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觀潮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注釋
廬山煙雨浙江潮:浙江潮,即指
錢塘江潮汐。“廬山煙雨浙江潮”此句詩意是:廬山美麗神秘的煙雨,錢塘江宏偉壯觀的潮汐,很值得去觀賞一番。
未到千般恨不消:恨,遺憾。此句詩意是:無緣去觀賞廬山的煙雨和錢塘江的潮汐,是會遺憾終身的。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由《五燈會元》卷17所載青原惟信禪詩的一段著名語錄演化而成。語錄的原句是:「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大眾,這三般見解,是同是別?有人緇素得出,許汝親見老僧」。這“三般見解”,指得是禪悟的三個階段,也即是入禪的三種境界。東坡此詩,正用此意。
譯文
廬山美麗神秘的煙雨和錢塘江宏偉壯觀的潮汐,很值得去觀賞一番。無緣去觀賞廬山的煙雨和錢塘江的潮汐,是會遺憾終身的。(我)終於親臨廬山、浙江,看到了蒙蒙煙雨、澎湃潮水,卻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只覺廬山煙雨就是廬山煙雨,浙江潮水就是浙江潮水。
典故
這是蘇軾在臨終之時給小兒子蘇過手書的一道偈子。蘇結束了長期流放的生活,從一個躊躇滿志、一心從政報國的慷慨之士,慢慢變成一個從容面對、參透生活禪機的風燭老人。聽說小兒子將去就任中山府通判,便寫下了此詩。對於此詩僅從字面解釋是很簡單的,但簡單中又蘊舍看不簡單,不簡單之處就在於本詩的第一句與最後一句是重複之句。而最後一句“廬山煙雨浙江潮”重複出現究竟何意也成了解讀的熱點。
一種觀點是“不過如此”。廬山煙雨浙江潮,感嘆:“不過如此!”
另外一種觀點是“正是如此”。認為:首句為想像、聽說中之景。末句為目睹後之景。作者的追求得到了滿足,沒有失落,沒有遣憾。禪意是,很多人終身在追尋某種東西,未追求到手時是痛苦,追求到手後是厭倦、無聊,覺得“不過如此”,這樣一來,人生便像鐘擺一樣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作空虛而沉悶的擺動。而具備了平常心,體驗了生活禪,你在實現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目標時,在看到了“廬山煙雨浙江潮”之後,發出會心的微笑:“正是如此!”
翻開蘇軾的詩集,描寫廬山和杭州的詩篇可說不少,但是這一首《觀潮》所流露的思想感情卻很特別,極具禪味。
就蘇軾的廬山詩而言,他寫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別開生面;他寫的西湖詩“波光灩瀲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裝濃抹總相宜”也獨步古今。前者哲理趣味極濃,說明如陷在裡面跳不出來,就常被現象迷惑而看不到客觀事物的真相;後者觀察景物敏銳而深刻,譬如恰到好處。可是《觀潮》一詩,就完全是另一種抒寫,值得玩味。
從詩的命意看,可以看出詩人對廬山的風景和錢塘江潮慕名已久,常縈於夢寐。似乎如果不能身歷廬山之境,一賞煙雨迷濠之奇;如果不能目睹錢塘江潮,一看它萬馬奔騰,勢撼山嶽之壯,真是辜負此生,千般遺憾,難以消解。可是後來攀登廬山,出任杭州刺史,飽覽了廬山的煙雨,欣賞了一年一度的錢塘江潮,反倒覺得客觀的景物變得平淡無奇了。煙雨的聚散飄忽,江潮的自來自去,似乎可以忘記了,煙雨、江潮也似有還無了。
以禪理人詩的歷代詩人都有,唐代的王維可以說是代表。因為他追慕隱逸恬靜,後來更皈依佛教,所以很多詩表現了出塵的思想。如“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等都是例證。蘇軾在經歷過宦海風濤,經歷了人生道路上的許多坎坷之後,產生“及至到來無一事”的禪語,也是難免的。
