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歌唱》是遊子(游孟憲)創作的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青春的歌唱
- 外文名稱:The singing of youth
- 創作年代:2014.8.5
- 文學體裁:散文
- 作者:遊子(游孟憲)
作品原文
青春的歌唱
我的嗓音不好,唱歌又老是跑調。但心情有閒時,總會情不自禁地哼上幾句。這一點點嗜好,無疑是少年時代張姐潛移默化的結果。幾十年的人世風雨,沒有磨滅我對張姐的記憶。直到如今,我心底還時時縈繞著張姐動人的歌聲,鮮活著張姐迷人的倩影。三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紫紅的大幕在潮水般的掌聲中徐徐開啟,張姐含笑站在樂隊前側。天幕上的背景是藍天和白雲,被樂隊簇擁著的張姐就像一輪群星拱衛著的明月。張姐穿一身草綠色的軍裝,軍帽下挺出兩條烏亮的小辮,左臂上佩戴著“紅衛兵”的鮮紅袖章,腰間扎著的軍用皮帶把她全身的線條勾勒畢現,使她更顯得亭亭玉立,英姿颯爽。
張姐的這身裝束,曾是那個時代的典型標識。
樂隊奏出一段歡快的過門,張姐雙臂一揚,歌聲如同一串串飛濺的玉珠撒遍劇場的每個角落:
哎……
天也新來地也新,
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指方向,
形勢無限好啊……
喔,這就是張姐,我們少年時代心中的偶像。
我的左邊坐著毛頭,右邊坐著疤拉,6隻眼睛如同6盞追光燈,緊緊地盯著台上的張姐,貪婪地吞食著張姐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拚命為張姐的每一個節目鼓掌。當張姐的目光無意間滑向我們坐的方位時,我們的呼吸就一陣陣急促。
張姐是學校宣傳隊的台柱子。獨唱、領唱、獨舞、領舞都離不了她。這天晚上的壓軸戲是舞劇《白毛女》選場。當長發如雪,白衣飄展的張姐一個劈叉大跳凌空躍起的瞬問,她兩臂分張,雙腿在空中展成一條直線,如一隻雪白的天鵝在蔚藍的天空優雅地掠過。
這幅畫面在我的心扉上永遠定格。
張姐是“老三屆”的高中生,高我們三級。下鄉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那年,她已經20歲了。她插隊的地方叫沙壩,離我們下鄉的烏龍箐有12華里。烏龍箐人去區鎮趕場時要從沙壩前面的山埡上經過,沙壩那邊的人趕三岔坪也要路過烏龍箐對面的山樑。這種地理關係使我們常常和張姐不期而遇。
張姐常到鎮上趕場。她背著一個拙笨的背簍,到糧管所買糧、打油,買上一小捆青菜之類的背回去。她的手開始變得粗糙,臉被太陽曬脫了一層皮。只有聲音依然那樣甜潤,她的微笑仍然使我們心動神搖。
那天我們很意外地在三岔坪的場上看到了張姐。這一天毗鄰三縣在三岔坪舉辦物資交流會,熱鬧非凡,張姐因此被幾個姑娘約了來玩。場上人很擠,臭汗烘烘的。張姐轉了一圈,就倦了,說是沒意思,坐到樹陰下歇涼去了。我們趕緊捧了買來的葵花籽和水果,團團圍著張姐坐著。
回去的時候,張姐被那幾個約她來的村姑簇擁著走在前邊。山路很窄,只容單行,因此我們只能隔著幾個脊背看著張姐的背影。我們因此恨死了那幾個引得張姐一路笑個不停的村姑。到分路的山樑時,我們急步從地里躥過去,攔住了張姐。
張姐,別走了,去我們那裡玩吧。
張姐笑了。以後吧,明天要出工呢。
明天一早我們負責送你去。我們齊聲說。
張姐笑著搖頭,下次吧,下次一定來。
走吧,張姐。我們一齊哀求:我們,我們想聽你唱歌……
聽我唱歌?張姐一怔,笑了。好吧,我去。她交待那幾個村姑幾句,就和我們走了。
我們傾其所有,為張姐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當大大的月亮爬上山頭時,張姐的歌聲從我們那半間窄窄的小木房裡飛入了夜空: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里穿行,
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
張姐的嗓音很甜,很圓潤,充滿了感情,像一隻溫柔的縴手在撫慰著我們的靈魂。我們手托著腮,聽得如痴如醉。常常是一曲終了,我們才如夢方醒。
張姐這天晚上唱了好多歌,全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流行歌曲。“藍藍的天上的白雲飄”,“一條大河波浪寬”,“馬兒啊,你慢些走”……她在宣傳隊時經常登台演唱的那些革命歌曲,她一支也沒有唱。
我們怕她唱啞了嗓子,特意為她熬了生薑糖水,怕她走路累了,燒了一大盆水給她燙腳,直到夜已深沉,我們才戀戀不捨地抱起被褥,張姐,你休息吧,我們走了。
張姐很是驚訝:這么晚了你們去哪裡?
我們說,我們隊里公房的鋪地鋪。
張姐又氣又笑,幾個小傻瓜!那樣要著涼的!我睡這張床,你們三個睡那兩張不就行了?聽話,別跑了。張姐說著,和衣鑽進了被窩。
我們猶豫一陣,也和衣躺下了,在張姐勻均的呼吸聲中迷糊了一夜。
天一亮,我們就護送張姐趕到她插隊的沙壩,然後再趕回來出工。
忽然有一天,我們得知張姐和人“好”了。聽說那人是省城來的知青,演過 “郭建光”,還會拉提琴。這訊息使我們感到震驚和沮喪。我們想不通:冰晶玉潔的張姐怎么會和人“好”了呢?
