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鎖鴛鴦湖》是一部網路小說。言情小說,一段悲慘的愛情故事。
基本介紹
- 書名:霧鎖鴛鴦湖
- 作者:一乙
- 類別:短篇小說
作者簡介,作品內容,
作者簡介
一乙,網路作家,在小說閱讀網創作有多部青春校園類小說。
作品內容
丁力這天起了個大早,他極認真地洗漱完了以後,幾乎把所有的衣服都在穿衣鏡前擺弄了一番,最後選定了一套淺灰色的運動服。他審視著鏡子裡面這個英俊的小伙子,愜意地笑了。接著又是擦皮鞋,又是擦拭那輛破舊的腳踏車,丁零桄榔響個不停。他爸睡眼惺忪地說:“丁力,今天不是你輪休嘛,怎么起這么早啊?”
“爸,有錢嗎?給我二十塊,我去看位朋友。”
在他們弟兄四人中,老人最疼丁力了,因為丁力比他三個哥哥都懂事,懂得體恤人。
丁力騎上腳踏車走出家門先找到一家商店,買了兩瓶飲料和三五袋兒小食品,就匆匆來到了鴛鴦湖,徑直來到了他曾與艾蘭會面的那棵大樹旁,坐下來舒暢地靠著大樹閉目養神,思緒卻回到了一周以前的今天。
這個叫鴛鴦湖的地方,處在中國西部地區一個小縣城的城郊,它是一個風光秀美的天然湖泊。湖的四周有不少的古樹,枝葉都還茂密。接近湖邊的地方又是寸把來高的小草,平衍如茵。湖水碧藍,能照見人的影子。湖裡只有魚兒悠閒自在地遊動,使湖面顯得生動,卻並不見鴛鴦,名曰鴛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倒也沒必要去考證。每逢節假日,總有城裡人來這裡休閒,平時也就是鄉里的年輕人三三兩兩地出入。
這天他來到這裡時,在四周轉了一圈,過了很長時間都沒見著一個人影,正好有些睏乏了,就背靠一棵古樹,面對著湖面坐下來。他想眼下這片自然風光還真有她的妙處,嬌小玲瓏的,自有一種清幽雅致的韻味。就這樣胡亂想著,看見不遠處有一位姑娘正向這邊逶迤而來。只見她穿著一條白色連衣裙,個頭雖說不很高,但卻身形嬌媚,楚楚動人。她好像在不住地揉著眼睛,是在哭吧?
“呀!”當她從他面前經過時,猛然看見他正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嚇了一跳。姑娘看了他一眼,拾起失落的手絹,就又邁開了輕盈的步子。
“哎——”就在姑娘驚恐地看他時,他看見姑娘眼淚汪汪的,想她一定遇到了傷心的事情,又見姑娘走了,就猛得站起身,鬼使神差般喊了一聲,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後面的話就沒說出來。好在姑娘聽到他的招呼就止了步,回過頭來說:“你是叫我嗎?有啥事?”
是啊,有什麼事呢?他倒自己不好意思起來,紅了臉,囁嚅地說:“剛才……嚇了你,對不起。”
姑娘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同時就注意到眼前這個小伙子長得可真叫好看哩,而且一臉的斯文,一看就知道是個城裡的讀書人,心裡又是喜歡又是羨慕,一時間竟也沒捨得挪開步子。
見姑娘站著不動,態度又友好,他也就沒有了那種緊張的情緒,往姑娘跟前走了兩步,對她說:“我叫丁力,住在縣城裡。要不,要不我們認識一下?你貴姓?”
姑娘說:“我叫艾蘭,算是鴛鴦湖的主人了。我家就在前面不遠。”
相識了以後,他倆就一邊朝姑娘剛才的方向走著,一邊諞了起來。
“我見你哭呢,什麼事叫你這么傷心?”
丁力問過這一句就有些後悔了,因為他看見艾蘭的情緒一下子又低沉下來,輕輕揉揉眼睛,不再說話了。
他趕忙轉換話題:“今天這裡這么冷清,我以前來過的,平時多多少少都有些人。”
“王家的小洋樓今天竣工,——喔,就是咱村里王世功家,他家存著十幾萬呢。這個小洋樓是他給他那個……那個賤種兒子王寧買的新房。——鄉長組織全鄉參觀去了,說是開現場會,叫姓王的傳授發家致富的經驗,誰家不去人,還罰款十元呢!”
