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詛咒者的靜默》,《英雄聯盟》宇宙中的短篇故事。
基本介紹
作品原文
越過冰封的河面,燈火遙遙閃爍,似是描繪著溫暖和飽足。烏迪爾想像著城中住宅里的熊熊爐火。壁爐周圍鋪著毛絨被褥,暖意沁人。
冰面轟然迸裂,驚醒了這位正在幻想的薩滿。烏迪爾口中咒罵,打了個冷戰。凍雨已經打濕了身上的毛皮大衣,低垂的太陽預示著兇險的寒潮隨時可能降臨。要想說服瑟莊妮另謀他路必定會很困難。他不願繼續那個話題,也不太想回到她的軍隊里。
在主力部隊的前方,先鋒部隊正在支起一座座圓頂帳篷,既有她的血盟的居所,也有斥候的哨站。藍色界桿標誌著瑟莊妮的帳篷,上面繡著符文紋樣,聳立在營地的正中間。
烏迪爾向前走的同時,口水順著長長的下巴淌了下來,難忍的飢火讓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一開始他以為這是他自己的感覺,但他很快就看到一隻狼犬從身邊小步跑過。他朝那條狗怒吼一聲,努力控制住自己的下巴,擺脫了這隻動物侵入的意識。
他發現瑟莊妮正在幫血盟搭帳篷。
烏迪爾驕傲地笑起來。這就是瑟莊妮的風範——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在泥濘的土地上搭建猛獁皮帳篷真是一件苦差。瑟莊妮將一根巨牙長矛狠狠刺入泥地,不慎一個趔趄,滑跪在地。附近的血盟戰士們在冰冷的雨中也是苦頭吃盡,咒罵聲此起彼伏,互相應和。
看到瑟莊妮扶著長矛站起來,烏迪爾再次感慨她已經長成了一個肩膀寬厚的壯婦。對烏迪爾來說,瑟莊妮永遠都是許多個季節以前他遇到的那個皮包骨頭的小女孩。也許他心底希望她永遠都長不大。當時的她迫切地需要他的指引。可現在再過上幾年,烏迪爾擔心自己就會成為她的負擔和累贅。
“看這天氣,我們也不用再爭了,烏迪爾。”她的聲音蓋過大雨。
“往西邊走,幾天就能到瓦爾欽部落,”烏迪爾開口說,“我們不用過河,可以突然襲擊——”十幾匹路過的馬兒的意識填滿了烏迪爾的腦海。他感到了它們凍僵的肌肉不自主地打著冷戰。烏迪爾對最近的一匹馬狠狠地說,“閉嘴!沒有燕麥!”
瑟莊妮的血盟們一驚,不禁面面相覷。瑟莊妮嚴厲地瞥了他們一眼。血盟們立刻轉回頭去繼續幹活。無論她的薩滿行為多么古怪,即使是他們也無權過問。
烏迪爾把雙手藏在身後,從暗兜里取出一根銀刺。他將刺尖扎進手心。雖然效果不如冥想,但疼痛清理了他的腦海,讓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樣集中精力說話。
“到瓦爾欽只需要六天的路程,”烏迪爾噴著鼻子,“他們的村子沒有圍牆。”
瑟莊妮等到他的眼神落定,才開口回答。
“我們沒時間了,烏迪爾。”瑟莊妮指了指身邊軟塌的帳篷。“我們必須奪下對岸的城市,不然就得凍死!”她又示意了一下附近的幾名較為年長的戰士,“大多數牙齊的都把口糧讓給了他們的孩子。昨天,我幫奧蓋伊埋葬了她的女兒。”瑟莊妮因寒冷而變成暗紫色的嘴唇苦澀地抿了一下。“那個孩子活了兩個夏天,但看上去又痩又小,好像剛活到第一春。”她嘆出一口氣,目光看向別處,繼續說,“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孩子因為我的決定而凍死或者餓死。”
“那就馬上出擊。”烏迪爾指著對岸遠處的城市。“相信斧頭和肌肉、利爪和牙齒。老法子。”