果然就在一個場天看見了那個人。個子挺高,穿件的確良軍裝,樣子很“魁”(帥)。看見我們,張姐笑了,指指那個人對我們說,呶,這就是他。又回去對那個人說,這就是那幾個小兄弟。那人便喊了一聲,很熱情地打開手裡的網兜,請我們吃桃子。
我們不動,6隻眼睛陰沉地盯著他。
那人有些尷尬。忙伸手抓出桃子來,一人手裡塞了一個,說聲以後來玩,就邁著兩條仙鶴似的長腿和張姐並肩去了。毛頭轉身把桃子往地上一摜:媽的,一個爛桃子,稀罕!
疤拉呆了一陣,突然失聲叫起來;吊眼!你們發現沒有?他是個吊眼!
我們細細一想,頓時激動起來: 吊眼!他真的是個吊眼!
於是我們就大聲地念:
眉頭高,眼角低,這人不是好東西,
眼吊吊,眉掃掃,丟在街上沒人要。
一、二、三、四!
我們一陣狂笑,笑出了眼淚來。
第二年,那人便被水城礦務局招工走了。他的滾蛋使我們開心了很久。我們以為,他一走,就沒人再去纏張姐了。於是我們便在一個場天專程跑去看張姐。
就在我們誠惶誠恐地走進張姐那間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小屋時,馬上就後悔了。因為我們看見張姐正專心地織一件毛線背心。毛線是淡紫色的,很雅致。我們從那背心的大小式樣上猜出了這件漂亮的毛衣將會穿到誰的身上。可恨的是,那個傢伙此刻就在張姐的床頭得意地齜著牙笑。更令我們沮喪的是,那雙眼睛雖然有點斜,卻不弔,倒顯著俊氣。見我們死死地盯著照片,張姐幸福地笑了:他在那邊的文工團,拉提琴、還作曲。
張姐招待我們吃了晚飯,邊織毛衣領口,邊唱歌給我們聽:
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雲喲,
張家那個大姐,愛上溜溜的他喲……
我們笑了起來,酸酸地。張姐象是意識到了什麼,臉一紅,換了一首歌:
田野小河邊紅梅花兒開,
有一位少年頂使我心愛……
接著又是:
哥哥,你別忘了我呀,
我是你親愛的梅娘……
張姐的歌聲仍然很甜,很圓潤,我們心裡卻像有無數隻毛蟲在爬,有些坐不住了。當張姐又一往深情地唱了支“我送我的愛人上戰場”之後,我們就起身告辭。
張姐大吃一驚;天都黑了,你們怎么走?
有月亮呢!我們說,我們不怕黑!
張姐微笑著搖頭。住下吧,幾個小傻瓜,我去借宿,你們在我的床上擠一晚不行嗎?
不,我們走了。張姐,你休息吧……
一路無語,我們憋悶得直想哭。
轉眼到了冬天、凌凍、嚴寒把我們死死地困在烏龍箐。在整個冬天漫長而無聊的日子裡,我們越加懷念張姐,越加痛恨那個人……
開春的第一個場天,我們就在鎮上的郵電所里遇到了張姐。但張姐的變化卻叫我們大吃一驚。她烏亮的頭髮變黃了,面容憔悴,明亮的眼睛裡蒙著一層陰翳,就像剛生過一場大病。
但張姐卻說她沒病過。她的笑容很親切,卻有些勉強。她是來取家裡給她的匯款的,她說她馬上要趕到水城礦務局去。
我們便猜她可能是要去做新娘了。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張姐。
就在這年,疤拉參軍走了。毛頭的老子坐著小車到區里悠了一圈,才讀過初二的毛頭就成了“工農兵大學生”,到上海讀大學去了。我也在公社國小謀到一個代課的差事,直混到一九七八年考上大學。
時光如水流逝,若干年後,我們都已成家立業了。疤拉復員後混成了“企業家”,毛頭靠著老子的背景當上了副市長。我也在吃了十年的粉筆灰後掙到了一塊高校“講師”的招牌。人到中年萬事忙。但只要有機會聚在一起,我們就會談起早已渺無音訊的張姐來……
那一年暑假,我去名城遵義參加一個學術會議。當我乘坐的長途客車在水城境內的一個小鎮上停下來加水時,一群端著篩子簸箕的婦女就像從地上冒出來一樣,把客車團團圍住了,各種嗓門的叫賣聲混成一片:
豆乾,豆乾,買豆乾吃了……
茶葉蛋l茶葉蛋!一塊錢四個啦……
雪糕……!雪糕……清涼解渴……
在亂鬨鬨的叫賣聲中,那個“豆乾,豆乾”的嗓音特別清脆突出,而且似曾相識。我的心忽悠一晃,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臃腫的婦人端著竹篩堵在車門口叫賣。天氣很熱,她的襯衣被汗水濡濕了一片,胸前紐扣鬆脫了兩顆,乳房的上部從襯衣里鼓脹出來。仔細看去,還依稀辨得出她當年的輪廓。
那隻美麗的白天鵝從我腦海里飄然而過……
難道這竟是張姐?!這怎么會是張姐?!張姐怎么會在這裡?!張姐怎么會是這樣?!
不,這不是我們的張姐!不是!!絕對不是!!!
車上的人都爭著要汽水雪糕,沒有誰要她的豆腐乾。那個臃腫的婦人不死心,端著竹篩挨個車窗詢問過來。當她仰著臉走近我的視窗時,我慌忙低下了頭,用雙手把臉緊緊捂住。
千真萬確,她真的就是張姐。這一張曾經無比美麗的笑臉,在我們的夢裡縈迴了多少年啊!
我的眼淚從指縫間洶湧而出。
作者簡介
遊子,本名游孟憲,畢節人,在近四十年的文學作品創作中,創作出了大量具有影響力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