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的薄暮》,《英雄聯盟》宇宙中的短篇故事。
基本介紹
- 中文名:諸神的薄暮
- 登場作品:《英雄聯盟》宇宙
- 作者:GRAHAM MCNEILL
作品原文
他們在夜幕的籠罩下走進山嶺陰影中的死城。千人的軍團,每個士兵身上都帶著血紅的圖騰象徵,象徵著那位太陽血脈飛升者的古老血統,象徵著他們的領袖。
這座古城和它市民的骸骨很早以前就已與沙漠融為一體,根本無法從黃沙中分辨出骸骨和灰燼。只有那些最高的高塔還能伸出到沙丘之上:殘破的塔尖在遙遠異域吹來的風中唱起輓歌。在一座殘破的柱基上,一尊巨大的石像早已沒了軀幹,只剩下兩條腿站在原地,石像的猛禽頭顱在一旁被黃沙半掩著。
在遙遠的過去,這個山谷中曾發生過一件大事,後來這裡才有了這座城。
它標誌了恕瑞瑪的初始。
同時也孕育了它的終結。
沒有人記得那一天,除了天神戰士們,而他們現在帶著自己的部隊,走向這座城市參差的廢墟。同樣是這群天神戰士,在他們的皇帝遭到背叛後的動亂中,用刀劍屠殺了城中的居民,並見證了城市被火焰吞沒,看著它的名字從殘存的石碑和方尖塔上鑿除。
而這些趕盡殺絕的舉動僅僅是為了徒勞的惡意。
說他們徒勞,是因為那個來自這座城市的奴隸男孩早就死了,而且即使活著,也不會在乎關於他故鄉的記憶。
那個人的行為摧毀了整個帝國,也破壞了他們的手足情誼。
所以天神戰士們燒毀了奈瑞瑪桀,連同他的人民,化成灰燼。
***
深邃的時間長河漠然地流逝,偷走了金色捲軸的光澤。
正如同我們,塔亞納利心想。他用一根長著爪子的手指掠過捲軸上一行行名字和數字,這裡事無巨細地記錄著當時在北方新建成的貿易港收來的什一稅。
新建成的……?
可哈居恩幾百年來一直是人類的城市,他們的粗野口音早已讓這個名字變成另外一種醜陋音調。大學士可能會覺得這副捲軸的內容值得研究,但在塔亞納利眼裡,它唯一的價值只是對於那個時代的象徵性,象徵著一個並不瘋狂的世界。
這個房間曾是用來存放記錄的大廳,大理石的牆壁上支出一排排的書架,上面堆著的捲軸記錄了獻給皇帝的貢品,記錄了他的戰爭,還記錄了他的種種事跡。這裡的空間曾經非常寬敞,不過屋頂已經在幾百年前塌陷,所以黃沙已近填滿了大部分地方。
他覺察到空氣中的變化,放下捲軸抬頭看去。
麥伊莎站在門口,她的身影在房間的尺寸對比下顯得無比渺小,而塔亞納利頭上的黑色短毛應該剛好能擦過大門的橫樑——如果他能站直的話。她的身形纖細,甚至可以說孱弱,但塔亞納利依然覺察到她所擁有的深度足以讓他捉摸不透。一頭金黃色的長髮繞著她的肩膀瀉下,就像寒冷的北地之人的發色。她外表年輕,但她的雙眸,一顆是飽滿的藍色,另一顆是薄暮的紫色,眼神中透露出超越她年齡的智慧。她穿著薄薄的絲綢長袍,鮮艷的色彩與沙漠格格不入,一根細繩系在腰間,上面掛著一把金色的鑰匙。一條亮紫色的圍巾纏在她的脖子上,末端的流蘇在她指尖扭來扭曲。
“他們到了,”她說。
“有多少?”
“九支大軍。將近一萬名士兵。”
塔亞納利點點頭,伸出舌頭舔了舔泛黃的長牙。“比我料想的多。”
她聳了聳肩,“他們全都需要來。”
“幾百年來已經有太多血雨腥風,”他說。“太多肆虐的仇恨。我們之間可以和平相處的想法早已被他們深惡痛絕。”
麥伊莎對這蠢行搖了搖頭。“這場無盡的戰爭已經奪走太多生命。你們自相殘殺造成的傷亡甚至比死在深淵恐懼之口下的還多。”
她輕率語調中的一絲責難味道在塔亞納利厚厚的舌頭中間消散。畢竟,她說的沒錯。
他不正是為此才召集了自己的同族嗎?