“老法子是派出最強的戰士,”她打斷道,“還有哪個氏族比熊人更強?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要死多少人才能過河?我已經向族人們承諾了力量與勝利,絕不能看著我的軍隊活活餓死。”她一手按在烏迪爾肩上,“我知道你有充分的理由擔心他們的——”
“我擔心的是艾希的軍隊,”烏迪爾頂了回去。“每天都有新的氏族向你敵人的旗幟俯首稱臣。每個月都會有一個新的部落歸順阿瓦羅薩。你說你要讓凜冬之爪變強對吧?如果我們與熊人合作……戰鬥就不會留下奴隸。不會有戰士作為氏族盟友重獲新生。那些失者會殺掉那座城鎮中的一切生靈,不殺光不罷休。”
“我們的名字就叫凜冬之爪。他們就是我們的同族。”她解釋說,“是我發起了這場戰爭,只要我說停——”
“熊人從來不聽命令!”手心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了,心底的決絕讓烏迪爾徹底地清醒過來。他放低了聲音。“他們的嗜血會傳染開來。把我們吃光抹淨。”
“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很看重你的建議,”瑟莊妮思考著他剛剛的話,“但我們必須在明天征服那座城市。”她斬釘截鐵地說。
“你曾經挺過了更艱難的困境。”烏迪爾的腦子開始失控,豬、馬、狼、人、還有厄紐克的意識全都撞進了他的腦海。他竭力抵抗著,因為他知道這是勸阻瑟莊妮的最後機會。
“瑟莊妮,”他用了最後的手段,“廓吉雅曾有過許多失敗,她太容易妥協,太容易認輸。我知道,她身為母親令你十分失望。但我們部族真正懦弱的,是你的祖母。她一直都在害怕被人看不起,害怕——”
“你不可以詆毀希吉安祖母。”她警告道。
“即使廓吉雅都知道要避免你祖母的錯誤。”話一出口,烏迪爾就意識到自己過線了。
“希吉安祖母讓我離開母親,她錯了嗎?”瑟莊妮的眼中燃著怒火。“難道我變成南方的母牛就好了嗎?像母親那樣?我難道應該像她一樣躺在王座上,酒池肉林?不能上戰場,也就沒有資格掌權。”瑟莊妮冷冷地說,“祖母犯的唯一錯誤就是縱容了母親的統治。”
“希吉安把你養大是為了她自己的野心。”
“所以我敬仰她。”
瑟莊妮的語氣中再無半點親近和尊重。“我一定要召喚失者。你可以幫忙與熊人談判,或者自己死在這場風暴中。”
烏迪爾的希望沉沒了。“那容我告辭吧,”他用認輸的語氣說,“獵牲領主看到我不會高興的。”反正烏迪爾也並不期待這次不愉快的重聚。
瑟莊妮的表情變得柔和,然後狡黠地一笑。
“不行,”她說,“就是因為這個,我才需要你留下,老朋友。”
高處的頌樹葉子全是血的顏色。烏迪爾看著一片猩紅的樹葉落下,意識到自己對紅色有多么大的誤解。在他的故鄉,這色彩只會濺在白雪上。在弗雷爾卓德,紅色象徵暴力。在弗雷爾卓德,紅色是死亡在靠近。但事實上,紅色象徵生命。任何人、任何動物,只要還活著,體內就蘊藏著紅色。
烏迪爾睜開雙眼。
冥想用的燭火在他的視線中燒出一個紅斑。雨水打在漸熄的營火上發出嘶嘶的響聲。強風搖晃著小屋松垂的皮革壁帳,像是打算在天亮前把它吹倒。冰冷的雨水在帳內毛皮地毯之間的縫隙中滲流。他並沒有和僧侶們盤坐在遙遠的艾歐尼亞山頂,這裡是瑟莊妮營地的一角。
這是我的家,他心裡泛起一股苦澀的驕傲。
烏迪爾過了好幾周才再一次成功地進行冥想,但他現在沒法高興。他剛開始看清周遭的事物……那些聲音就又回來了。