蘇軾借《觀潮》為題,抒寫了一種消極、虛無的思想,有佛家的禪宗情調。所謂禪宗,有南北之分,北宗強調“拂塵看淨”、“慧念以息想,極力以攝心”;南宗則提倡“心性本淨、佛性本有、覺悟不假外求”以達到“無念為宗”。蘇軾在詩中說的“及至到來無一事”,就是把廬山煙雨、錢塘江潮淡化,淡到不過如此,細想這與蘇軾當初未來時的千般期待、萬分遺憾,顯得很可笑了。
賞析
禪在於悟,在於用心去體會,心有所動而至感悟。此詩就說明詩人觀物悟禪的過程以及禪悟後的空寂曠達的心境。
廬山的煙雨,錢塘江的潮汐,是那樣美麗壯觀,令人心醉神迷,傾心嚮往,如果不去觀賞一番,真是令人遺憾終生。去觀賞了,看到的是廬山的蒙蒙煙雨,錢塘江紛紛滔滔,了無窮盡的潮汐。初看之時,看到的是蒙蒙煙雨,滔滔潮汐的物象。當你“到得還來別無事”,超越物相,而觀物感悟,進入禪的境界後,那物相已不是原來的物相了,而成了佛的世界,禪的意境了。雖然廬山還是照樣的煙雨濛濛,錢塘江潮汐還是照樣的宏偉壯觀,但那已不是悟前的廬山煙雨,錢塘江的潮汐,這煙雨,這潮汐,就是佛,就是禪了。這種禪悟,也就是對自然現象即悟即真,若有若無的感悟。這種感悟,因人不同而有差異。可以漸悟,也可以頓悟。
釋迦苦修六年,某日夜睹明星而產生思想上的飛躍,豁然開悟,入於禪境。前者是漸悟,後者是頓悟。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到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第一句的廬山煙雨浙江潮,是理想的目標,每個追求者都為之魂縈夢繞,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一睹為快。如果追求受挫,則此心決無安定之時。等到有朝一日,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欣賞了這兩個地方的景致後,這才覺得它們雖然美麗,卻似乎並無特別之處。
對此,世俗的感嘆是:“不過如此!”
而禪意的態度卻截然相反。禪者會發出由衷的讚嘆:“正是如此!”
凡夫總是把極樂世界想像成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並且即使到了極樂世界,也感覺不到樂趣存在。對於他們,日常的生活、熟悉的地方、得到了的東西就沒有美妙可言。占有一物便失去一物的剌激,如此永遠陷於無聊——痛苦——無聊的惡性循環中,精神的流浪從不停止。而已經解脫了的悟者,雖然與凡夫生活的空間原來是同一個,卻能將日常的生活、熟悉的景致化為極樂世界,對擁有的東西倍加珍惜,將理想落成於現實,從不沉溺於海市蜃樓的幻想。如此,穿衣吃飯,行止語默,無不感受到真實、鮮活的生命之存在。(吳言生《經典禪語·廬山煙雨浙江潮》)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它形容一個人嚮往廬山的蒙蒙煙雨和浙江錢塘潮水的澎湃,很遺憾一直沒有機會登臨廬山、親見浙江錢塘潮水。
「到得原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後來他終於親臨廬山、浙江。
我們對未知的事情都很好奇,對得不到的東西總是一心追求。廬山煙雨你未曾見之前,它是神奇的廬山煙雨,你見了,心裡的神秘感消失,它也就只是廬山煙雨。浙江潮水你未親見之前,它是澎湃壯觀的浙江潮,在你的想像中飛舞,你到了,它還是浙江的潮水,不因你到不到而增減。
佛法,就是要以平常心對治好奇心,世間一切有它自然的道理,不一定非要得到才是我的,非要見到才是我的。沒有見過的東西,可以用心眼去想,心耳去聽,不必加意誇張渲染。只要我們用平常心來看待這個世界,快樂也好、痛苦也好,有也好、無也好,能夠不在這些外境上面計較、起煩惱,一切就會顯得那么自然,那么本色了。
很多人憤世嫉俗,有懷才不遇的慨嘆,實在是多餘的。「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世事無常,諸相皆空,如果我們有一顆平常心,世間一切有也好、無也好,都看做鏡花水月。有,固然可以生活不憂愁;無,也可以心靈自在,深入體會無限、無邊、無量!得也好,失也好,能得是福氣,失去是結緣。常懷一顆平常心,能讓我們在生活里不因好惡而顛倒掛礙!