“從阿茲爾隕落的那一刻開始,太陽血脈之間的戰爭就已無法避免。”塔亞納利一邊說,一邊收起捲軸,從古代歷史的沉思中站了起來。“他走了以後,我們的野心太過龐大,我們之中任何一個都無法擔任領袖。關於未來的樣子有太多的願景,但我們始終是散兵游勇、殘兵敗將,無法實現任何未來願景。”
“看來你們和凡人之間的區別,說到底也沒多大。”
以前,如果任何人膽敢說出這樣的想法,一定會被他殺掉,但上百年來,他們給世界帶來了無休止的戰爭和規模龐大的殺戮,讓這句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塔亞納利記不清麥伊莎是什麼時候開始侍奉自己的。凡人的壽命總是轉瞬即逝,總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就死了這一任,替換為下一任。但麥伊莎比任何一任都更加引他注目。一部分是因為她的桀驁不馴,但在這背後還隱藏著更多。她對凡人的心智有自己的洞見,而這是他和他們整個族類始終缺少的東西,因為他們早已將人性捨棄,用以換取更強大的力量。
塔亞納利最後一次以人類的身份行走於世已經是太長時間以前了。他幾乎不記得身為凡人的感覺,也已失去時間匆匆流逝的觀念。古老的魔法和太陽圓盤的煅爐已將他重鑄,他凡人血肉的拙劣材質被精工淬鍊成天神之軀。
雖然是有瑕疵的、殘破的天神,但神格是不折不扣的。
他身著青銅鎧甲,外形如同一隻獵豹,雖然如今已經被歲月和戰爭折彎了腰,但依然壯碩魁梧。他上身的短毛曾經烏黑油亮,但鼻尖和雙手的毛髮都已經泛白,這已經是他盡全力給自己重塑的身姿了。塔亞納利的凝視曾讓一整支軍隊心驚膽寒,但如今他的一隻眼窩裡含著的是開裂的紅寶石,另一隻琥珀色的眼睛上縱立著一條傷疤,眼角泌出絕望顏色的眥垢。他的脊樑已經無法挺直,那是在可哈麗河之戰中的一記巨斧揮砍,嚴重的損傷即使是他熊熊燃燒的回覆能力也無法完全修復。
他從桌子上提起一柄武器,一柄巨大的四刃恰麗喀爾。他感受到這奪命利刃的完美平衡,但更多的是,他感受到了它所承載的厚重的期望。他嘆了一口氣,將它扛在肩甲上,踉蹌地走向麥伊莎。
即使歲月和舊傷的摧殘讓他彎腰駝背,塔亞納利依然像一座山一樣擋在她面前。太陽血脈——雖然其他人稱之為另一個不同的,更加黑暗的名字——之間的戰爭令她的族類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然而她並不害怕他。
有的時候,他能從她那裡感覺到一絲憐憫。
另外一些時候,感覺到的則是極不耐煩的蔑視。
她把一隻小小的、光滑的手放在他巨大的獸掌上,“你依然是一位天神戰士,塔亞納利,”她說道。“讓他們回憶起天神戰士所代表的力量,你就能贏得他們的支持。”
“如果他們聽不進去怎么辦?”
她微笑著說。“很簡單,你把他們殺光。”
他的載命人全都在沙丘中的前廳中等著他。他們曾經是凡人帝國的女皇和統治者,但在塔亞納利的無敵軍團面前,他們全都奉上了各自的劍並宣誓效忠。
最好是和天神戰士並肩作戰而不是與之為敵並被碾碎。
還沒等他走到跟前,提烏什帕就彎下腰鞠躬,她的臂膀肌肉賁突,布滿刺青,綁著一節節玉環。作為最新鮮的血液,她雖然桀驁,但卻忠誠。紹佩是沙漠子民,血統可以追溯到阿茲爾先王的時代。她看到他以後立刻用長矛柄猛鑿地面。她剃光的頭皮被切割成網狀,每個凸起的節點都釘著金珠。
伊德瑞-彌,自豪而且敦壯,將長柄戰斧舉到肩膀;雙刃的斧頭比大多數人的負重極限還沉重。她是東方來的女皇,她的母后和太后都曾為他而戰。她蒼白的皮膚如同象牙,烏黑的長髮末梢墜著銀制的鉤子。
塔亞納利站在這三個女戰士面前。
她們不是他的保鏢;他並不需要次等的生物保護自己。她們真正的作用是作為他天神旨意的象徵,證明他能讓那些帶著殺意前來的高傲戰士甘願受到他的支配,而且這些戰士的武藝都真的足以傷到他。
曾經與他手足情深的同胞兄弟和姐妹們也都會帶上他們自己的載命人,但沒有一個像他麾下的這幾位這般勇猛。
即便如此,這些女戰士沒一個敢在他說話的時候直視他的雙眼。對上天神的凝視等同於死亡。
“ 我存在於世的數百年里見過許多載命人,但你們將是我最後一批。 ”塔亞納利撂下話後開始掃視每個人的臉,尋找細微的情緒反應。但多年的效勞已經幫她們殺滅了情緒這個弱點。所以話音落畢,她們全都如同這死城中零落的石像一半無動於衷。“事實必將如此,就如同你們眼神中的耐心一樣確定,如同我腦殼中的噩夢一樣,每當麥伊莎的萬靈藥褪效後我都看得無比清晰。你們都很忠誠,但你們全都渴望我死。”
提烏什帕的眼睛是不是閃爍了一下?換作從前,看到這種失態的舉動他會一口咬下血肉露出森森白骨,但他對屠戮的胃口已經在過去的幾百年里逐漸減弱了。
“我不怪你們,”他繼續說道。“我的族類帶給你們的只有死亡和恐懼。從前,太陽血脈拯救了這個世界並付出了慘痛代價,但如今我們又親自將世界推向殘破的邊緣。飛升之團的榮耀時代已經過去了太久,一切都已被我們的征戰所掩埋,消失在你們凡人的短暫記憶中。”
最後幾個字說出口,帶出一股苦澀,這味道只有他和他的同胞才能反覆品味,因為只有他們知道這是自作自受。自尊和自負、被戰爭摧殘的心、以及來自遠古的爭鬥,交雜熔鑄成了利刃,斬斷了他們職責的鐵鏈。
塔亞納利顫抖著呼出一口氣。一千多年來,他一直都壓抑著這個瞬間,但現在該來的還是來了,他知道死亡沒有什麼可怕的。
