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原文
隗囂字季孟,天水成紀人也。少仕州郡。王莽國師劉歆引囂為士。歆死,囂歸鄉里。季父崔,素豪俠,能得眾。聞更始立而莽兵連敗,於是乃與兄義及上邽人楊廣、冀人周宗謀起兵應漢。囂止之曰:"夫兵,凶事也。宗族何辜!"崔不聽,遂聚眾數千人,攻平襄,殺莽鎮戎大尹,崔、廣等以為舉事宜立主以一眾心,鹹謂囂素有名,好經書,遂共推為上將軍。囂辭讓不得已,曰:"諸父眾賢不量小子。必能用囂言者,乃敢從命。"眾皆曰"諾"。
囂既立,遣使聘請平陵人方望,以為軍師。望至,說囂曰:"足下欲承天順民,輔漢而起,今立者乃在南陽,王莽尚據長安,雖欲以漢為名,其實無所受命,將何以見信於眾乎?宜急立高廟,稱臣奉祠,所謂'神道設教',求助人神者也。且禮有損益,質文無常。削地開兆,茅茨土階,以致其肅敬。雖未備物,神明其舍諸。"囂從其言,遂立廟邑東,祀高祖、太宗、世宗。囂等皆稱臣執事,史奉璧而告。祝畢,有司穿坎於庭,牽馬操刀,奉盤錯鍉,遂割牲而盟。曰:"凡 我同盟三十一將,十有六姓,允承天道,興輔劉宗。如懷奸慮,明神殛之。高祖、文皇、武皇,俾墜厥命,厥宗受兵,族類滅亡。"有司奉血鍉進,護軍舉手揖諸將軍曰:"鍉不濡血,歃不入口,是欺神明也,厥罰如盟。"既而薶血加書,一如古禮。
事畢,移檄告郡國曰:
漢復元年七月己酉朔。己巳,上將軍隗囂、白虎將軍隗崔、左將軍隗義、右將軍楊廣、明威將軍王遵、雲旗將軍周宗等,告州牧、部監、郡卒正、連率、大尹、尹、尉隊大夫、屬正、屬令:故新都侯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鴆殺孝平皇帝,篡奪其位。矯托天命,偽作符書,欺惑眾庶,震怒上帝。反戾飾文,以為祥瑞。戲弄神祇,歌頌禍殃。楚、越之竹,不足以書其惡。天下昭然,所共聞見。今略舉大端,以喻使民。
蓋天為父,地為母,禍福之應,各以事降。莽明知之,而冥昧觸冒,不顧大忌,詭亂天術,援引史傳。昔秦始皇毀壞諡法,以一二數欲至萬世,而莽下三萬六千歲之歷,言身當盡此度。循亡秦之軌,推無窮之數。是其逆天之大罪也。
分裂郡國,斷截地絡。田為王田,賣買不得。規錮山澤,奪民本業。造起九廟,窮極土作。發冢河東,攻劫丘壟。此其逆地之大罪也。
尊任殘賊,信用奸佞,誅戮忠正,復按口語,赤車賓士,法冠晨夜,冤系無辜,妄族眾庶。行炮格之刑,除順時之法,灌以醇醯,襲以五毒。政令日變,官名月易,貨幣歲改,吏民昏亂,不知所從,商旅窮窘,號泣市道。設為六管,增重賦斂,刻剝百姓,厚自奉養,苞苴流行,財入公輔,上下貪賄,莫相檢考,民坐挾銅炭,沒入鐘官,徒隸殷積,數十萬人,工匠飢死,長安皆臭。既亂諸夏,狂心益悖,北攻強胡,南擾勁越,西侵羌戎,東摘濊貊。使四境之外,併入為害,緣邊之郡,江海之瀕,滌地無類。故攻戰之所敗,苛法之所陷,饑饉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萬萬計。其死者則露屍不掩,生者則奔亡流散,幼孤婦女,流離系虜。此其逆人之大罪也。
是故上帝哀矜,降罰於莽,妻子顛殞,還自誅刈。大臣反據,亡形已成。大司馬董忠、國師劉歆、衛將軍王涉,皆結謀內潰,司命孔仁、納言嚴尤、秩宗陳茂,舉眾外降。今山東之兵二百餘萬,已平齊、楚,下蜀、漢,定宛、洛,據敖倉,守函谷,威命四布,宣風中嶽。興滅繼絕,封定萬國,遵高祖之舊制,修孝文之遺德。有不從命,武軍平之。馳命四夷,復其爵號。然後還師振旅,橐弓臥鼓。申命百姓,各安其所,庶無負子之責。
囂乃勒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將攻安定。安定大尹王向,莽從弟平阿侯譚之子也,威風獨能行其邦內,屬縣皆無叛者。囂乃移書於向,喻以天命,反覆誨示,終不從。於是進兵虜之,以徇百姓,然後行戮,安定悉降。而長安中亦起兵誅王莽。囂遂分遣諸將徇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更始二年,遣使征囂及崔、義等。囂將行,方望以為更始未可知,固止之,囂不聽。望以書辭謝而去,曰:
足下將建伊、呂之業,弘不世之功,而大事草創,英雄未集。以望異域之人,疵瑕未露,欲先崇郭隗,想望樂毅,故欽承大旨,順風不讓。將軍以至德尊賢,廣其謀慮,動有功,發中權,基業已定,大勛方緝。今俊乂並會,羽翮並肩,望無耆考之德,而猥托賓客之上,誠自愧也。雖懷介然之節,欲絜去就之分,誠終不背其本,貳其志也。何則?范蠡收責句踐,乘偏舟於五湖;舅犯謝罪文公,亦逡巡於河上。夫以二子之賢,勒銘兩國,猶削跡歸愆,請命乞身,望之無勞,蓋其宜也。望聞烏氏有龍池之山,微徑南通,與漢相屬,其傍時有奇人,聊及閒暇,廣求其真。
願將軍勉之。
囂等遂至長安,更始以為右將軍,崔、義皆即舊號。其冬,崔、義謀欲叛歸,囂懼並禍,即以事告之,崔、義誅死。更始感囂忠,以為御史大夫。
明 年夏,赤眉入關,三輔擾亂。流聞光武即位河北,囂即說更始歸政於光武叔父國三老良,更始不聽。諸將欲劫更始東歸,囂亦與通謀。事發覺,更始使使者召囂,囂稱疾不入,因會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使執金吾鄧曄將兵圍囂,囂閉門拒守;至昏時,遂潰圍,與數十騎夜斬平城門關,亡歸天水。復招聚其眾,據故地,自稱西州上將軍。
及更始敗,三輔耆老士大夫皆奔歸囂。
囂素謙恭愛士,傾身引接為布衣交。以前王莽平河大尹長安谷恭為掌野大夫,平陵范逡為師友,趙秉、蘇衡、鄭興為祭酒,申屠剛、杜林為持書,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阿陽人王捷、長陵人王元為大將軍,杜陵、金丹之屬為賓客。由此名震西州,聞于山東。
建武二年,大司徒鄧禹西擊赤眉,屯雲陽,禹裨將馮愔引兵叛禹,西向天水,囂逆擊,破之於高平,盡獲輜重。於是禹承制遣使持節命囂為西州大將軍,得專制涼州、朔方事。及赤眉去長安。欲西上隴,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於烏氏、涇陽間。
囂既有功於漢,又受鄧禹爵,署其腹心,議者多勸通使京師。三年,囂乃上書詣闕。光武素聞其風聲,報以殊禮,言稱字,用敵國之儀,所以慰藉之良厚。時,陳倉人呂鮪擁眾數萬,與公孫述通,寇三輔。囂復遣兵佐征西大將軍馮異擊之,走鮪,遣歙上狀。帝報以手書曰:
慕樂德義,思相結納。昔文王三分,猶服事殷。但弩馬鉛刀,不可強扶。數蒙伯樂一顧之價,而蒼蠅之飛,不過數步,即托驥尾,得以絕群。隔於盜賊,聲問不數。將軍操執款款,扶傾救危,南距公孫之兵,北御羌胡之亂,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微將軍之助,則鹹陽已為他人禽矣。今關東寇賊,往往屯聚,志務廣遠,多所不暇,未能觀兵成都,與子陽角力。如令子陽到漢中、三輔,願因將軍兵馬,鼓旗相當。儻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解構之言。
自是恩禮愈篤。
其後公孫述數出兵漢中,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綬授囂。囂自以與述敵國,恥為所臣,乃斬其使,出兵擊之,連破述軍,以故蜀兵不復北出。
時,關中將帥數上書,言蜀可擊之狀,帝以示器,因使討蜀,以效其信。器乃遣長史上書,盛言三輔單弱,劉文伯在邊,未宜謀蜀。帝知囂欲持兩端,不願天下統一,於是稍黜其禮,正君臣之儀。
