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傳佛教與《屍語故事》

中國藏族擁有豐富而優美的民間故事,《屍語故事》就是一部源遠流長,光彩四溢的藏族古代故事集。

基本介紹

  • 中文名:藏傳佛教與《屍語故事》
  • 教類:佛教
  • 來源:中國藏族
  • 故事集:《屍語故事》
《屍語故事》按藏語原來的意思,就是“神奇死屍所說的故事”。在開篇的“引子”中講,一個叫頓珠的小伙子,按龍樹大師的吩咐,前往遠方墓地扛回一具神奇死屍,“能把它扛回來的話,我們這裡就再不會有窮人受苦,再不會有人挨餓受凍,你的罪過也就得到清洗了。”可是在路途中不能同這屍精講話,只要一開口講話,屍精就會飛回原來地方,主人公牢記這一叮囑,扛起屍精閉口不言往前趕路。屍精卻在路上講起故事來。講到精彩之處,小伙子忍不住開口插話,於是屍精飛走,艱苦的旅程重新開頭。故事就這樣一個又一個地講了下去。《屍語故事》用這種巧妙方式串連起許多故事。構成為一部富有奇趣的連環故事集。(註:本文是中華社科基金課題《中國民間故事史》中的一節。作者對藏族文學瑰寶《屍語故事》給予了高度評價和科學分析,洋溢著對藏族民間文學的熱愛。《屍語故事》的“引子”大體有兩種說法,一是主人公頓珠向邪惡的巫師學法、鬥法時殺死巫師,龍樹大師便安排他前去尋取神奇死屍以贖罪。見《說不完的故事》。二是從三位少年(王子·財主兒子和小乞丐)打賭要打掉樹上的老鴰窩講起,小乞丐達瓦札巴的堅毅品格感動了在老鴰窩裡修行的祖師,他便按祖師的吩咐前去尋取神奇死屍,見李朝群譯《屍語故事》。)
《屍語故事》中的愛情故事
《屍語故事》以口頭和書面文本相結合的方式流傳,僅藏漢文的木刻和手抄本就有十四種之多。其中最為流行的三個漢文版本是田海燕編寫的《金玉鳳凰》,收錄故事十餘篇;王堯編譯的《說不完的故事》,收錄故事二十篇;李朝群據藏文抄本譯出的《屍語故事》,收錄作品二十一篇。(註:參見李朝群《〈屍語故事〉·譯後》。田海燕編著《金玉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1957年版;王堯編譯《說不完的故事》,青海民族出版社1962年版;李朝群譯《屍語故事》,西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十一個藏文本中,最著名的有四川德格十六回刻本《具神通的故事》,青海十三回手抄本《具神通的人屍故事》,甘肅夏河縣拉卜楞寺二十一回手抄本《人屍變金的故事》,堯西·朗頓珍藏一十三回抄本《屍語故事》等。)它們收錄的故事有多有少,篇目並不一致;同一故事的文本也互有差異,故事集的構成具有很大靈活性。
綜合現存《屍語故事》的各種版本,去同存異後的篇目達三十餘篇。關於這些故事的特點,《說不完的故事》的編譯者王堯曾作過一個簡要的介紹:
在流傳的過程中,經過多少人不斷地增補、刪削,各個時代的斑點陸續地摻雜進來,變得非常複雜,若是把它稱做“傳統民間故事集”,大概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它們具有滾雪球的特點,流傳過程也就是它們豐富、發展的過程。但是從故事內容來看,全是魔法和訓誡故事,不包括寓言性的動物故事,也不包括歷史傳說故事。它所收的故事,儘管各有特點,可是都具有一個共性:幻想性強,情節較曲折,蘊藏著人民的智慧。(註:王堯《說不完的故事·附錄》,青海民族出版社1962年版。)