“如果你們活過了今夜,明天破曉之時你們就擁有自由之身。太陽升起後,回到你們族人身邊,告訴他們這裡發生的一切。”他轉過頭,“麥伊莎,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他們都在環形大劇場恭候著。”
塔亞納利點了點頭。“我們來結束這一切吧。”
這個地方原本並不是環形大劇場。這裡曾是奈瑞瑪桀的大市場,但塔亞納利的奴隸們將這裡從沙漠的懷抱中挖了出來,他又用魔法給這裡塑形,沙礫在劇烈的熱度下融成了琉璃。現在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棕色的結晶,如同一座煙黑、海綠和超凡彩虹組成的火山口。琉璃的表面吸納了柔和的月光,反射成一層飄渺的皎白帷幔。
塔亞納利穿過一座豪放的拱門,拱門的形狀就像驚濤駭浪被定格在一個瞬間。場地里的空氣立刻緊張沉重起來,正如同諸神召集軍隊時應有的氣氛。
上萬名人類,有男有女,站滿了環形大劇場的階梯,天神戰士各自的擁護者們集結在下面。沒人亮出白刃,但所有人都準備著抽刀迎接一場浴血的狂歡,只聽他們神主一聲號令。
塔亞納利如炬的目光掃過他的太陽血脈同胞——他們曾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與責任曾是他們堅不可摧的紐帶,但實踐證明,所謂的堅不可摧其實和玻璃一樣輕易破碎。他們的身軀曾經受一種不可想像的力量的重鑄,而這力量來自一個超越現世理解的領域,以一種生靈無法模仿的方式雕琢他們的塵世血肉。
但我們的心智依然是凡人,他默默地想,而且出奇地脆弱。
賽腓克斯的凝視中透著理解。吉岡圖斯散發著耀眼的厭惡之情。須宇炎的輕蔑之情燙得冒煙。當時正是須宇炎的戰斧在可哈麗河畔重傷了塔亞納利。這位長著海龜面目的天神戰士向腳下吐了一口涎,目送塔亞納利蹣跚地走到環形大劇場的中間。
沙貝卡和沙貝克眼皮都沒抬一下,這對身覆渡鴉黑羽的雙胞胎先知正在全神貫注地用精緻的指節骨做占卜。瓦里伊娃緊盯塔亞納利的目光充滿高傲的鄙夷,和她兄弟一模一樣——她的兄弟是唯一一個雖然缺席但卻讓他感到慶幸的舊同袍。
“巨狼”瑟搏塔魯前前後後地踱步,這次集會已經讓他等得不耐煩。他的軍團在遙遠的北方所向無敵,甚至遠征西方大洋彼岸的土地。所有同胞中,瑟搏塔魯最有可能打破目前這血腥的僵持狀態。
來自祖瑞塔的娜伽內卡,她的目光藏在斗篷罩帽里,修長的身軀蜷縮在鱗甲長袍中。她的載命人全都被毒瞎了雙眼,隨時準備執行她恩賜的每一個字。五百年來,他們從未聽到過她噝噝的低語。
只有恩納凱表示了尊重。他向前走來,皮膚上覆蓋著新鮮、耀眼的橙色和黑色條紋。歲月讓塔亞納利彎下了腰,然而恩納凱卻讓自己的年紀成為驕傲,他目光矍鑠,漫長的戰爭並沒有挫斷他的力量。很久以前,他們倆一同登上金色的階梯,攜手迎接太陽圓盤的熾熱光芒,擁抱天神的力量。恩納凱曾帶著塔亞納利受傷的身體從艾卡西亞撤退,還曾在可哈麗的泥潭與他並肩作戰,最後在冰川港,他們作為彼此的敵人兵戎相見。
活到我們這種歲數,就會發現命運之輪轉了一圈又一圈。
恩納凱握住了塔亞納利遞過來的獸掌。“塔亞納利。”
“恩納凱。”
無需多言。幾輩子份量的經歷、喜悅、失落和心痛全都包含在輕喚彼此名字的問候中。他們是登天化神的存在,無關緊要的寒暄配不上他們的高度。
恩納凱眯起眼睛流露出懷疑,他看到了塔亞納利背後掛著的武器。他開口說話,但塔亞納利以難以覺察的幅度搖了搖頭。
“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恩納凱低聲說道,然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緊貼著環形大劇場的邊緣。
塔亞納利深吸一口氣,他在過去的幾年間已經為這個瞬間練習了許多次,他知道,只要說錯了一個字,就可能讓整個計畫未始先終。他的族裔都是天神戰士,這份自我和自尊讓他們充滿高傲和乖戾。
“兄弟們,姐妹們,”他開口了,由魔法塑成的回聲結構讓他的話語響徹整個環形大劇場。“太陽血脈像今天這樣匯聚一堂,上一次還要追溯到帕爾內薩城牆前的千神繪。”
他看到贊同的點頭,那段生動的記憶在他們靈魂深處死灰復燃,讓他們想起自己往昔的樣子。
接下來要添柴加薪。要讓每一位都把話聽進去。
“環顧四周,我看到的是力量,”他繼續說道,每個字都包含熱情與篤信。“我看到天神立於凡人的古蹟,我看到高貴的神格、氣量和值得為之奉獻的存在。有人說我們古老的同胞手足紐帶已經破裂。他們還用古老的文法稱我們為暗裔,但你們在這裡構成的這番景象讓他們的謊言不攻自破。”
塔亞納利停頓了一下,讓奉承和誇讚充分沐浴他們。這些話對他們中的大多數都空洞乏味,因為他們擁有許多飽受折磨的唱詩班,日夜不停地唱著讚歌……歌頌死亡的痛苦。
但這些話可能會打開其餘同胞的心扉,足夠讓他博得支持。
“你們都記得我們並肩前行的時代,由瑟塔卡帶領我們的飛升之團,將皇帝的疆土拓展到世界的最邊緣。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榮耀的年代,那是英雄的年代!瑟搏塔魯,你和我曾騎著暮光巨龍前往世界的頂峰,在那萬時歸一的地方見證宇宙的創造。”
他轉過身,向賽腓克斯伸出一隻手。
“賽腓克斯,我的兄弟,我們曾征戰深淵怪獸,它們從東海岸的海底裂谷中源源不斷地湧出,我們戰鬥了十天十夜,直到耐力的極限,但我們最後還是將他們擊退。我們凱旋而歸!”