“是這樣。你為什麼不去?不怕罰款嗎?你家也是萬元戶吧?”
“還萬元戶哩。我家就只我一個丫頭,沒有勞動力,日子過得在這個村里算不好的了。”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嘴角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慘然的微笑,又接著說,“不過,今天的罰款怕是有人替我交了。”她轉頭朝隱約可見的村莊望望,神色又黯然了。
丁力忽然覺得,今天他說什麼話,好像都迎不著艾蘭的興頭,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人就這樣無言地走著。過了一會兒,艾蘭扭頭看看丁力,說:“說說你吧。”
“我家有七口人,爸、媽,三個哥,一個妹妹。我們都有工作,只是收入都不高,所以……所以家裡也不富裕。妹妹讀高中。我在省城上過三年學,回來分配到了縣上的農機修理廠,是個工人。工人嘛,上班,下班,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說著,就扭頭朝艾蘭笑笑。
“也行了。我除了下地幹活,就是養豬餵雞,怕下輩子都是這樣了。能過你們城裡人上下班的日子該多好。”說到這兒,艾蘭又看看丁力,接著說:“你還有沒說的哩,你對象是幹啥工作的?”
她問我女朋友,我哪有啊,連想都沒想過。丁力本想實話實說,就“還沒有”仨字完了,又想這一路雖然斷斷續續地也在說著話,但氣氛就悶悶的,不如說說笑話,調節一下,於是說:“她呀?可能還沒出世呢。”
艾蘭“撲哧”一下笑了。但她又陡然收斂了笑容,嚴肅地說:“我懷疑你是個花花公子,可能談了多少個了哩。長得就像是電影裡的那個叫王什麼剛的好看,哪個姑娘見了不追呀。今天你說的話我全信,就這句不信。”
丁力聽她這樣評品自己,心裡想,他和她一見面就表現得這么輕浮,難怪她有想法,剛才想活躍一下氣氛的心思又沒有了,就正經八百地說:“是沒有嘛。”
這時他們發現,已經是走到了鴛鴦湖的邊緣,兩人對視了一下,都站著不動了。艾蘭背過手去,略低著頭,輕輕搖晃著身子。丁力看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他試探著說:“下周的今天,又輪到我休息,我還來這裡玩,你……”艾蘭聽到這兒,抬起頭朝他笑笑,說:“好吧。我也來。那我回家了?”說完就慢慢轉身走了,丁力目送她走了很遠……
丁力正在回憶著這段甜蜜的往事,卻被一陣清脆的笑聲打斷,睜開眼睛一看,有兩位姑娘正從他前面經過,互相勾搭著肩膀,站在那兒,朝他笑呢,很神秘的樣子。丁力趕忙低下頭去,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再看看周圍,也就只有一個塑膠袋放在身邊,沒發現什麼不妥,就又抬起頭來望著她們。這時,她倆才嬉笑著走開了,聽見一個說:“這個小伙子長得真好,說不定是看上了我們村哪個女的,在這裡約會哩。”另一個又取笑她:“你要看上他,我去對他說。”兩人推推搡搡地遠去了。丁力心想,原來她們就是這個村的,還真沒看出來;現在鄉里姑娘比城裡姑娘還要大方呢,難怪不管城裡人、鄉下人做了出格和越軌的事都愛說“都八十年代了”這句話。“都八十年代了”,是這個時期人們的口頭禪。八十年代了,時代不同了,就什麼都變了。同時他又想,剛才想心事的時候想得太投入,雖然是微閉著眼睛,卻一直笑著,也就難怪這兩位姑娘會留意他,而且猜著了他傻坐在這裡的意圖。其實像今天這樣的狀態,在過去的一周時間裡,他幾乎每晚都在重複,他對艾蘭的痴迷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丁力挪了挪身邊放著的那個塑膠袋,頭往後一仰,仍然靠在了樹上,自言自語地說:“艾蘭也真是的,這么久了還不來。”
“呔,你說誰哩?”他的話音剛落,聽到了他已經熟悉的甜美的聲音,猛地站起來,不知道艾蘭是從哪兒繞過來的,已經站在他的身後了,笑盈盈地,兩眼還嬌嗔地瞪著他呢。
