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淚緣

露淚緣

《露淚緣》是清代子弟書作家韓小窗創作的子弟書作品。子弟書也叫清音子弟書,是清代的一種曲藝形式,曾盛行於北京,瀋陽等地。《露淚緣》這部作品現在以京韻大鼓形式保存下來。

基本介紹

  • 中文名:露淚緣
  • 年代:清朝
  • 作者:韓小窗
  • 類別:子弟書
  • 流傳地:北京,瀋陽等
  • 保存形式:京韻大鼓
曲詞內容,作者簡介,

曲詞內容

露淚緣
根據《中國傳統鼓詞精匯》(劉英男顧問,陳新主編,華藝出版社,2004年)整理。原書中沒有每回前的標題,該標題根據網上的文本添加。
第一回 鳳謀
【詩篇】
孟春歲轉艷陽天,
甘雨和風大有年,
銀幡彩勝迎人日,
火樹星橋慶上元。
訪名園草木回春色,
賞花燈人月慶雙圓。
冷清清梅花只作林家配,
不向那金谷繁華結熱緣。
薄命紅顏林黛玉,她本是絳珠仙草降臨凡。
生在那靈河岸上無人管,多虧了神瑛侍者用心專。
每日把甘露瓊漿親灌溉,才能夠修煉成形做女仙。
只因為侍者深恩未圖報,心兒中耿耿難忘這段緣。
恰遇著神瑛侍者該出世,托生在賈府做了兒男。
絳珠仙女塵心動,早來到警幻仙宮法座前。
說我受了侍者洪恩天樣重,願托生美女去填還。
要將我常流不斷的痴心淚,補報他甘露滋培幾萬年。
托生在林府作了小姐,和寶玉中表姻親骨肉連。
從小兒椿萱早喪無倚靠,寄居在母舅家中倒也相安。
賈母心疼外孫女,愛惜如珍在掌上懸。
叫他和表兄寶玉同居住,他兩個寸步兒不離在一處玩。
後來來了寶釵薛氏諸姊妹,再添上史湘雲與邢岫煙。
連本家迎春姊妹人三個,又有那李紋李綺隨著李紈。
自從寶玉搬到花園住,眾人各占了一所好庭軒。
蒼天有意憐才女,把一群國色天姿都聚在大觀園。
興起了海棠詩社輪流會,美景良辰樂事全。
這寶玉女孩兒隊里偏和氣,就是那婢子叢中也耐煩。
雖然和眾人情意好,和黛玉相親相敬更相憐。
但只是天生左性終難改,一會兒多情一會兒難纏。
那黛玉性又孤高面又冷,心又多疑話又尖。
背地裡不知流了多少淚,漸漸的形容瘦損病懨懨。
寶玉為失了通靈玉,自言自語像是瘋癲。
賈母又把他搬到上房去,要替他沖喜除災把姻事完。
想黛玉雖然有才又有貌,只怕他福分輕微身子單。
不及寶釵行事好,向姨媽當面求親禮數全。
選定了良辰並吉日,佳期不遠就在眼前。
花氏襲人是寶玉的妾,心地明白見事兒寬。
見寶玉定下這親事,老大的擔驚心裡為難。
沒奈何才向王氏夫人稟,說求太太恕我狂愚才敢進言。
太太看寶玉到底和誰好,薛姑娘林姑娘誰和他更有緣。
夫人笑說,我哪裡知道,襲人說事到如今也不敢瞞。
他與林姑娘不是尋常好,兩個人合意同心這幾年。
口裡不說心裡都有,是二爺拿定的姻緣並蒂蓮。
我是他貼身服侍的家生女,有什麼參不透的巧機關。
恐怕他事不隨心添了病,天大的干係叫我怎么擔。
王夫人當下也沒主意,回明了賈母更心煩。
忙請了當家鳳姐來商議,到底是她巧變靈機不費難。
定下了一條換斗移星計,趁寶玉病體痴迷正好瞞。
此時只說是娶黛玉,到臨時蓋頭遮住美紅顏。
照常拜堂與合卺,還要借林妹妹的丫鬟是紫鵑。
用她把新人攙扶定,寶玉認得是她屋裡的大丫鬟。
只要一時將他哄過,扶入羅幃兩團圓。
從不見銷金帳里變了卦,鴛鴦枕上又起波瀾。
況薛妹姿容不在林妹下,他兩個向來情意也纏綿。
他再要往死里追求這件事,只說是老爺定下的姻親誰敢攔。
看來只有這一著穩,包管你好事圓成不會翻。
賈母點頭說是很好,鳳丫頭詭計可瞞天。
就依他方法兒辦了去,但只是不可泄漏這機關。
快吩咐各房侍女丫鬟輩,叫他們把薛字兒休提要謹言。
第二回 傻泄
【詩篇】
仲春冰化水生波,
節屆花朝天氣和。
輕暖輕寒時序好,
乍晴乍雨賞心多。
杏花村里尋芳酒,
好鳥枝頭送雅歌。
怪只怪青青柳條兒偏多事,
無端的泄漏春光可奈何。
林黛玉痴心妄想成連理,風聞的話語不甚明白。
不好在人前明打聽,只落得腹中輾轉暗掂掇。
想我與寶玉同居這幾載,相待的情兒也不薄。
任憑我冷言冷語全不惱,我越挑刺他越柔和。
必是前生種下的良緣分,這段姻緣定是無挪。
但不知舅舅舅母肯不肯,老祖宗心下更如何。
既是疼他的心太盛,自然要碰著他心兒叫他快活。
左思右想拿不定,萬轉千回怎捉摸。
倒不如訪尋姊妹閒談敘,還可以解散幽懷驅睡魔。
獨自一個出了瀟湘館,小腳兒步步行來蓮瓣托。
轉過了沁芳亭又到了紅香圃,忽聽得哭聲隱隱在山坡。
遙望見一個女孩兒在坡上坐,嚎啕痛哭淚雨兒滂沱。
走進跟前仔細看,面貌形容仿佛認得。
這不是老太太房中傻大姐,生來心性蠢而拙。
為著何事在此哭叫,就裡情由叫我摸不著。
忙問道,丫頭你哭到底因何事,有什麼委屈你對著我說。
莫不是主子生氣要責罰你,莫不是大丫頭們把你折磨。
那丫頭傻頭傻腦全不理,說人家委屈你怎么曉得。
林黛玉又是可憐又是可笑,說快快明言我替你撕羅。
傻大姐這才舉目抬頭看,認得是林家姑娘才住了數落。
說姑娘呀,你說叫人氣不氣,這樣兒冤枉怎么忍得。
黛玉著急說,你直說罷,不必嘮叨又轉彎抹角。
大姐說,方才我是無心話,和那些姐姐們嘮閒嗑。
我姐姐不犯就打我,巴掌掄圓在臉上擱。
打得我火星直爆金花滾,到如今還是嘴巴子上生疼不敢摸。
黛玉說,你這丫頭真是傻,到底是為甚事情總不明白。
還只管冬瓜茄子胡拉扯,嘔的我心煩誰和你耐磨。
大姐說,方才也不為別的事,為的是二爺親事起風波。
黛玉聞言嚇了一怔,連忙問二爺的親事怎么著。
大姐說,我說薛大姑娘常叫慣,過了門再叫姑娘使不得。
我姐姐聽見了就打我,還罵我多嘴渾嚼舌。
傻大姐言詞還未了,把一個林黛玉登時著了魔。
又問道,此事你聽見是誰講,多咱的日子誰是媒婆?
