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簡介,觀點,全文,
簡介
《達莊論》是三國時期玄學家阮籍的後期作品之一,阮籍一生的思想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兩次大的轉化。在正始之前,阮籍無著作傳世,但據其他史料可以肯定,他受的是儒家思想的教育,其思想傾向是儒家的。在正始前期,阮籍有引老入儒,以老解儒的傾向,但並沒有突破傳統儒學或儒家思想的框架,他所理解的“自然”以及“自然”與“名教”關係仍然屬儒家傳統之見,《樂論》和《通易論》應該視為是儒學之作。這是阮籍思想演變進程中的第一個階段。在正始後期,阮籍以老解儒、引老入儒,在玄學的層面上把“自然”與“名教”統一起來,實現了其思想上的第一次轉化,《通老論》應當屬於玄學著作。這是阮籍思想演變進程中的第二個階段。正始之後,即在竹林時期,阮籍棄絕禮法,反對名教,追求個體自我的逍遙與自由,把“自然”與“名教”對立起來,完全是一派莊子之學的精神,實現了其思想上的第二次轉化,《達莊論》和《大人先生傳》即是這種思想旨趣的體現或產物。這是阮籍思想演變進程中的第三個階段,也是最後一個階段。
觀點
認為"天地生於自然,萬物生於天地",天地萬物是自然而然自己生成的。自然界的萬物雖然形態各異,但都是“一氣之盛衰”,統一於“自然一體”的氣。批評儒家學說是分別名分、彼此的“分處之教”,讚揚莊周“自然一體”的思想是“致意之詞”,表達了真理:認為理想的至人應“恬於生而靜於死,……與陰陽化而不易,從天地變而不移”,對生與死都泰然處之,完全順其自然。從而抹煞生死、是非的界限,認為“死生為一貫,是非為一條”。
此文收在《阮嗣宗集》上卷。又見《全三國文》卷四十五。
全文
伊單閼之辰,執徐之歲,萬物全輿之時,季秋遙夜之月。先生徘徊翱翔,迎風而游,往遵乎赤水之上,來登乎隱坌之丘,臨乎曲轅之道,顧乎泱漭之州。恍然而止,忽然而休,不識曩之所以行,今之所以留。悵然而樂,愀然而歸白素焉。
平書閒居,隱几而彈琴。於是縉紳好事之徒,相與聞之,共議擇辭合句,啟所常疑。乃闚鑒整飭,嚼齒先引,推年躡踵,相隨俱進。奕奕然步,膪膪然視,投跡蹈階,趨而翔至。差肩而坐,恭袖而檢,猶豫相臨,莫肯先占。有一人是其中雄桀也,
乃怒目擊勢,而大言曰:“吾生乎唐虞之後,長乎文武之裔,游乎成康之隆,盛乎今者之世,誦乎《六經》之教,習乎吾儒之跡。被沙衣,冠飛翮,垂曲裙,揚雙鵮,有日矣。而未聞乎至道之要,有以異之於斯乎?且大人稱之,細人承之。願聞至教,以發其疑。”
先生曰:“何哉?子之所疑者?”客曰:“天道貴生,地道貴貞,聖人修之,以建其名。吉凶有分,是非有經,務利高勢,惡死重生,故天下安而大功成也。今莊周乃齊禍福而一死生,以天地為一物,以萬類為一指,無乃激惑以失貞,而自以為誠者也?”