9、年少時初讀這四句詩,乍以為印刷出了錯誤,怎么第一句和和四句是同一句話呢?百思不得其解,求教學長,學長肯定書沒有印錯。我想了好久,得不出所以然。正因為茫然,所以印象深刻,從未忘記。
十年後再突然想起,已經過了最青澀時光,細細回味這四句話,一時間百感交集。
廬山煙雨,錢塘觀潮,都是不可方物的美景,是多少人千里迢迢歷盡艱苦都要朝聖般覲見的風物,未達成所願時,總是耿耿於懷,惦記著,攢足了勁兒,誓不罷休。真的身臨其境了,才鬆了一口氣,可能還稍稍有點失落。原來,期待了那么久的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么震憾。其實,煙雨和潮,一直在這裡,不曾改變,變化的,只是“求不得”的心情。
在人的一生里,有多少事情,我們是充滿了期待和美好幻想的呢?為了心裡的煙雨潮汐,我們一開始都是千方百計竭盡全力挖空心思的,從求學,到求職,到求愛,求婚,求子……無一不是,而所求的,一旦到手,開始歡喜幾日,慢慢平靜平淡下來,才發現,不外如是,從而立,到不惑,再到知天命,多少的煙雨潮汐,到了最後,原來只是求全。
那些在時光里淡淡地流逝了的種種散聚,歡喜和傷悲,那些為了得到而付出的努力,那些為了成全而承受的隱忍,那些在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徘徊和掙扎,那些含淚揮手笑著說的再見……磨滅了的是最初的殷勤和熾熱,埋沒了的是雄心壯志和渴望,最後剩下的,是平靜如水的淡泊,到得別來無一物,廬山煙雨,浙江潮。
如水霧飛花,如夢如幻,如朝露,如泡沫,世間種種,諸法空相,在我指間流過,而我惶恐地抓不住,知道抓不住,還是徒勞地想抓住點什麼。這就是執著吧,未到千般恨不消,究竟意難平。
作者介紹
蘇軾(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又字和仲,號東坡居士,宋代重要的文學家,
唐宋八大家之一,宋代文學最高成就的代表之一。漢族,北宋眉州眉山(今屬四川省眉山市)人。
嘉祐(
宋仁宗年號,1056~1063)年間“進士”。其文汪洋恣肆,豪邁奔放,與
韓愈並稱“韓潮蘇海”。其詩題材廣闊,清新雄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同是豪放派代表,並稱“蘇辛”。 又工書畫。有《東坡七集》、《東坡易傳》、《東坡樂府》等。
相關典故
到錢塘江觀賞蔚然壯觀的江潮,已是當今旅遊的時髦選擇。蘇東坡先後兩次在杭州做官,共在杭州生活了四年零八個月,自然多次觀賞過錢塘江潮囉。
錢塘江自西向東流入杭州灣。每當杭州灣海潮湧來,江潮便自杭州市東北65里處的海門掀起,在東流的江水面上滾筒似的向西捲來。因杭州灣和錢塘江口都呈喇叭口形,潮水受兩邊江岸的擠壓,在越來越窄的江面上逐漸抬升,潮頭便越來越高。有多高呢?蘇東坡說,“欲識潮頭高几許,越山渾在浪花中。”潮頭浪花把整個越山都淹沒了。尤其是峙立於江中的浮山“與魚浦諸山相望,犬牙錯入,以亂潮水,洄洑激射,其怒自倍,沙磧轉移,狀如鬼神,往往於淵潭中湧出陵阜十數里,旦夕之間又復失去……”“自龍山以東……潮頭為西陵石磯所射,正戰於岸下……”蘇東坡的這番描寫,表明江中浮山、魚浦諸山、西陵石磯等複雜的地理環境進一步“凶化”了江潮。他若不曾沿江實地考察,怎么能弄清地理環境對江潮的作用?他若不曾多次仔細地觀察江潮,怎么能把它震天懾地的氣勢、威力描繪得如此出神入化?