大姐說老太太自去求親事,親上作親何用媒妁?
看定了出月初三一準娶,前日個過禮行茶還有大果盒。
收拾的洞房真好看,畫閣天宮景致多。
我前日跟了他們去逛逛,見了個世面心裡快活。
到那時我帶姑娘去瞧熱鬧,聽得說還有南來的小伴婆。
但只是哪個爺們不娶媳婦,哪個姑娘不出閣。
忽喇巴兒的不許人提一句,弄鬼裝神不知為什麼。
林黛玉聽得一句怔一句,霎時間魄散魂飛氣要脫。
悶沉沉閉口無言咕嘟了嘴,撲騰騰心中亂跳顫哆嗦。
直鉤鉤兩眼無光天地暗,鬧烘烘兩耳生風打旋磨。
惡狠狠滿腔怨氣高千丈,軟脫脫一捻身軀往下矬。
恰便似一聲霹靂真魂喪,恰像是萬箭攢心把肉割。
一天好事成了畫餅,幾載幽情付與南柯。
同林的鳥兒被風吹散,比目的魚兒叫浪打脫。
傻大姐全沒有個眼色觀風勢,他還要絮絮叨叨把委曲說。
黛玉哪裡還聽見他說話,一轉香軀把蓮步兒挪。
第三回 痴對
【詩篇】
季春和煦正良時,
萬卉芬芳鬥豔奇。
溱洧采蘭傳鄭女,
山陰修禊羨羲之。
神女生涯原是夢,
情人愛幕總成痴。
桃花流水依然在,
倒只怕劉阮重來路已迷。
林黛玉無心中聽見焦心的話,萬種的柔腸也沒處提。
一心只要尋寶玉,也不覺自己是病身軀。
蓮步如飛走的更快,哪裡管蒼苔滑倒路高低。
恰遇著紫鵑正把姑娘找,遙見他隻身獨自苦賓士。
體態形容真詫異,神色張惶行步急。
往常間輕盈弱體嬌無力,還要我攙扶才把蓮步兒移。
此時要往何方去,這樣張惶委實奇。
忙喚道,姑娘站住,我來了,慢慢走,仔細提防地下泥。
這黛玉一點真魂離了竅,任憑他叫喚總不知。
一直撲到上房去,紫鵑姐連忙趕上喘吁吁。
說姑娘呀,什麼事情這等要緊,也不怕勞碌了身子又生疾。
誰知他不見不聞如同木偶,全然不理走進了門閭。
正逢賈母睡晌覺,兩廊下一群小丫頭們都是頑皮。
站起低聲說,姑娘來了,老太太方才躺下沒多時。
林黛玉那有心情問閒事,直奔到寶玉的房屋進了臥室。
此時寶玉將才睡起,花襲人在旁邊伺候把玉手攜。
見黛玉猛然掀簾進房內,神情恍惚不似平時。
忙讓道,姑娘請進房裡坐,二爺方才正把你提。
紫鵑在背後忙擺手,花襲人心中輾轉費尋思。
不知道這般做作何緣故,又不便明言細問虛實。
見黛玉默默無言坐在椅上,眼瞧著寶玉氣長吁。
只說道寶玉你為什麼病,寶玉說為的是林姑娘誰不知。
這一個無精打采只發愣,那一個似醉如痴笑嘻嘻。
對坐了半日默無一語,恰好似木雕泥塑兩神祇。
驚壞了旁邊雙侍女,兩個人摸頭不著暗著急。
再若是停留半刻不走散,還怕他說出不好聽的亂言詞。
襲人說今日外邊天氣冷,我看你姑娘身上未添衣。
倘若是受了風寒添病症,少不得服藥又延醫。
妹妹你不如服侍她回房去,也讓他養養精神好好地將息。
要不是我就和你同送去,怕二爺時常呼喚不敢輕離。
紫鵑姐點頭會意說很是,從早至今何曾進飲食。
姑娘呀,咱們倆回去罷,這時候你也該午睡養神思。
這黛玉目不轉睛看寶玉,也不寒溫也不告辭。
那寶玉也不相留也不相送,直成了一對痴人共著迷。
出了門姑娘在前丫鬟在後,腳不點地尚嫌遲。
一直趕到瀟湘館,紫鵑說夠了也有到家時。
一句話提醒了林黛玉,真魂歸舍定了神思。
一跤跌在台階上,“哇”的一聲口吐鮮紅血染墀。
粉臉焦黃沒了人色,柳腰歪倒軟了四肢。
神志兒昏昏閉了雙目,游氣兒剛剛剩下了一絲。
紫鵑慌道,這是怎樣了,我那般苦勸總不依。
必要到這步田地方才罷,想必是使盡了精神血氣虛。
伸雙手要把玉體攙扶起,怎奈我骨軟筋酥力不支。
最兼她軟癱熱化全不動,手指著心頭一步兒也難移。
忙喚了雪雁同來攙扶定,慢慢的輕挪進了內室。
掀開了錦被放好了繡枕,牙床上睡倒了病西施。
則見他無語低頭惟落淚,精神怯弱費支持。
叫著她不應問著她不理,又像明白又像是痴。
紫鵑說人參煎好接接氣,雪雁說粥兒熬香醒醒脾。
黛玉搖頭說全不用,從今後服藥煎參總莫提。
第四回 神傷
【詩篇】
孟夏園林草木長,
樓台倒影入池塘。
佛誕繁華香火盛,
名國富貴牡丹芳。
梅雨怕沾新繡襪,
踏花歸去馬蹄香。
就只是開到荼蘼花事了,
玉樓人對景傷情暗斷腸。
黛玉回到瀟湘館,一病懨懨不起床。
藥兒也不服參兒也不用,飯兒不進粥兒也不嘗。
白日裡神魂顛倒偏思睡,到晚來徹夜無眠恨漏長。
有時節五內如焚渾身熱,有時節冷汗粘襟又怕涼。
瘦的個柳腰兒無一把,病的個杏臉兒更焦黃。
咳嗽不斷鶯聲兒啞,嬌喘難停粉鼻兒張。
櫻唇兒綻裂成了白紙,淚珠兒乾枯塌了眼眶。
孽病兒哪堪連日的害,怯身兒怎禁不時的傷。
自知道病身兒支不住,小命兒活在人間也不久長。
暗想道,自古紅顏多薄命,誰似我伶仃孤苦更堪傷。
才離襁褓就遭不幸,椿萱見背棄了高堂。
既無兄弟又無姊妹,只剩下一個孤鬼兒受淒涼。
可憐我不出閨門一弱女,奔走了多少天涯道路長。
到京中舅舅家中留住下,常言道,受恩深處便為鄉。
雖然是骨肉至親身有靠,究竟是寄人籬下氣難揚。
老太太雖然疼愛我,細微曲折怎得周詳。
況老人家精神短少兒孫眾,那裡敢侍寵撒嬌像自己的娘。
舅舅舅母不管事,賓客相待也只平常。
鳳姐諸事想得到,也只是礙不過臉兒外面兒光。