初,囂與來歙、馬援相善,故帝數使歙、援奉使往來,勸令入朝,許以重爵。囂不欲東,連遣使深持謙辭,言無功德,須四方平方,退伏閭里。五年,復遣來歙說囂遣子入侍,囂聞劉永、鼓寵皆已破滅,乃遣長子恂隨歙詣闕。以為胡騎校尉,封鐫羌侯。而囂將王元、王捷常以為天下成敗未可知,不願專心內事。元遂說囂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回響,天下喁喁,謂之太平。一旦敗壞,大王幾所厝。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數,而欲牽儒生之說,棄千乘之基,羈旅危國,以求萬全,此循覆車之軌,計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馬最強,北收西河、上郡,東收三輔之地,案秦舊跡,表里河山。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一時也。若計不及此,且畜養士馬,據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要之,魚不可脫於淵,神龍失勢,即還與蚯蚓同。"囂心然元計,雖遣子入質,猶負其險厄,欲專方面,於是游士長者,稍稍去之。
六年,關東悉平。帝積苦兵間,以囂子內侍,公孫述遠據邊陲,乃謂諸將曰:"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囂賓客、掾史多文學生,每所上事,當世士大夫皆諷誦之,故帝有所辭答,尤加意焉,囂復遣使週遊詣闕,先到馮異營,游為仇家所殺。帝遣衛尉銚期持珍寶繒帛賜囂,期至鄭被盜,亡失財物。帝常稱囂長者,務欲招之,聞而嘆曰:"吾與隗囂事欲不諧,使來見殺,得賜道亡。"
會公孫述遣兵寇南郡,乃詔囂當從天水伐蜀,因此欲以潰其心腹。囂復上言:"白水險阻,棧閣絕敗。"又多設支閡。帝知其終不為用,叵欲討之。遂西幸長安,遣建威大將軍耿弇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先使來歙奉璽書喻旨。囂疑懼,即勒兵,使王元據隴坻,伐木塞道,謀欲殺歙。歙得亡歸。
諸將與囂戰,大敗,各引退。囂因使王元、行巡侵三輔,征西大將軍馮異、征虜將軍祭遵等擊破之。囂乃上疏謝曰:"吏人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於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遂蒙恩,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囂言慢,請誅其子恂,帝不忍,復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昔柴將軍與韓信書云:'陛下寬仁,諸侯雖有亡叛而後歸,輒復位號,不誅也。'以囂文吏,曉義理,故復賜書。深言則似不遜,略言則事不決。今若束手,復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厭浮語虛辭。即不欲,勿報。"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
明年,述以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勢。秋,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至陰槃,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別將下隴,攻祭遵於氵幵,兵並無利,乃引還。
帝因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乃與家屬東詣京師,拜為太中大夫,封向義侯。遵字子春,霸陵人也。父為上郡太守。遵少豪俠,有才辯,雖與囂舉兵,而常有歸漢意。曾於天水私於來歙曰:"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豈要爵位哉!徒以人思舊主,先君蒙漢厚恩,思效萬分耳。"又數勸囂遣子入侍,前後辭諫切甚,囂不從,故去焉。
八年春,來歙從山道襲得略陽城。囂出不意,懼更有大兵,乃使王元拒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囂自悉其大眾圍來歙。公孫述亦遣其將李育、田弇助器攻略陽,連月不下。親乃率諸將西征之,數道上隴,使王遵持節監大司馬吳漢留屯於長安。
遵知囂必敗滅,而與牛邯舊故,知其有歸義意,以書喻之曰:
遵與隗王歃盟為漢,自經歷虎口,踐履死地,已十數矣。於時周洛以西無所統壹,故為王策,欲東收關中,北取上郡,進以奉天人之用,退以懲外夷之亂。數年之間,冀聖漢復存,當挈河隴奉舊都以歸本朝。生民以來,臣人之勢,未有便於此時者也。而王之將吏,群居穴處之徒,人人抵掌,欲為不善之計。遵與孺卿日夜所爭,害幾及身者,豈一事哉!前計抑絕,後策不從,所以吟嘯扼腕,垂涕登車。幸蒙封拜,得延論論,每及西州之事,未嘗敢忘孺卿之言。今車駕大眾,已在道路,吳、耿驍將,雲集四境,而孺卿以奔離之卒,距要厄,當軍沖,視其形勢何如哉?夫智者睹危思變,賢者泥而不滓,是以功名終申,策畫復得。故夷吾束縛而相齊,黥布杖斂以歸漢,去愚就義,功名並著。今孺卿當成敗之際,遇嚴兵之鋒,可為怖栗。宜斷之心胸,參之有識。
邯得書,沉吟十餘日,乃謝士眾,歸命洛陽,拜為太中大夫。於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眾萬,皆降。
王元入蜀求救,囂將妻子奔西域,從楊廣,而田弇、李育保上邽。詔告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也。高皇帝云:'橫來,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囂終不降。於是誅其子恂,使吳漢與征南大將軍岑彭圍西城,耿弇與虎牙大將軍蓋延圍上邽。車駕東歸。月余,楊廣死,囂窮困。其大將王捷別在戎丘,登城呼漢軍曰:"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亟罷,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刎頸死。數月,王元、行巡、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乘高卒至,鼓譟大呼曰:"百萬之眾方至!"漢軍大驚,未及成陳,元等決圍,殊死戰,遂得入城,迎囂歸冀。會吳漢等食盡退去,於是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復反為囂。
九年春,囂病且餓,出城餐糗糒,恚憤而死。王元、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明年,來歙、耿弇、蓋延等攻破落門,周宗、行巡、苛宇、趙恢等將純降。宗、恢及諸隗分徙京師以東,純與巡、宇徙弘農。唯王元留為蜀將。及輔威將軍臧宮破延岑,元舉眾詣宮降。
元字惠孟,初拜上蔡令,遷東平相,坐墾田不實,下獄死。
牛邯,字孺卿,狄道人。有勇力才氣,雄於邊垂。及降,大司徒司直杜林、太中大夫馬援並薦之,以為護羌校尉,與來歙平隴右。
十八年,純與賓客數十騎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誅之。
論曰:隗囂援旗糾族,假制明神,跡夫創圖首事,有以識其風矣。終於孤立一隅,介於大國,隴坻雖隘,非有百二之勢,區區兩郡,以御堂堂之鋒,至使窮廟策,竭征徭,身歿眾解,然後定之。則知其道有足懷者,所以棲有四方之桀,士至投死絕亢而不悔者矣。夫功全則譽顯,業謝則釁生,回成喪而為其議者,或未聞焉。若囂命會符運,敵非天力,雖坐論西伯,豈多嗤乎?
