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禹鼎志
- 創作年代:明朝
- 文學體裁:短篇志怪小說合集
- 作者:吳承恩
原文,考證,關係,
原文
吳承恩有《禹鼎志序》云:
余幼年即好奇聞。在童子社學時,每偷市野言稗史,懼為父師訶奪,私求隱處讀之。比長好益甚,聞益奇。迨於既壯,旁求曲致,幾貯滿胸中矣。嘗愛唐人如牛奇章、段柯古輩所著傳記,善模寫物情,每欲作一書對之,懶未暇也。轉懶轉忘,胸中之貯者消盡。獨此十數事,磊塊尚存;日與懶戰,幸而勝焉,於是吾書始成。因竊自笑,斯蓋怪求余,非余求怪也。彼老洪竭澤而漁,積為工課,亦奚取奇情哉?雖然吾書名為志怪,蓋不專明鬼,時紀人間變異,亦微有鑑戒寓焉。昔禹受貢金,寫形魑魅,欲使民違弗若。讀茲編者, 戃愯然易慮,庶幾哉有夏氏之遺乎?國史非余敢議,野史氏其何讓焉。作《禹鼎志》,失傳
考證
在考證《禹鼎志》的過程之中,筆者始終以《酉陽雜俎》、《玄怪錄》、《太平廣記》等書作為藍本,發現其中有很多內容初具《西遊記》人物原型及故事的雛形。《玄怪錄》與《柳舜歸》共同組成《西遊記》中唐三藏在荊棘嶺中故事的原型,《酉陽雜俎》中有許多關於三藏取經的條例:
取自《酉陽雜俎--頭陀悟空》它與無支祁共同組成孫悟空的原型.
《玄怪錄-烏將軍》其中的豬妖烏將軍可能就是豬八戒人物的原型之一.其中郭代公降伏烏將君的故事可能就是《西遊記》中高老莊故事的原型.
故而筆者以為《禹鼎志》實為從唐末志怪傳奇小說到《西遊記》的過渡橋樑.
據筆者考證在《警世通言》與《古今奇觀》中疑似出現《禹鼎志》內容,以待後人考證.
《警世通言》
第三十九卷 福祿壽三星度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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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學為仙說與賢,長生不死是虛傳。 少貪色慾身康健,心不瞞人便是仙。 說這四句詩,單說一個官人,二十年燈窗用心,苦志勤學,誰知時也,運也,命也,連舉不第,沒分做官,有分做仙去。這大宋第三帝主,乃是真宗皇帝。景德四年,秋八月中,這個官人,水鄉為活,捕魚為生。捕魚有四般: 攀繒者仰,鳴榔者鬧,垂釣者靜,撒網者舞。 這個官人,在一座州,謂之江州,軍號定江軍。去這江州東門,謂之九江門;外一條江,隨地呼為潯陽江。 萬里長江水似傾,東連大海若雷鳴。 一江護國清泠水,不請衣糧百萬兵。 這官人於八月十四夜,解放漁船,用棹竿掉開,至江中,水光月色,上下相照。這官人用手拿起網來,就江心一撒,連撒三網,一鱗不獲。只聽得有人叫道:“劉本道,劉本道,大丈夫不進取光顯,何故捕魚而墮志?”那官人吃一驚,連名道姓,叫得好親。收了網,四下看時,不見一人。再將網起來撒,又有人叫。四顧又不見人。似此三番,當夜不曾捕魚,使船傍岸。到明日十五夜,再使船到江心,又有人連名道姓,叫劉本道。本道焦躁,放下網聽時,是後面有人叫。使船到後看時,其聲從蘆葦中出。及至尋入蘆葦之中,並無一人。卻不作怪!使出江心舉網再撒,約莫網重,收網起來看時,本道又驚又喜,打得一尾赤梢金色鯉魚,約長五尺。本道道謝天地,來日將入城去賣,有三五日糧食。將船傍岸,纜住鯉魚,放在船板底下,活水養著。待欲將身入艙內解衣睡,覺肚中又飢又渴。看船中時,別無止飢止渴的物。怎的好?番來覆去,思量去那江岸上,有個開村酒店張大公家,買些酒吃才好。就船中取一個盛酒的葫蘆上岸來。左脅下挾著棹竿,右手提著葫蘆,乘著月色,沿江而走。肚裡思量:知他張大公睡也未睡?未睡時,叫開門,沽些酒吃。睡了時,只得忍饑渴睡一夜。迤邐行來,約離船邊半里多路,見一簇人家。這裡便是張大公家。到他門前,打一望,裡面有燈也無。但見張大公家有燈。怎見得,有隻詞名《西江月》,單詠著這燈花: 零落不因春雨,吹殘豈藉東風。結成一朵自然紅,費盡工夫怎種。 有焰難藏粉蝶,生花不惹游蜂。更闌人靜畫堂中,曾伴玉人春夢。 