今天的艾蘭又是另一樣裝飾,她穿著一條嶄新的牛仔褲,一件粉紅色的襯衫,襯托出了她苗條的身段,凸現出亭亭玉立的丰姿來。很多女人都愛穿裙子,其實對體型好的女人,穿緊身衣服尤其是牛仔褲更能展示優勢。如果能有幸娶到艾蘭,我就反對她穿裙子。丁力貪婪地看遍了艾蘭的全身,產生了幸福的聯想,甚至很想抱抱她。想到這兒,他不禁耳熱心跳,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又趕忙克制自己,後退一步,靠在了樹上。
“你怎么了丁力?”艾蘭說著就走過來摸了一下丁力的額頭,說:“燙燙的哩,我陪你到我們衛生院看看吧?我舅舅是大夫。”
丁力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看見了腳下的塑膠袋,就說:“哪裡有什麼病,天熱,渴得厲害。”說著,就彎下腰去掏出一瓶飲料,擰開瓶蓋遞給艾蘭,自己又打開一瓶喝了一口。
艾蘭說站在這裡怕來往的人們看見,在村里說她閒話,到裡邊隱蔽些的地方坐坐。他倆並肩走過有古樹的地方,前面出現了一片約有半人高的白楊林。他倆走進去,相對坐在了一處有草的地方。
想到剛才狼狽的一幕,丁力簡直都不敢再看艾蘭。那是他二十五年來從未有過的衝動。艾蘭是多么清純的一個姑娘,愛的激情一旦過早地衝破理智的防線,可能會玷污他們的情感,會讓艾蘭覺得自己還真是一個“花花公子”呢。
“呀,真迷人!”艾蘭見他不說話,就注意看他,她特別喜歡丁力垂下眼瞼想心事時的那種特別的情態,那本來是一種自然的表情和氣質,在她看來簡直就是一個男影星正在演電影,她本來是在內心讚美他,卻失口說了出來。
丁力這時才抬起頭來,看艾蘭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就很自然地笑笑說:“其實你更美。”艾蘭聽說後臉上泛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羞怯地低下頭,但很快又抬起頭,默默地看著他,相對而視了很久很久。丁力這時再也無法迴避艾蘭那使他心癢難撓的秋波,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慢慢地向艾蘭靠來,在她的面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見艾蘭給予他的依然是那深情的目光,他的眼睛裡,便也噴射出激情的火焰,雙手捧過她的臉就瘋狂的親吻。丁力突然感覺到艾蘭在哭泣,她吻到了她那鹹鹹的淚水,鬆開手一看,艾蘭已是呆若木雞,淚水漣漣。看到這一情景,丁力大吃一驚,歉疚地說:“艾蘭,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的……”聽到丁力這么說,艾蘭使勁兒搖了兩下頭,猛地撲倒在他的懷裡,“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去年冬天,王世功一家絞進了腦汁,使盡了手段,想讓艾蘭嫁給他兒子王寧。艾蘭知道王寧是一個有名的花花公子,仗著有錢玩過好幾個女人,名聲壞透了。艾蘭哪肯嫁給這樣的人。有一天,王寧又托人到家裡來糾纏,還帶過一沓錢來說要接濟她家的生活。艾蘭想這樣沒完沒了地下去也不是事情,就揣著錢親自跑到王家,想給他們一點厲害,讓他們趁早死了這條心,沒想到這一去竟落了個羊入虎口,王寧就在空蕩蕩房間裡,喪心病狂地把她給糟蹋了。她悲慟欲絕,整整一天沒盡食水。更可氣的是,此事後他還涎皮賴臉,一天都沒有停止過對她的糾纏,所以那時,他時不時地在鴛鴦湖邊徘徊,幾次都想一頭扎進湖裡淹死算了……她恨透了王寧,搜腸刮肚地想著法子報復他。想了幾天,覺得自己孤獨無助,就又一心想著早早離開這個叫她傷心的村莊,忘了在這村莊裡發生的一切。她對丁力產生了真正的愛情,可面對他的表白,那悲慘的一幕又突然閃現在眼前,就像正在發生的事情一樣,還意識到不論是奉獻自己的愛,還是接受丁力的愛,內心都是有愧的,對丁力也都不公平,她感到自己原來是這樣的卑微,卑微到已經沒有了愛與被愛的權力,此時此刻他哪能不傷心難過。