大嫂子為人正直無偏向,改不了好好先生道學腔。
園中姊妹雖相好,怕的是人多口雜惹饑荒。
丫頭婆子更難打交道,饒是那樣的謙和還說是狂。
自忖身份才免人輕賤,使碎心機才保得安康。
終日裡隨班唱喏胡廝混,還不知落葉歸根是哪廂。
這叫作在人檐下隨人便,只落得自己酸甜自己嘗。
更有那表兄寶玉常親近,他和我自小兒同居在一房。
耳鬢廝磨不離寸步,如影隨形總是一雙。
雖是他性情偏僻拿不定,那些個軟款溫柔盡在行。
世間哪裡尋這樣風流種,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我和他年庚相仿大我一歲,就是評才論貌也相當。
口裡口外不曾說被,暗中會意各自參詳。
他也曾借古言今把衷腸露,我也曾參悟機鋒把啞迷藏。
我幾番變臉生嗔拿話堵,他還是悅色和容總照常。
我因是一點芳心注定他身上,滿擬著地久共天長。
誰想他魔病迷心失了本性,事到臨頭沒了主張。
聽了那傻大姐一番話,分明是一團火熱化做冰涼。
可憐我幾載幽情成逝水,一場痴夢付黃粱。
欲待要和他親質證,女孩家最重的廉恥與綱常。
況他那瘋魔病體痴呆樣。哪能辨皂白共青黃。
事已至此不能回挽,倒惹得旁人話短長。
寶姐姐素日空說和我好,誰知是催命鬼又是惡魔王。
她如今鴛鴦夜入銷金帳,我如今孤雁秋風冷夕陽。
她如今名花並蒂栽瑤圃,我如今嫩蕊含苞萎道旁。
她如今魚水和同聯比目,我如今珠泣鮫綃淚萬行。
她如今穿花蛺蝶隨風舞,我如今繞砌蟲吟怕夜長。
難為她自負賢良夸德行,生生的占了我好鸞凰。
有何面目重相見,命不如人還逞什麼強。
罷罷罷,我也不必胡埋怨,縱讓她庸庸福厚才配才郎。
細想奴家惟有一死,填完了前生孽債也該當。
林黛玉無眠一夜思量遍,似這般萬緒千條怎不斷腸。
第五回 焚稿
【詩篇】
仲夏薰風入舜琴,
女兒節氣是良辰。
忘憂萱草宜男佩,
如火榴花照眼新。
青青艾葉懸朱戶,
裊裊靈符插鬢雲。
汨羅江屈原冤魂憑誰吊,
空留下天問離騷與後人。
黛玉病體看看重,紫鵑服侍甚殷勤。
也明知心病須將心藥治,又不敢明言叫他動嗔。
一旁侍立低聲兒勸,說姑娘呵,自從得病到而今。
精神漸短身軀漸瘦,這些時水米何曾到嘴唇。
愁眉淚眼哭不夠,就是那鐵石為人怎樣禁。
你不信自拿鏡子照照看,模樣兒竟比當初另是個人。
又不知病根兒從何處起,斷不是暑濕風寒外面侵。
自家的心事誰知道,問著你半句全無只是出神。
黛玉說,我並沒有關心事,多應是年月逢災惡煞臨。
日深一日哪裡還望好,聽天由命捱過光陰。
活在世間也無趣味,倒不如眼中不見耳無聞。
紫鵑說,姑娘說得什麼話,你別要信口開河慪死人。
老祖宗何等疼愛你,看你如同掌上珍。
若是有一差兩錯意外的事,卻叫她白髮高堂怎樣禁。
一家哥嫂和姊妹,哪個不為你張羅費盡心。
更是那二爺寶玉著急得很,每日個請安問好不離門。
黛玉她聽見提寶玉,由不得兜上心來把臉一沉。
說這些人兒都不必提起,誰是我知疼著熱的親。
紫鵑說,姑娘不可太執性,自己的身子值千金。
況且林門又無後,留下你還是血脈相連嫡派人。
萬事皆輕一身為重,姑娘呵,你原是讀書識字人。
黛玉說,你再休提起書和字,這件東西最誤人。
念了書就生出魔障,認了字便惹動情根。
古人說窮乃工詩原不錯,又道是書能解悶未必真。
悔當初不該從師學句讀,念什麼唐詩講什麼漢文。
想幼時諸子百家都曾念過,詩詞歌賦也費盡苦心。
詩與書竟作了閨中伴,筆和墨都成了骨肉親。
又誰知高才不遇憐才客,詩魔反被病魔侵。
倒不如一丁不識的庸庸女,她偏要鳳冠霞帔做夫人。
細思量總是不學的好,文章誤我我誤青春。
既不能玉堂金馬登高第,又不曾流水高山遇賞音。
女孩兒筆跡怎教男兒見,倒沒的惹得旁人啟笑唇。
不如將他銷毀盡,把一片刻骨鏤心化作塵。
一卷詩稿在書案上,教紫鵑取來在枕邊存。
勉強扎掙將身坐起,細細的翻開墨跡新。
一篇篇錦心繡口留香氣,一字字怨柳愁花漬淚痕。
這是我一生心血結成字,對了這墨點烏絲怎不斷魂。
曾記得柳絮填詞夸俊逸,曾記得海棠起社斗清新。
曾記得凹晶館內題明月,曾記得櫳翠庵中譜素琴。
曾記得怡紅院裡行新令,曾記得秋爽齋頭論舊文。
曾記得持螯把酒把重陽賦,曾記得弔古攀今將五美吟。
到如今奴身不久歸黃土,它也該一律化灰塵。
又叫紫鵑將詩帕取,見了帕如見了當初贈帕人。
想這帕乃是寶玉隨身帶,暗與我珍重題詩暗寫心。
無窮心事都在二十八個字,圍著字點點斑斑是淚痕。
這如今綾帕依然人心變,回思舊夢竟是浮雲。
命紫鵑火爐之內多添炭,把詩帕詩篇一總焚。
紫鵑著急說可惜了,黛玉說痴丫頭哪裡知我心。
我將這聰明依舊還天地,煩惱回頭認本真。
香奩艷句消除盡,不留下怨種愁根誤後人。
第六回 誤喜
【詩篇】
季夏炎威大火流,
北窗高臥傲王侯。
涼亭水閣紅塵遠,
沉李浮瓜暑氣收。
花影慢移清晝永,
棋聲驚醒夢魂幽。
愛蓮花高清雅韻同君子,
誤認作連理雙扶效並頭。
寶玉只說是娶黛玉,暗中歡喜解了憂愁。
精神踴躍身子兒健,心氣清明傻氣兒收。