於是先生乃撫琴容與,慨然而嘆,俯而微笑,仰而流盼,噓噏精神,言其所見曰:“昔人有欲觀於閬峰之上者,資端冕服,驊騮至乎崑崙之下,沒而不反。端冕者,常服之飾;驊騮者,凡乘之耳。非所以矯騰增城之上,游玄圃之中也。且燭龍之光,不照一堂之上;鐘山之口,不談曲室之內。今吾將墮崔巍之高,杜衍謾之流,言子之所由幾其寤而獲反乎?天地生於自然,萬物生於天地。自然者無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內,故萬物生焉。當其無外,誰謂異乎?當其有內,誰謂殊乎?地流其燥,天抗其濕。月東出,日西入。隨以相從,解而後合。升謂之陽,降謂之陰。在地謂之理,在天謂之文。蒸謂之雨,散謂之風。炎謂之火,凝謂之冰。形謂之石,象謂之星。朔謂之朝,晦謂之冥。通謂之川,回謂之淵。平謂之土,積謂之山。男女同位,山澤通氣。雷風不相射,水火不相薄。天地合其德,日月順其光。自然一體,則萬物經其常。入謂之幽,出謂之章。一氣盛衰,變化而不傷。是以重陰雷電,非異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故曰:‘自其異者視之,則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則萬物一體也。’人生天地之中,體自然之形。身者陰
陽之精氣,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遊魂之變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馭者也。以生言之,則物無不壽;推之以死,則物無不夭。自小視之,則萬物莫不小;由大觀之,則萬物莫不大。殤子為壽,彭祖為夭。秋毫為大,泰山為小。故以死生為一貫,是非為一條也。別而言之,則鬚眉異名;合而說之,則體之一毛也。彼《六經》之言,分處之教也。莊周之雲,致意之辭也。大而臨之,則至極無外;小而理之,則物有其制。夫守什五之數,審左右之名,一曲之說也。循自然性天地者,寥廓之談也。凡耳目之嗜,名分之施,處官不易司舉奉其身,非以絕手足裂肢體也。然後世之好異者,不顧其本,各言我而已矣。何待於彼殘生害性,還為仇敵。斷割肢體,不以為痛。目視色而不顧耳之所聞,耳聽聲而不待心之所思,心奔欲而不過性之所安。故疾疹萌則生不盡,禍亂作則萬物殘矣。至人者,恬於生而靜於死。生恬則情不惑,死靜則神不離,故能與陰陽化而不易,從天地變而不移。生究其壽,死循其宜,心氣平治,不消不虧。是以廣成子處空同之山,以入無窮之門;軒轅登崑崙之阜,而遺玄珠之根。此則潛身者易以為活,而離本者難與永存也。馮夷不過海若,則不以己為小;雲將不失問於鴻濛,則無以知其少。由斯言之,自是者不章,自建者不立,守其有者有據,持其無者無執。月弦則滿,日朝則襲,鹹池不留暘谷之上,而懸之後將入也。故期得者喪,爭明者失,無欲者自足,空虛者受實。夫山靜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得之道而正者,君子之實也。是以作智造巧者害於物,明著是非者危於身,修飾以顯潔者惑於生,畏死而榮生者失其貞。故自然之理不得作,天地不泰而日月爭隨,朝夕失期而晝夜無分。競逐趨利,舛倚橫馳,父子不合,君臣乖離。故復言以求信者,下之誠也。克己以為人者,廓外之仁也。竊其雉經者,亡家之子也;刳腹割肌者,亂國之臣也。曜菁華被沆瀣者,昏世之士也;履霜露蒙塵埃者,貪冒之民也。潔己以尤世,修身以明洿者,誹謗之屬也;繁稱是非,背質追文者,迷罔之倫也。誠非媚悅,不容求孚,故被珠玉以赴水火者,桀紂之終也;含菽採薇,交餓而死者,顏夷之窮也。是以名利之途開,則忠信之誠薄;是非之辭著,則醇厚之情爍也。故至道之極,混一分不,同為一體,乃失無聞。伏羲結繩,神農教耕,逆之者死,順之者生。又安知貪洿之為罰,而貞白之為名乎?使至德之要,無外而已。大均淳固,不貳其紀。清靜寂寞,空豁以俟。善惡莫之分,是非無所爭。故萬物反其所而得其情也。儒墨之後,堅白並起,吉凶連物,得失在心,結徒聚黨,辯說相侵。昔大齊之雄,三晉之士,嘗相與明目張胆,分別此矣。鹹之為百年之生難致,而日月之蹉無常。皆盛仆馬,修衣裳,美珠玉,飾帷墻。出媚君上,入欺父兄,矯厲才智,競逐縱橫。家以慧子殘,國以才臣亡。
故不終其天年,而大自割繁其於世俗也。是以山中之木,本大而莫傷。吹萬數竅,忽焉自已。夫雁之不存,無其質而濁其文。死生無變,而龜之是寶知吉凶也。故至人清其質而濁其文,死而無變而未始有之。夫剔言者懷道之談也,折變者毀德之端也,氣分者一身之疾也,二心者萬物之患也。故夫裝束馬軾者行以離支,慮在成敗者坐而求敵,逾阻攻險者趙氏之人也,舉山填海者燕楚之人也。莊周見其若此,故述道德之妙,敘無為之本。寓言以廣之,假物以延之,聊娛無為之心,而逍遙於一世。豈將以希鹹陽之門,而與稷下爭變也哉!夫善接人者,導焉而已,無所逆之。故公孟季子衣繡而見墨子弗攻,中山子牟心在魏關而詹子不距。因其所以來,用其所以至。循而泰之,使自居之;發而開之,使自舒之。且莊周之書何足道哉!猶未聞夫大始之論,玄古之微言乎?直能不害於物而形以生,物無所毀而神以清,形神在我而道德成,忠信不離而上下平。茲客今談而同古,齊說而意殊,是心能守其本,而口發不相須也。”
於是二三子者,風搖波盪,相視膪脈。亂次而退,蹚跌失跡。隨而望之,其後頗亦以是知其無實喪氣,而慚愧於衰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