一陣避之不及的刺耳雜音讓這位薩滿喘不上氣來。附近的厄紐克、居瓦斯克還有馬匹的思緒淹沒了他的自我意識,讓他腦海中充斥著外來的感覺——一種雷霆般的巨大聲響,只有他和最強大的獸靈行者才能聽得到,而且無法令其安靜下來。緊隨其後的是人類的情緒。他們也同樣是動物。千種零碎的思緒混在一起:憤怒、恐懼、怨恨、冷酷——
烏迪爾聽不到自己的尖叫。他只是感到了自己喉嚨發緊。那些聲音不會安靜,它們永遠都不會安靜。他翻開包裹,瘋狂地尋找那根銀刺。灼熱的金屬碰到了他的手指。他將銀刺反覆扎進手掌。金屬帶來的衝擊將疼痛放大了數千倍——但為了趕走那些聲音,他願意承受任何代價。任何代價。
瑟莊妮很好奇她要拿出多少軍需物資來冒險,才能聯繫上熊人。許多巨大的篝火在咆哮,火焰有三個人高。瑟莊妮的軍隊站在篝火陣的四周,饑寒交迫,帶著疲憊與疑慮看著眼前的火焰。在目前這種天氣里,乾柴是一種決定生死的物資。而這些篝火仍然不能保證一定可以喚來失者。
篝火的木柴按照死結的樣式組成環環相扣的三角形。高高疊起的木柴搭成了一座座燃燒的尖塔。在篝火陣周圍,立著高大、古老的鐵桿。每根鐵桿上都鑄著熊人的標誌,鐵桿下堆著武器和骸骨,就像等待被點燃的乾柴。一切就緒。準備頌唱誓言的戰士們只需要接受了血祈就可以正式開始儀式了。
她向熊靈的助祭點頭示意開始。他將一隻巨大的木碗舉到頌誓者們的頭上,澆了下去。粘稠的熊血掛在他們身上,蓋滿了他們的面孔和胸膛。然後每個人都拿起熊掌圖騰,划過自己的胸膛。他們皮開肉綻,發出了疼痛的吼叫。
最後一名頌誓者是一個十夏大的小女孩,她顫抖地站在原地,熊靈的祭司將傳統的鴉羽披巾像領圈一樣環過她的脖子。然後她和其他戰士們一起,圍著最大的一處篝火開始了頌唱。她雙眼翻白,喉嚨里發出持續的噪音,就像風暴中呼號的狂風。其他頌誓者也開始應和。聲音相互覆蓋,同時唱出不同的音調,製造出一種不自然的人聲輓歌,與火焰的咆哮聲和諧共鳴。這聲音讓瑟莊妮感到腹中驚惶,就像一種無法滿足的飢餓。
“去叫烏迪爾。”她向身邊的兩個血盟命令道。他們被火焰迷住了,只是木訥地點點頭,甚至無法將目光從儀式上挪開。“去把薩滿找來!”她吼道。
她的聲音讓他們回過神來。兩名侍衛走出了火光,踏入黑暗。
她也離開了篝火,走到自己的坐騎鋼鬃身邊。瑟莊妮知道,無論自己感到有多么不安,她的人民必須覺得她已準備好帶領他們衝鋒陷陣。
她爬上居瓦斯克野豬的鞍座。它的肩膀是她的二倍高,重逾十人。當它緊張地打起響鼻,她不需要大薩滿的知識也知道它感受到了什麼。它的爪子周圍的堅冰碎裂,對她心有靈犀的坐騎與她的不安感覺產生了共鳴。被她拿去冒險的不僅僅是她手裡的軍需物資。
在瑟莊妮頭頂,篝火的灰燼飛向天空。點點的星火之光向上方跳躍,指向一場正在接近的風暴。遠處閃過一道霹靂,短暫地照亮了向她撲來的滾滾烏雲。在如此龐大的旋渦面前,她感覺自己渺小得像個孩子。
第一道閃電伴著驚雷擊中了一根鐵桿。瑟莊妮在鞍座里向前探出身子,將手指伸入鋼鬃黑色的硬毛中。如果是馬,或者是其他次等坐騎,瑟莊妮會用一些安撫的話哄騙它。但她對鋼鬃低語道,“我也不喜歡這樣。但現在一切都要看大薩滿了……”
晨光始終沒有到來。
烏雲翻江倒海,攔住了歸來的太陽。
烏迪爾打著冷戰。雨水一夜之間就結成了冰。護脛上的冰霜阻礙著他的腳步。他的思緒不受控制地扭曲游移。太多生物,太多人,全都圍繞著他,他們的困苦在他腦海中喧囂哭叫。
瑟莊妮將部隊沿著河岸邊的樹林組成犄角之勢。營地和爐戶戰士都站在前線部隊後方的山坡上。每個人都準備好了武器,等著熊人部族的到來。血戰士們敲打著盾牌,擊響了戰鼓。