瘋魔病症好去了一半,數著日子兒盼河洲。
想我這木石婚姻今已定,再休提金玉聯姻賦好逑。
林妹妹不是凡間種,她是那絳闕珠宮第一流。
看了她眉鎖春山藏秀氣,正配我細染霜毫用意鉤。
看了她眼橫秋水無塵垢,正配我青眼相看格外留。
看了她宜嗔宜喜多情態,正配我惜玉憐香繞指柔。
看了她文成珠玉繽紛落,正配我筆走龍蛇富唱酬。
我為她心事都憑詩帕贈,她為我淚珠常傍枕函流。
我為她似淡還濃不露意,她為我欲言又止半含羞。
我為她溫家玉鏡留為聘,她為我韓壽閒香不許偷。
我為她未把琴心通卓女,她為我肯將簫韻引秦樓。
這如今阿嬌已向金屋貯,不亞如新得佳人字莫愁。
人間樂事無雙美,往日相思一筆勾。
這寶玉少年公子呆情性,哪知道換日偷天的巧計謀。
那一日鳳姐進房來問病,要探探口氣試試他心頭。
說,連日病體可曾大愈,好打起精神配鳳儔。
寶玉說,託庇連朝身上好,謝嫂嫂時常記掛替擔憂。
鳳姐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怪不得笑逐顏開樂不休。
把林妹妹娶來好不好?寶玉說窮秀才誰不思量做狀頭。
但是她怎么連日不見面,我要和她當面訴情由。
也叫她心生歡喜除了病,她知道指日佳期定解愁。
鳳姐說二爺的話兒真好笑,到底你傻氣呆情尚未收。
誰家新婦肯見新郎面,難道她貴體千金不害羞?
寶玉笑說我真是傻,總因為話在心頭就不自由。
鳳姐說,老爺要替你完親事,又怕你瘋魔未退病根留。
寶玉回說無妨礙,這幾日心地寬舒少怨尤。
一個心已交給林妹妹,要等她拿來還我便把心收。
鳳姐聞言忍不住笑,說等你林妹妹來時好和她求。
迎親過門就在明早,你還是這等糊塗信口兒謅。
我有一言相囑咐,到那時乖乖兒的少要鬧魔頭。
老太太年高老爺的事碎,莫叫他喜里又添憂。
寶玉回言說我知道,聽憑你囑咐我怎敢拗。
鳳姐回身去見賈母,說這事兒繞手又撓頭。
看他病體雖然痊可,只提起林字兒就像蜜里油。
有說有笑一團高興,進來出去好像個活猴。
雖然暫時將他哄過,只恐怕當場要露楦頭。
打破了燈虎兒如何是好,兀的不是一天好事變成愁。
賈母說千思萬算設好計,全仗你應變隨機使智謀。
鳳姐說,老祖宗且自寬心罷,到臨時鵲巢裡面暗藏鳩。
憑著我這張說地談天的口,管叫他天孫織女會牽牛。
到次日正是吉日良辰候,這寶玉衣冠齊楚逞風流。
天未明時就盼花轎,望眼巴巴問不休。
鳳姐說娶親原要時辰好,選定的紅鸞天喜照秦樓。
昨日的言詞須謹記,做兒孫孝順當先是第一籌。
人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隨緣隨分莫要追求。
多生歡喜少生煩惱,且落得自占便宜緩白頭。
這鳳姐話中有話藏深意,那寶玉聽不出來只有點頭。
鳳姐叫林家的速到瀟湘館,喚紫鵑快來聽令莫要遲留。
第七回 鵑啼
【詩篇】
孟秋冷露透羅幃,
雨過天涼暑氣微。
七夕年年牛女會,
穿針乞巧滿香閨。
海棠花濺佳人淚,
萬木秋生楚客悲。
最傷心是杜鵑枝上三更月,
聽了那一派啼聲怎不皺眉。
紫鵑原是賈母隨身婢,心腸兒向熱有能為。
後撥與黛無房中聽使用,主僕倆事事同心處處隨。
自從黛玉身染病,留神仔細在暗中窺。
參透她心事為的是寶玉,滿望著京兆揮毫代畫眉。
自那日春光泄漏回家後,細看她形容景象竟全非。
病勢兒過了一日深一日,弱體兒哭了一回軟一回。
又不敢明言只好暗想,常把那保身養病的善言規。
要把這光景稟知賈母,偏遇著那邊有事不敢回。
那一邊為著寶玉娶親事,人人都往熱灶上煨。
哪有工夫來到瀟湘館,要一個人影兒全無冷翠帷。
回想到當日姑娘身子好,姐姐長妹妹短叫得不知誰是誰。
到如今一病看看人待死,鵓鴿兒只揀著旺處飛。
可見那面子情兒都是假,好叫我怒氣填胸淚暗垂。
若提起二爺寶玉更可恨,素常的日子瞞得過誰。
我當初不過錯說了一句話,就惹得覆地翻天鬧了個黑。
這如今生巴巴的變了卦,竟公然負意忘情把心性虧。
到那時更有何顏來見我,我看你怎生翠繞與珠圍。
紫鵑正自心傷感,林黛玉一陣的昏迷勢更危。
慌得個紫鵑沒了主意,這時候夜靜更深教我去告訴誰。
猛想起李紈為人好,大奶奶心地公平沒是非。
況孀居定然不到新房去,叫小丫鬟稻香前去請一回。
這李紈慌張張跑到瀟湘館,見黛玉低聲相喚用手輕推。
她已是人事不知昏過去,這眾人亂鬨鬨鬧成一堆。
正哭之時林家來到,喚一聲紫鵑姐姐少傷悲。
二奶奶差我來叫你,新人將到你相陪。
這紫鵑又是傷心又是氣,哪裡還有好話兒回。
說二奶奶這又是何苦,也不想想病人已是到垂危。
還只管趕盡殺絕往死里擠,一味的強梁霸道顯你施為。
我也摸量著這裡難久住,只是她氣還未斷就來催。
且等她事情出了再搬出去,那時節分散存留任指揮。
況那邊不少人侍候,能幹的聰明的一大堆。
巴巴兒指名來叫我,我知道什麼是合卺杯。
我若是忍心害理拋了她去,你叫她洗面穿衣卻靠誰。
實說罷,今朝斷不肯離此地,就把我粉身碎骨也不皺眉。
我一輩子不會浮上水,錦上添花從不肯為。
