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硝煙的夢:一個老兵的畫中人生

走過硝煙的夢:一個老兵的畫中人生

《走過硝煙的夢:一個老兵的畫中人生》主要內容: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凱爾泰斯·伊姆萊說:有誰能夠通過我們的眼睛看到這一切?對於蒼老的父親,冀中已是遙不可及;而我,這樣一個內心生風的人,不用翅膀就能飛回那塊土地,沿著倒流的時光,為父親追尋生命的印跡。我要代替父親,回到他的歲月。

基本介紹

  • 書名:走過硝煙的夢:一個老兵的畫中人生
  • 出版社:中國工人出版社
  • 頁數:241頁
  • 開本:16
  • 定價:26.00
  • 作者:敏毅
  • 出版日期:2008年3月1日
  • 語種:簡體中文
  • ISBN:9787500839934
  • 品牌:中國工人出版社
基本介紹,內容簡介,作者簡介,圖書目錄,文摘,後記,序言,

基本介紹

內容簡介

《走過硝煙的夢:一個老兵的畫中人生》由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

作者簡介

敏毅,旅居美國加州。畢業於暨南大學,曾從事文字工作多年。再次畢業於加州州立大學,美術碩士學位。獲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美術師職稱,現從事美術教學與管理。

圖書目錄

寫在前面的話
第一章 鬥神鬥神抗大刀
第二章 內心是雪也是火
第三章 離戰場越近,夢越真實
第四章 長翅膀的小天使
第五章 石榴開花
第六章 石榴花落
第七章 掩埋少年夢
第八章 尋找失去的天空
第九章 你往何處去?
第十章 紙片上的夢
第十一章 冰河在燃燒
第十二章 速寫本中的人物結局
後記

文摘

插圖:



第一章 鬥神鬥神扛大刀
黃昏的樹影拖得再長也離不開樹根,你走得再遠也不會走出我的心。
——印度古代作家迦梨陀娑
童年的記憶很像在泥土下過冬的麥粒,長時間沉默不語,忽然間就爭先恐後地冒尖,田野里全是它們的聲音。我由此收割關於冀中的印象,算得上原裝正版。突然明白,父親的畫給我那么強烈的感受,與這些生命力飽滿的“麥粒”不無關係。而小站台,則是記憶開始的地方。
一個模子倒出的小土豆
冀中一個火車站的小站台,落客散盡。只剩一個女孩兒倚著式樣老舊的旅行包,坐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中。
是我,那年10歲。接車的人還沒到。站台前後方都是田野,褐黃的泥土覆蓋著過冬的麥粒。身後的麥壟不見邊際,抄近路的腳在上面踩出清晰可見的小道。前面麥地的邊緣是公路,路旁高聳的白楊樹裹著冰霜,晶瑩潔白。白楊樹的另一邊我看不見,但聽說那是滹沱河。河面結冰了嗎?公路上稀疏的騎腳踏車的人,哪個是來接我的?我的想像力到此為止,開始發困。
忽然一片嘈雜聲從頭頂掠過。我抬頭,眼看一群黑色的鳥飛過素白的天空,瞬間就沒了蹤影。
接我的人來了,笑得歉意很深。我說,看見一大群黑鳥。他說,大冷天的怎么可能,你做夢了吧?

