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別業》是唐代詩人王維的代表作之一。此詩描寫作者退隱後自得其樂的閒適情趣,生動地刻畫了一位隱居者的形象,突出表現了退隱者豁達的性格。前六句自然閒靜,詩人的形象如同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他興致來了就獨自信步漫遊,走到水的盡頭就坐看行雲變幻。結尾兩句引入人的活動,帶來生活氣息,詩人的形象也更為可親。全詩平白如話,卻極具功力,把閒適情趣寫得有聲有色,惟妙惟肖,詩味、理趣二者兼備。
終南別業①
中歲頗好道②,晚家南山陲③。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④。
行到水窮處⑤,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⑥,談笑無還期⑦。
①別業:別墅。晉石崇《思歸引序》:“晚節更樂放逸,篤好林藪,遂肥遁於河陽別業。”
②中歲:中年。好(hào):喜好。道:這裡指佛教。
③家:安家。南山:即終南山。南山陲(chuí):指輞 川別墅所在地,意思是終南山腳下。陲,邊緣,旁邊,邊境。
④勝事:美好的事。空:白白地。
⑤窮:窮盡,盡頭。
⑥值:遇到。叟(sǒu):老翁。
⑦無還期:沒有回歸的準確時間。
中年我已有好道之心,晚年遷家到南山腳下。
興致一來我獨自漫遊,快意佳趣只有我自知。
閒情漫步到水盡之外,坐下仰望白雲的飄動。
偶爾與林中老叟相遇,談笑不停忘記了歸期。
此詩是王維晚年的作品,當寫於唐肅宗乾元元年(758)之後。王維晚年官至尚書右丞,職務不小。其實,由於政局變化反覆,他早已看到仕途的艱險,便想超脫這個煩擾的塵世。他吃齋奉佛,悠閒自在,大約四十歲後,就開始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
此詩的著眼點在於抒發對自得其樂的閒適情趣的嚮往。開篇二句,由“中歲好道”“晚家南山”點明詩人隱居奉佛的人生歸宿和思想皈依。“中歲頗好道”,作者強調自己中年以後就厭惡世俗而信奉佛教。一個“頗”字,點明其崇佛的虔誠心態。“晚”字,意蘊豐富,既可以指“晚近”,也可以指“晚年”。如果是前者,“晚家南山陲”是對現實隱居生活的描繪;如果是後者,則是對自己晚景的構想。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即言“勝事”。在山間信步閒走,不知不覺中,已到了溪水盡頭,似乎再無路可走,但詩人卻感到眼前一片開闊,於是,索性坐下,看天上的風起雲湧。一切是那樣地自然,山間流水、白雲,無不引發作者無盡的興致,足見其悠閒自在。“行到水窮處”,讓讀者體味到了“應盡便須盡”的坦蕩;“坐看雲起時”,在體味最悠閒、最自在境界的同時,又能領略到妙境無窮的活潑!雲,有形無跡,飄忽不定,變化無窮,綿綿不絕,因而給人以無心、自在和閒散的印象,陶潛有詩云“雲無心以出岫”(《歸去來兮辭》),而在佛家眼裡,雲又象徵著“無常心”“無住心”。因此,“坐看雲起時”,還蘊藏著一種“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禪機。簡而言之,就是“空”,如果人能夠去掉執著,像雲般無心,就可以擺脫煩惱,得到解脫,得到自在,詩人在一坐、一看之際已經頓悟。再看這流水、白雲,已是無所分別,達到了物我一體的境界。從結構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二句,對偶工穩,一貫而下,從藝術手法上看,此二句儼然是一幅山水畫,是“詩中有畫”也。