這是弗雷爾卓德的習俗。你要先證明自己是朋友,然後才能放下武器。
戰士們的護甲、刀劍和戰斧上開始出現細小的靜電火花。烏迪爾看到戰士們對這異樣的現象不知所措。電弧繼續在他們的武器之間跳躍游移,他能感到他們的恐懼。
在軍隊最前方,瑟莊妮揮手甩掉了披風。毫無疑問是在提醒他們的部族,這位戰母是真正的寒冰血脈。寒冰魔法在她的血液中流淌,戰鬥是她所需的唯一溫暖。全軍上下開始歡呼。
烏迪爾跟隨她走到樹林的邊緣。他的臉龐開始拉長變形,牙齒向外伸展,形成巨大的獠牙,又縮回到原本的樣子。他的皮膚上的毛髮泛起波浪,向渾身各處流淌,將他全身覆蓋,又像小水灣里的潮水一樣退去,似乎是在回響著某種未知的浪潮。他低吼著、鳴吠著,口角流出涎水。突然,烏迪爾瞪大了雙眼。
“他們來了。”
靜默席捲了一切。
第一批熊人從樹木間的黑影中不聲不響地閃了出來——是野人,他們的皮膚被血染成了棕色。他們的頭髮被污垢粘在一起。有些人沒穿衣服,其他人披著熊皮或者破布。
接下來出現的是野獸,大多數是熊,體型和毛色各不相同。有些種類烏迪爾認得,還有一些他卻從未見過。他們都曾是獸靈行者,如今被困在了無情的巨熊形態中。他們早已忘記自己曾是人。
再來的是怪獸。
它們都是熊和其他生物的怪異混合體,是來自傳說、噩夢和民間故事中的東西。它們曾經都是人,但現在已被至真獸靈完全吞噬,早已沒有了正常動物的外形。它們當中最巨大的一隻——一隻龐大的熊樣生物從樹林裡緩緩走出。原本應該是腦袋的地方有一顆腐壞的麋鹿頭骨,周圍墊著一圈黑羽的鬃毛。它的雙眼燃燒著藍火,張開巨口以后里面露出一個孩童的面孔。然後孩童又張開嘴,吐出穢物般的棕色粘液。其他噩夢生物隨著它從樹林中現身,跛行著、爬行著、搖晃著向前走。
熊人在瑟莊妮大軍的對面凌亂地站成一排。他們沒有擺出進攻的架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們只是在等待。
烏迪爾緊促的呼吸漸漸緩了下來,他的顫抖也變成了惺忪的搖擺。手心的疼痛退去了。他從對面的陣線上認出了許多靈魂:學生們、大師們、曾經的頌誓者們。有他在喝酒時認識的氏族薩滿,有他在戰場上認識的戰士。他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自我意識。大多數已經忘記自己曾經是人。一些已經將自己的靈魂撕裂得只剩下不屈熊靈的唯一情緒,一種接近狂怒的無限自信。
一個人從樹林中走出,只穿著巨大的鴉羽罩帽和熊皮披風。獵牲領主。
“我是熊人。我來給沃利貝爾傳話。”他大聲宣布。
烏迪爾記得幾年前的他。當時他還叫納扎克,是一個憂愁的男孩,也是一個未接受訓練的、有偉大潛質的獸靈行者。烏迪爾的第一個學生,如今已淪為熊人的代言者。即使他用力尋找,撥開他周圍的魔法,烏迪爾也依然無法聽到納扎克的靈魂或者意識的聲音。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
是我辜負了你,烏迪爾心想,但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納扎克能夠聽到他的心聲,和大聲叫喊沒有區別。
“你沒有辜負懦弱的心,”獵牲領主用怒吼回答烏迪爾的心聲。“你這是在折磨自己。不要壓抑我們的天賦,不要拒絕它真正的力量。”一陣狂風拂過他身後被冰雪覆蓋的樹叢,就像鬼魅的鐘聲。“你們為何召喚我們,凜冬之爪?”