後記

那些遙遠的故事,剛一開始,還和我保持著距離。在我一行行地把日子寫了過去之後,突然感到,自己就像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
說冀中是我夢開始的地方,也未嘗不可。
2002年,我代替父親回了一趟冀中。在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中,我仰起臉看村頭的一棵大棗樹,幾乎看遍了它的枝枝權權。秋天早已從樹梢上收走了所有甜熟的果實、青綠的葉子,但我眯起眼,眼前卻交替出現著春天、夏天和初秋的棗樹。父親兒時從這棵樹上摘取過歡樂,少年時從樹上摘取過力量,在他中年的人生低谷,他特別想回到這棵樹下,帶著他的女兒,在樹下拉拉家常,看落日西沉。晚年,在經歷頭回中風之後,他又回到棗樹下。這一次,他也許想到了“落葉歸根”。
兒時,我被父親送回家鄉,第一次看到這棵大棗樹時,枝頭留著積雪。我記住了這棵棗樹的模樣。當青綠的小棗在樹梢上探頭探腦時,我開始領略到一種活生生的快樂:上學或放學的路上,同行的夥伴身手無比矯健地攀上樹枝,摘下酸澀的青棗,和我們一起分享;若是好身手的夥伴不在,我們也用小土塊去打棗。別人一扔一個準,我的小土塊卻總是穿過棗的縫隙,向天空飛去。
大棗樹啊,你是否記住了一前一後相隔半個世紀的孩子?
那時,我也是個有夢的孩子嗎?
我的班主任說,你是從城裡來的,會畫畫不?我說,會。就這樣,我接過了班級出黑板報的任務。彩色粉筆使我興奮,我換著各種顏色寫字,把黑板報弄得像村童的大花棉襖。有一塊空位,我順手畫了草葉和星星,還有一個望著星空的女孩兒。我只想讓花棉襖儘可能地美麗。老師同學都說好話,我因此得到重用,負責出全校的黑板報。黑板報位置在正對國小大門的牆壁上,面積比班級的大了不止一倍。我踩著桌子凳子爬上爬下,在這方煞黑的水泥壁上多次演練過初級繪畫技巧。
家中長輩為之高興,說起當年風水先生預言,你們張家要出個畫匠!由此引出父親當年畫鬥神的故事。但長輩又調侃說,你爸爸到了沒成畫匠,也許風水先生說的是你。我雖年幼,卻不缺自知之明,立刻想到絕不可能是我。
命運總是和我們開玩笑,父親從小想當“畫匠”,不成;我從小想都不想,如今的職業卻與繪畫相關。也許,這正是命運對人類的一個提示:精神層面的追求,靠一代人無法完成,需要一代一代來接力傳承。
父親生命中的經典畫面,第一幅,是老人在看孩子畫畫;最後一幅,也是老人在看孩子畫畫。生命的接力,竟如此巧妙。
也許,我應該在未來的一個夏天,把貝貝帶回到家鄉的大棗樹下,教她怎樣用小土塊打棗,一扔一個準?
大棗樹對於父親、對於我、對於我弟弟和他的女兒貝貝,都不止是物質上的存在。在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也許都有這樣一棵樹。這么多年,我一直在被門牌號碼標明為家的地點徘徊,正是在父親的歲月里,我看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家,以及家門前的那棵大棗樹。
父親在電話里說,貝貝發燒,但非要去上學,說是語文考試,她要考個100分。貝貝媽媽說,這孩子有毅力。送她去了學校。還說,不管貝貝考好考不好,都要獎勵她。我聽出父親口氣里的欣慰。
我們都是這樣,從一個很小卻堅定的願望開始,漸漸有了夢想。再往後,無論順境逆境,為了夢想,我們付出不懈的努力。比如當年的小聖兒,從畫鬥神開始,為自己畫出了一連串的人生印跡。
有一回父親對我說,你小時候我送你上幼稚園,抱著你走到珠江邊上,天還沒亮。你看到水中霓虹燈的倒影,穸著小胳膊喊,金毛蟲,金毛蟲!
父親的話讓我突然感到,父女之間一種精神的紐帶。而這種精神紐帶在很久以前,常常是以一種反串的形式出現。我就是在一次次的反串中,產生了小小的叛逆。再往後,到了父親晚年,我們父女倆都自然而然地避開可能會弓j起衝突的話題。如果我告訴父親,我代替你回了一趟“過去”,他會不會說,我對這本書有看法。想想,有看法才是對的。畢竟我是從一個較為主觀的視角,去描述當年的父親。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任何想要準確敘述歷史的可能性都是不存在的,因為在表達出一種可能性的同時,會立即遮蔽掉其他的可能性。無論父親喜歡與否,如果沒有這次寫作,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近距離地觀察他,無法把他零散的經歷連線起來,無法感知他們那一輩人的想法。當我們變老的時候,是不是也盼望能有人願意俯下身,讀一讀我們臉上的滄桑、心中的回憶?

