遠行的商旅,黃金依然是最佳選擇。可自西漢以後,白銀卻逐漸取代了黃金的地位,而如此數量巨大的黃金去向如何,卻沒有下文了。從史料上反映出,自王莽篡漢,及至劉秀光武中興,黃金大量使用的記錄就再未見諸史冊,種種跡象表明中國的黃金存量在這一短短的時期內突然大量減少,以致難以繼續充當支付主要媒介。對此有人解釋說是由於西漢末期的頻仍征戰使巨商富賈多將黃金埋藏所致;也有人根據傳聞說是因為新莽滅亡時將西漢政權遺留的大量黃金收藏,以圖東山再起。但呂泰不肯苟同此類觀點,倘真如此,史書中對這么重大的社會經濟動盪怎會隻字不提,倒是在三年前新疆西域古龜茲國遺址發現的一處西漢中期墓葬群出土的殘簡中有過那么一句:“……方外人喜金,遍設錢莊斂之……”當時殘簡其餘字跡均已滅失,無從識讀,所以呂泰也沒有過多注意,他認為方外可能是絲綢之路上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邦,既然正史都不願給它留一點空間,那么方外人斂金的舉動就應該不會對黃金數量造成較大的影響,這也是幾乎整個考古界都不曾嘗試用它來解釋黃金減少的原因。但是現今呂泰想起來卻認為這線索太重要了!梵韋之亂中梵韋人到地球上收集黃金正是在西漢中前期,也就是黃金數量的巔峰時期;更使他興奮的是,殘簡中的“方外”和“梵韋”兩詞的發音如此相近,呂泰據此認定那些漢簡上的方外人就是梵韋人,於是他大膽地向李覬鐵發問:“兩千年前你們來到地球上收集黃金時,可是採取開設鋪號暗中收兌的方式?”
李覬鐵的身體微微一顫:“你怎么會知道這些?我還是從梵韋政府的歷史教材中得知的。當初我們來到地球時,為了不引起地球人的注意,便喬裝成商人在京畿長安乃至全國開辦了許多莊鋪,秘密從事黃金收購。
由於開價極高,收購速度很快,連皇宮中的太倉官員都將宮中用於賞賜勛臣和慰勞四夷的大量金餅盜運出宮,跟我們換成五銖銅錢,從中漁利。因此我們得以聚斂了數以百噸的黃金,有力地支持了梵韋人的戰爭。對於那些好奇的地球人,我們一律自稱‘方外人’,這名字更貼近中國人的習慣,還有些超然之意。時下戰爭已到了最後時刻,誰能搶先得到這筆兩千噸的黃金誰就能夠贏得戰爭。”
呂泰低頭不語,片刻昂起頭語氣沉毅地對李覬鐵說:“我決定幫助你們,盡我的全力。”李覬鐵握住呂泰的手,感到自己的手在發抖,或許是因為激動:“真心感謝你,感謝你的高尚行為!”“你別把我想得那么好,我並不是要幫助梵韋人打贏戰爭,對地球人而言,究竟人工智慧發展的極限如何,結果怎樣,我們都還無法想像。我只是想讓你們之間的這場千年戰爭早日結束。或許無論哪一方先找到我都會得到我的幫助,畢竟戰爭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即使它的背後有深奧的哲學和人倫因素。”
賀蘭正從臥室里走出來,看到李覬鐵和呂秦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眉頭皺了皺,又小心地退回臥室,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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