“我請求熊人的力量。”瑟莊妮一字一句地說。“我請求你與我的部落並肩作戰,獵牲領主。”
那個年輕的獸靈行者扭頭朝向瑟莊妮,無神的眼睛在眼眶裡一動不動。“你求錯了人。我只是代為傳達沃利貝爾的聲音。”
“你作為他的代表,我可以接受你許下的——”
“我不能代表他。我只是他的工具。”獵牲領主打斷了她。他似乎是在盯著瑟莊妮身後的遠方。“我們的主與我們同行。”
烏迪爾還沒看到它出現,先感受到了它的力量。那些聲音,那些在他腦海中的獸靈,那些永遠揮之不去的意識……全都開始變弱。即便是瑟莊妮,近在咫尺也無法感知。圍繞在她身邊的惱怒和急躁消退不見。沃利貝爾來了。
在納扎克身後的樹林中,巨大的黑葉樹木噼啪作響、搖搖晃晃。比猛獁還更高大的它走出了樹林。這是一座肌肉的城池,支撐它的每一條肢體都比人體還粗壯。它古老殘破的遠古護甲由黑暗的金屬板組成,數百場戰鬥留下的血跡在上面凝結成厚厚的一層。在它的後背和肩膀上,插著許許多多殘破的武器,全都因歲月而變得銹跡斑斑。它有一半的臉已經沒有了血肉,露出了粼粼的白骨、牙齒和犄角。詭異的黑血從它嘴裡淌出。四隻眼睛看上去超乎想像地古老、異樣、冷酷,正俯視著瑟莊妮和烏迪爾。
熊靈的化身一步步走近,就像寧靜的暴風眼在靠近。烏迪爾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一處。他腦海中沒有留下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動物。沒有任何感覺。即使烏迪爾自己的思緒也只剩下微弱的輕聲。他只能感受到沃利貝爾。它的靜默與任何人或動物的感覺都不一樣。沃利貝爾的意識壓倒性地碾碎了一切。
雖然瑟莊妮軍隊的數量是熊人的一百倍,但她的戰士卻在沃利貝爾面前退縮了。巨大的戰爭猛獁、身經百戰的老兵,他們打過人,打過巨魔,打過斯喀爾德瓦斯塔亞,但現在全都在瑟瑟發抖。
面前的威嚴生物讓瑟莊妮倒抽一口涼氣。她從未想過熊靈的化身有可能親自回應她的召喚。無論失者能夠帶來什麼價值,他們的主人都等同一千倍不止。
她在鞍座里橫下一條心,在緩慢前進的沃利貝爾面前巍然不動。她的臉上沒有恐懼,而是閃過了野心的光芒。
烏迪爾與靜默掙扎著,他嘗試開口說話,嘗試回憶起兒時的故事。有人說就連沃利貝爾也曾經是人。一個偉大的薩滿和獸靈行者,將自己全然獻給熊靈,甚至足以讓它真正通過他的身軀顯現。但現在看到這個怪物的尺寸,他懷疑這東西不太可能是人變的。沃利貝爾停在瑟莊妮面前,閃電在它後背噼啪作響。
沃利貝爾的提問淹沒了烏迪爾的腦海,壓垮了他。烏迪爾感覺似乎所有言語都在從自己的眼球中往外噴發,撕開指間向外流淌。
“戰爭的女兒,什麼樣的戰鬥值得我們出手?”