本道見張大公家有燈,叫道:“我來問公公沽些酒吃,公公睡了便休,未睡時,可沽些與我。”張大公道:“老漢未睡。”開了門,問劉官人討了葫蘆,問了升數,入去盛將出來道:“酒便有,卻是冷酒。”本道說與公公:“今夜無錢,來日賣了魚,卻把錢來還。”張大公道:“妨甚事。”張大公關了門,本道挾著棹竿,提著葫蘆,一面行,肚中又飢,顧不得冷酒,一面吃,就路上也吃了二停。到得船邊,月明下,見一個人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覷著本道掩面大哭道:“吾之子孫,被汝獲盡!”本道見了,大驚,江邊無這般人,莫非是鬼!放下葫蘆,將手中棹竿去打。叫聲:“著!”打一看時,火光進散,豁刺刺地一聲響。本道凝睛看時,不是有分為仙,險些做個江邊失路鬼,波內橫亡人。有詩為證: 高人多慕神仙好,幾時身在蓬萊島。 由來仙境在人心,清歌試聽《漁家傲》。 此理漁人知得少,不經指示誰能曉。 君欲求魚何外非,鵲橋有路通仙道。 當下本道看時,不見了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不滿三尺的人。卻不作怪!到這纜船岸邊,卻待下船去,本道叫聲苦,不知高低。去江岸邊不見了船。“不知甚人偷了我的船去?”看那江對岸,萬籟無聲,下江一帶,又無甚船隻。今夜卻是那裡去歇息?思量:“這船無人偷我的,多時捕魚不曾失了船。今日卻不見了這船!不是下江人偷去,還是上江人偷我的。”本道不來下江尋船,將葫蘆中酒吃盡了,葫蘆撇在江岸,沿那岸走。從二更走至三更,那裡見有船。思量:“今夜何處去好?”走來走去,不知路徑。走到一座莊院前,放下棹竿,打一望,只見莊裡停著燈。本道進退無門,欲待叫,這莊上素不相識,欲待不叫,又無棲止處。只得叫道:“有人么?念本道是打魚的,因失了船,尋來到此。夜深無止宿處,萬望莊主暫借莊上告宿一宵。”只聽得莊內有人應道:“來也。官人少待。”卻是女人聲息。那女娘開放莊門,本道低頭作揖。女娘答禮相邀道:“官人請進,且過一宵了去。”本道謝了,挾著棹竿,隨那女娘入去。女娘把莊門掩上,引至草堂坐地,問過了姓名,殷勤啟齒道:“敢怕官人肚飢,安排些酒食與官人充飢,未知何如?”本道道:“謝娘子,胡亂安頓一個去處,教過得一夜,深謝相留!”女娘道:“不妨,有歇臥處。……”說猶未了,只聽得外面有人聲喚:“阿耶!阿耶!我不撩撥你,卻打了我!這人不到別處去,定走來我莊上借宿。”這人喚開門,本道吃一驚:“告娘子,外面聲喚的是何人?”女娘道:“是我哥哥。”本道且走入一壁廂黑地里立著看時,女娘移身去開門,與哥哥叫聲萬福。那人叫喚:“阿耶!阿耶!妹妹關上門,隨我入來。”女娘將莊門掩了,請哥哥到草堂坐地。本道看那草堂上的人,叫聲苦:“我這性命須休!”正是豬羊入屠宰之家,一腳腳來尋死路。有詩為證: 撇了先妻娶晚妻,晚妻終不戀前兒; 先妻卻在晚妻喪,蓋為冤家沒盡期。 本道看草堂上那個人,便是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的人。“我曾打他一棹竿,去那江里死了,我卻如何到他莊上借宿!”本道顧不得那女子,挾著棹竿,偷出莊門,奔下江而走。卻說莊上那個人聲喚,看著女子道:“妹妹安排乳香一塊,暖一碗熱酒來與我吃,且定我脊背上疼。”即時,女子安排與哥哥吃。問道:“哥哥做甚聲喚?”哥哥道:“好教你得知,我又不撩撥他;我在江邊立地,見那廝沽酒回來,我掩面大哭道:‘吾之子孫,盡被汝獲之。’那廝將手中棹竿打一下,被我變一道火光走入水裡去。那廝上岸去了,我卻把他的打魚船攝過。那廝四下里沒尋處,迤邐沿江岸走來。我想他不走別處去,只好來我莊上借宿。妹妹,他曾來借宿也不?”妹妹道:“卻是兀誰?”哥哥說:“是劉本道,他是打魚人。”女娘心中暗想:“原來這位官人,是打我哥哥的。不免與他遮飾則個。”遂答應道:“他曾來莊上借宿,我不曾留他,他自去了。哥哥辛苦了,且安排哥哥睡。” 卻說劉本道沿著江岸,荒荒走去,從三更起仿佛至五更,走得腿腳酸疼。明月下,見一塊大石頭,放下棹竿,方才歇不多時,只聽得有人走得荒速,高聲大叫:“劉本道休走,我來趕你。”