艾蘭總算安靜了下來。她怯怯地看著心神不寧的丁力,眼淚又一次在眼眶裡打轉。他在丁力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哀求似地說:“丁力,我愛你。如果你肯娶我,我會一輩子好好服侍你,情願為你當牛作馬。”聽到這感人肺腑的話語,丁力的心裡就像吃了蜜糖一般的甜美,正要急切地向她表白什麼,又聽艾蘭說,“去我家吧。我已經對我爹媽說起過你,他們說我的事情就由我自己做主。你就去見見他們吧。”
這是一個簡單樸素的家,但家裡的一應擺設卻都纖塵不染,一進門就叫人心清氣爽。兩位老人也都是厚道人,丁力看得出,他們對自己也是滿心喜歡,一家人張羅地很是殷勤周到,丁力感到暖意融融,十分留連,就在艾蘭家裡住了一夜。
丁力與艾蘭家來往了一段日子,兩家老人也見了面,就定下這門親事,很快把婚事給辦了。
丁力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他的三個兄長相繼成家,家裡就已經背了多年的債務。不久前,三哥結婚已鬧得家裡拮据得很,丁力還把他多年積攢的一千五百元拿去給三哥應了急,到他結婚時,家裡無力資助,自己又身無分文,結婚所用的三千元幾乎全都是他求親告友借來的,就連一間二十來平米的新房都是租賃的。小兩口一開始也並沒想太多,盡情享受著新婚的幸福和夫妻的恩愛,但度完蜜月不久,煩心的事情便紛至沓來,鬧得小兩口不能安生。丁力的廠里因資金周轉方面出了問題,向職工集資,丁力拿不出錢,按規定就不能繼續留在廠里。有三個朋友正好同一天來找丁力討債,因為都是廠里的職工,大家也都須集資,所以也怨不得他們。丁力的處境已經十分窘迫,便苛刻地安排生活。一斤菜油,小兩口要吃近一個月。入冬時他們精心儲存了一百多斤大白菜,整整一個冬天,每頓炒一碟,極少打破常歸。艾蘭從無怨言,對丁力依然溫存體貼,始終保持著初戀的激情和新婚歡愉的心情。她不時從娘家帶過一籃蔬菜來,減少小家庭的開銷和丈夫的重壓。面對現狀,丁力起初想,這只不過是一兩年最多三五年的事,克服一下,以後會好起來,所以還沒那么苦惱。自從單位不景氣暫時沒有了收入、催還借款越來越緊、還要為維持生活繼續東借西挪時有碰壁時,他的情緒開始低落下來。
一天,艾蘭從娘家回來,手裡又拎著一包食物,丁力望了一眼,又看著憔悴的妻子,一種自卑的心理和莫名的悲哀頓時襲上心頭,眼淚就撲簌簌滾落下來。
月明星稀的朗朗晴夜,萬籟俱寂。小兩口緊緊地摟抱在一起,悲悲切切。艾蘭撫弄著丁力的頭髮,淚珠兒滾滾。丁力剛剛止住抽泣,又被招得心酸起來。他一邊給妻子拭淚,一邊哀戚地說:“艾蘭,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報答你……聽說電影製片廠在省城拍電影,要取一個鏡頭,找一個人把車開下懸崖,這人不論死活,都能得二十萬,我想去試試。能給你留下這筆錢,我就是死了,也值得。”艾蘭的日漸羸弱以及在他面前的強顏歡笑就像一把鋼刀插進他的心窩,叫她目不忍視了。正好前一天他躺在床上隨意翻看一本雜誌,書中一句話吸引了他,那是一位叫桑雅?費雯的美國人說的:真正的愛情是,愛人的需要及滿足,比自己的更重要。他反覆看了幾遍,牢牢記在了心裡,去拍電影的想法是他發自內心的。艾蘭心裡明白,這句話使她刻骨銘心,一夜未眠。
一天中午,丁力對艾蘭說:“去你舅舅家住幾天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順便去檢查一下。”丁力其實是想讓艾蘭換個環境,調節一下情緒,也去補充些營養。艾蘭爽快地答應了。臨走時她默默地看了丁力一會兒,柔聲說:“我走了以後,你就回你家去吃飯,免得爬鍋上灶。我想多住些日子,看不到我,你會想得少些。你要高高興興地過日子,愁是沒用的呀……”說著就轉身去洗丁力換下的工作服。