序言

老人在看孩子畫畫。
屋裡落滿午後斜陽,老人和孩子浸沐在光線中。
4歲的孩子,筆下所有的形狀,都歪歪扭扭。她在畫一個跳舞的女孩兒,星星到處都是。
老人笑了,拿起孩子的畫說:這多像畢卡索畫的喲。
孩子不幹了。她覺察出老人不是在誇她,一把搶過畫,用手捂住。
“小貝貝,爺爺教你畫小人兒。”
看得出,老人極力穩住握筆的手,但畫面的線條仍在顫抖,畫出來的同樣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小人兒。老人停筆,放棄努力。
對於我,一個在異鄉漂流多年的遊子而言,這個情景有著不可言喻的溫馨,但也暗示著生命興衰交替這個過程的美好與短促。
老人和孩子,是我父親和他的孫女。
我想對貝貝說,爺爺畫畫好著呢,你要聽爺爺的。貝貝卻指著爺爺畫的畫,大聲說,好醜!好醜!
喜歡畫畫的孩子不知道,爺爺在戰爭年代的經歷,全部與畫畫相聯,可當他想教小孫女畫幾筆時,已經連筆都握不穩了。
這不免令人感傷。
在我的幾時記憶中,父親有“畫小人兒”的愛好。他有時興致所至,信手拈來一些紙片,畫我媽媽、我弟弟和我。看到我們在父親筆下,全是那種大腦袋、小身子的卡通形象,我就說,爸,你能不能把我畫得好看些?父親說,你就是這樣噢。我不高興了。由此對父親的畫不那么留意。長大之後,從沒想到父親有一段特別的經歷,更沒想到他還保留著半個世紀前的速寫本。
速寫本一直壓在箱底。多少年都過去了,它在黑暗中等待什麼?
那年,我回家探親,半個月裡,花了許多時間,幫父親整理積存已久的圖片和文字資料。打開舊樟木箱,一個已經變得烏暗的牛皮紙信封終於重見天日。信封上有父親的字跡:我的畫。老信封被“我的畫”撐得飽滿欲裂,像一枚熟透的碩大果實。
看到這個速寫本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它一直在等我。在等待中,它甚至有了自己的意願、自己的耐心。父親說.你每次回家都來去匆匆,我還沒顧上找出速寫本,你又走了。
說是“本”,並不準確。那只是些發黃的紙片,淡淡的鉛筆印和墨跡很勉強地附在上面,稍不小心觸碰就會脫落。歲月悄無聲息地把它打磨成了易碎品。我小心翼翼地攤開不規則地疊在一起的紙片,認出了它們的分量。畫面的內容,與上世紀3O年代中後期至5O年代初發生在中國和朝鮮的三場戰爭有關。
我以為你看不上那些畫。父親解釋說。父親對我的理解,就這樣在誤解中持續了許多年。我握住父親的手。這雙手,黯黃,還褐斑點點。
母親坐在一旁,說,那些畫一直壓在箱底,多少次我想幫他整理一下,他都不讓。我說讓女兒探家時幫你整理吧,他卻說放著吧,女兒難得回家一趟。
天色轉暗,父親沉默著。其實他一直在等著這個時刻的到來,等著我走進他的歲月。
父親13歲時走上救亡戰場,因而後來有了一個特定的稱呼:“三八式”幹部。那段歷史在他的人生中留下很深的烙印,那是整整一代人的烙印。只不過,他把這個烙印“複印”到了紙上,而且用的是“正在進行時”。
在一個文化、諮詢和記錄手段相對於今天都還十分落後的年代,能以這種方式記錄自己所見所聞的人畢竟不多。父親並不是一個專業畫家,卻用畫筆記錄了他所見過的人和事情。
那大多是些在國難當頭穿上軍裝的農民或青年知識分子。他們先是扛槍打日本鬼子,打下江山後又去盡國際主義義務。這種轟轟烈烈的人生軌跡現在就散落在一張張發黃的小紙片上。從與這些人物有關的故事中,我能感受到那種具有英雄意味的東西。那是一個人在責任、感召力和重大目標下產生的激情與選擇。這些字眼都是時間的名字,主角消失了,它們也變得模糊不清。
埋藏了許多年之後,速寫本中的人物被我的目光激活。像在春天甦醒的小樹林,突然就在我眼前舒展枝葉。
我感到陣陣來風。
看到速寫本那夜,我幾乎一夜無眠。上學的孩子用細嫩的嗓音呼喚同伴,清晨就這樣開始。
孩子的嗓音提醒了我,我決定把速寫本里的故事寫出來。故事裡,是一個畫畫的孩子從小到大所經歷的三場戰爭。
從做出決定的那天起,我守住父親,走筆如飛,記錄他回憶的每一個細節。這情形類似於角色轉換,我成了一個嚴格的家長,督促孩子做功課。父親講累了,就說,今天就到這裡,行不?