這個聲音迴蕩在這片大地的每個熊人和每個獸靈行者口中。
瑟莊妮剛才就看到獵牲領主的雙眼上翻,然後變成一汪黑水,把頭仰到身後。現在這個身形纖細的人正用雪崩般的聲音說話,就像是雷暴攫住他的嗓子,將自己變成了語言。但真正令這位戰母感到驚訝的是她聽到烏迪爾也在低聲問著同樣的問題。
瑟莊妮很快回過神來,她微笑著,用兩支軍隊都聽得到的聲音回答。“我將燒毀南方的農場。我將用他們的孩子當做狩獵的消遣。我將推倒他們的石牆和房屋,讓這世上沒人再敢反抗我們。”她指向了南方。“冰雪降臨的每一寸土地都將歸我所有。我的名字將成為他們的夢魘,我們的部族將統治到永遠。”
有那么一刻,只有烏迪爾在風中獵獵飄揚的斗篷應和她的宣言。在她頭頂,烏雲像風暴一樣盤旋。
“請求我們的力量,”那個聲音說。
烏迪爾動用起全部的意志力,把手伸進包里。他掏出銀刺,金屬的寒熱讓他的手臂麻木。如果他能在瑟莊妮開價之前說出口……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嘴說出人話……他還有時間……
現在還不晚。
瑟莊妮曾經的導師還沒來得及強迫自己走上前,她便開口答道:“我請求你們的力量。”但他隨後邁開僵直的雙腿,蹣跚地走到她和熊靈之間。
烏迪爾將銀刺扎進手心——即使穿掌而過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感覺。沒有疼痛,甚至都沒有金屬的能量。他張開嘴,但發現說不出任何話,而是被沃利貝爾的意識所動搖,令他雙膝跪地。
“你將獻上誰作犧牲?”烏迪爾和獵牲領主用熊靈的聲音說。
烏迪爾閉上雙眼,想像艾歐尼亞的丘陵,紅葉落在他身邊。他學習冥想、學習控制自己力量的那段記憶顯得如此空洞。那片遙遠的土地永遠不會成為他的家,也永遠無緣再見。然後,烏迪爾回想起他回到弗雷爾卓德,見到年輕的瑟莊妮,以及在隨後的歲月里,見證她在自己的教導下成長為一位戰母。
從他身體外部,烏迪爾聽到自己拼力喊出的話語。“她並非在對你起誓,熊靈。”他咽下一口唾沫,將自己推向那個怪獸般的生物。“我們只獻上戰爭和戰死的人。”
沃利貝爾憤怒地咆哮。它的音浪將烏迪爾推到瑟莊妮跟前,巨獸的咒語中斷了。
瑟莊妮曾獨自一人狩獵過冰巨蟲。她曾十幾次把自己的頭髮打成死結再衝上戰場,那些誓言,承諾了勝利或者她自己的死亡。她曾衝進漆黑之地閉著眼迎戰巨魔。但就在沃利貝爾的咒語中斷的一刻,當她抬頭看到頭頂籠罩著的可怕存在,她才知道它真正的恐怖。它毛髮直立,閃電在它血肉中肆虐。它的傷疤在發光。霹靂從它口中傾瀉而出,似乎下一瞬就要爆炸。瑟莊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劇烈恐懼,她剛剛差一點就把她和她的人民全都獻給熊人。
這才是沃利貝爾的真正力量。
她敬畏地看著自己曾經的導師。不知如何,他找到了足夠強大的力量,足以匹敵如此的恐怖。
“你畏懼我們的戰爭嗎,巨熊之靈!?”烏迪爾朝著怪獸大吼
那個巨大的生物再次咆哮,變得越來越不像熊的樣子——血肉似乎開始飄散:肌肉、毛髮、筋骨都開始分離,只有其中無盡的閃電將其連線。沃利貝爾擺出進攻姿態。但不等它發起進攻,瑟莊妮直接向他騎行,擋在烏迪爾面前。
“風暴與狂野之熊!你是否與我們並肩作戰?”烏迪爾大喊道,“還是說你畏懼我們的戰爭?”