艾蘭走了。正如她所想的,丁力的情緒真的有所好轉,而且單位也開始發工資了,連同補發的一些,還不少呢,丁力心裡盤算著,這兩天先把催得比較急的帳給還了,再留一些零用,等艾蘭回來改善一下生活,給她補補身子。
這天下午下班回來,丁力一進家門就看見桌上擺滿了菜餚,是艾蘭回來了。艾蘭不住地往丁力碗裡夾菜,她自己也吃得很多。丁力很高興,吃得很香。吃完飯,艾蘭就上了床。丁力以為她一定是累了,想讓她好好睡一覺,就悄悄帶上門出去,還了兩家的債務,有意磨蹭到很晚才回來。當他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見艾蘭還望著天花板出神呢。
夜深了,艾蘭緊緊地偎依在丁力懷裡,告訴丁力:“我和你一起睡覺,這是最後一夜了。我想和你離婚,求求你成全我,我們明天就去辦手續。”
“你說什麼?”丁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幾年來,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就從來沒有盟生過離婚的念頭,艾蘭說出這樣的話,他哪能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你進了我的門就開始受苦,我心裡就好受嗎?好在從這個月,我們就能正常領工資,估計今年一年,我們就能還清債務,以後我的工資全交你,我們會好起來的。等過上幾年好日子,那時你想怎樣,都由你,啊?”丁力說完,看著艾蘭,期望她收回她所說的話,臉漲得通紅。
艾蘭輕輕搖搖頭,以堅決的口吻慢條斯理地說:“我已經拿定了主意,你勸也沒用。不但離婚,我回頭就跟別人結婚。”
丁力驚呆了,他怔怔地望著艾蘭,說不出話來,心房抨抨跳著,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忙問:“你和誰結婚?他很有錢嗎?”
艾蘭點點頭,既而又搖搖頭。
“那么,你不愛我了?”
艾蘭又搖搖頭。
即使在痛不欲生的時候,丁力也是忘我的。只要是艾蘭樂意做的事,他都會不惜一切去成全。艾蘭雖欲琵琶別抱,但畢竟夫妻一場啊,他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次日就辦理了離婚手續。艾蘭兩手空空地回到了娘家。
丁力送走艾蘭又回到家時,覺得屋子裡一下子空蕩蕩,冷清清,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心。他環視著屋子裡的一切,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牆壁上貼著的那些小紙人身上,看著看著,竟撲倒在床上哭起來。艾蘭是多么善解人意和溫存體貼啊。在共同生活的艱難日子裡,知道自己一直處在鬱悶之中,沒有一刻開懷,每當他回到家裡,艾蘭總要纏著他說這說那,給他找些零碎的小事做,分散他的注意力。那天他下班回來,艾蘭見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忙撒嬌地把他按倒在床上,自己就順勢躺在他的身邊,一邊說笑著,一邊用紙張剪裁出這些小紙人來,遞給他,讓他辨別哪些是男孩,哪些是女孩。他當然認得出來,那些看起來胖頭胖腦的就是男孩,那些像穿著連衣裙手舞足蹈的就是女孩了,可是它們一個個活靈活現的,他越看越喜歡,越看越高興,心裡的煩悶不知不覺全都消失了。艾蘭乘興隨手就把它們給貼到了牆上……此後,他每晚都靜靜地對著它們沉思、落淚、入睡,在痛苦的回憶中苦悶地度日。
廠里又發工資了。丁力領到工資後,忽然想到了一件必須立刻辦的事情,到商店裡買了幾袋子食品,還扯了幾米布料,騎上腳踏車來到了艾蘭的家裡。他還和過去一樣,親切地叫著爹媽,兩位老人也一樣熱情地招呼丁力。丁力極力掩飾著內心的傷感,把這些東西放在老人面前,說:“過去我和艾蘭沒有錢,每回都是空手來看你們。這點東西是孝敬你們的。”兩位老人心裡怪難過的,一直低著頭,不知說什麼好。
丁力問:“艾蘭怎么不在家?她出去了嗎?