這部藏族傳統故事集的作者和產生的確切年代均難以考定,但可以大體判明,它是藏傳佛教的伴生物,由佛教徒改編一部印度故事集而成型,然後在長期的口頭與書面傳承中形成現有規模的。因而書中收錄的故事情況不一,有些印度故事仍保持著它們的異域色彩,如《曲桑桑登國王和麥朵薩列卓瑪》,《索卡底曼姑娘當上王后》,《聰明的大臣幫助王子智取王位》,《被咬掉鼻子的女人》(“弟弟揭穿嫂嫂陰私救了虐待自己的哥哥”),《瑪桑雅儒卡查》(《牛頭人身怪物》)。它們大都保留於書面文本中。另一些故事雖來自印度,卻在長期流傳過程中經過藏族民眾藝術智慧的修飾加工,已完全融化在藏族口頭文學之中。還有一些本來是藏族或國內民族雜居地區的本土故事,也在滾雪球的過程中被《屍語故事》所集納。最能代表《屍語故事》的當然是後兩類故事。
優美的愛情故事在《屍語故事》中數量最多,也最為動人。主要篇目有《不開口的姑娘(《記得前世的得尼蚌牡姑娘》)》,《奪心姑娘》(《姑娘從死域救回國王》),《王子變狗尋妃記》,《朗厄朗瓊和賈波察魯》(《金雞少年》),《窮漢和龍女》(《園夢人》),《白鳥王子》、《青蛙少年》(《青蛙和公主》)等。它們都屬於幻想故事,在死亡之後復活或變形為異類的神奇幻想中來讚美忠貞不渝的愛情追求,而且多以美滿幸福結局來快慰人心,不同於那些以寫實手法展開敘說令人心碎的愛情悲劇傳說。這裡著重評析一下《青蛙少年》和《不開口的姑娘》兩篇。
《青蛙少年》的口頭異文之一,就是藏族著名故事家裡爾甲講述的《青蛙騎手》(註:見《民間文學》1955年6月號。 上海文藝出版社於1980年出版的《藏族民間故事選》在收錄本篇時,依據口頭傳說材料,對原整理本某些情節作了校正。青蛙少年的三個願望是:沒有貧富的分別、沒有官壓迫百姓,有一條路通往仙境。)它於五十年代經肖崇素採錄發表後,即成為膾炙人口的篇目。這個體形醜陋、地位卑賤的青蛙少年,來到人間即受到社會歧視。他卻以一哭、一笑、一跳所發出的震撼大地的巨大力量震驚了土司,娶了三姑娘。後來他背著妻子,脫下青蛙皮,前去參加賽馬會,成為眾人稱羨的英雄少年。妻子發現這個秘密後燒掉青蛙皮,於是釀成了一場無法挽回的悲劇。原來他是“地母”的兒子,他是帶著消除人間災難的宏願降臨人世的。他在人間活動,必須有“蛙皮”作保護。如今沒有了蛙皮,他只能離開人間。青蛙少年含恨死去,妻子也在極度悲傷中化成了一塊“望夫石”。本篇中懷著救世濟民宏願從神界降臨人世的青蛙少年形象,具有和藏族史詩《格薩爾》中格薩爾王相通的英雄本色。他壯志未酬,飲恨而逝的悲劇,雖然在故事敘說中是他妻子的偶然失誤所致,實際上卻是舊時代的社會歷史條件所造成的。這就使得《青蛙騎手》的藝術境界壯闊高遠,震撼人心。
《青蛙少年》並非藏族所獨有,它廣泛流行於西南、西北、中南、東南許多民族地區。丁乃通的《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列為440A型“神蛙丈--夫”,收錄作品三十例。青年學者陳曉紅撰寫的《不同民族文化區域的神蛙丈夫型故事比較》(註:《民間文學論壇》1993年第3 期。)一文,是近年來有關這一著名故事類型的可喜研究成果。該文指出西南民族文化區的神蛙丈夫故事為“顯神力結親型”,具有濃厚的神格色彩是頗有見地的,可惜的是,未能注意到藏族故事將神奇與悲壯融為一體這種敘事形態的獨特審美情趣與文化意蘊。
愛情故事中顯示藏族文化特色更鮮明的還可以舉出《記得前世的德尼蚌牡姑娘》,它通稱為《不開口的姑娘》。梗概如下:
從前山溝里住著一個美麗的姑娘;她對男人從來不說一句話。王子、財主兒子和小乞丐三人在一起打賭,看誰有本領能取得她的歡心,讓她開口講話。王子和財主的兒子先去,儘管他們衣著華麗,攜帶著各式各樣的珍寶,還在姑娘面前唱歌跳舞,姑娘還是不開口。後來小乞丐向一個老阿媽打聽她的身世,老阿媽告訴他,姑娘不想講話是由於她還記得自己前幾世的悲慘經歷。她最早轉生成為老虎,丈夫和兩隻虎崽被獵人打死了;她憤怒地撲向獵人,也被打死。隨後轉生成鷓鴣鳥,牧童放火燒鳥窩,把小鷓鴣和她燒死了,丈夫把翅膀浸在水裡再飛回來滅火,也被燒死。第三世他投生成百靈鳥,在財主家的地里做窩下蛋,孩子剛出殼,丈夫出外覓食,財主給地里灌水,她和孩子們又被淹死在水裡。她想起這些事無限哀痛,所以不願意同男人講話。小乞丐來到姑娘面前,姑娘還是睬也不睬地把門關上。他便用姑娘前世丈夫的口吻哭訴起過去的苦難經歷來,姑娘的心被打動了,“一世一世的事回想起來太傷心了,你每一世的妻子都是我,冤家呀,請到屋裡來吧!”他倆成親以後雙雙來到王宮,按照當初三人打賭時的承諾,王子給了小乞丐半壁江山,財主的兒子給了他許多財寶。後來姑娘還當上了當地的國王。那兒從此國泰民安,繁榮昌盛。(註:見李朝群《屍語故事》4—7頁。肖崇素從康定是區藏民中採錄的《三個求婚者》,就是本篇的口頭異文之一,其宗教色彩已大大淡化。見《增布的寶鳥》,重慶出版社1983年版。)
故事中滲透著佛教的“輪迴轉生”觀念,在藝術構思上也有佛本生故事的烙印。然而女主人公的三世經歷,卻又是對於藏族婦女在現實社會中所遭受的深重苦難之象徵性反映。累世的苦難積壓在心頭,極度悲傷才使她對愛情心灰意冷,變成了一個在男人面前不開口的姑娘。王子和財主的兒子未能用榮華富貴打動她的心坎,小乞丐追訴三世苦難卻喚起她生活的勇氣。後來不僅給自己而且給大家創造了幸福美滿生活。作品頌揚了貧賤階層在苦難生活中相依為命的純真愛情,用三迭式傳統結構展現女主人公的幾世經歷,故事中套故事,敘述宛轉而感情深沉,具有激動人心的藝術魅力。
對美好、幸運的追求和對邪惡的抗爭
《屍語故事》的另一大類則以讚美善良、仁愛、誠實、正直等美好品德為主題,如《六兄弟齊心》(《金翅鳥》)、《熊、猴子和老鼠報恩》(《如意寶》)、《幸運的牧童》、《有福氣的姑娘》、《兄弟倆》(《嘔金吐玉》、《額爾丹巴和克斯僅若爾藏》)等篇。它們也都是幻想故事,因主人公具有某種美德,在危難中和衷共濟,終於擺脫貧困不幸,獲得了幸福美滿的結局。其中《熊、猴子和老鼠報恩》(註:《熊、猴子和老鼠報恩》,見《說不完的故事》34—39頁。),講述一個生活貧困的小伙子用自己僅有的一點財物救助幾種動物,動物以“如意寶”相贈,在寶物被人動奪之後,它們又給恩主尋回財物的有趣故事。它本是一個世界性的故事類型,廣泛分布於中國各地,藏族以一個逃亡的“差巴”(農奴)為主角來編織故事,有著鮮明的民族特色和深刻寓意。
在這組故事中,《六兄弟齊心》是流傳廣遠,深受人們喜愛的一篇。梗概如下:出生在獵人、鐵匠、卦師、醫生、畫匠、木匠之家的六個孩子結為義兄弟。他們都隨父親學會了本行的手藝,結伴出外遊歷世界,約定三年後重聚。其中獵人的兒子進山娶上了一位聰明美麗的妻子。可是不久妻子就被國王搶走,她堅貞不屈,國王又把獵人抓來,綁上石頭扔進河底。三年後,五兄弟聚會,不見獵人兒子,再看他栽下的“生命樹”也枯萎了,便知道他遭遇不幸。於是卦師兒子算卦,得知他被國王沉於河底。弟兄們一道前往把他打撈上來,醫生兒子用靈丹妙藥讓他起死回生。隨後他們又商議出一個營救他媳婦的巧妙辦法,由木匠的兒子仿照金翅大鵬鳥的樣子做一隻大木鳥,畫匠的兒子給它塗上油彩,鐵匠的兒子在它肚子裡裝上能夠起落飛行的機關,獵人的兒子乘坐在它身上飛到王宮的屋頂上,終於把妻子從殘暴的國王手中救了出來。(註:《六兄弟齊心》,見《說不完的故事》11—17頁。異文《金翅鳥》,載《藏族民間故事選》,上海文藝出版社1963版。)