別處的繁華富貴由它去,我情願守這冷香閨。
想那邊高高興興人人樂,夾上這不吉利的人兒也難奉陪。
再要相逼破著一死,正好同姑娘一處歸。
姑娘呵,你生來命中真箇的苦,到這時節還把命來追。
這紫鵑瞅著黛玉把肝腸斷,就是那鐵石人聞心也悲。
林家說,上命差遣不得已,姑娘的言語叫我怎敢回。
那李紈用手指著叫林家看,說,你瞧瞧這般光景也太難為。
這裡除了她還有誰可靠,也怪不得心裡著急萬事灰。
我看她兩個竟像親姊妹,說什麼主僕名分有尊卑。
難為她赤膽忠心單為主,讓她把大事完成把心愿遂。
這才是歲寒方知松柏茂,隆冬始顯傲霜梅。
正氣真堪羞粉黛,忠誠真可愧鬚眉。
我有這方法兒兩全其美,何不把雪雁替她走一回。
林家說,這事奴才擔不起,大奶奶吩咐又怎敢違。
我先帶了雪雁去,二奶奶跟前將此情由細細回。
第八回 婚詫
【詩篇】
中秋十五月輪高,
月下人圓樂更饒。
金莖玉露空中落,
桂子天香雲外飄。
嫖娥應悔偷靈藥,
弄玉低吹引鳳簫。
怕只怕龍鐘月老將人誤,
兩下里錯系紅絲惹恨苗。
林家的把雪雁帶來見鳳姐,少不得將瀟湘光景又重描。
說林姑娘已到病勢垂危候,大奶奶說那裡無人把夜熬。
紫鵑姐難以分身來此地,只好叫雪雁前來替一遭。
鳳姐說到底不如紫鵑好,也罷了今日權將她代庖。
吩咐了些攙扶新人小心的話,雪雁答應偷把洞房瞧。
則見那珠絡銀燈光色燦,香焚寶鼎篆煙飄。
五彩懸門多喜氣,紅氈鋪地一條條。
儐相插花披紅錦,樂工擊鼓奏笙簫。
真箇是富貴人家新氣象,專等那織女天孫渡鵲橋。
進房來留神看寶玉,但見他無邊喜色上眉梢。
面容兒紅潤精神兒爽,笑語兒香甜意氣兒豪。
暗想他和我姑娘何等好,怎么就得了新人忘舊交。
痴心女子負心漢,古語原來不爽分毫。
不多一時花轎到,鼓樂喧闐人語嘁嘈。
伺候的女人將轎簾掀起,雪雁兒手扶新人緩步氈條。
先拜天地後拜祖,喜得個老太太樂滔滔。
公婆跟前行了大禮,新人交拜把琴瑟調。
這寶玉偷眼忙把新娘看,偏礙著蓋頭罩定美人嬌。
見旁邊攙扶的丫頭是雪雁,心內躊躇不住拿眼瞧。
說為何不見紫鵑姐,那是她心腹的人兒漆共膠。
平時不肯離一步,因何迴避在今朝。
莫不是為她原是吾家婢,莫不是屬相逢沖不許瞧。
行禮已畢扶入繡戶,少不了是坐帳交杯把俗套學。
寶玉說,妹妹身子可曾大愈,只怕今朝行禮又煩勞。
待我把蓋頭與你輕揭去,也省了氣悶熱難熬。
眾人聞言嚇了一跳,風姐說暫且消停莫要心焦。
寶玉性急哪裡忍得住,連忙的揭起紅羅看阿嬌。
呀,好奇怪不是林家妹妹同羅帳,分明是薛家姐姐在藍橋。
猛然見了這一驚不小,說林妹妹呢,怎么找不著。
鳳姐說老爺還在外間坐,莫要胡說把氣淘。
這寶玉驚疑不定沒了主意,把襲人拉到里室問根苗。
說床上坐的是誰你告訴我,襲人笑說你也太嘮叨。
成日家耳鬢廝磨天天見面,為什麼今日不認這丰標。
寶姑娘呵,二奶奶呵,總是她人一個,你不信再去移燈仔細瞧。
寶玉說原說娶的是林妹妹,為什麼憑空掉了包。
襲人說老爺的主意誰敢拗,嫌林姑娘命短又福薄。
不如寶姑娘福分大,兩姨兄妹做了鳳鸞交。
寶玉聞言驚破了膽,便恰似一聲霹靂震雲霄。
登時面上變了顏色,怒氣衝天有萬丈高。
果然又犯了瘋狂病,亂語胡言信口兒嘲。
一聲聲要到瀟湘館,一心心要將林妹妹瞧。
又說是我病為她她為我,俺兩個性命相連在這遭。
這事兒若是她知道,又不知怎樣哭嚎啕。
妹妹呵,想來總是我誤你,任憑你咒罵怎能逃。
倒不如叫我和她見一面,辯明心跡兩下里開交。
又說我也不久於人世,一點真魂早已消。
不如把我也送到那邊去,同病相憐也好訴心苗。
就是你們照看服侍也容易,到將來一雙枯骨同葬荒郊。
這是我傾心吐膽的真實話,你們要把我的遺言謹記牢。
他這裡洞房花燭生奇變,不料那瀟湘館內魂魄兒飄搖。
第九回 訣婢
【詩篇】
季秋霜重雁聲哀,
菊綻東籬積雅懷。
滿城風雨重陽近,
一種幽香小圃栽。
不是淵明偏愛此,
也只為此花開後少花開。
到夜來幾枝疏影橫窗上,
恍疑是環佩魂歸月下來。
瀟湘館病倒了林黛玉,門兒寂靜掩蒼苔。
賈母在那邊料理迎親事,各樣張羅撂不開。
這一日聞她病勢垂危後,親來看視外孫女孩。
只見她氣息懨懨身不動,說一病緣何就這樣衰。
這黛玉杏眼微睜定了一會,勉強支持略把頭抬。
低聲說,老太太你可白疼了我,我死後千萬休將我掛懷。
兩句話未曾說完氣又噎住,心兒中萬語千言只是說不上來。
賈母說,兒呀,你好好養著罷,人生誰沒有病和災。
老人家痛極傷心忍不住,撲簌簌淚滾珍珠落滿腮。
教眾人好勸歹勸才回房去,吩咐把後事快安排。
姊妹們搭夥兒都來看望,那黛玉眼也不睜口也不開。
直等到更深夜靜人都散,才向那紫鵑姐姐訴情懷。
說你我相依這幾載,同心合意兩無猜。
自從我得了冤孽病,時時相守更不離開。
難為你知輕識重得人意,難為你軟語柔情解悶懷。
難為你體飢問飽隨手兒轉,難為你早起遲眠耐著性兒捱。
眼皮兒終夜何曾對,眉頭兒終朝展不開。
萬種溫存千般體貼,就是那骨肉親人也趕不上來。
不幸今朝和你分手,我死後你也不必太悲哀。
想人生離合悲歡都是數,各奔前程各自寬懷。