“出去又不是不回來了。”還沒等老人開口回答,艾蘭已經站在門口了。她的變化很大,穿一身嶄新的紅色毛料西服,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那頭長髮也挽起來了,顯得比以前成熟穩重了些。她的膚色明顯得白皙了。丁力審視著艾蘭,心裡萬分愧疚。兩年來艾蘭在自己家裡過著什麼日子,單從今天的穿著打扮看,她已經是找到了她的幸福與歸宿,他應該放心,應該感到欣慰了。艾蘭望她痴痴地想著。
艾蘭一眼就看出丁力的兩個眼窩陷得這樣深,她的眼睛潮濕了,哽咽地說:“我已經結婚了。”
在艾蘭的邀請下,他們一起去看艾蘭的新家,一路上誰都沒說話。一幢小洋樓矗立在他倆面前:“到了,這就是我的家。”丁力忽然想起他和艾蘭第一回在鴛鴦湖見面時她提到的那個王世功家的小洋樓,難道艾蘭嫁的,就是那個王寧?
這是一個獨門獨戶的二層樓,丁力跟著艾蘭進去。先別說這幢小樓的寬敞氣派,單這一層內的擺設就令人目眩,不能不說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家。艾蘭本來就該過這樣的日子,才能配得上他這個人。丁力在屋裡踱了幾步,一眼看見擺在陽台上的兩盆花因久不養護,都快枯死了。艾蘭在自己家的時候,把那樣一個窮酸的小家拾掇得井井有條,打掃得窗明几淨,到了這般舒適的環境,卻變得如此怠惰,屋子裡的齷齪是闊綽所不能掩飾的。她真想勸艾蘭幾句,又不知怎么說好。寢室門正對著客廳,一個病人躺在床上,他的臉上不很乾淨,眯縫著眼睛不住地呻吟。艾蘭倒了一杯開水端到臥室里,扶起他伺候著服下了幾片藥,就又出來了。丁力看到這一幕,心裡也在疑惑,想問問那人是誰,怎么回事,又想打聽這些真沒意思。
“這點錢,請你收下,表示我對你新婚的祝賀。”見艾蘭從臥室里出來,丁力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給艾蘭家買東西剩下的三十元整錢,雙手送到了她的面前。艾蘭毫不猶豫地接過錢,隨手放到茶几上,又轉身打開放在高低柜上的一個皮箱,伸手拿到了厚厚一沓錢,看那面值和厚度,就知道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可她頓了一下,輕輕“唉”了一聲,又放回了原處。
“我走了,艾蘭,以後再來看你。”說著就起身朝外走。艾蘭緊跟著出去,吩咐說:“你不用再來了,我會去找你的。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等著我。”
艾蘭是真正屬於別人的了。丁力回到家裡,這樣一個念頭就在他的腦海里盤桓著,怎么都揮之不去。愛蘭既然一切都很如意,他就應當高興才是,他也該不必再牽掛了,但感情的絲絲縷縷卻並不是那么容易割斷,他開始厭惡自己,糟蹋自己,每月領回工資總要對著它出神、落淚:它現在還有什麼用!他染上了菸酒,一到家裡就吞雲吐霧,喝悶酒,時常醉得不省人事。由於相思太深,憂戚過甚,漸漸地,他的精力明顯分散,終日恍恍惚惚,影響了工作。廠里看他這樣,關照他看了兩個多月的大門。
轉眼又過去一年多。一天晚上,丁力剛剛睡著,就被一陣響動驚醒,忙拉燈一看,艾蘭已經開門進來站在了床邊。“艾蘭,你叫我想得好苦!”說著,就一把把艾蘭摟進懷裡。
丁力見艾蘭神色憂悒,淚光閃閃,就問:“艾蘭,這一年,你過得好嗎?”
“嗯,”艾蘭點點頭,又接著說:“可你受苦了。”說著就上床鑽進了被窩。
這晚,他倆親親熱熱,溫溫款款,仿佛又是一個新婚之夜。
已經到半夜了,丁力有些不放心地說:“愛蘭,你已經是人家的人了,在這裡過夜,你怎么向他交待?”
“不用怕,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們應該追回過去失去的一切。你想著用生命為我換回二十萬,我是女人,我只有用女人的辦法建設好我們這個家。”
“你說什麼?”丁力沒有聽明白艾蘭所說的話,追問了一句。
艾蘭答非所問地說:“丁力,你把我看得比你的生命還重,對吧?你老實告訴我,如果我提出和你復婚,你願意嗎?”
“我不相信你反覆不定,拿婚姻當兒戲。艾蘭,你現在過上好日子,該滿足了;我也習慣了一個人過活。以後你不能再來了,——我是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了。”
“我問的是啥,你扯到哪裡去了。”
艾蘭是個實心眼兒,她聽不明白話中之“音”。丁力想了想,乾脆對她明白地說了:“如果你嫁到了壞人家,受欺負,或者嫁到了一個比我還要窮的家裡,受苦受累,我就是拼上一死,也要把你從他身邊奪回來,還過我們的日子,我不會嫌棄你。可你現在嫁到了富人家,復婚的事,我不答應。”
“要是他死了呢?”