結句寫作者在山間偶然碰到了“林叟”,於是無拘無束地跟其盡情談笑,以致忘了時間,詩人淡逸的天性和超然物外的風采躍然紙上,與前面獨賞山水時的灑脫自在渾然一體,使得全詩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意境。“偶然”二字,貫穿前後,卻行跡全無,其實,“興來獨往”,“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等,也是“無心的偶然”。然詩人至此方借“值林叟”點出“偶然”二字,可見藝術手段之高超。因為處處“偶然”,更顯現出心中的悠閒自在。“談笑無還期”結句自然,卻暗藏哲理,詩人因為體悟到物我兩忘、物我一體之境,從而忘記了那流遷無常的世俗世界,這是真正的“空”境。
這首詩沒有描繪具體的山川景物,而重在表現詩人隱居山間時悠閒自得的心境。詩的前六句自然閒靜,詩人的形象如同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他不問世事,視山間為樂土。不刻意探幽尋勝,而能隨時隨處領略到大自然的美好。結尾兩句,引入人的活動,帶來生活氣息,詩人的形象也更為可親。
宋代劉辰翁:無言之境,不可說之味,不知者以為淡易,其質如此,故自難及。(《王孟詩評》)
明代陸時雍:五六神境。(《唐詩鏡》)
明代唐汝詢:此堪號“結廬在人境”競爽。(《唐詩解》)
明代周珽:周弼為一意體,以縱橫放肆,外如不整,中實應節也。何新之為高古體。僧慧洪曰:不直言其閒逸,而意中見其閒逸,謂之遺意句法。玩“偶然”二字,得趣幽深。陸鈿曰:律合古,意趣非言盡。蓋有一種悠然會心處,所見無非道也。(《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明代金聖歎:迫近性情,悄然忘言。(《批選唐詩》)
明末清初譚宗:不脫落一切塵凡,便際此境界,未必有此領略。能此領略,道邪非邪?流對天然,占斷終古。八句只如一句,近體中纖纖出塵,夷猶入道,未有過於此作者。孟浩然雅以泉石自驕,卻無此等一作,以雖立品高清,而天懷不如右丞之夷曠也。然而氣格嚴舉,孟又當過之矣。(《近體秋陽》)
清代馮班:第二聯奇句驚人。查慎行:五六自然,有無窮景味。紀昀:此詩之妙,由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然不可以躐等求也。學盛唐者,當以此種為歸墟,不得以此種為初步。又云:此種皆熔煉之至,渣滓俱融,涵養之熟,矜躁盡化,而後天機所到,自在流出,非可以摹擬而得者。無其熔煉涵養之功,而以貌襲之,即為窠臼之陳言,敷衍之空調。矯語盛唐者,多犯是病。此亦如禪家者流,有真空、頑空之別,論詩者不可不辨。(《瀛奎律髓匯評》)
清代顧安:“行”、“坐”、“談”、“笑”,句句不說在別業,卻句句是別業。“好道”兩字,先生既雲“空自知”矣,予又安能強下註腳?予友繼莊先生曰:“此詩若只作文字讀,辜負先生慈悲不少。然文字三昧,必須於此等詩領會得,方有悟門。”“還期”一字,與“別業”略一照應。(《唐律消夏錄》)
清代焦袁熹:觀其意若不欲為詩者,其詩之絕境乎?“勝事空自知”,正不容他人知。詩有兩字訣,曰“無心”。(《此木軒論詩彙編》)
清代王堯衢:此詩不必粘題,亦不必分解,清微之至。(《古唐詩合解》)
清代屈復:一家別業之由。二別業。三四承一二。五六承三四。七八承五六結。無一語說別業,卻語語是別業,神妙乃爾。以“中歲”生“晚家”,以“獨往”生“自知”,以“行到”應“獨往”,以“坐看”應“自知”,以“水窮”、“雲起”應“興來”、“勝事”,以“林叟”、“談笑”而用“偶然”字總應上,此律中帶古法。(《唐詩成法》)
清代張謙宜:一氣貫注中不動聲色,所向愜然,最是難事。古秀天然,杜不能爾。(《繭齋詩談》)
清代王文濡:第三句至第八句,一氣相生,不分轉合,而轉合自分,自是化工之筆。(《歷代詩評註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