父親向門外走去,拐棍在水泥樓梯上敲擊出間隔均勻的節奏,好像是空山中僧人的木魚在響。父親的下一個功課,是在住所大院裡散步兩圈。其中一圈是母親規定的。他總是走一圈就坐下休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父親眯起眼,無聲地坐在大院的樓層前。一排低矮的木凳上,高高低低坐著一些老年人,互相說著話,不時也笑。父親坐在他們當中,因為聽力不好,再加上天性內向,常常獨自發獃。但獨自發獃並不等於頭腦一片空白。這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他有時會突然低聲唱起他的《三縱隊之歌》,或者是《青年進行曲》之類的老歌,讓他身邊的同輩人發笑或發怔。他絲毫不覺尷尬。他對我說,那樣坐著,很容易就回到過去。我說,爸,咱們回家吧。我挽著他的胳膊走。說走,也不準確。他是用鞋底蹭著路面,緩慢移動。
人,年輕的時候,怎么就像飛鳥一樣,展開巨翅,忽地一下就穿過了近70年?
父親,像一本書。小時候,我讀不懂;長大以後,又無暇去讀。在忙碌中最先被忽略的,是身邊的這本書。
回頭想想,我們所顧及的許多東西,都是空洞的。而最珍貴的,總在不經意間失落。當我輕輕吹去書面上的灰塵,想要仔細讀讀時,父親的生命,已被歲月悄無聲息地打磨成了“易碎品”。父親無可避免地老下去了,連舉手投足都十分費勁;而他身後那段歷史,又長得足以令人回味!
如果把父親還原成一個生命個體,從他們這些“老一代”的人生積澱中,我們可以找到一種連通著“新一代”、“新新人類”以及“更新一代”所共有的體驗,特別是被稱為“命運”的那種東西。當少年父親、當我、當每個人試圖畫出自己的人生軌跡時,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畫我們。
如果,讓父親帶著他的速寫本,再一次回到他的歲月,他還會寫出這樣一條人生軌跡嗎?
如果,讓我帶著父親的速寫本,回到他的歲月,我又會寫出怎樣一條人生軌跡?
父親同意這種說法,我們是用和我們的夢相同的材料做成的。
他也同意我的說法,我們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品。
記起多年以前,我從美國回家探親。父親說他畫過一些畫,想和我探討探討。他正要拉開那扇油漆有些剝落的深棕色壁櫃時,友人來的一個電話就把我召走了。吃喝懷舊,聚會很晚才散。臨出門前,我說,爸,咱以後再探討吧。這一“以後”,就是許多年。也許,父親因此以為我看不上那些畫而不再提起。期間,父親因為不好好遵醫囑吃藥,經歷了第二次中風。
父親從中風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有一種氣定神閒的面容,只是腳下還不太穩。周末吃過早飯,他就獨自下樓,坐在大院的花園裡等他的孫女貝貝。那是他生命中的陽光。貝貝4歲時,一進爺爺家門就說,畫畫,畫畫。爺爺趕緊找出許多紙,一面已用過的那種。貝貝推開紙,說,不白。爺爺說,我看可以,先用來練習。貝貝說,不可以。爺爺翻出沒用過的速寫本,說,爺爺做的,給你啦。貝貝還是不要,說,不白。爺爺回到書房,一陣忙亂。當他再次來到貝貝面前,手上舉著幾張紙,白得耀眼。
平心而論,貝貝的畫從造型、圖案到色彩搭配,是有那么點兒畢卡索。父親的眼光不錯。畢大師本人就承認,他耗費畢生.學習像兒童一樣畫畫。這句話其實也說出了老人和孩子之間的一種對應關係。
大人笑孩子跳。我再次想起家中久違的一種樂趣,由父親畫小人兒帶來的樂趣。若是父親能有一地的孫子,圍在他腳下要紙、要筆、要油畫棒,他的生命一定會被這些孩子照亮,閃閃發光。
我看自己手上這個速寫本,紙質肌理細密,白得柔和,厚度可以承受淡彩速寫。在美國是一個好品牌。偶然一次,我給貝貝用了其中一張紙,她竟然發覺紙質好壞畫出的效果差別很大。白或不白是她判斷紙質的關鍵字。父親反覆觸摸著好紙質,從封皮到內頁,捨不得放下,感慨說,這么好的紙做成的速寫本,這么好的紙哎。我說,爸,你喜歡就留下吧。