公孫述字子陽,扶風茂陵人也。哀帝時,以父任為郎。後父仁為河南都尉,而述補清水長。仁以述年少,遣門下掾隨之官。月余,掾辭歸,白仁曰:“述非待教者也。”後太守以其能,使兼攝五縣,政事修理,奸盜不發,郡中謂有鬼神。王莽天鳳中,為導江卒正,居臨邛,復有能名。
及更始立,豪傑各起其縣以應漢,南陽人宗成自稱:“虎牙將軍”,入略漢中;又商人王岑亦起兵於雒縣,自稱“定漢將軍”,殺王莽庸部牧以應成,眾合數萬人。述聞之,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虜掠暴橫。述意惡之,召縣中豪桀謂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系獲,室屋燒燔,此寇賊,非義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諸卿欲併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豪桀皆叩頭曰:“願效死。”述於是使人詐稱漢使者自東方來,假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乃選精兵千餘人,西擊成等。比至成都,眾數千人,遂攻成,大破之。成將垣副殺成,以其眾降。
二年秋,更始遣柱功侯李寶、益州刺史張忠,將兵萬餘人徇蜀、漢。述恃其地險眾附,有自立志,乃使其弟恢於綿竹擊寶、忠,大破走之。由是威震益部。功曹李熊說述曰:“方今四海波盪,匹夫橫議。將軍割據千里,地什湯、武,若奮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業成矣。宜改名號,以鎮百姓。”述曰:“吾亦慮之,公言起我意。”於是自立為蜀王,都成都。
蜀地肥饒,兵力精強,遠方士庶多往歸之,邛、笮君長皆來貢獻。李熊復說述曰:“今山東饑饉,人庶相食;兵所屠滅,城邑丘墟。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果實所生,無谷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名材竹乾,器械之饒,不可勝用,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褒、斜之險;東守巴郡,拒扞關之口;地方數千里,戰士不下百萬。見利則出兵而略地,無利則堅守而力農。東下漢水以窺秦地,南順江流以震荊、楊。所謂用天因地,成功之資。今君王之聲,聞於天下,而名號未定,志士孤疑,宜即大位,使遠人有所依歸。”述曰:“帝王有命,吾何足以當之?”熊曰:“天命無常,百姓與能。能者當之,王何疑焉!”述夢有人語之曰:“八厶子系,十二為期。”覺,謂其妻曰:“雖貴而祚短,若何?”妻對曰:“朝聞道,夕死尚可,況十二乎!”會有龍出其府殿中,夜有光耀,述以為符瑞,因刻其掌,文曰“公孫帝”。建武元年四月,遂自立為天子,號成家。色尚白。建元曰龍興元年。以李熊為大司徒,以其弟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改益州為司隸校尉,蜀郡為成都尹。
越巂任貴亦殺王莽大尹而據郡降。述遂使將軍侯丹開白水關,北守南鄭;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扞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
自更始敗後,光武方事山東,未遑西伐。關中豪傑呂鮪等往往擁眾以萬數,莫知所屬,多往歸述,皆拜為將軍。遂大作營壘,陳車騎,肄習戰射,會聚兵甲數十萬人,積糧漢中,築宮南鄭。又造十層赤樓帛蘭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備置公卿百官。使將軍李育、程烏將數萬眾出陳倉,與呂鮪徇三輔。三年,征西將軍馮異擊鮪、育於陳倉,大敗之,鮪、育奔漢中。五年,延岑、田戎為漢兵所敗,皆亡入蜀。
岑字叔牙,南陽人。始起據漢中,又擁兵關西,(關西)所在破散,走至南陽,略有數縣。戎,汝南人。初起兵夷陵,轉寇郡縣,眾數萬人。岑、戎並與秦豐合,豐俱以女妻之。及豐敗,故二人皆降於述。述以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戎翼江王。六年,述遣戎與將軍任滿出江關,下臨沮、夷陵間,招其故眾,因欲取荊州諸郡,竟不能克。
是時,述廢銅錢,置鐵官錢,百姓貨幣不行。蜀中童謠言曰:“黃牛白腹,五銖當復。”好事者竊言王莽稱“黃,述自號“白”,五銖錢,漢貨也,言天下當並還劉氏。述亦好為符命鬼神瑞應之事,妄引讖記。以為孔子作《春秋》,為赤制而斷十二公,明漢至平帝十二代,歷數盡也,一姓不得再受命。又引《錄運法》曰:“廢昌帝,立公孫。”《括地象》曰:“帝軒轅受命,公孫氏握。”《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謂西方太守而乙絕卯金也。五德之運,黃承赤而白繼黃,金據西方為白德,而代王氏,得其正序。又自言手文有奇,及得龍興之瑞。數移書中國,冀以感動眾心。帝患之,乃與述書曰:“圖讖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當塗高,君豈高之身邪?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何足數也。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可以無憂。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
明年,隗囂稱臣於述。述騎都尉平陵人荊邯見東方將平,兵且西向,說述曰:
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廢也。昔秦失其守,豪桀並起,漢祖無前人之跡,立錐之地,起於行陣之中,躬自奮擊,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敗複合,創愈復戰。何則?前死而成功,逾於卻就於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失天下,眾庶引 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命,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令漢帝釋關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豪傑鹹居心於山東,發間使,招攜貳,則五分而有其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傑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內震搖,冀有大利。
述以問群臣。博士吳柱曰:“昔武王伐殷,先觀兵孟津,八百諸侯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欲出師千里之外,以廣封疆者也。邯曰:“今東帝無尺土之柄,驅烏合之眾,跨馬陷敵,所向輒平。不亟乘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說,是效隗囂欲為西伯也。”述然邯言,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並勢。蜀人及其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請兵立功,終疑不聽。
述性苛細,察於小事。敢誅殺而不見大體,好改易郡縣官名。然少為郎,習漢家制度,出入法駕,鸞旗旄騎,陳置陛戟,然後輦出房闥。又立其兩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縣。群臣多諫,以為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遽王皇子,示無大志,傷戰士心。述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由此大臣皆怨。
八年,帝使諸將攻隗囂,述遣李育將萬餘人救囂。囂敗,並沒其軍,蜀地聞之恐動。述懼,欲安眾心。成都郭外有秦時舊倉,述改名白帝倉,自王莽以來常空。述即詐使人言白帝倉出谷如山陵,百姓空市里往觀之。述乃大會群臣,問曰:“白帝倉竟出谷乎?”皆對言“無”。述曰:“訛言不可信,道隗王破者復如此矣。”俄而囂將王元降,述以為將軍。明年,使元與領軍環安拒河池,又遣田戎及大司徒任滿、南郡太守程汎將兵下江關,破〔威〕虜將軍馮駿等,拔巫及夷陵、夷道,因據荊門。
十一年,征南大將軍岑彭攻之,滿等大敗,述將王政斬滿首降於彭。田戎走保江州。城邑皆開門降。彭遂長驅至武陽。帝乃與述書,陳言禍福,以明丹青之信。述省書嘆息,以示所親太常常少、光祿勛張隆。隆、少皆勸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復言。中郎將來歙急攻王元、環安,安使刺客殺歙;述復令刺殺岑彭。
十二年,述弟恢及子婿史興並為大司馬吳漢、輔威將軍臧宮所破,戰死。自是將帥恐懼,日夜離叛,述雖誅滅其家,猶不能禁。帝必欲降之,乃下詔喻述曰:“往年詔書比下,開示恩信,勿以來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時自詣,則家族完全;若迷惑不喻,委肉虎口,痛哉奈何!將帥疲倦,吏士思歸,不樂久相屯守,詔書手記,不可數得,朕不食言。”述終無降意。
九月,吳漢又破斬其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漢兵遂守成都。述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岑於市橋,偽建旗幟,鳴鼓挑戰,而潛遣奇兵出吳漢軍後,襲擊破漢。漢墮水,緣馬尾得出。
十一月,臧宮軍至鹹門。述視占書,雲“虜死城下”,大喜,謂漢等當之。乃自將數萬人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並疲,漢因令壯士突之,述兵大亂,被刺洞胸,墮馬。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其夜死。明旦,岑降吳漢。乃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並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漢副將劉尚曰:“城降三日,吏人從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尚宗室子孫,嘗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吊人之義也!”