它把勞動者之間團結互助、解脫危難的主題,用富有詩意的幻想故事生動有趣地表達出來,是膾炙人口的名篇之一。中國唐代就已有關於巧匠魯般制於作木鳥載人飛行的故事流行於敦煌一帶,此後“木鳥”便演變成為一個世界性的著名故事類型(註:詳見劉守華《比較故事學》340—353頁,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丁乃通編撰《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按國際通行的AT分類法, 將它列為575型“王子的翅膀”,收錄古今故事十三例。見於《屍語故事》各種流行版本的《六兄弟齊心》,是故事情節最為生動活潑的一個亞型。印度民間故事中也有木工製作“機器金翅鳥”,送給自己的朋友飛進王宮冒充天神下凡同公主纓會的故事。(註:季羨林譯《五卷書》第一卷第八個故事,64—7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還有關於六個親兄弟出門學手藝,造出一隻大木船出海,協力同心從魔王手中救出公主的故事。(註:季羨林主編《印度民間故事集》第一輯《北斗七星》,418—420頁,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4年版。)然而《六兄弟齊心》中所栽的“生命樹”,則是藏族民間原始宗教信仰的遺留。用比較故事學的方法來考察,不難看出《六兄弟齊心》中從多方面吸收的外來影響,然而它又是一篇深受藏族民眾喜愛、十分地道的藏族故事。故事中凝聚著藏族口頭文學家在故事領域進行再創造的傑出藝術才能。
《屍語故事》不僅表現了藏族人民對真善美的追求,其中收錄的許多故事還有力地鞭撻了種種社會邪惡,頌揚了處於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對壓迫者的憤怒抗爭。《氂牛救青年》、《三個魔鬼》等篇,講述兇惡的吃人魔鬼怎樣被人們識破本相,最後設計予以消滅:
王妃從小魔鬼缺少右耳朵的標記認出了他們,偷偷地告訴了國王。國王派人在大廳下面挖了個深坑,邀請他們到大廳吃飯。一進房門,三個魔鬼都掉進了深坑,國王連忙命人填土,在上面還蓋了九層的黑塔、白塔和青塔……(註:《三個魔鬼》、《說不完的故事》133頁。)
這些吃人魔鬼的形象,只能是殘酷奴役藏族人民的社會邪惡勢力的象徵。
特別值得提起的是,《屍語故事》還有一些篇目,以更為直接有力的藝術形象,表現了主人公反抗壓迫者的正義鬥爭。在《真賽》中,國王和一個叫“真賽”的窮人打賭,他賭輸了,不僅不按照當初所講的將財產分一半給窮人,反過來還要把抓起來治罪,於是出現了這樣大快人心的情景:
真賽心裡又氣又急,於是把那靈魂玉狠命地往地下一摔,摔得粉碎。那王爺也跟著坐立不穩,口中吐血,一頭栽到地上死去。後來,真賽就被推舉為當地的王爺……(註:《真賽》,《說不完的故事》22頁,“真賽”是藏族聰明、伶俐的意思。)還有一篇《農夫和暴君》,梗概如下:
從前有一個農夫,因繳不起差稅和租子,被國王封了家門,他無家可歸,只得出外流浪。他在野外露宿,無意中撿到了魔鬼丟下的金杯“如意盒”,想吃什麼就有什麼;隨後在旅途中,遇到了一個和他處境相同的流浪漢,那漢子手中有一根能自行旋轉,纏住敵人脖子的“旋杖”;接著又遇上了一個扛鐵錘的人,“這個鐵錘在地下敲打九下,就會出現九層鐵的宮殿”;最後遇到一個背山羊皮的流浪漢,“這山羊皮一抖就會下雨,使勁抖就會下暴雨”。他們四個結成同甘共苦的兄弟,前去找那個壞國王報仇。這四個人在國王宮殿後面用鐵錘敲出一座九層宮殿。國王見了大怒,下令用火燒。窮人抖動羊皮,下起傾盆大雨,把士兵全沖走了。國王更加惱怒,親自拿起弓箭要射殺農夫,他們拋出“旋杖”,便把國王的脖子纏住殺死了。(註:《農夫和暴君》,《藏族民間故事選》128—130頁。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
被兇惡殘暴的國王逼迫得走投無路的一夥窮人,最後藉助於偶然獲得的幾件具有魔力的寶物殺死了國王,這大快人心的結局只能是一個虛幻的夢,然而就它所概括反映的在西藏封建農奴制下痛苦掙扎的賤民們的憤怒反抗心聲而言,這些敘說又十分真切,因而獲得了眾口傳誦的藝術生命力。
《屍語故事》中還有一類作品以“幸運的奇遇”作為敘說中心,如《商人章瑪司瓊的好運氣》、《織氆氌的漢子》、《豬頭卦師》等。其中以《豬頭卦師》一篇流行最廣。主人公本來是一個懶的出奇的窮漢子,卻接二連三地碰巧遭遇好運,如在野外見一頭牛拉屎蓋住了公主遊玩掉在地下的“靈魂玉”,後來這個牛糞被一個女人撿起貼在牆上,第二天國王尋找“靈魂玉”,他要了一個豬頭,裝作會卜卦的樣子,告知國王“靈魂玉”就在牛糞里,於是成了有名的豬頭卜師。後來國王的大印丟失了,又派人來請他卜卦。他無可奈何,便怨恨自己先前不該撒謊,現在陷入困境是“自作自受”造成的。恰好那偷印者正是前來請他進宮的國王的侍從,一個叫“自作”(藏作“麻別”),一個叫“自受”(藏語“讓別”),他們以為是豬頭卦師點到自己,立刻告知大印的下落請求卜師相救,於是豬頭卦師又交上了好運。(註:本篇異文甚多,李朝群譯《屍語故事》中題為《豬頭點驗大師》,《說不完的故事》中題為《好運道的卦師》,《藏族民間故事選》中題為《豬頭卦師》,《奴隸和龍女》中題為《扯索卦的懶漢》。)另外兩篇故事主人公的身份雖有變化,也是以這類巧合情節使他們成了幸運兒。
上述故事在丁乃通的《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中,被列入1641“全能博士”型,共收錄古今故事五十二例,是一個流行廣遠的大類型,在藏、漢等許多民族中間都有它的蹤跡。(註:丁乃通《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444頁)它可以歸屬在世界性的“幸運的巧遇” 這個故事群里。研究者指出,“全能博士”這個類型“在印度最古的文學故事集中可以找到,並常見於文藝復興時期歐洲的笑話集中。”(註:(美)斯蒂·湯普森《世界民間故事分類學》173頁,上海文藝出版社1991 年版。)它的印度來源是顯而易見的,同時又在長時期的口頭與書面傳承中轉化成了一篇十分生動有趣的藏族故事。藏族的各種異文,雖然基本情節出入不大,而思想傾向卻有明顯差異,有的對他一貧如洗的境遇給予深切同情;有的把他作為一個還俗喇嘛,嘲諷他的迷信欺騙行為;還有的以“懶人自有懶人福”來自我解嘲。但我們不能把它簡單地視作一類只是嘲諷懶漢或迷信職業者的故事。社會生活中的偶然巧合事件往往可以在極短時間內使個人的命運獲得根本轉變。本篇之所以能成為一個世界性的著名故事類型,就在於它意外巧合引人入勝的情節,不僅表現了人們對“幸運的巧遇”的強烈好奇心,還隱含著對這種巧遇的一種熱烈期望。
《屍語故事》的源流