“艾蘭你說什麼?咒人家。這話不吉利。”丁力心裡毛毛的。
“別打岔,就按我問的說。”
“你再說這樣的話,我真的生氣了。盡講這些話,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知道嗎?”
艾蘭哭了。
“他去了有三個月了。”
丁力聽了,心裡撲撲直跳,愛蘭的命可真苦……難怪她一定要問復婚的事,也可真傻,本來就是夫妻,現在兩人都是單身,水到渠成,有什麼好問的。他又把艾蘭摟得更緊了些。他聽見愛蘭還在抽抽答答的,就勸她:“人死不能復生,你就別難過了。”
“我並不是為他傷心,都過去這么久了。一年多前,聽我舅舅說,王寧得了絕症,最多撐不過一年,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才離開你,去伴他這一程……”
這一晚,艾蘭一直很平靜,可她把丁力卻搞得一陣比一陣緊張。聽艾蘭這話,一開始聽得很懵懂,仔細一想,就全明白了。他鬆開摟著艾蘭的雙手,身子往床邊上挪了挪,喘著粗氣。順手從床頭柜上摸過一隻煙,狠勁地吸起來。
“丁力……”當丁力吸完一支,又點起一支煙的時候,艾蘭側過身來,眼淚汪汪地看著丁力,又伸過手來摟抱丁力。丁力用力甩過她的手去,胳膊肘卻重重地砸在了艾蘭的胸部,艾蘭疼得尖叫一聲,雙手抱著胸脯哭出聲來,哭得好不傷心。丁力也不理她,粗聲野氣地破口大罵:“你真是太卑賤了,這些年我竟然沒把你看出來,真叫人噁心!以後還叫我怎么做人?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了!”罵完就草草地穿上衣服,重重地帶上門出去了。
丁力出來才看到是個大陰天。往日這時候應該也是晨曦微露了,因為街上已經有了行人。丁力雖然一氣跑出來,可並沒什麼地方可去,就在人行道上隨意轉悠。他出來只是為了逃避,離開那個令他憤怒、壓抑和心痛的環境,可是那一切並沒有停留在那間小屋裡,而是揮之不去地跟了他來。艾蘭看起來這么柔弱的一個人,卻能做出這樣的事,這與“都八十年代”了以後大城市裡發生過的那些傍大款、包二奶的行徑有什麼兩樣?為了錢竟然不顧廉恥,拿自己的名節做籌碼,以後還怎么見人?當初一心為她著想,才成全了她的好事,一番好意卻把她推上了一條邪惡的路,就像親手把自己的女人賣了一樣,自己以後又怎么見人?
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迎面來來一對男女,親親熱熱地說笑。他又想到了艾蘭。因為自己的無能和家庭的拖累,婚後生活就一直處在窮困潦倒的境地,他和愛蘭就沒有過上幾天幸福快樂的日子,真是可憐她了。話說回來,她做那樣的事,就是為了自己嗎?這幾年儘管生活那么困頓,可他們之間連爭吵都沒有過,他對艾蘭連一句重的言語都沒有,今天這樣羞辱她,她如何受得了?說不定她還蜷縮在被窩裡傷心地哭泣呢。想到這兒,他又回頭往家走。
丁力開門進去,艾蘭已經不見了,環視四周,只見床上疊放得整整齊齊,屋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猛然看見床頭柜上的煙盒旁邊放著一大串鑰匙,下面壓著一個存款折,丁力一下子緊張起來,慌忙帶上那串鑰匙出門,騎上腳踏車就向那幢小洋樓跑去。到了門口,一邊急促地敲門,一邊試著那串鑰匙,打開門進去邊喊邊在樓上樓下和各屋裡搜尋,見沒人影,又跑到了艾蘭家,聽父母說艾蘭已有很長時間沒回過家了。丁力聽說後心裡越來越緊張,就又往回走。這時天空中已經下起了細雨,霧氣籠罩著整個城市,街上一片迷濛。走著走著,他心裡忽然“咯噔”一下,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猛得加快速度,拚命地向鴛鴦湖方向奔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