初,常少、張隆勸述降,不從,並以憂死。帝下詔追贈少為太常,隆為光祿勛,以禮改葬之。其忠節志義之士,並蒙旌顯。程烏、李育以有才幹,皆擢用之。於是西土鹹悅,莫不歸心焉。
論曰:昔趙佗自王番禺,公孫亦竊帝蜀漢,推其無他功能,而至於後亡者,將以地邊處遠,非王化之所先乎?述雖為漢吏,無所馮資,徒以文俗自憙,逐能集其志計。道未足而意有餘,不能因隙立功,以會時變,方乃坐飾邊幅,以高深自安,昔吳起所以慚魏侯也。及其謝臣屬,審廢興之命,與夫泥首銜玉者異日談也。
贊曰:公孫習吏,隗王得士。漢命已還,二隅方跱。天數有違,江山難恃。
白話譯文
隗囂,字季孟,是天水郡成紀縣人。年少時做過州郡的官。王莽國師劉歆引隗囂作自己的元士。劉歆死後,隗囂回到了故里。他的叔父隗崔,素來豪爽俠義,得眾人擁護。聽到更始立為天子而王莽兵連敗,於是就與兄長隗義及上圭阝人楊廣、冀人周宗謀劃著名起兵回響漢軍。隗囂制止說:“出兵打仗,是兇險的事!我們的宗族有什麼罪過呢?”隗崔不聽,就聚眾數千人,攻平襄,殺王莽的鎮戎大尹。隗崔、楊廣等以為要舉事就應立個主將以統一眾人思想,都說隗囂素有名氣,喜愛經書,於是共推舉隗囂為上將軍。隗囂辭讓,不得已,說:“諸父和眾賢看得起我小子,必須用我的意見,我才敢從命。”眾人都說:“好。”
隗囂既立,遣使聘請平陵人方望,作為軍師。方望至,向隗囂建議說:“足下想要承天命順民心,輔漢而起事,今更始立在南陽,王莽還據守長安,雖想以漢的名義行事,其實沒有接到漢的命令,將用什麼讓眾人相信呢?應當趕快建立高祖廟,稱臣奉祀,所謂‘神道設教’,求助於人神。而且禮因時不同而有增刪變易,樸實與華麗並沒有常規。削地以開兆域,雖然是茅屋土階,也可以表示肅敬。雖然簡陋沒有物質設備,神明不會離開這裡的。”隗囂聽從其言,就在邑東立廟,祭祀高祖、太宗、世宗。隗囂等都稱臣執事,祝史手捧玉璧以告神。祝完,各職能官員往來於庭,有的牽馬操刀,有的端著盤子勺子,於是殺牲而盟。盟道:“計盟誓的共三十一位將領,一十六姓,順承天道,興兵輔佐劉宗。如有那個心懷不軌,神明主流滅他。高祖、文皇、武皇,使他墜命,宗室遭到血洗,族類滅亡。”官員們奉著裝有牲血的勺前進,護軍們舉著手揖諸將軍說:“勺子不污血,如果歃血不入口,就是欺騙神明,按盟誓處罰他。”就這樣把牲血塗在嘴上,盟約上,完全照古禮進行。
儀式結束,發出文書通告各郡國說:
“漢復元年(23)七月初一為己酉日。已巳日,上將軍隗囂、白虎將軍隗崔、左將軍隗義、右將軍楊廣、明威將軍王遵、雲旗將軍周宗等,以檄文告各州牧、部監、郡卒正、連率、大尹、尹、尉隊大夫、屬正、屬令:原新都侯王莽,侮辱怠慢天地,悖於道,逆於理,毒殺孝平皇帝,篡奪皇位。假託天命,偽作符書,胡說他應當取代漢帝,欺惑百姓,震怒上天。乖張暴戾以粉飾偽文,作為吉祥的符瑞。胡言亂語戲弄神祗,歌頌禍殃。楚、越之竹雖多,也不足以盡書其罪惡。天下的人對他的所作所為無不耳聞目睹。現在略舉幾個大的方面,以曉喻吏民。
天為父,地為母,對於禍福,分別用相應的時間予以感應。王莽明知天人感應的道理,但他卻冥頑不靈故意冒犯,不顧忌諱,每有災禍,他都援引史傳進行歪曲解釋,粉飾自己的罪行。以前秦始皇毀壞諡法,在他活著時就自稱始皇帝,以後一代接一代傳下去,想要世代稱帝直至萬世。王莽步秦始皇的後塵,頒下三萬六千年的曆法,並聲稱王氏政權在這些年內將世代相傳。沿著亡秦的軌跡,推出無窮的歷數。這是他逆天的大罪。
王莽分裂郡國、割斷疆界,更名天下田為王田。禁止買賣。規定把名山大澤都禁錮起來,奪走百姓以漁獵為生的本業。濫造九廟,極其靡費奢侈。把河東的冢墓都挖掉,掠奪丘壟。這是他逆地的大罪。
尊任殘賊,信用奸佞,誅戮忠良正直的人們,製造口實,圍有赤帷的車賓士於道,戴著法冠的官吏晨夜捉拿無辜,動不動把百姓的家族統統殺掉。用殘忍的焚燒刑法燒死良民,廢除過去順時的法令,以醇醯裂五毒。政令天天變動,官名一個月一個樣,貨幣年年改換,吏民錯,不知所從,商人旅客窮困窘迫,在市道上號啕大哭。設六管的法令,增重賦稅,剝削百姓,飽中私囊以自肥,賄賂公行,財富沒入三公和輔相,根本無人檢查考察。百姓坐罪鑄錢,以鐵鎖鎖頸,沒入鐘官為奴,囚徒、奴隸囚聚在一起,多達數十萬人,工匠餓死,長安城中都能聞到屍臭。已搞亂了中國,其狂妄之心更加肆虐,北攻強胡,南擾動勁越,西侵羌戎,東擾貊,使四面的鄰國,併入邊境為患,邊界的郡縣、江海之邊,慘遭劫難人都死光了。
所以在
王莽的虐政下戰爭中死傷的人,暴戾刑法下橫遭陷害的人,凍死餓死的人,疾病瘟疫所奪走的人,以萬萬計。死者暴屍野外得不到掩埋,生者奔亡流散,幼孤婦女流離被虜掠。這是他逆人的大罪。“所以上天哀憐百姓,對王莽進行懲罰,幾個兒子都被他自己殺了,妻子也被他氣死。大臣起來反叛他,他滅亡的形勢已經形成了。大司馬董忠、國師劉歆、衛將軍王涉都聯合起來從內部瓦解;司命孔仁、納言嚴尤、秩宗陳茂在外面舉眾投降。今山東之兵二百餘萬,已經平定了齊、楚、下蜀、漢,安定了宛、洛,據敖倉,守函關,威命四布,宣威名於中嶽。復興漢室繼承劉嗣,封定萬國,遵照高祖的舊有制度,修復孝文的傳統德政,如有那個敢不從命,就用武力平定。派遣使節到四方鄰國,恢復他們原來的爵號。然後再還師整頓部隊,把弓箭、金鼓都收藏起來。特申令百姓,各安其所,安居樂業,庶幾不辜負自己的責任。”
隗囂於是帶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準備進攻安定。安定大尹王向,是王莽堂弟平阿侯王譚的兒子,威風頗能風行於安定一邦之內,屬縣沒有反叛他的。隗囂於是寫信給王向,以天命曉諭他,反覆教誨指示,王向始終不從。於是進兵將他俘虜,宣示百姓,然後把他殺掉,安定悉數投降。這時長安城中有人起兵殺了王莽。隗囂於是分遣諸將奪取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都攻了下來。
更始二年(24),遣使徵召隗囂及隗崔、隗義等。隗囂準備朝見更始,方望以為更始前途還不可知,堅決阻止,隗囂不聽。方望寫信辭謝而去,說:
“將軍將像伊尹、呂尚一樣建立開國的功業,弘揚非一世所常有的功績,而現在大事還在草草創立之時,英雄豪傑還沒有集中起來。我方望是異郡的人,缺點過失還沒有暴露出來,本想效法郭隗之事燕昭王,以便能吸引樂毅那樣的大英雄並歸到將軍麾下,所以當初你聘請我時,我順風而來沒有推辭。將軍以至高的德行尊重賢才,廣泛採納其謀慮,行動有功績,發兵能中要害,現在基業已定,輔弼的大功勳正在成就之中。今俊傑賢才並集,羽翼已經豐滿,我方望沒有高於常人的德才,而愧列賓客的上首,實在是慚愧得很。我雖懷耿介的節氣,想衡量辭職與留職的所宜,我是始終如一不會背棄自己的本心,另懷異志的。為什麼呢?范蠡助勾踐滅吳後自收其罪責,乘扁舟泛於五湖之上;晉文公的舅舅子犯在隨文公返國途中,也在河上停了下來,向文公謝罪請求辭去。以范蠡、子犯二人的賢德,在越國和晉國的史書上都留下了功名,還歸罪於自己請求削跡回鄉,我方望沒有什麼功勞,辭職是很適宜的。我聽說烏氏縣有龍池山,小路南通,與漢相連,那旁邊時常有奇人異士,閒暇時,可廣求其真。
願將軍勉之。
隗囂等於是來到長安,更始以他為右將軍,隗崔、隗義仍維持原來稱號。
當年冬天,隗崔、隗義計議謀叛更始北歸,隗囂害怕禍及自己,即將此事告之更始,隗崔、隗義被殺。更始感到隗囂忠於他,就封他為御史大夫。第二年夏,赤眉入關,三輔擾亂。傳言光武已即位於河北,隗囂便向更始建議把政權移交給光武叔父國三老劉良,更始不聽。諸將領想劫持更始東歸,隗囂也參與了這個謀劃。事情暴露後,更始派人召見隗囂,隗囂稱有病不去,因而與部下王遵、周宗率軍自守。更始派執金吾鄧曄率軍包圍隗囂,隗囂關門拒守;到黃昏時,守不住潰圍了,隗囂與數十騎乘夜斬平城門關,逃命回到天水。再招聚他的舊部,占據原來的地盤,自稱西州上將軍。
等到更始失敗,三輔的耆老士大夫都逃奔到天水來歸附於隗囂。
隗囂素來廉恭愛士,儘可能引見名士以為布衣之交。以前王莽平河大尹長安谷恭,被任為掌野大夫,平陵范逡任為師友,趙秉、蘇衡、鄭興為祭酒,申屠剛、杜林為持書,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河陽人王捷、長陵人王元為大將軍,杜陵、金丹之屬為賓客。由此名震西州,威名聞于山東。
建武二年(26),大司徒鄧禹西擊赤眉,屯雲陽。鄧禹裨將馮忄音引兵叛離鄧禹,西向天水。隗囂迎擊,破馮忄音於高平,繳獲全部輜重。於是鄧禹秉承皇帝意旨派遣專使持節命隗囂為西州大將軍,得以專制涼州、朔方政事。等到赤眉去長安,想西上隴,隗囂派將軍楊廣迎擊,破赤眉,又追擊敗赤眉於烏氏、涇陽間。
隗囂既有功於漢,又接受了鄧禹的爵封,得以任命心腹,議者多勸他通使京師。三年,隗囂就上書到京師。光武素來聽到他的美德、聲譽,就以特殊禮節報他,叫他時稱字,用國賓的儀禮,安慰薦藉至深且厚。這時陳倉人呂鮪擁眾數萬,與公孫述相通,侵犯三輔。隗囂再次派兵幫助征西大將軍馮異進擊,將呂鮪趕走,遣使上書報告。帝客氣地用手書回覆說:
“愛慕你的德義,想與你結納。以前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還服侍殷商。但駑馬鈍刀,不可勉強扶持而用。我幾次受到了伯樂聲價十倍的惠顧,蒼蠅只能飛數步之遠,但如果附在驥尾上,就可以超過群蠅了。你我被阻於盜賊,不能經常問候。將軍操守忠厚有禮,扶持傾倒解救危困,南拒公孫述的兵馬,北御羌胡的亂寇,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躑躅於三輔,如果沒有將軍的幫助,那么鹹陽早已落入賊兵之手了。現在關東的寇賊,往往屯聚,志在求得廣遠,沒有閒暇,所以沒有在成都閱兵,與公孫述鬥力。如果公孫述侵犯漢中、三輔,我很想借用將軍軍馬,與他一決勝負。如能這樣,那就是蒙老天賜福,也就是智士計功割地論功行賞的時候了。管仲說過‘:生我的是父母,助我成事的是鮑叔。’自今以後,你我之間可用手書互相溝通,不要輕信旁人挑撥離間的謠言。”
從此以後光武對他恩禮更加隆重。
其後公孫述幾次出兵漢中,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綬授隗囂。隗囂認為自己曾經與述是敵國,感到做他的臣是可恥的,就斬了來使,出兵攻擊,連破公孫述軍,所以蜀兵不再北出。
這時關中將帥幾次上書,說蜀攻擊的情狀,帝將這些意見轉示隗囂,並要他出兵討蜀,以考驗其可否信用。隗囂就遣長史上書,極言三輔兵力單弱,又有盧芳在旁邊,不宜伐蜀。光武知隗囂想腳踩兩邊船,不願天下統一,於是稍稍降低對隗囂的禮遇,正君臣禮儀。
起初,隗囂與來歙、馬援相好,所以帝幾次派來歙、馬援奉使往來,勸隗囂入朝以重爵相許。隗囂不願歸東,連連遣使帶著深表謙辭的奏章入見,說自己沒有功德,要等到四方平定,再告退回鄉。五年,帝再次派來歙說服隗囂派兒子入侍,隗囂聽說劉永、彭寵都已經破滅,就派遣長子隗恂隨來歙到京晉謁,被封為胡騎校尉,封鐫羌侯。而隗囂將領王元、王捷常常以為天下成敗還是未知數,不願一心一意歸順光武。王元就對隗囂說:“過去更始西都長安,四方回響,天下景仰歸向,說是天下太平了。一旦更始失敗,大王幾乎沒有安身之所。現在南有公孫述,北有盧芳,江湖海帶,有張步、董憲等王公十多位各據一方,而想遷就馬援的意見,放棄千乘的基業,寄居作客於危險的國度,以求萬全,這是循著覆車的軌道而進,不是好計啊。現在天水完整富裕,兵馬最為強盛,北攻西河、上郡,東收三輔之地,按照秦的舊跡,外山內河互為表里。王元請以少數兵力為大王扼守險要函谷關,這是萬世一時的良機。如果現在不能採用此計,那么暫時畜養兵馬,據險自守,堅持下去,以等待四方的變化,即使圖王不成,退一步也足以稱霸一方。總之,魚是不能脫離深水的,神龍失去了依託,就與蚯蚓沒有兩樣了。”隗囂心裡贊成王元的計畫,雖然派遣了兒子入朝當了人質,還是想憑藉其地理條件的險要,自己獨霸一方。於是一些游士長者,逐漸離開了他。
六年(30),關東都平定了。帝因久苦兵事,以隗囂有兒子作為內侍,公孫述遠據邊陲,於是對諸將說:“暫時把這兩個小子擱置在一邊吧。”因此幾次傳書隗囂和公孫述,告以禍福。隗囂的賓客、掾史多是文學士,每次上書言事,當世士大夫都朗讀背誦,所以帝有所辭答,他們尤為重視。隗囂再次派遣使者週遊到京,先到馮異營,週遊被仇家所殺。帝派遣衛尉銚期帶著珍寶繒帛賞賜隗囂,銚期到鄭遇到盜,珍寶財物都被盜走了。帝常稱隗囂為長者,想方設法想把他招來,聽到訊息後嘆道:“我與隗囂的事很不順利,他派來的使者被殺,我賜給他的財物也在路上被盜光了。”