現有的研究成果表明,藏族的《屍語故事》脫胎於一部印度古代故事集《殭屍鬼故事二十五則》。《殭屍鬼故事》採取連環串插的結構方式,用一個大故事把二十四個小故事串接起來。大故事中講:健日王每天收到一個出家人獻給他的一個果子,果子裡面藏著一顆寶石。健日王發現這一秘密後,找到這位出家人,並答應出家人的請求,於夜間到火葬場去把掛在樹上的一具死屍給他搬運到祭壇上來。這其實不是死屍,而是附在死屍上的殭屍鬼。當健日王獨自一人夜間搬屍時,僵死鬼便說起故事來,每說完一個還提出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當健日王開口說話給以解答時,因打破了搬屍必須緘口不言的禁忌,屍體便又回到樹上去了。這樣經過二十四次反覆,便講說了二十四個故事。最後殭屍鬼將那個出家人企圖謀害國王的陰謀揭穿,健日王在祭壇上殺死了出家人,從此殭屍鬼成了國王的朋友和助手。(註:金克木《梵語文學史》224—225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版。)《殭屍鬼故事》並沒有進入佛教典籍,如同佛本生故事那樣,但故事結尾提到,它將“作為吉祥的故事傳誦到整個世界,並受到尊崇。即使細心聽取其中某一故事的一個詩節的人也會擺脫罪過和種種苦難。而且講這些故事的場合,夜叉、僵死鬼、魔力、羅剎等會失去神力。”因此它可能被作為密教聖典看待而流行於世。(註:見陳崗龍《蒙藏〈屍語故事〉比較研究》,中央民族大學碩士學位論文,1994年5月印。)藏族《屍語故事》的“引子”中, 提到指派頓珠前往遠方尋取神奇死屍的魯珠,即龍樹大師。生活在三世紀的龍樹大師是印度大乘佛教中觀學派的創始人,有人依據“引子”認定《屍語故事》為龍樹所作,似乎難以成立。但由此推斷《殭屍鬼故事》是隨著龍樹所代表的佛教中觀學派而傳入西藏,再被改編成為具有佛教信仰色彩的藏族故事可信的。據阿底峽(982—1054 )所著《子書》記集,卻是載,大約十一世紀時《屍語故事》就開始流傳,並且形成了十三章或二十一章的規模。(註:《蒙藏屍語故事》,烏蘭巴托1964年。轉引自陳崗龍《蒙藏〈屍語故事〉比較研究》。)藏傳佛教分為前後兩個階段,九世紀中葉,贊普朗達瑪興苯滅佛,使佛教中斷一百餘年,十世紀後期佛教才又在藏地復興,史稱“後弘期佛教”。印度的《僵死鬼故事》在此時傳入西藏,並被改編成《屍語故事》,是順理成章的事。
《屍語故事》同《僵死鬼故事》的關聯主要表現在它們的結構形式上。《屍語故事》沿用了《僵死鬼故事》的連環串插式敘事結構。一個大故事中包孕著若干小故事,這些小故事具有相對獨立性,同時又連環式地串接成一個整體。印度故事集《五卷書》和阿拉伯故事集《一千零一夜》大體上都採取這種結構形式。口頭敘說的故事本來都很短小,當人們聽慣了短篇故事之後便很自然地企望擴展故事的藝術世界,將短篇故事的藝術世界,將短篇故事系列化。大故事套小故事的結構模式正是適應人們藝術欣賞趣味的這種進步應運而生的。而且按這種結構模式,每個故事的結尾情節都設計得十分精巧,使得聽故事的人明知不能開口卻又情不自禁地要插嘴講話,它實際上是口頭文學中講述人與聽眾“雙向交流”情景的反映,顯得極為生動活潑。《屍語故事》由《僵死鬼故事》脫胎而來,在其外在結構上表現得十分明顯。