錢塘江潮湧起來,確有驚天地泣鬼神的陣仗。就連天地鬼神都不怕的秦始皇東遊至錢塘,欲渡江,但見“水波惡”,亦畏之,不得不改從西邊一百二十里的峽中渡過。
錢塘江潮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自然現象。但古人不明其因,便產生一些傳奇故事。《
越絕書》說,春秋時期,吳國大夫伍子胥勸吳王夫差拒絕越國求和並停止征伐齊國,夫差不聽,後竟賜劍命他自殺。他死後冤魂不散,便依附錢塘江潮往來,竟有人看見他素車白馬凌駕於潮頭之上。東漢唯物主義哲學家王充否定伍子胥魂附江潮之說,認為江潮是受月球引力作用所致。他按海潮的成因來解釋江潮,不如蘇東坡觀察分析得那么具體實在。吳越時,江潮威脅都城,人們認為是海神作怪,吳越王即令三千弓弩手朝潮頭射箭,“與海神戰”,潮水才終於退去。蘇東坡的詩句“三千強弩射潮低”即寫此事。歷代還有祭祀海神或向江里投置詩文以求平安的。解放初期,為避江潮之害,有人想在海門修築閘門以攔阻潮水,這種愚事幸好黃了。
熙寧六年(1073)八月十五,身為杭州通判的蘇東坡與杭州太守陳襄一同觀賞江潮。因是中秋節,深諳水性且以冒險為樂事的江南“踏浪兒”們(可能還有水軍參與)舉著小紅旗,齊聲唱著“浪婆詞”,駕舟張帆而弄潮。兩岸觀者則歡呼鼓譟,為之吶喊助威。壯觀的江潮和踏浪兒們動人心魄的精彩的弄潮表演激發了詩人的情思,當日蘇東坡便作了《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並題寫在安濟亭上,另外還作了一首詞《瑞鷓鴣·觀潮》。這表明觀賞江潮滿足了他的精神享受。
不過,蘇東坡不光觀賞江潮,還看到了江潮對人民的危害。他考察得知,衢、睦、處、婺、宣、歙、饒、信等州以及福建八州的人民往來時,都需在龍山附近乘潮渡江,但往往覆溺江中,“老弱叫號,求救於湍沙之間,聲未及終,已為潮水捲去”,“能自全者,百無一二”,公私財物一年要損失幾千萬;沿江各州人民生活必需的鹽、米、薪,也需借錢塘江運輸,但浮山一帶水勢險惡,船隻很難安全航行。蘇東坡為此焦慮不安,多方尋求減少損失的“靈丹妙藥”。但是,在那個時代科學不發達,生產力低下,要戰勝江潮平安渡江和順利運輸,談何容易啊!蘇東坡謀劃、尋覓了好多年,終於在元祐六年(1091)他將離杭州太守任前,才從前信州知州侯臨那兒訪知,在錢塘江上流名叫石門的地方開鑿一條運河,即可避開浮山之嶮。於是,他邀約轉運司官員葉溫叟、張璹一同前往石門一帶實地考察,考察後一致認為侯臨的構想是正確的。於是,他即請侯臨寫了《開石門河利害事狀》,命令觀察推官董華做了開石門河所需的人工、材料、錢米預算,又繪地圖一幅。然後,他撰寫了《乞相度開石門河狀》,連同預算、地圖及侯臨書狀一併上奏朝廷,請求宋哲宗和聽政的太皇太后撥錢十五萬貫、允許差用軍人三千,用來開鑿石門河,還建議朝廷專差候臨監督開河工程,計畫兩年完成。他辦完這些事情的當月,即熙寧六年三月中旬,就起程離杭了。
蘇東坡一生總是這樣極其負責地做有利於人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