恰逢公孫述遣兵侵犯南郡,光武就下詔書令隗囂從天水伐蜀,想以此來分化瓦解其心腹。隗囂再次上書說:“白水地勢十分險阻,山路懸險,棧木為道。”又多方強調困難。帝知隗囂終不肯為他所用,於是便想加以討伐。就西到長安,派遣建威大將軍耿..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先派來歙奉璽書曉諭隗囂。隗囂疑懼,即率兵相拒,使王元據隴坻,砍下樹木堵塞道路,想殺掉來歙,來歙逃歸。
諸將與隗囂戰,大敗,各引兵退走。隗囂因此派王元、行巡侵掠三輔,被征西大將軍馮異、征虜將軍祭遵等擊破。隗囂於是上書謝罪說:“部下聽說大兵猝到,驚恐自救,臣隗囂不能禁止。所獲戰利品,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以前虞舜事父,父以大杖責打他時他逃避開,父以小杖打他時就讓他打。我雖然不敏,不敢忘記這個禮義。現在我的事,全在本朝發落,要殺就殺,要加刑則加刑。如果蒙恩寬赦,更得洗心革面,則死骨不朽。”官吏們以隗囂出言傲慢,請求把他兒子隗恂殺掉,帝不忍心,再派來歙到..,以書信賜隗囂說:“以前柴將軍與韓信書說‘:陛下寬仁,諸侯雖有叛變後又回來的,還是恢復他們的位號,不加殺害。’以你隗囂是個文官,懂得義理,所以賜書給你。說得清楚一點,顯得不夠客氣,說少了事情又難於決斷。你現在如果住手,像過去送你兒子隗恂到我這兒來一樣,那么爵祿將全獲得,有大福可享。我年快四十,在軍中十年,討厭那些浮語虛辭。你如果不願意,就不要回報了。”隗囂知道帝已經看出他的奸詐,於是派遣使者向公孫述稱臣。
第二年,公孫述以隗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作聲援態勢。秋,隗囂率步兵騎兵三萬,侵犯安定,到達陰,馮異率諸將抵抗。隗囂又令別的將領下隴,攻擊祭遵於..,都不利,於是退兵而還。
帝因令來歙以書招王遵,王遵就與家屬東到京師,被拜為太中大夫,封為向義侯。王遵字子春,霸陵人。父為上郡太守。王遵年少時就為人豪俠,有辯才,雖然是與隗囂一起舉兵,但時常有歸漢的意向。又多次勸隗囂派遣兒子入朝侍奉,前後對隗囂辭諫很懇切,隗囂不從,所以王遵離隗囂而歸順光武。
八年(32)春,來歙從山道襲取了略陽城。出於隗囂意外,隗囂害怕更有大兵,就派王元拒守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駐軍瓦亭,隗囂自率大軍圍來歙。公孫述也派遣將領李育、田弇助隗囂攻略陽,連月不能攻下。帝於是率領諸將西征,數路兵馬齊向隴進伐,使王遵持節監大司馬吳漢留屯於長安。
王遵知隗囂必將敗滅,而他與牛邯是舊交,知道他有歸漢的思想,就寫信曉諭他說:
“王遵與隗王歃血結盟為漢,自此歷虎口,經死地絕境,已十數次了。當時周洛以西,沒有統一,所以為隗王出謀劃策,想東收關中,北取上郡,進以奉天意人心,退以懲外夷之亂。數年之間,希望聖漢復存,當獻河隴之地奉舊部以歸順本朝。自有生民以來,臣人的形勢,沒有比現在更便利的了。而隗王的將吏,多是些穴居野處不識時務之徒,人人抵掌而談,想為不軌之計。我與你日夜所爭,禍害幾乎降到我們身上的,難道只有一事嗎?前計遭到拒絕,後來的策劃又不肯聽從,所以仰天長嘯扼腕嘆息,流著眼淚登車而去。幸蒙封拜為太中大夫,得以職司議論,每想到西州的事,未嘗敢忘記你過去所說的話。現在御駕親征,車駕大眾已在道途,吳漢、耿..等勇將,雲集四境,而你以奔離的兵卒,拒守瓦亭要隘,當漢軍攻擊的要衝,看雙方的形勢怎樣呢?聰明的人看到了危險就應想到應變,賢俊的人能出污泥而不染,是以功名終於得以伸展,策劃終於復得。所以管仲被縛送而成齊相,黥布仗劍而歸漢王,棄愚誠而就義舉,功名並著。你現在正處在成敗的十字路口,遇到的是強兵勁旅的鋒芒,是非常可怕的。應趕快下定決心作出決斷,與有識之士共同參討。”
牛邯得書,思考了十多天,終於作出決斷,於是拜謝士眾,歸順洛陽,被拜為太中大夫。這樣一來,隗囂的大將十三人,一十六個屬縣,十多萬士眾,都不戰而降。
王元入蜀求救,隗囂帶領妻子奔西城,跟從楊廣,而田..、李育保上圭阝。帝以詔書曉示隗囂說:“如束手自來,則父子相見,可保無事。高皇帝說:‘田橫回來,大的封王,小的封侯。’如果你想像黥布一樣必不歸降,那也隨你的便。”隗囂終不肯降。於是光武殺了他兒子隗恂,使吳漢與征南大將軍岑彭圍西城,耿..與虎牙大將軍蓋延圍上圭阝。光武東歸。月余,楊廣死,隗囂更加日暮途窮。其大將王捷別在戎丘,登上城樓向漢軍喊話說:“為隗王守城的將士,都是明知必死而無二心,願你們趕快停止攻城,請讓我用自殺來證明我說的話。”於是自刎而死。數月,王元、行巡、周宗等率領蜀救兵五千多人,乘高處猝至,擊鼓大呼道:“百萬大軍剛到!”漢軍大驚,沒有來得及排開陣勢,王元等衝破城圍,拚死力戰,得以進城,迎隗囂回冀。恰好吳漢等因糧盡退去,於是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又反過來歸隗囂。
九年春,隗囂又病又餓,出城熬大豆與米飯為食,終於忿恨而死。王元、周宗立隗囂少子隗純為王。第二年,來歙、耿..、蓋延等攻破落門,周宗、行巡、苟宇、趙恢等帶著隗純投降。周宗、趙恢及諸隗分別遷徙到京師以東,隗純與行巡、苟宇遷到弘農。只有王元留為蜀將。等到輔威將軍臧宮破延岑,王元帶眾人向臧宮投降。
王元,字惠孟,投降後初拜上蔡縣令,後遷為東平相,以墾田不實之罪下獄死。
牛邯,字孺卿,狄道人,有勇力才氣,稱雄於邊疆。歸漢後,大司徒司直杜林、太中大夫馬援都推薦他,因此做了護羌校尉,與來歙一起平定了隴右。
十八年(42),隗純與賓客數十騎準備逃亡入胡,至武威,被捕捉,殺了。
史官評論道:隗囂舉旗聚族,立高祖、孝文廟以假神明,考他創圖首事時,可以看到他的風采啊。後來終於孤立一隅,介於漢蜀之間,隴坻雖然險要,終非具有兩萬人抗百萬人之勢,以區區隴西、天水兩郡,來抗光武堂堂之師,以至智窮力竭,徭役賦稅空乏,終於身死部眾瓦解,然後才得以平定。可見他的道行確有值得懷念的地方,這是四方雄傑紛紛奔集於他的麾下,士卒忠誠不二死守自刎而不悔的原因。功名,聲譽也就顯赫起來,事業凋謝了,各種罪過都會產生,事之成敗在天不在人,能打破這個論斷的,或許還沒有聽到過呢。如果隗囂的命運能與符運相合,所遇到的對手又不是光武這樣天授的勁敵,那么把隗囂與歷史上的西伯相提並論,難道可以多加嗤笑嗎?