如就其中所包含的故事進行考察;正如有關研究者所指出的,實際上只有兩篇故事比較完整地由《僵死鬼故事》進入《屍語故事》之中,一篇是《按上烙印的少女》,進入藏族《屍語故事》之中,一篇是《按上烙印的少女》,進入藏族《屍語故事》成為《聰明的大臣幫助王子智取王位》,另一篇是《被咬掉鼻子的女人》,只保留在青海的十三回手抄本《具神通的人屍故事》中,但蒙文《屍語故事》都收錄了這一篇。據此,陳崗龍在他研究文章中便認為:“可以說藏族人民主要是利用《僵死鬼故事》的大故事套小故事的結構創作了《屍語故事》,至於具體的故事則是藏族人民自己去再創作的。”(註:陳崗龍《蒙藏〈屍語故事〉比較研究》。)但這些再創作的故事,其來源也較為複雜,有些篇目是土生土長藏族故事,有的為漢族故事的移植,還有從其他渠道流入藏他的印度故事。
《屍語故事》既有木刻本與手抄本,也盛傳於僧俗口頭之上。近世從民間口頭採錄的藏族民間故事,許多是《屍語故事》的口頭異文。如以陳石峻一九五五年於四川昌都地區採錄的一批藏族民間故事為主體而編成的《澤瑪姬》一書中,屬於《屍語故事》的就有《龍女》、《木鳥》、《王子和牧童》(即《嘔金吐玉二君臣》)、《松嘉拉姆》(即《三個魔鬼》)、《白鳥》、《金娃錯和銀娃錯》(即《金花和銀花》)、《真薩》(即《真賽》)、《懶漢》(即《豬頭卦師》)等篇(註:陳石峻蒐集整理《澤瑪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著名藏族故事家黑爾甲向肖崇素講述的一系列精彩故事中,《青蛙騎手》、《奴隸和龍女》、《恩里特城的乞丐》(即《熊、猴子和老鼠報恩》)也來自《屍語故事》。當採錄人詢問這些故事的來源時,黑爾甲回答,它們原來寫在喇嘛寺流傳的一部“上古書”上,是在喇嘛寺出家,看過“上古書”的伯父講給他聽的:
我從小的時候,跟著伯父在喇嘛寺看牛。伯父是個喇嘛,認得很多字。他常常一個人在屋裡翻書。當他讀到人世受苦和男女愛情時,常常一個人伏在書桌上哭,有時又一個人翻著書笑。晚上就講給我聽。我小時記性好,他一講我就記住了。(註:肖崇素《奴隸與龍女·後記》,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1957年版。)這部所謂的“上古書”就是《屍語故事》(註:參見田海燕《提一些漢藏文化的交流線索》,《金玉鳳凰·附錄》,少年兒童出版社1961年版。)這段話不僅指明了黑爾甲所講故事的來源,還生動地記述了《屍語故事》在佛教寺院傳播的情況以及它由書面文本流向民眾口頭的具體過程。由於書面文本是經佛教徒編纂的,關於因果報應、輪迴轉生的說教成分較為濃重。口頭講述的故事內容上則更為積極健康,更富有世俗生活情趣;口頭講述時保持了書面文本情節曲折、描述細緻的優點,而語言運用則生動活潑得多。經過上千年的集體傳承,這些故事被錘鍊得更精美了。
《屍語故事》的蒙文本稱為《喜地呼爾》,從藏文《屍語故事》翻譯而來。它的前十三章譯自青海十三回手抄本,後十三章則是按照原故事的結構將來自印度等處的故事移植改編而成。
蒙文本《屍語故事》後來又被譯成滿文,構成為《滿族佛教故事二十一篇》手抄本。但它在滿族民間並不十分流行。
《屍語故事》中的一些作品還流向了日本。(註:參見陳崗龍《蒙藏〈屍語故事〉比較研究》。)
總之,《屍語故事》這部書之所以值得我們重視,不只是由於它匯集了二、三十篇優美的藏族故事,有上千年的生活史,還因為它伴隨藏傳佛教進入西藏,是印藏民間文學、也是宗教文化與世俗文化交流融合的藝術成果。這種交流融合長期持續,對整箇中國故事文學產生了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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