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詩的現代技巧

《關於詩的現代技巧》是現代詩人顧城所創作的一篇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關於詩的現代技巧》
  • 作者:顧城
  • 創作年代:現代
  • 作品出處:《顧城詩全編》
  • 文學體裁:散文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關於詩的現代技巧》
許多青年像我幾年前一樣,非常關心詩的現代技巧,我收到過這方面的信。我漸漸覺得.技巧並不像一些初學者想像的那么重要,尤其是那種從內容中剝離出來的可供研究的技巧,對於創作的意義就更小些,只有在某些特定的藝術困境中,詩的技巧才會變得異常重要,才會變成盜火者和迫使你猜謎的攔路女妖。
在我的少年時代,幾乎沒有什麼書可讀,我讀得最多的一部書就是大自然。每天,我都能閱讀土地和全部天空。那不同速度遊動的雲、鳥群使大地忽明忽暗,我經常被那偉大的美威懾得不能行動。我被注滿了,我無法訴說,我身體裡充滿了一種微妙的戰慄,只能撲倒在荒地上企圖痛哭。我多想寫呀、畫呀,記下那一切,那雲上火焰一樣搖動的光輝,可我笨極了,我的筆笨極了,我的句式蠢極了。一旦陷入韻和“因為……所以”中,那筆就團岡亂轉,那偉大的美就消散了。我多么想盡情地寫呵,可我不懂技巧,或者就只懂一些俗淺的技巧。只有幾次,我偶然掙脫了習慣句式的緊身衣,在雷雨和太陽的輻射中寫了《生命幻想曲》等幾首有印象和超現實色彩的習作。
我回到城裡後,開始瀆詩。從中國古詩和外國浪漫派的作品中學到了一些東西,但可惜的楚我學的方法不對,沒有“尋門而入,破門而出”,只是一味地憑藉教科書上的解釋,對於經典作品往往只摹其形,而未得其神,結果越學越假.再加上遠離了我心愛的自然,我心中的詩感便直線墜落。很快就完全停筆了。
一直到五年以後,1979年初我才開始接觸現代技巧,讀現代心理學和哲學。一夜又一夜聽年長的詩友講意向、張力、詩的態勢,最使我驚訝的是他們給我介紹的現代詩作。我首先讀到了洛爾迦——一個被長槍黨殘殺的西班牙詩人:“啞孩子在尋找他的聲音/偷他聲音的是蟋蟀王……”他竟在一滴露水中找.最後“啞孩子找到了他的聲音/卻穿上了蟋蟀的衣裳”。啞孩子找聲音,多美呀,當時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么美。後來看了波德萊爾的理論我才知道,這是通感的作用。
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可以通過心來相互兌換,於是,顏色的光亮就可以聽見,聲音可以看見。不是嗎,在人們的日常用語中通感也比比皆是。如“雷聲滾”“笑聲尖”就是聲音化為視覺;“冰涼的目光”就是視覺化為觸覺;我細細一想《琵琶行》不是早把音樂變成了一組組視覺形象了嗎?
除了這些知覺之間的轉換、通感外,在詩中還有其他更廣義的通感,如:“時間的馬/累倒了”,時間轉化為具象形體,“女傭的靈魂……絕望地發芽”,抽象觀念性存在突現為動態形象。這些轉換並不是作者在聳人聽聞,它是物體聯繫(如:一物體所具有的反光、質感、氣味、聲音等)和心理聯繫(如某些聲、色、味、觀念可以起到近似的心理反射)的體現。
詩人在感知和表達時,並不需要那么多理性邏輯、判斷、分類、因果關係。他在一瞬間就用電一樣的本能完成了這種聯繫。眾多的體驗在騷動的剎那就創造了最佳的通感組合。有一次,我看到太陽,一下就掠過新鮮、圓、紅早晨等直覺和觀念,想到了草莓、甜而熟的草莓,於是就產生了這句話:“太陽是甜的。”