賽腓克斯點了點頭,塔亞納利可以看到那次戰爭的記憶像波紋一樣在他的鱗片下盪起紫色、黑色和紅色的漣漪。
“我從不提及那個時候,”賽腓克斯說道,他全部的眼睛都籠罩在煙霧中。“七千名恕瑞瑪黃金戰士死在了那片紅海灘上。只有你和我活著返回。”
“的確,我們為了那次勝利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付出了血肉,也付出了靈魂。但那是多么難忘的一戰啊!凡人以我們那一天的壯舉命名了那片海洋。”
賽腓克斯搖了搖頭。“你的記憶遺漏了我們那天所見到的恐怖,塔亞納利。 省省你的豪言壯語吧。我聽不到。每當我閉上眼睛,都只能聽到那些逝者的慘叫。他們被那些……東西殺死的情形歷歷在目。不止是殺死,他們被徹底抹除,就連靈魂都被吞噬。所以省去這些經過粉飾的回憶吧,我不認。”
“是的,那些都是鮮血淋淋的日子,是的,我似乎是在美化歷史,”塔亞納利說道。“但我所說的是這個世界應該理解並銘記我們的方式。作為偉大的英雄,作為縱橫世界的先鋒精銳,帶領所向披靡的大軍,效忠於萬古長存的皇帝,以及——”
“但是阿茲爾並沒有長存,”須宇炎厲聲打斷他的話,同時將他巨大的長柄斧重重插進地面,厚厚的琉璃應聲碎裂。“他死了,而沒有了他的帶領,太陽血脈陷入戰亂。曾經的一切如今都已是塵土。一切都毫無意義了。如果你以為讓我們回憶起金色的往日就能結束如今的紛爭,那你的瘋狂就比我們任何一個都更徹底。”
“讓我們共同回憶起曾經的身份只是我將大家召集於此的原因之一。”塔亞納利說。
“那就抓緊講明你的意圖,不然就讓我們回去繼續自相殘殺。”
塔亞納利想要挺直身子,但他扭曲的脊梁骨像一把被彎折的木椅一樣發出了響聲。劇痛沿著他的脊樑沖了上來,就像被虛空生物的利爪撕開。
“舊傷不愈,須宇炎,”他說。“總是會反覆發作。你還記得吧,在可哈麗河畔?”
“我當然記得,你這個殘廢,”須宇炎怒吼道。“從我走出大圓盤的光芒之後的每一下揮砍我都記得。在列的各位無不能講述自己與曾經的兄弟姐妹共創的偉大壯舉,以及卑鄙背叛。”
“你和我,我們曾在艾卡西亞挺立的地方守住陣線。你不止一次救過我的命”
“那些舊日如今已不復在,”瑟搏塔魯的話語殘亂不清,他的下巴越來越變形。“而且必須留在過去。”
“為什麼?”塔亞納利用命令的口吻問道,他找到了切入口。“為什麼必須留在過去?難道我們不是恕瑞瑪的飛升者嗎?我們不是區區神的化身,我們就是神!世界是什麼樣子,全都由我們決定!我們之中任何一個都足以統治這個世界,但我們卻陷入了無足輕重的爭吵,為了不再有意義的原因而發動戰爭,甚至沒有幾個還能說得出那些原因。”
他停頓了一下,開始操起恫嚇和審判的口吻,他自己卻沒意識到。
“吉岡圖斯,你堅信我們應該從廢墟中重建家園,繼續阿茲爾的傳承。恩納凱,你追尋的是建立新的王國。瓦里伊娃,你和你的兄弟在每一隻眼睛中都看得到凶光,所以要對任何輕蔑進行報復,無論是真實的還是你們想像出的。 ”
“噢,沒一個不是真實的,”她嘶嘶地說道,石膏般雪白的肌膚下透著紫色的靜脈,數條劇毒的棘突從肩膀後面直立起來。
塔亞納利沒有理睬她,“我們每個人看到不同的未來之路,但卻沒有利用我們的太陽血脈力量並齊心協力實現任何神聖之舉,反而像一群食腐動物爭搶一具新鮮屍體。是的,瑟塔卡已經離世太久,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再看到第二個她。是的,阿茲爾遭到了背叛,我們的帝國淪為廢墟,子民們顛沛流離、提心弔膽。恕瑞瑪需要在一位強大領袖的引導下才能重生,但留下來的沒有領袖,只有我們,只有這群殘破的怪物,由於凝視深淵太久,被深淵的恐懼扭曲了心智,陷入瘋狂和自我毀滅。”
“所以我們沒有開始重建,而是開始為了帝國的殘破屍首開始了爭鬥,順帶還把其餘的世界燒成了灰。即使是現在,我們滅絕一切生命的速度可能還是快過共同目標的找尋。單個的我們是強大的,然而團結起來?我們將無所不能。無所不能。如果我們願意,甚至可以衝破天界的大門,拋棄這個蒼白的世界,在星辰彼端鑄造新的帝國!”