只要你安身立命得好處,我在那九泉之下也笑顏開。
從今後一衝的性兒休要使,心兒要細嘴頭兒還要乖。
也不知將來派到何房去,只怕別的姑娘你服侍不上來。
黛玉說到傷心處,紫鵑珠淚滾香腮。
說姑娘何等恩待我,盡心伺候也應該。
你若是身子有些好和歹,叫我這一腔熱血向誰篩。
天地深恩不能答報,就是那結草銜環也不稱心懷。
我勸你把閒悶閒愁都擱起,安心調養少悲哀。
萬一蒼天可憐見,豈不是月落重升花再開。
再和你手摩鸞鏡調香粉,再和你代挽盤龍整玉釵。
再和你尋花小徑持紈扇,再和你並坐紗窗刺繡鞋。
再和你添香侍立觀書畫,再和你步月隨行踏翠苔。
再和你春朝早起摘花朵,再和你寒夜挑燈斗骨牌。
那才是奴的真造化,我情願終身修佛許長齋。
若叫我重新伺候他人去,別說是羞臉難抬就是心上也下不來。
黛玉說痴丫頭你休妄想,你看看我這副孽形骸。
還有一言相囑咐,我本是江南籍貫住在秦淮。
將來還送我南邊去,把我這幾根枯骨向故鄉埋。
紫鵑說是奴謹記,斷不叫你環佩空歸冷夜台。
但只是姑娘的心事奴知道,總為這一事關心起禍胎。
寶二爺何等相親近,也指望配合雙雙把鸞鳳諧。
休聽旁人閒言語,這個長那個短混編排。
黛玉搖頭說哪裡的話,紫鵑說,這又何妨我還看不出來。
黛玉正然還要講話,一陣昏迷痰往上塞。
喉中哽噎說好寶玉,三個字之外就聽不明白。
香魂艷魄飄然去,這時候正是寶玉娶寶釵。
一邊拜堂一邊斷氣,一處熱鬧一處悲哀。
這壁廂愁雲怨雨遮陰界,那壁廂朝雲暮雨鎖陽台。
這壁廂陰房鬼火三更冷,那壁廂洞房佳氣一天開。
眾人忍不住悲聲放,把一個紫鵑哭得死去又活來。
第十回 哭玉
【詩篇】
孟冬萬卉斂光華,
冷淡斜陽映落霞。
小陽春氣風猷暖,
下元節令鬼思家。
哪裡尋桃開似火三春景,
只剩下霜葉紅於二月花。
瀟湘館重翻千古蒼梧案,
吊湘妃竹節成斑淚點雜。
寶玉成親犯了病,昏聵癲狂勢更加。
不茶不飯人兒懶見,行哭行笑性兒難拿。
賈母擔心添怕恐,王夫人背地淚嘀嗒。
多謀的鳳姐沒了主意,會哄的襲人少了方法。
惟有寶釵心細深明理,暗想道此病原為那人發。
成天價瞞哄著也不成事,倒惹得終日鬧撥雜。
倒不如打開窗子說亮話,才能夠死心塌地好收煞。
盡著性兒讓他哭一個夠,叫他把鬱悶全舒才去了病芽。
含笑道,你這幾日神昏亂,想的是林家妹妹要見她。
實告訴你罷,前日我過來那一晚,她已一命染黃沙。
寶玉聞言驚碎了膽,說果是真么,莫要哄咱。
寶釵說,我豈肯撒謊將她咒,守孝停靈還在家。
這寶玉“哎喲”一聲跌在地,半晌還魂強掙扎。
立刻要到瀟湘館,學一個宋玉招魂把怨氣發。
進園來哪裡還像當年景,由不得百感中來淚似麻。
但只見竹梢滴露垂青淚,松影濃蔭帶晚霞。
庭前空種相思豆,砌邊都是斷腸花。
老樹無情飄落葉,幽林有恨噪啼鴉。
欄桿十二依然在,倚欄的人兒在哪一搭?
進了門黛玉的靈柩當中放,白布靈帷在兩邊搭。
香焚玉爐燃素蠟,案列金瓶插紙花。
有幾個零落的丫鬟將孝守,有幾個龍鐘老婦也披麻。
那一種淒涼景況真難看,也顧不得燒香與奠茶。
叫一聲妹妹呀,你往何方去,哭一聲佳人呵,叫我哪裡抓。
想來都是我誤你,把一條小命兒枉糟蹋。
我平生只看上了你人一個,任憑誰傾國傾城莫浪夸。
細思量豈是人間有,你定是王母宮中萼綠華。
我愛你骨格清奇無俗態,我喜你性情幽雅厭繁華。
我羨你千伶百俐見事兒快,我慕你心高志大好把人壓。
我許你高節空心同竹韻,我重你暗香疏影似梅花。
我嘆你嬌面如花花有愧,我賞你丰神似玉玉無瑕。
我服你八斗才高行七步,我愧你五車學富手八叉。
我聽你綠窗人靜棋聲響,我懂你流水高山琴韻佳。
我憐你椿萱凋謝無人靠,我疼你斷梗飄蓬哪是家。
我敬你冰清玉潔抬身份,我信你雅意深情暗浹洽。
只因你似有似無含謎啞,我只得半吞半吐種情芽。
並沒有一言半語相挑逗,為的是天人仙人怎敢褻狎。
滿望著恩情美滿成佳偶,只因為父母之命不敢爭差。
也只是命中造定無緣分,恨當初月老紅絲不向一處拿。
問紫鵑,姑娘的詩稿今何在,給於我焚香盥手細評跋。
紫鵑說姑娘自己焚化了,寶玉說可惜了一片好精華。
雕龍繡虎成了灰燼,戛玉敲金做了泥沙。
她只為知音不把鐘期遇,因此上發憤摔琴作伯牙。
苦只苦直到臨終不見面,恨只恨滿懷心事未能達。
到今日萬語千言你聽見否,妹妹呀,你在九泉之下還要細察。
從今後我也醒了槐中夢,看破了無非鏡中花。
不久的夜台見面重相聚,好和你地府成雙勝似家。
這段情直到地老天荒後,我的那怨種愁根永不拔。
只哭得月暗星稀沒了氣色,雲愁雨泣掩了光華。
恰便似傾城一病悲秦女,抵多少腸斷三聲過楚峽。
十一回 閨諷
【詩篇】
仲冬瑞雪滿庭除,
冬至陽生氣候舒。
酒香不問寒深淺,
漏永誰知夢有無。
水仙花放黃金盞,
心字香焚白玉爐。
繡幃中柔情軟語低低勸,
好一幅寒夜挑燈仕女圖。
寶釵原是閨中秀,不戴方巾一丈夫。
自與寶玉成親後,因為他病魔不退費躊躇。
也知道此病原因黛玉起,積痛傷心氣不舒。
常把良言相勸解,要將他引歸正路指迷途。
這一日寶玉又提起傷心事,短嘆長吁滾淚珠。