等了許久,怪獸給出了回答。
“我們無所畏懼。”
烏迪爾走過城市大門的廢墟。這座河畔的城市已經所剩無幾,不可能還有溫暖的爐火驅走夜晚的寒冷。他身邊的建築全都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只有碳化的木材和石頭砌的煙囪立在尖尖的碎石堆頂端。
烏迪爾走向城中心,他的腳步在菸灰覆蓋的街道上留下灰白的腳印。黑煙組成的帷幕在他周圍飄蕩,遮住了街道和被夷平的石頭房子。一片黑煙暫時散去,顯露出十幾個凜冬之爪的戰士。他們圍著一座著火的哨塔組成陣列,包圍了少數幾個倖存者,將他們趕向火海。剩餘的城鎮守衛絕望無助地想要逃脫,但等待他們的只有斧頭和死亡。
在他們附近,一個熊人正在肢解一個商店老闆的屍首。它回過野獸模樣的臉,看向烏迪爾。鮮血沾滿了它的毛髮,它隨手將一對戰斧砍在那具早已死去的屍體上。緊接著,那個熊人發出一聲咆哮,附近的戰士們立刻逼近了剩餘的城鎮守衛,無情地將他們推進火海。
這是烏迪爾看到的第一批倖存者。熊人首先衝破了城鎮的防線。瑟莊妮的部隊緊隨其後,但他們和失者一樣兇殘。直到現在烏迪爾依然能感受到那斬筋截骨、不容置疑的熊靈正在悄悄爬進身邊每一個生靈的腦海。熊人的力量正在增長。
烏迪爾爬上碎石的階梯,來到一片廣場的廢墟。在周圍高大石頭房子的環繞下,他看到那個巨獸正在等他。熊靈的化身獨自站在城市的中央,它把屍體釘在尖刺頂端,組成某種未知的圖樣。怪獸周圍四散的屍體上長出了黑色的枝杈和根須,就像地里鑽出的蠕蟲。沃利貝爾臉上的血肉和毛皮已經痊癒,它的肌肉似乎變得比以往更加粗壯厚重。
沃利貝爾的眼睛看向迎面走來的烏迪爾。在它的臉上,十多隻新的眼睛冒了出來,每一隻都和蜘蛛的眼睛一樣黑暗冰冷。或許它在這名凜冬之爪的薩滿身上嗅到了外來的魔法,而現在已經認定他通過了考驗。不知為何,烏迪爾知道,這一次它是在對他單獨講話。
“我將重獲新生。你無法阻止我,人類的孩子。”怪獸說。
烏迪爾脫下斗篷,經過傍晚冥想的準備,他逐一行走於他的不同形態:不死的雄鷹、機敏的山貓、剛毅的野豬,還有十多個其他獸靈。當他變換成熊靈的外形時停了下來。他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體,與頭頂那隻巨大怪獸的形體變得一模一樣。最終,烏迪爾變成了它的宿敵——烈焰、爐火和鐵砧之靈,巨羊。
烏迪爾並不懼怕他與這隻生物之間不可避免的戰鬥。他不懼怕任何事。他的頭腦無比清晰。他心中確信……這些都是噩兆。沃利貝爾可能隨時都準備好吞噬他和瑟莊妮。但他的決心並沒有動搖。他已經發過誓要保護瑟莊妮,正如一位父親的本分。不計代價。
“你不可能奪走她。”烏迪爾狠狠地說。
那隻怪獸只用靜默回答,它又回過身繼續手上血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