塔亞納利的聲音弱了下來,不堪悔恨的重負。
“但我們做不到。我們做的事如同次等生命。我們自相殘殺的這場戰爭比我們此前參加過的任何一場戰爭都持久數倍。”
然後他的聲音變得洪亮,飛向環形大劇場的最遠處。
“但事情並非必然如此,有轉機了。”
塔亞納利一隻手越過肩膀伸向後背,解開了恰麗喀爾,吃驚的低語聲像波浪一樣在環形大劇場散播開來,大家都認得這件遠古的武器。
“你們都記得,”他說。“這件武器屬於瑟塔卡,我們之中最偉大最高貴的。來自山的另一端,隨著恕瑞瑪的誕生共同崛起。這把刀刃將有朝一日傳給希烏納斯·阿拉海爾,“甘露使者”。並在其手中成為毀滅的武器,或統一的象徵。”
他舉起恰麗喀爾,讓所有同胞都看得見。它的鋒刃閃著金光,塑造它的宇宙力量不屬於這個世界,這力量即使是恕瑞瑪最睿智的人也無法理解。塔亞納利看到了他們的尊重、敬畏和驕傲。
但更多的,他看到他們渴望占有它。須宇炎向他靠近一步。
當然會是須宇炎。
這名天神戰士揮動戰斧,塔亞納利想起了那股疼痛,就是這把黑曜石斧刃切開了他的鎧甲,粉碎了他的脊樑。
“我要殺了你然後把它搶過來。”須宇炎說著,臉上的尖嘴裂出一道長長的微笑。“是不是這樣就會使我成為領袖?”他雙肩上的幾丁質外殼開始隆起,相面嵌著的骨針和鐵刃也都隨著一起外凸。即使是在鼎盛時期,塔亞納利也無法勝過他。
但可哈麗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而塔亞納利已經學會了許多新戲法。
“你要用它來和我打嗎?”須宇炎用斧頭指著恰麗喀爾問道。
“不,”塔亞納利答道,轉身將它交給了麥伊莎。
它幾乎已經超出她承重的極限,但她只是眨了一下眼,此刻他又感受到她那沒來由的笑意,似乎天神之間即將開戰的架勢讓她覺得是一種樂趣。
須宇炎冷笑道,“那要怎樣?你要赤手空拳和我斗?是這樣嗎?你想死在這裡,死在其他諸神的注視中?”
“也不對。”
“無所謂,我不在乎你想怎樣,”須宇炎說。“於河畔開始的,我將在這裡結束。”
他像一場雪崩一樣撲過來——如同撼天動地、無堅不摧的雷霆,掩埋一切而且無從躲避。塔亞納利曾見證過,他的衝鋒能破壞整支軍隊的方陣,撞翻高大的巨人,粉碎要塞的大門。
塔亞納利半跪在地,將雙手平鋪在環形大劇場的琉璃地面上。他感受到整個建築結構中的魔法脈流,力量的金線將他與琉璃地面上的每個生靈都連線起來。凡人就像火堆上騰空的火星,稍縱即逝、微不足道,但天神戰士們則如同新生的太陽,蕩漾著魔法能量。
他接入了他們的力量,正如同麥伊莎教會他的。他從沙貝卡和沙貝克那裡抽取了一部分被詛咒的先知力量,他們異樣的感官在他體內扭曲。賽腓克斯蜥蜴般的靈活激盪在他遠古的身體中。吉岡圖斯的狂怒,還有恩納凱對於正義理想的執著。
塔亞納利閉上眼,現在他已經知道須宇炎衝鋒的落點。
他向旁邊搖擺,斧刃距離他的喉嚨只有一根頭髮絲的厚度。須宇炎像閃電一樣衝過去,而塔亞納利則輕巧轉身,抓住了對手背後甲殼上的彎角。他翻上了須宇炎的後背,而這位曾經的兄弟則發出狂怒的咆哮。
這位天神戰士在地上翻滾,想要甩開塔亞納利,但他抓的實在太牢了。先知雙子不自知的饋贈讓塔亞納利預先料到對手的每一下狂野甩打。須宇炎反手握住戰斧,越過肩膀向後揮舞,就如同瘋狂的懺悔者用荊條抽打自己的後背。塔亞納利翻身躲開了襲來的斧刃,而須宇炎的非凡甲殼則被自己切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窪。
這位太陽血脈再次怒吼,將斧頭從甲殼中扭出來,帶出一灘鮮血。他的一隻彎角已經斷裂,僅由一層筋膜連線,塔亞納利將其從甲殼上撕了下來。這支象牙色的角弧度如同彎刀,尖端套著鐵箍,如針芒般鋒利。
須宇炎撞到環形大劇場的牆上,琉璃在猛烈的衝撞下裂成鋒利的碎片。數十個凡人跌落到場地中心,立刻被扭打在一起的天神戰士踩在腳下。須宇炎從後背拽下了塔亞納利。他重重摔在地上,手中依然緊握那支鋒利的角。
須宇炎轉身舉起戰斧揮出致命一擊,但塔亞納利向旁邊飛撲,地面炸出一場琉璃尖刀的風暴。但須宇炎粗壯的腳踩住了他的胸口,將他牢牢釘在地面。他感到自己的肋骨斷裂,一個碎片刺入了他的肺。萬鈞重量壓在身上,足以將他像蟲子一樣踩扁。
“恰麗喀爾是我的了!”須宇炎大喊道。
這位天神戰士的厚重頭顱從他的甲殼中伸到外面,他灰白的長脖子上血脈噴張。無光的黑眼珠由於即將弒殺另一個勁敵而向外賁凸。正如同他所承諾的,在可哈麗河畔開始的,要在這裡結束。
“不,”塔亞納利從帶血的尖牙中間擠出幾個字。“不是你的。”
他釋放出一股新學來的力量,他的同胞對此都一無所知。他瞬目——一陣可怕的感覺將他淹沒,如同跌入了無盡的旋渦,一條通道,被可怖的怪獸團團圍住,全都潛伏在閾限屏障外側伺機而動……
這感覺只持續了不到一秒,但他感覺已經長了一歲。
他睜開眼,看到自己又騎在須宇炎的後背上,奪命的戰斧正向著地面揮砍。由於空氣攪動而產生的爆破音在他身後迴蕩,轉瞬即逝的傳送門關閉了。
塔亞納利將血淋淋的彎角高舉過頭頂,然後深深扎進須宇炎的眼中。
角的尖端深深刺入他的顱骨,塔亞納利非凡的力量將整支角完全插入須宇炎的大腦。
這是猛烈的致命打擊,但須宇炎依然站在原地,他飛升者的身軀還沒準備好承認自己的死亡。塔亞納利跳到一邊,死去的天神戰士跪倒在地,聲音如同山嶽崩塌。須宇炎滾落到一側,剩餘的一隻眼死死盯著自己的死神,充滿不理解。他的尖嘴依然在動,但卻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塔亞納利吃力地喘著粗氣,他雙側的肺都已浸滿血沫。他聽到麥伊莎悄悄地鼓掌慶祝,就像一名自豪的老師,對學生魯莽的成功感到喜悅。
這聲音讓他噁心。
雖然一切都如計畫進行,但他一度還不相信自己必須殺死至少一個同胞。他並沒有因這場勝利而感到甘甜。他和須宇炎雖然從未親近過,但他們都曾為了恕瑞瑪的榮耀並肩作戰,那個時候,太陽垂佑他們,賜予他們力量。
他跪在倒地的對手旁邊,一隻獸爪放在他的頭上。鮮血中閃爍著神龍鑄成的星光。“我真的很抱歉,兄弟,”他輕聲說道。
須宇炎的擁護者們發出痛苦的吼叫。並不是為他們隕落的天神哀悼——被人們憎恨的須宇炎得不到哀悼——也不是因為復仇的渴望。他們的吼叫是因為他們自己也命不久矣。他們兩側的戰團都已亮出渴血的白刃。
天神戰士們把自己的奴隸教育的很好。
沒有了神的保護,人類只不過是待捕殺的害蟲,至少神一直是這么教的。
“停!”塔亞納利大喊道。“神的擁護者們,停下手裡的刀!”