理解了通感和廣義的通感,我也就一下子理解了意識流。意識演不過是一種縱向的、交錯的、混合的全息通感。在這種全息通感中,每個表面和潛在的感知,都在不斷的相互作用、衍化,就像這個巨大世界上的萬物:人、神話、歷史、學說、蠟燭、數學、水果、星雲等最不相干的範疇和存在都在不斷相互作用一樣。不同的是在這種心理大通感中,這些不相干的東西可以發生更直接,更迅速的相互作用。
要真企圖把這種毫無尺度,瞬息萬變的全息通感,一筆一划記錄下來、加以推算是不可能的,對於創作來說也沒有必要。對於那波光下枝杈繁密的珊瑚,我們只要取其一枝弄清楚它的生長原理就行了。
我曾經分析過自己一些葉脈較清晰的詩,一些較簡單的聯想似乎是樹枝狀的,如《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畫下一個永遠不會流淚的眼睛”,由眼睛想到晴空——“一片天空”,由眼睫想到天空邊緣的合歡樹、樹上的鳥巢——“一片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由鳥巢想到鳥群歸來,天暗下來,在樹林的浸泡下發綠,由綠想到青蘋果。
除了這種單倍體產生的樹枝狀聯想外,無疑還有其他更複雜的聯想形式。有波狀交錯的,有多層次往復遞進的;哥德式教堂和金字塔其實都是某種聯想形式的體現。對於那些複雜的聯想方式——更廣義的全息通感,在國外人們往往用結構主義來解釋。
需要說明的是,這種聯想、二維或多維通感,是在超常態下進行的。它甚至不是在想、而是在不斷顯現,就像梅特林克《青鳥》劇中的小男孩,轉動一下帽子上的鑽石,另一個以奇異方式聯繫的童話世界就出現了,它即在你前邊,又在你左右,同時也在你之中。
可以說,我們所慣指的世界,只是人們所感知的世界。而藝術世界是通過人相聯繫的,詩的世界是通過詩人的心相聯繫的。詩人總是通過靈感——徹悟的方式去發現世界和人所未有的、新的、前所未知的聯繫。詩人不僅在發現那些最具象和最抽象的、最巨觀和最微觀的、最易知和最未知的聯繫,而且,他還不斷地燃起願望的電火,來熔化和改變這種聯繫。,有時,他幾乎把這種火焰布滿人間,直到他所創造的世界呈現出天國或地獄的本相。
到這裡,我必須停住。因為,我所講的已經不僅是技巧了,而是使技巧具有價值的質地或內容了。
詩的現代技巧是和傳統技巧相對立、相聯繫的。我以為,在理解和學習技巧時,還是多一些“通感”為好。“融匯貫通”,、“觸類旁通”,講的都是一個“通”字。學習詩的現代技巧,並不一定要死讀現代派理論。其實,三教九流,宇宙萬物都可取法。笑話中的反邏輯,氣功中的入靜和催眠術中的反覆暗示,都可引渡為詩的現代技巧。
近來,我讀了《噬武林》雜誌,有篇介紹“自然門”武術的文章很有意思。據說此術堪為武術之冠,只是精通者甚少。因為,這種武術學者有較深的學識,懂歷史古文,通“四書五經”,還要經過長期、嚴格的基本功練習,才能達到一種身心同一的境界。它沒任何定勢、套路,完全隨心所欲,心裡一動,手腳就已隨意完美地達到了目的。這真是至人的境界。賴於一招一勢的人,很容易作繭自縛。古人講畫也說“至人無法,無法有法,乃為至法”就是這個道理。
“盡得天下之道而無道,盡得天下之法而無法”是我學詩的最終方法論。《莊子·天下篇》把諸子百家都稱為“方術者”,就是講他們探求問題的範圍和方法狹隘,往往為之所困。莊子是講“道”的,即從本源到一切的聯繫。我想,我們所謂的詩的現代技巧,在莊子看來,怕只算一種方中之術罷了。我們今天求它,掌握它,最終還將在創作中忘記它,把運用技巧變得像呼吸一樣自如。年輕的詩友們,願我們都能到海天間去呼吸,去接近那個詩的自由——那個藍色的無限。
1983年11月講於北京某大學

作者簡介

顧城(1956—1993),北京人,當代詩人,朦朧詩人代表之一。著有詩集《黑眼睛》、《顧城詩集》、《顧城童話寓言詩選》、《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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