寶釵說,有句衷言告訴你,這幾日看你的精神又恍惚。
飯兒也不吃茶兒也不飲,學兒也不上書兒也不讀。
悶沉沉終夜常開眼,乜呆呆白日像糊塗。
你是個讀書明理的奇男子,智慧聰明蓋世無。
怎么這點兒就看不破,定要在女孩兒身上用功夫。
自古道,不如意事常八九,誰能夠件件隨心事事舒。
乾坤尚自留缺陷,就是那古聖先賢哪個意足。
你的心事奴知道,為的是林妹妹身亡忍不住哭。
我想她是仙人謫降臨凡世,到如今遊戲人間限滿足。
回首重歸極樂地,返本還原到蓬壺。
空留下你千秋萬載歌長恨,要尋那九轉還魂大藥無。
若論她才華學問誰能比,就是她體態丰神哪個如。
怪不得常在你心坎兒上,也算是高明眼力叫人服。
真箇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總是俗。
就只是事已成空人已往,哪曾見落花返樹又重蘇。
我勸你及早回頭尋彼岸,枉費了精神一毫益處無。
寶玉說,我也明知是無益事,由不得心中輾轉自反覆。
以往的事兒焉能瞞你,我和她心裡相親外面疏。
到如今飄然長往空撇了我去,叫我這萬緒千條總說不出。
可憐她臨死也不曾說一句傷心話,怎不叫我肝腸寸斷淚眼模糊。
寶釵說,為人哪個沒心事,也要分一個輕重與親疏。
老祖宗看你如性命,說什麼懷中美玉掌中珠。
太太只生你人一個,慈母的深恩分外篤。
老爺指望你登金榜,顯親揚名把大事圖。
一家兒所靠就只是你,你想想一身關係豈輕忽。
就是咱二人姻緣天作配,幾輩子修來才作眷屬。
終身仰望非同小可,巴不得你一舉成名震帝都。
誰想你不思上進把功名取,終朝打不破這悶葫蘆。
料我這一輩子也沒有指望,枉費了心機你辜負奴。
寶玉說,兒女夫妻都是假,富貴功名盡帶俗。
我要把迷關打破歸仙道,一切凡心盡掃除。
寶釵說,這又說的是什麼話,我笑你空讀聖賢書。
攻乎異端必為身害,你自誇明白我說你糊塗。
我雖是婦人女子無遠見,這些道理也聽得熟。
從古及今誰是成仙者,哪個有長生不老術。
虛無寂滅是口頭禪語,莫認作旁門倒誤了正途。
治國安民才為正道,承先啟後方是大儒。
父母的膝前要你孝養,祖宗的統緒要你接續。
論盛德堯舜與孔孟,講文章韓柳共歐蘇。
說功業漢有蕭曹唐房杜,談道統周程一派到張朱。
寶玉含笑說難為你,竟是個道學先生會講書。
從今後割斷閒情歸正務,一心上進又何如。
襲人在旁聽說是夠了,虧奶奶妙藥仙丹把爺的病除。
奶奶說的都是正經話,就是小妾無知也佩服。
寶玉說一個不夠又添一個,你們搭夥兒商量來捉弄吾。
十二回 證緣
【詩篇】
季冬萬木盡凋零,
臘月留傳令節同。
東廚祭灶香菸滿,
除日辭年酒味濃。
百草新芽還未吐,
萬花春意已潛生。
松竹梅歲寒三友非凡品,
須向那三島蓬萊問姓名。
寶玉失了通靈玉,終日昏昏睡夢中。
幸遇著和尚將玉返,身安心泰才得了安寧。
這一日似睡不睡朦朧去,頓覺身如一葉輕。
耳邊又聽說和尚到,前廳相見攜手同行。
遙望見牌樓一座在荒郊外,猛回頭再尋和尚去無蹤。
但只見翠柏參天雲氣護,竹蔭滿地彩霞籠。
異鳥珍禽難問種,琪花瑤草不知名。
真箇是一點紅塵飛不到,洞天福地不與世間同。
牌樓上匾額高懸四個金字,“真如福地”寫得分明。
旁邊一幅長聯對,風篆龍章是玉琢成。
左邊是過去未來莫謂聖賢能打破,右邊是前因後果須知親近不相逢。
寶玉的靈機忽然一動,說我正要把因果從頭明一明。
恍惚間遇見殉節的鴛鴦姐,卻又是夭亡的秦可卿。
屈死的晴雯不改生前樣,當家的風姐還是舊時容。
猛然又聽見人索命,尤三姐怒目攢眉把劍橫。
暗想道,她們原來都在此,卻怎么不言不語像是無情。
慌張張又進了一重殿,金碧輝煌瑞氣濃。
進了殿十座神櫥在當中列,一卷卷寶冊天書錦套蒙。
打開仔細從頭看,都是些古董新詩題詠精。
第一篇是一根釵與一根帶,以後的半是懵懂半是分明。
上寫著“金陵十二釵”五字,還有那隱語微言也記不清。
這寶玉正觀寶冊胡思想,忽聽得窗外喚神瑛。
說林妹妹叫你呢,快去罷,不由得笑逐顏開喜氣生。
見一個宮裝打扮的仙家女,說妃子有命即便同行。
寶玉說,妃子卻是何人也,我知道誰是神瑛敢冒名。
仙娥說,不必多言隨著我走,包管你後果前因總證明。
這寶玉心內狐疑相隨定,又見有白石欄桿繞數重。
欄桿內種著一株草,半是青青半是紅。
飄飄蕩蕩隨風舞,裊裊婷婷向日明。
問仙姑此草何名栽種此,說這是繹珠仙草化菁英。
只因為受了神瑛侍者栽培惠,特下塵凡了這一段情。
這如今心愿已完歸於原處,你看她得意欣欣更向榮。
快走罷,仙妃久候休遲慢,又來到一所瓊樓玉宇中。
命寶玉在檐前佇立聽宣旨,等請了仙妃懿旨再來迎。
這寶玉屏氣低頭垂手立,猛聽得珠簾高卷喚神瑛。
簾開處睜睛往裡留神看,見一位端莊幽靜美仙容。
和黛玉體態形容無二樣,不由得驚喜悲哀感動了七情。
叫林妹妹,你在這裡想煞了我,侍女旁邊喝住聲。
這裡是仙府清嚴地,哪許你凡間濁氣擅來沖。
再不走叫黃巾力士將錐打,這寶玉魄散魂飛往外行。
迎面正遇著和尚到,說這是何方求你醒愚蒙。