這些戰團並不屬於他,但他是太陽血脈,他聲音中的權威令人心生敬畏,人們紛紛停下腳步。其他天神戰士看到塔亞納利剛剛的的所作所為個個目瞪口呆。來自祖瑞塔的娜伽內卡向前滑了一步,附身查看須宇炎漸冷的屍體。蒼白的煙霧從他的血肉表面騰起,天界的能量已經開始逸出這副凡人的身軀。
她脫下罩帽,露出嵌在灰燼中的眾多催眠之眼,覆蓋了鱗片的嘴唇外垂下黑色的長牙。她彎腰貼進須宇炎背後的傷口,吐出舌頭上下翻撥,品嘗他的死亡。
“拉亞斯特會很失望的,”她的濕漉漉的聲音如同蜥蜴吐信。“他發誓要親手殺掉須宇炎。”她那幾位被毒瞎眼的載命人在她身後慌亂無措,他們的惡語女神開口說話了,但他們卻不知道該做什麼。
其他神也小心地湊上前來。恩納凱和賽腓克斯帶著新的敬意看著塔亞納利。其他人則對須宇炎的死念念不忘,他們看到塔亞納利做到了不可能的事,即使是天神戰士也不可能做到。
沙貝卡和沙貝克繞著屍體轉圈。他們發育殘缺的翅膀因興奮而鼓動。死亡的氣味如同裹屍布一樣纏在他們身上——天神戰士被腐化之力觸碰的痕跡,在這對雙胞胎身上是最明顯的。
縞瑪瑙一般的眼睛,見過太多東西的眼睛,在屍體上來回掃視。“早就告訴過他他今天會死,不是嗎,姐妹?”沙貝卡說。
“他們從來都不聽,不是嗎?”沙貝克回答說。
沙貝卡咯咯地笑起來。“不,永遠都不聽瘋鴉叫。我們懂些什麼?不過是一切!”
“你們預見到了這一刻?”吉岡圖斯問道。
“是的,是的,早就知道他會和自己的角湊得太近。早就告訴過他,但他只是笑。”
“現在笑不出來了,是吧,兄弟?”
“笑不出來,姐妹。”
“你們還看到了什麼?”賽腓克斯問道。
先知雙子蜷縮到一起,低聲呢喃,將那些小骨片扔來扔去。在封印艾卡西亞大地疝那場戰鬥中,他們的心智被擊潰。任何人,即使是天神,只要與深淵下的巨大靈體對上視線,就必定遭到心智的瓦解。
沙貝克皺起眉頭。“未來編織得太複雜,無從得知……”
“太多種不同的可能性,現在還無法清晰看到任何一種,”沙巴卡補充道。“無法確定。”
“我們可能全都死在今天。或者只死一部分,”沙貝克說。“又或者一個都不死。或許吉岡圖斯現在就殺了塔亞納利,然後我們都能活。”
“活下來日後繼續自相殘殺!”沙巴卡突然大笑。
“她想我們死。她就是那顆引起雪崩的小石子。”
“正常說話!”吉岡圖斯命令道。“誰想乾什麼?小石子?雪崩?你們說的是誰?”
“她!”沙貝卡尖聲叫道,手指向塔亞納利的的身後,麥伊莎的渺小身影。“她就是天神眼中的砂礫之光。”
麥伊莎將恰麗喀爾護在胸前,就像一個小孩子緊緊抓住父親給的小刀。
瑟搏塔魯怒罵一聲,將塔亞納利攙扶起來。“巨狼”的體型瘦高,但卻像怪獸一般有力,四條強健的臂膀握成利爪鐵拳。“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他低吼道。“這個人,她是誰?”
塔亞納利吞下痛苦的尖叫,他扭曲的脊梁骨頂在一起。“她就是個凡人,沒什麼特別。”他說。
“你撒謊的樣子總是那么可憐,”瑟搏塔魯露出又長又彎的利齒。“說出真相,兄弟,否則我撕開你的喉嚨速度將讓你來不及瞬目。”
“她幫我找到了恰麗喀爾,”塔亞納利說。
瑟搏塔魯搖了搖頭。“大學士把恰麗喀爾和瑟塔卡葬在了一起,那是艾卡西亞毀滅以後,他把她的屍首藏了起來。區區一個凡人怎么可能知道它在哪?”