我們像朋友一樣交換了速寫本。
父親看著我,小心翼翼地把陪伴他多年的速寫本裝進我隨身的紅挎包里。當我合上挎包拉鏈時,父親問,你有空時幫我複印一張“八路軍幫王老漢種土豆”,下次帶回來,行不?我說,不用下次,我用電子郵件傳過來,讓弟弟替你接收。
父親單要複印這幅畫,有什麼特別原因嗎?母親說,這幅畫稿你爸爸早就丟失了。前些年,你爸爸的老領導在北京軍史博物館裡看到當年的《前線報》,上面印有你爸爸畫的這幅畫,就複印了一份寄來,你爸爸可把它當寶貝了。
失而復得的心情,我也有。父親所有的畫稿,畫稿中的人生,差點兒就被我錯過了。
我沉甸甸地帶著這些畫這些歲月這些夢想,飛向地球的另一面。我當時並沒料到,此後每次回國探親,我都毫不猶豫地把父親的速寫本放進隨身旅行箱,帶回去和他一起翻看。許多流逝的情節細節就這樣被父親打撈起來。
走出家門,空氣又黑又冷。路燈閃爍,雨霧貼著我的臉。我回頭,父親倚著一根紅棕色的拐杖,站在空空的陽台上,目送我。燈在他的上方亮著,勾勒出一個蒼老的輪廓。
父親仿佛是一個正在謝幕的人,深色幕布在他身後無聲地落下。
我揮一揮手,細密的雨霧在我的率領下紛紛趕來,向謝幕的人致意。
在我模糊的視線中,父親的身影和另一個身影重疊在一起。那是他留在速寫本上的一個孩子,他穿著過膝的軍裝,右胳膊舉到帽檐下行軍禮。這個孩子,笑意寫在臉上,被父親不止10次地畫過。這個孩子,被人稱作“小胖子”,也有人叫他“小希特勒”。
有哲學皇帝之稱的馬可-安東尼在結束他的長卷《沉思錄》時,說到最終誰都要從人生的舞台上退場,即使你覺得自己的戲還沒演完,新的演員已經代替你成為主角。
這就是人的命運。既然在劫難逃,索性不逃。
我的父親,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體面而莊嚴地退場了。空蕩蕩的場地上,留著他的速寫本,在憂鬱的藍光下散發著自身橘黃色的光澤。
我不會讓這束小光芒在我的手裡熄滅。
有人問,如果這些畫不是你爸爸畫的,你還會被觸動如此之深嗎?
我說,會!
當然會。這些畫曾經觸動了很多人,其中有當年的呂正操將軍和聶榮臻元帥,許許多多有文化和沒文化的普通士兵、投身抗日救亡的知識分子,以及村莊裡的男女老少。
現在的人看了能否被觸動,我不知道。
這些畫帶給我的感觸是雙重的。
作為一個以美術教育為職業的人,我看到的是一個孩子執著地在艱難中累積的努力,那些稚拙的線條和圖形在他的手中漸漸舒展;我還看到了圖畫以外的意味,那是完全不受技巧約束的一種情緒、一種嚮往、一種追求。
當然,正因為他是我父親,我看到的不只是圖形,也不只是圖形後面歷史的風風雨雨。在那些手寫的平靜的線條下面,奔涌著父親無怨無悔的追求,我從中體會到一縷苦澀;他為之傾心的美學理想,注定與我有著一脈相承的緣分;他真實相信並努力實踐的入文信仰,公正、寬容、平等,那是他和我共同嚮往的最好的社會。我從父親的經歷中看到我自己,我們一直都倔強地以各自的方式,賦予自身一種自由與尊嚴。
“我認出風暴而激動如大海。”
從我決定要動筆的那一刻算起,好幾年過去了,我都沒動。像一個極有耐心的漁翁,蓑衣斗笠,獨釣寒江雪。漸漸,竹簍里溢滿了從歷史深處釣起的記憶。
漁翁該收桿回家了。
在地球的另一面,我把父親的速寫擺在白色的地毯上。就地理位置而言,這些小畫片就在父親的頭頂。像星星,懸掛在他的天空。我低頭,父親抬頭,我們能夠同時看到紙片上的夢。這是一個鄉下孩子的夢,從色彩褪盡的冬天生長出來的種子。冀中,正是這個孩子夢開始的地方。當生命被深深含進黃昏,父親對這塊土地的思念愈加強烈。
對於蒼老的父親,冀中已是遙不可及;而我,這樣一個內心生風的人,不用翅膀就能飛回那塊土地,沿著倒流的時光,為父親追尋生命的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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