和尚說你到此心中覺悟否,寶玉說弟子凡胎哪得明。
和尚說冊子上的詩詞你須謹記,那都是微妙天機別當輕。
林黛玉是絳珠仙草臨凡世,你本是神瑛侍者下凡塵。
要把那瓊漿甘露的深恩報,都到這人世紅塵走一程。
造定沒有姻緣分,止將那情字填還就復了真形。
並那些夫妻兒女牽連債,都從那孽海情天早配成。
到如今誰是黛玉誰是寶玉,認得了本來面目總成空。
這寶玉言下大悟歸了本性,把那些露淚姻緣歷歷清。
謝吾師當頭棒喝把迷途指,我情願撇下家園從你去修行。
十三回 餘情
【詩篇】
三年逢閨歲華接,
賞心樂事喜重疊。
天公有意留嘉景,
人世重新賀令節。
囊有餘錢增氣概,
家有餘慶衍瓜瓞。
文章要有餘不書方為妙,
越顯得煞尾收場趣味別。
寶玉情鐘林黛玉,入骨的相思總不歇。
想她那國色天香是人里鳳,心高志大是女中傑。
論聰明回文識錦添奇巧,比才調詠絮銘椒遜敏捷。
哪一條兒不叫人想念,真箇是傾國傾城占了個絕。
這如今一朵名花香氣謝,一輪明月素光缺。
剩下了紫鵑姐姐孤零得很,這些時淡掃蛾眉瘦了好些。
失巢的鳳雛經雨困,離群的孤雁受風斜。
但只是生成又是個難纏的種,也像她姑娘性兒各別。
我幾番著意溫存另眼兒看,她倒把眼皮兒搭撒嘴兒撅。
想是心中還記恨我,不該把她的姑娘情意撇。
她哪裡知道我心事,口裡難言只往肚裡憋。
趁此時更深人靜尋她去,就只怕冷語侵人把我拒絕。
那紫鵑自從黛玉身亡後,孤鬼兒一個自傷嗟。
回想我姑娘恩典如山重,從不曾下眼相看把貴賤別。
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補報,不承指大數難逃我的心力竭。
泰山已倒將誰靠,也是娘兒們造定該遭這一劫。
叫我這一腔怨氣憑誰訴,萬種深愁只往肚裡噎。
又分與怡紅院中聽使令,有甚心腸再往上巴結。
寶玉的性格兒從來拿不定,饒是那樣的情兒還往腦後撇。
況兼他燕爾新婚琴瑟美,還當是先前么那個二爺。
因此上烏雲亂挽懶梳洗,脂粉慵施罷盥櫛。
怨氣填胸低粉頸,淚痕不斷滿眉睫。
女伴隊中也沒有來往,二奶奶跟前也不去迎接。
閉門兒情思昏倦惟尋夢,直睡到花陰轉砌日影兒西斜。
那一晚關門獨自房中坐,恰正是黃昏以後起更的時節。
沒精打采把簪環兒卸,少魂失魄將裙帶兒疊。
爐香兒未滅剩了一寸,燭花兒未剪點了半截。
忽聽窗外腳步兒響,這時候還有誰來想必是二爺。
細聽聲音果然是寶玉,這冤家此時到來甚情節。
外邊低聲將姐姐叫,開門來讓我房中歇一歇。
紫鵑問道,有什麼事,這早晚外面風寒露氣結。
更提防人來看見不雅相,不知道又說我心邪。
寶玉說,姐姐不必多猜想,我知你冰比清來玉比潔。
你本是嬌花含嫩蕊,我豈是狂蜂與浪蝶。
不過是有句衷腸話,問你個明白就心愿歇。
快些開門放我進去,霜華滿地濕透了新鞋。
紫鵑說,有話明朝再來講,這時我也要安歇。
寶玉說,我也沒有別的話,為的是萬恨千愁在心上疊。
你姑娘臨終可曾提我,有什麼言語與我永訣。
再把我委屈冤情向你訴訴,也免於怨氣時常在心內憋。
紫鵑說,這樣的話兒我也聽慣,姑娘在日也說過好些。
半夜三更有什麼要緊,你還是真傻還是裝乜。
二人正然閒斗口,那麝月手提燈籠把二爺接。
說這是甚時候還站在此,也不怕露重苔滑暗裡跌。
也沒見紫鵑姐姐的心太狠,任憑他百般央告只拿話噎。
一個有情一個無義,鐵石心腸與人各別。
紫鵑說,我再三苦勸只不理,還只管絮絮叨叨不斷絕。
倒惹的別人抱怨我,這是何苦呢,跺了跺繡鞋。
麝月說快走罷,不必多留戀,我勸你早把念頭歇。
二奶奶不放心才叫我來找,你看那斗轉星移月影兒西斜。

作者簡介

韓小窗(約1828~1890)
清子弟書作家。本名不傳,以署名行。遼寧省開原縣人。幼喪父母,寄居瀋陽姑母家中,常為姑母朗讀演義小說,因而接觸了民間文學。清鹹豐、同治年間曾幾次赴京應試,未第,結識了子弟書作家鶴侶(本名愛新覺羅·奕賡)等人,相與從事子弟書和近體詩謎的創作活動。光緒初年以後定居瀋陽。光緒三年(1877)與友人繆東麟、喜曉峰、春樹齋、尚雅貞、曾顯堂組織“芝蘭詩社”。經常在會文山房等處集會,以詩酒相酬唱,創作了大量子弟書、近體詩謎和詩歌作品。光緒九年(1883)與曾顯堂共同倡議擴大詩社,吸收一些曲藝、皮影藝人參加活動,使詩社與民間藝術相結合。約在光緒十四年(1888),詩社解散,不久他即離開瀋陽。韓小窗的子弟書作品,相傳有 500餘篇,今存《長坂坡》、《得鈔傲妻》、《露淚緣》、《黛玉悲秋》、《紅梅閣》等35種。另有影卷《謗可笑》、《金石語》 2種及詩謎一首傳世。韓小窗的作品除取材於當時流行的小說、戲曲之外,也有不少抨擊現實的孤憤之作。詞句雅麗,刻畫細膩,感情充沛。他的子弟書作品有10餘種至今仍在東北大鼓、京韻大鼓等曲種中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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