“她不知道,但她帶我找到了內瑟斯。”
其他神將須宇炎拋在腦後,全都看向塔亞納利。
“你看到了大學士?”瓦里伊娃問道,她的後脊樑在熱誠的期待下顫抖著。“他因為莫尼伊拉探究納施拉美大書庫的灰燼廢墟而將其手刃,從那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我看到他了,但他與我們認識的那個內瑟斯已經大不相同。無論他背負的負擔是什麼,都已經將他壓垮。他在一座隱秘懸崖中的高塔上獨居,觀賞星辰的舞姿。他讓她來找我,並將我帶到了他的高塔。”
“為什麼是你?”娜伽內卡嘶聲問道,“為什麼不是我們其他神?”
“我不知道,”塔亞納利說。“還有許許多多需要他關注的。”
“那你和他說話了?”恩納凱問道。
“說了,”塔亞納利說。
“然後他告訴你如何找到瑟塔卡的武器?”
“是的。”
“就那么簡單?“賽腓克斯不屑地說。
“不,沒那么簡單,“塔亞納利厲聲回答,甩開瑟搏塔魯的攙扶。他轉身從麥伊莎懷裡取回恰麗喀爾。這把武器中的力量充沛而且躁動。“我向他講述我們的戰爭,講述我們如何燒毀了樂土並像動物一樣 彼此爪牙相向。我告訴他我需要瑟塔卡的武器來終結這場腥風血雨。”
“內瑟斯在阿茲爾隕落的那一刻就拒絕我們了,”吉岡圖斯說。“他為什麼現在又肯幫忙?”
“他拒絕了太陽血脈,因為他看到了苦澀的嫉妒和扭曲的敵意在我們心中作祟,”塔亞納利說。“他曾行走在被遺忘的道路上,他曾被悲傷所困,又漂泊在對弟弟的緬懷中,但他始終都對他出生的土地魂牽夢繞。”
塔亞納利喘了一口氣,魔法的脈流在他體內變換,讓他表情扭曲。一陣劇痛從他的下腹刺入他的心臟。
至此,終結已經開始。
麥伊莎曾經警告過他,使用她所教授的魔法會造成不可逆的改變,即使是飛升者也不例外,他們的不朽氣息與凡人血肉之間的束縛將會被打破。這力量曾阻止無數次戰鬥的傷痛,阻擋千年時光的流逝,但有些東西注定不能永遠活下去。
這時恐懼觸碰到他,這種感覺冰冷而且陌生,但他還是壓下了痛苦和虛弱的暗涌。
“你說得對,吉岡圖斯。內瑟斯永遠都不會幹涉我們的戰爭,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我們的所作所為充耳不聞。他告訴我星辰描繪了一個遙遠的未來,恕瑞瑪將從沙漠中再度崛起,真正的統治者將會奮戰不懈,奪回曾經失去的一切。”
“恕瑞瑪將再次崛起?”瑟搏塔魯無法遮掩自己的渴望。“什麼時候?”
“我們有生之年看不到了,”塔亞納利說。“我們全都看不到。”
沙貝克骨瘦如柴的身軀跳到對話的兩位神中間。她乾枯的雙臂刺向空中,黑暗的雙眼瞪到最大。“我們可能全都死在今天。或者只死一部分,”她尖聲說。
賽腓克斯將她推開。“恰麗喀爾,”他問道,“它是恕瑞瑪重生的一環嗎?”
“是的,”塔亞納利說。“無論善念或惡意。它將成為恕瑞瑪的象徵,召喚人民集結。我希望它能修復我們之間的傷痕——提醒我們曾經的身份,以及再一次可以成為的神。它本可以拯救我們全部,只要我們當時把握機會重拾手足之情,像曾經那樣團結在同一面旗幟下。”
瑟搏塔魯饒有意味地咕噥一聲。“現在真相大白了。你把我們召集於此是為了宣布自己身為領袖的資格,因為你拿著我們之中最偉大的戰士的武器,還有大學士親授的聖禮。”
塔亞納利搖了搖頭。
“不,我永遠都不配與瑟塔卡齊名,也趕不上內瑟斯。我想追尋的只是結束這場戰爭。我希望我們能共同完成,但我現在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夢。”
塔亞納利離開他的同胞們,站在環形大劇場中間。所有眼睛都在看向他,八名天神戰士和萬千凡人。
劇痛開始蔓延到他全身,幾乎讓他無法承受。他咽了下口水,喉嚨品嘗到砂礫的摩擦。幾縷短毛結成小團從他身上飄落。每一刻都像是碎玻璃在他的關節研磨。
他轉身對其他神說。
“不受控制的力量讓我們失去意義,讓我們相信自己不被任何事物否決。我們是這世界的拙劣監管者,我們不配做世界的主人。我們曾自稱飛升之團,我們現在是什麼?暗裔?這是被凡人貶黜的稱呼,他們已不再理解我們是什麼樣的存在,更不理解我們被造就的使命。”
他抬起模糊的眼睛,看著環形大劇場階梯上千萬雙注視著他的眼睛,淚水從在他脫屑的皮膚上開出一條運河。
“他們憎恨我們,而當深淵中的恐懼再度湧出時,他們將乞求我們歸來,”塔亞納利一邊說,一邊看向麥伊莎渴望的凝視。“但到那個時候我們已經不在了,已經成為鳴風的低語,成為殘缺天神的黑暗傳說,只被用來教訓不聽話的孩童。”
塔亞納利用最後一點力氣,將恰麗喀爾砸進環形大劇場的結晶地面。撞擊的聲音振聾發聵,如同巨錘敲打世界根基的帷幕。撞擊產生的裂縫比常理之中延伸的更深遠,晴朗的夜空中燃起新星誕生時的鑽石光輝。