公孫述,字子陽,扶風茂陵人,哀帝時,以父保任為郎。後來父公孫仁為河南都尉,公孫述就補為清水縣長。公孫仁以公孫述年少,派遣門下掾隨他到任。月余,掾辭歸,向公孫仁說:“公孫述不是等待教導的人。”後來太守以述為能,使他兼攝五縣,結果這五個縣政事修理,奸盜不再發生了,郡中說有了鬼神。王莽天鳳中,為導江卒正,住在臨邛,也享有能名。
等到更始即位,豪傑們各在所在的縣起兵回響,南陽人宗成自稱“虎牙將軍”,侵入漢中;又有商人王岑也起兵於洛縣,自稱“定漢將軍”,殺了王莽庸部牧以回響宗成,眾合數萬人。公孫述聽說,就派遣使者迎接宗成等。宗成等到成都,虜掠暴虐。公孫述很厭惡,於是召集縣中豪傑對他們說:“天下同苦於王莽新室,思想劉氏很久了,所以一聽到漢將軍到,我就派人馳去迎接。現在百姓無辜而婦女兒童都成了俘虜,百姓的家室房屋都遭焚燒,這是寇賊,不是義兵。我想保郡自守,以等侍真主。你們願意同我一起乾的請留下,不願意的可以走。”豪傑們都叩頭說:“願效死。”公孫述於是使人詐稱漢使者從東方來了,命公孫述暫時代理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就選精兵千餘人,向西攻擊宗成等人。等到達成都,發展到數千人,於是對宗成發起攻擊,大破宗成。宗成將領垣副殺了宗成,率眾向公孫述投降。
二年秋,更始遣柱功侯李寶、益州刺史張忠,率領兵眾萬餘人侵掠蜀、漢。公孫述依靠蜀地地勢險要,民眾歸附,有自立為王的意志,就派他弟弟公孫恢,在綿竹攻擊李寶、張忠,大破寶、忠並將他們趕走。由此以後公孫述威震益部。功曹李熊對公孫述說:“現在四海洶湧不安,平民百姓肆意議論。將軍割據千里,地方十倍於過去的湯武,如能奮威德以投合天時,就可以成就霸王的事業了。應改名號,以鎮撫百姓。”公孫述說:“我也考慮過,你的話啟發了我。”於是自立為蜀王,定都在成都。蜀地肥沃富饒,兵力精強,遠方的士民多去歸附,西南的小國邛、笮的國王,都來貢獻。李熊再向公孫述說道:“現在山東饑饉,人庶相食;遭到兵災的屠滅,城邑都成了丘墟。
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肥腴,果實所生,雖不耕種也可飽腹。女工紡織之業,衣服可以覆蓋天下。名貴木材竹乾,器械之富饒,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漕運輸之便。北面據有漢中,阻塞褒、斜的險要;東面扼守巴郡,拒扌乾關之口;地方數千里,戰士不下百萬。見到有利時機則出兵而擴大地盤,無利則堅守而從事於農業。東面可下漢水以窺秦地,南面順著江流以震荊、揚。所謂擁有天時地利等一切成功的條件。現在你蜀王的聲名,已聞於天下,而名號未定,有志之士在狐疑觀望,應當即大位,使遠方之人有所依歸。”公孫述說:“帝王是天命所歸,我怎么能承當得起呢?”李熊說:“天命沒有一定的,老百姓歸附能者,能者承當起使命,你還懷疑什麼呢!”公孫述夢見有人對他說:“八厶子系,十二為期。”醒來後對妻子說:“雖然貴極但祚短,如何?”妻說:“早晨聽到了道,晚上死了還可以哩,何況十二呢!”恰巧有龍出於府殿中,夜間有光芒耀眼,公孫述以為這是符瑞,因而在掌心寫著:“公孫帝。”建武元年(25)四月,就自立為天子,號成家,尚白色。建立年號為龍興元年。以李熊為大司徒,以其弟公孫光為大司馬,公孫恢為大司空。改益州為司隸校尉,蜀郡為成都尹。
越巂任貴也殺了王莽大尹而占據其郡以降公孫述。述就使將軍侯丹開白水關,北守南鄭;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扌乾關。於是所有益州之地盡歸公孫述所有。
自從更始敗後,光武正忙于山東事務,沒有來得及西伐。關中豪傑呂鮪等往往擁有兵眾達萬,不知歸屬,多往歸公孫述,述都拜他們為將軍。於是大作營壘,陳車騎,肆習戰射,會聚兵甲數十萬人,在漢中積聚糧食,在南鄭修築宮殿。又造十層赤樓帛蘭船。多刻天下牧守的印章,備置公卿百官。使將軍李育、程烏率領數萬軍眾出陳倉,與呂鮪侵犯三輔。三年,征西大將軍馮異攻擊呂鮪、李育於陳倉,大敗鮪、育,鮪、育逃奔漢中。五年,延岑、田戎被漢兵打敗,岑、戎軍等都逃亡入蜀。
延岑字叔牙,南陽人。開始起兵時據有漢中,又擁兵關西,關西破散了,又走到南陽,占有數縣。田戎,汝南人,初起兵於夷陵,轉而侵掠郡縣,發展到數萬人。延岑、田戎都與秦豐會合,秦豐都以女兒嫁給岑、戎為妻。後來秦豐失敗,岑、戎都向公孫述投降。公孫述以延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封田戎為翼江王。六年,公孫述派遣田戎與將軍任滿出江關,下臨沮、夷陵間,招其故眾,因而想攻取荊州諸郡,但沒能攻克。
這時,公孫述廢除銅錢,置鐵官以鑄錢,百姓手中的貨幣不能流通。蜀中童謠說:“黃牛白腹,五銖當復。”好事的人們竊竊私語說王莽稱“黃”,公孫述自號“白”,五銖錢,是漢貨,說天下當並還劉氏。公孫述也喜好為符命鬼神瑞應的事,荒謬地引用讖記。以為孔子作春秋,為赤制而斷十二公,說明了漢高帝至漢平帝已經過十二代,歷數已完了,一姓不得再受命為帝。又引錄運法說:“廢昌帝,立公孫。”括地象說:“帝軒轅受命,公孫氏握。”援神契說:“西太守,乙卯金。”說西方太守而軋絕卯金劉氏。五德之運,黃承赤而白繼黃,金據西方為白德,而代王氏,得到正序。又自己說手紋有奇,得以建元龍興之瑞。幾次將這些東西移書中國,希望以此惑動眾心。光武憂慮,就寫信給公孫述說:“圖讖上講的‘公孫’,就是宣帝。代漢的是當塗高,你難道是當塗高嗎?你以掌紋為瑞,王莽有什麼可以效法的呢!你不是我的亂臣賊子,倉卒時人人都想當上皇帝,不足責備。你日月已逝,妻子兒女弱小,應當早為定計,可以無憂。天子的帝位,是不可力爭的,應當三思。”署名“公孫皇帝”。公孫述不作答覆。
第二年,隗囂向公孫述稱臣。公孫述的騎都尉平陵人荊邯看到東方將平,漢兵將向西征討,就對公孫述說:
“兵,這是帝王的重要武器,古今都不能廢除的。以前秦失其守,豪傑並起。漢高帝起於布衣,沒有前人的業跡,沒有立錐之地,起兵於行伍之中,親自奮擊,隊伍被打敗自身遭到圍困多次。然而軍敗後又複合,遭創傷癒合後又投入戰鬥。這樣看來,在死境中奮鬥倒能成功,在空隙中爬行倒靠近滅亡了。隗囂遇到了絕好的機會,割據了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又失去了天下,百姓引頸而望,四方趨於瓦解。隗囂不在這時趁著危機乘勝奮起,以爭天命,而是退身想為西伯的事業,尊鄭興等為章句之師,與方望等處士結為賓友,偃武事息干戈,以自卑之辭事漢,喟然自以為是文王再世。這樣就使漢帝消除了關隴之憂,得以專門精心策劃東伐事宜,四分天下而有其三;使西州的豪傑們都存心於山東,派來歙,馬援等為使者,說服王遵、鄭興、杜林、牛邯等相次歸順了光武,那么天下五分而漢有其四了;如果在天水舉兵反漢,必遭潰敗,天水既定,則天下九分而漢有其八了。陛下以梁州之地,內部要奉萬乘之尊,外部要給三軍以給養,擔子壓在百姓身上,百姓愁困,不堪承受上面的命令,將有像王莽一樣從內部崩潰的危險。我的愚計,以為應當趁天下還沒有完全絕望,豪傑還可以招誘的時機,發國內精兵,命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人、物會集之地,倚仗巫山的牢固,築壘堅守,傳檄文到、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披靡。命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這樣,海內震搖,對我們大為有利。”
公孫述問群臣。博士吳柱說:“以前周武王伐殷,先在孟津檢閱部隊,八百諸侯異口同聲擁護,而武王認為時機還不成熟,還是還師以等待天命。沒有聽到過無左右之助,而要出師千里之外,以擴大地盤的。”荊邯說:“現在的漢帝原來並無尺土的權柄,驅烏合之眾,跨馬殺敵,所向披靡。不趕快趁現時與他爭奪天下,而坐談什麼武王的說教,這是仿效隗囂想為西伯罷了。”公孫述同意荊邯意見,準備將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都發動起來,使延岑、田戎分兵兩道,與漢中各將領把兵馬勢力合併起來。蜀人和他弟弟公孫況以為不應當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堅決爭持,公孫述於是停止。延岑、田戎也多次請兵出戰立功,公孫述終於疑惑不聽。
公孫述喜苛求細枝末節,斤斤計較小事。敢誅殺而不識大體,喜歡更改郡縣的官名。然而年青時做過郎,學著漢家制度,出入仿效漢天子法駕,鑾旗旄騎,陳置陛戟,然後車駕才出房闥。又立他的二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縣。群臣多規諫,以為成敗還不可知,軍隊暴露在外,又急於封兒子為王,表現出沒有大志,挫傷戰士的心。公孫述不聽。只有他公孫一家一姓的能夠當官掌權,由此大臣們都埋怨不迭。
八年,帝使諸將進攻隗囂,公孫述派遣李育率領萬餘人救隗囂。隗囂失敗,李育也全軍覆沒。蜀地聽到訊息驚恐震動。公孫述害怕,想安定眾心。成都郭外有秦時舊倉,述改名為白帝倉,自王莽以來常常空著。公孫述便使人詐稱白帝倉出谷如山陵一般,百姓傾城空市前往觀看。述於是大會群臣,問道:“白帝倉竟然出了谷嗎?”群臣都說:“沒有。”述道:“訛言不可信,傳言隗囂已破滅也是一樣。”不久囂將王元降蜀,述以王元為將軍。明年,使王元與領軍環安拒守河池,又遣田戎及大司徒任滿、南郡太守程汛率軍下江關,攻破漢威虜將軍馮駿等,攻占巫及夷陵、夷道,因而據守荊門。
十一年,征南大將軍岑彭發起進攻,任滿等大敗,述將王政斬任滿首級向岑彭投降。田戎走保江州。各城邑都開門向岑彭投降,岑彭就長驅到達武陽。光武帝就寫信給公孫述,陳述禍福,以表明君無戲言。公孫述看信省悟嘆息,給親信太常常少、光祿勛張隆看。隆、少都勸公孫述投降。公孫述說:“興與廢都是命運。哪裡有投降的天子呢!”左右的人就不敢再講話了。漢中郎將來歙急攻王元、環安,環安派刺客殺了來歙;公孫述又命令刺殺岑彭。
十二年,公孫述的弟弟公孫恢和子婿史興都被大司馬吳漢、輔威將軍臧宮所攻破,戰死。從此將帥恐懼,日夜離叛,公孫述雖然殺其全家,還是不能禁止。光武帝必欲公孫述投降,就下詔書曉喻公孫述道:“往年詔書頻下,開導並示以恩信,不要以來歙、岑彭受害而自疑。現在只要如期歸降,就可保證家族完全;假使迷惑不悟,那等於把肉送進虎口,可痛又有什麼辦法呢!你的將帥疲倦,吏士們都想回家,不願意繼續屯守下去,詔書手記,不可數得,我是不食言的。”公孫述終無降意。
九月,吳漢又破斬其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漢兵進駐成都。公孫述對延岑說:“現在怎么辦呢?”岑說:“男兒應當在死中求生,怎能坐著等死呢!財物是容易聚斂的,不應當吝惜。”公孫述就將金帛全數拿出來,募得敢死隊五千多人,在市橋以配合延岑,假裝建立旗幟,鳴鼓挑戰,暗地裡卻派遣奇兵繞到吳漢軍後面,襲擊攻破吳漢軍。吳漢墜落水中,抓著馬尾巴得以出水。
十一月,臧宮軍到鹹門。公孫述看到占卦上說“虜死城下”。大喜,認為吳漢等當死城下。於是親自率領數萬人攻吳漢,使延岑拒臧宮。大戰,延岑三合三勝。從清晨到日中,軍士吃不到糧食,都很疲乏,吳漢命令壯士突擊,公孫述兵士大亂,公孫述胸部中槍墜落馬下。左右以車將公孫述救入城內。公孫述把兵交延岑,晚上就死了。次日晨,延岑向吳漢投降。吳漢就殺了公孫述妻子,把公孫氏全都殺盡,並把延岑全族都殺了。又縱兵大掠,焚燒公孫述宮室。光武聽到發怒,譴責吳漢。又責讓吳漢副將劉尚說:“城降三日,吏人都服從,孩兒老母,有萬數人口,一旦縱兵放火,聽到了都叫人酸鼻!你劉尚的宗室子孫,也曾經歷過吏職,怎么忍心做這種事?仰視天,俯視地,看看秦西巴放鞧歸其母與樂羊啜子之羹,哪一個更仁呢?很是失去斬將而吊其民人的道義了。”
起初,常少、張隆勸公孫述降漢,述不從,常少與張隆都憂鬱而死。光武下詔書追贈常少為太常,張隆為少祿勛,以太常和光祿勛的儀禮改葬他倆。凡是忠節志義的人士,都受到了表彰和顯揚。程烏、李育因有才幹,都提拔使用。於是西土都感到高興,沒有不歸心的。
史家評論道:以前
趙佗因漢初天下未定自立為南越王,公孫述也竊取帝位於蜀漢,推想他沒有別的功能,而到最後才滅亡,難道是由於地處邊遠,因得以苟安於一隅嗎?公孫述雖為漢吏,並沒有什麼大的憑藉資本,徒以文俗自喜,就能實現他的志願和計謀。道不足而意有餘,不能乘隙立功,以觀時變,而是坐守邊緣,以高深自安,這就和以前魏侯欣喜於河山之固,吳起對他說,國家鞏固在德不在險一樣的啊。等到他謝臣屬,堅持興廢是命運而不肯投降,與孫皓泥首面縛降王氵睿、許男面縛銜璧見楚子,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贊曰:公孫習吏,隗王得士。漢命已還,二隅方跱。天數有違,江山難恃。
作者簡介
范曄(398—445),字蔚宗,順陽(今河南淅川)人。南朝宋史學家、文學家。曾任彭城王劉義康參軍,因觸犯之,被貶為宣城太守;後又因參與密謀擁立劉義康之事被人告發,入獄被殺。史稱范曄博涉經史,善為文章,通曉音律,頗以才氣自負,對自己的雜傳論贊之文筆識見,亦頗為得意。范曄不得志時,刪眾家《後漢書》為一家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