但這不是金色的光芒。這光芒冰冷、無情、如白銀般皎潔。
“由太陽鑄造的,將由月亮拆散!”塔亞納利尖叫道。
如柱的慘白烈焰從夜空刺向地面。
它打在恰麗喀爾向外伸出的分支上,將白焰反射,天神戰士被吸到近處,火光穿透了他們的胸膛。白焰燒灼著他們,伸向他們的奧法核心,吞噬著造就了他們的魔法。
沙貝卡和沙貝克立刻蒸發了,消失在一團灰色的雲霧和羽毛之中。他們的尖叫是獲得釋放的歡笑,訴說著對這一刻的預知和順從。
賽腓克斯在白光中扭動,活像一條被鉤住的魚,但即使是他的神力,也在這宇宙之火的面前毫無意義。牛頭天神吉岡圖斯試圖逃跑,但即使是他傳奇的速度也無法逃出塔亞納利召喚出的月火瀑。
即使皮膚從骨頭上剝離,塔亞納利也還是流著淚看著他們死。他們是他的兄弟和姐妹,縱使上百年的殘酷戰爭也無法讓他對他們心生憎恨。
他看到恩納凱在光輝之中瓦解,他的神聖之軀被光芒溶解,只留下骨骼。他伸出手,用雙眼告訴塔亞納利他已接受自己的命運。
他哭泣,因為他被迫做出這一切。
光芒灼傷了他所剩的另一隻眼,一片漆黑的世界包圍了他。最後一絲力量也離開了他的身體,他無力地倒在環形大劇場的地上。他聽到了更多慘叫和人類的打鬥,他們對天神的事一無所知。又是一場血雨腥風,但它總會過去。
人類的軍團會繼續這場由他們族裔開始的戰爭嗎?
或許吧。但那將是一場凡人的戰爭,所以會有終結。
塔亞納利在黑暗中漂浮,沉浸在美好往昔的回憶中。
他想要回想起更早的時光,在他與恩納凱共同登上黃金階梯之前的生活。但那個時光沒有留下什麼回憶,當天界的力量湧入他的腦殼以後,凡人的記憶就溜走了。
塔亞納利聽到了腳步聲。厚重的靴子踩過碎玻璃。他聞到了凡人的血肉,摻雜著汗水和腐爛的味道。
他認得這些味道。她們是他的載命人。
塔亞納利伸出一隻手,尋找另一個生靈的觸碰,但沒人接過。
“紹佩?”他的聲音嘶啞。“是你嗎?提烏什帕?伊德瑞-彌?拜託,幫我一下。我覺得……我覺得我又是凡人了,我……我覺得我又是人了。”
“你的確是,”這個聲音聽上去處於破口大笑的邊緣。
“麥伊莎,”塔亞納利輕聲說道。“他們都死了嗎?”
“沒有,娜伽內卡,瓦里伊娃和瑟搏塔魯在被火燒到之前就逃走了。但他們現在很虛弱,我覺得他們並不是長久的問題。問題是其他神,所有那些沒有露面的,他們會更加防備陷阱。”
“不!你必須解決他們,”塔亞納利喘息著說。“即使是受傷了的天神戰士也一樣能征服這個世界。”
“相信我,”麥伊莎說,“我們在這裡的所作所為已經預示著你們族類的終結。”
“那我們成功了。我們帶來了和平。”
然後她真的大笑起來。“和平?噢,不——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懂和平。沒用的。”
塔亞納利徹底糊塗了,他想掙扎著站起來,但有人用長槍柄的鈍頭硬生生地戳在他的前胸,將他推回到地上。
“別,你躺在那別動,”麥伊莎說。
“拜託了,扶我起來,”他說。“我都說了,我現在是人了。”
“我聽到了,但你覺得變成了人就能洗刷你的罪孽嗎?想想那些被你終結的生命。現在變成人就能讓人原諒你製造的血海深仇嗎?告訴我,究竟需要多少次暴行才能戳醒你那乾枯的良知,最後決定做出改變?”
“我不明白,”塔亞納利遲疑地說。“你在說什麼?”
麥伊莎咯咯地笑了起來,她似乎突然年輕了許多,然而又難以置信地古老。他聽到清脆的碰撞聲,是恰麗喀爾被從琉璃地面中拔了出來。
“我說的是,你死有餘辜,塔亞納利,”麥伊莎說。“你們之中有一些還不太壞,我估計,但大多數都在對抗虛空的戰爭中損壞了,你們能活這么久已經是個奇蹟。或許你和你的族類最開始就是個錯誤,不過這個錯誤我能幫你們糾正。”
即使沒了雙眼,塔亞納利依然能感受到恰麗喀爾的力量就懸停在自己上方。雖然他的身體已經枯萎而且力竭,但他還是用一聲高亢的慘叫回應利刃切入胸膛的痛苦。
麥伊莎對著他的耳朵悄聲說,“這件武器中流淌的力量能夠觸動你們每一個神,塔亞納利。現在它對你們的族類了如指掌。而我將把這火焰帶給凡人。”
她的雙手伸進了他的胸膛,塔亞納利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割下,被從裂開的肋骨之間掏出……然而,他依然還活著。
至少,活了一小段時間。
“伊德瑞-彌,”她一邊說一邊遞過塔亞納利的心臟,“把這個和恰麗喀爾一起帶回給你的武器鐵匠。我們需要換一種方式來對付剩下的……”
麥伊莎停頓了一下。
“等會,那個老詞兒怎么說來著?”
她打了一個響指。
“啊,對。想起來了。暗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