本道叫聲苦,不知高低!“莫是那漢趕來,報那一棹竿的冤仇?”把起棹竿立地,等候他來,無移時漸近看時,見那女娘身穿白衣,手捧著一個包裹走至面前道:“官人,你卻走了。後面尋不見你,我安排哥哥睡了,隨後趕來。你不得疑惑,我既非鬼,亦非魅;我乃是人。你看我衣裳有縫,月下有影,一聲高似一聲。我特地趕你來。”本道見了,連忙放下棹竿,問:“娘子連夜趕來,不知有何事?”女娘問:“官人有妻也無?有妻為妾,無妻嫁你。包裹中盡有餘資,勾你受用。官人是肯也不?”本道思量恁般一個好女娘,又提著一包衣飾金珠,這也是求之不得的。覷著女娘道:“多謝,本道自來未有妻子。”將那棹竿撇下江中,同女娘行至天曉,入江州來。本道叫女娘做妻。女娘問道:“丈夫,我兩個何處安身是好?”本道應道:“放心,我自尋個去處。”走入城中,見一人家門首,掛著一面牌,看時:寫著“顧一郎店”。本道向前問道:“那個是顧一郎?”那人道:“我便是。”本道道:“小生和家間爹爹說不著,趕我夫妻兩口出來,無處安歇。問一郎討間小房,權住三五日。親戚相勸,回心轉意時,便歸去,卻得相謝。”顧一郎道:“小娘子在那裡?”本道叫:“妻子來相見則個。”顧一郎見他夫妻兩個,引來店中,去南首第三間房,開放房門,討了鑰匙。本道看時,好喜歡。當日打火做飯吃了,將些金珠變賣米,買些箱籠被臥衣服。在這店中約過半年。本道看著妻子道:“今日使,明日使,金山也有使盡時。”女娘大笑道:“休憂!”去箱子內取出一物,教丈夫看:“我兩個盡過得一世。”正是: 休道男兒無志氣,婦人猶且辨賢愚。 當下女娘卻取出一個天圓地方卦盤來。本道見了,問妻子緣何會他。女娘道:“我爹爹在日,曾任江州刺史,姓齊名文叔。奴小字壽奴。不幸去任時,一行人在江中,遭遇風浪。爹媽從人俱亡。奴被官人打的那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的人,救我在莊上。因此拜他做哥哥。如何官人不見了船,卻是被他攝了。你來莊上借宿,他問我時,被我瞞過了。有心要與你做夫妻。你道我如何有這卦盤?我幼年曾在爹行學三件事:第一、寫字讀書;第二、書符咒水;第三、算命起課。我今日卻用著這卦盤。可同顧一郎出去尋個浮鋪,算命起課,盡可度日。”本道謝道:“全仗我妻賢達。”當下把些錢,同顧一郎去南瓦子內,尋得卦鋪,買些紙墨筆硯,掛了牌兒,揀個吉日,去開卦肆。取名為白衣女士。顧一郎相伴他夫妻兩人坐地,半日先回。當日不發市,明日也不發市。到後日午後,又不發市。女娘覷著丈夫道:“一連三日不發市,你理會得么?必有人衝撞我。你去看有甚事,來對我說。”本道起身,去瓦左瓦右都看過,無甚事。走出瓦子來,大街上但見一夥人圍著。本道走來人叢外打一看時,只見一個先生,把著一個藥瓢在手,開科道: 五里享享一小峰,自知南北與西東。 世間多少迷途客,不指還歸大道中。 “看官聽說:貧道乃是皖公山修行人。貧道有三件事,離了皖公山,走來江州。在度一呵好事君子,聽貧道說:第一件,貧道在山修行一十三年,煉得一爐好丹,將來救人;第二件,來尋一物;第三件,貧道救你江州一城中……”眾人聽說皆驚。先生正說未了,大笑道:“眾多君子末曾買我的藥,卻先見了這一物。你道在何處?”覷著人叢外頭用手一招道:“後生,你且入來。”本道看那先生,先生道:“你來!我和你說。”嚇得本道慌隨先生入來。先生拍著手:“你來救得江州一城人!貧道見那一物了。在那裡?這後生便是。”眾人吃驚,如何這後生卻是一物?先生道:“且聽我說。那後生,你眉中生黑氣,有陰祟纏擾。你實對我說。”本道將前項見女娘的話,都一一說知。先生道:“眾人在此,這一物,便是那女子。貧道救你。”去地上黃袱里,取出一道符,把與本道:“你如今回去,先到房中,推醉了去睡。女娘到晚歸來,睡至三更,將這符安在他身上,便見他本來面目。”本道聽那先生說了,也不去卦肆里,歸到店中,開房門,推醉去睡。卻說女娘不見本道來,到晚,自收了卦鋪。歸來焦躁,問顧一郎道:“丈夫歸也未?”顧一郎道:“官人及早的醉了,入房裡睡。”女娘呵呵大笑道:“原來如此。”入房來,見了本道,大喝一聲。本道吃了一驚。女娘發話道:“好沒道理!且多時夫妻,有甚虧負你,卻信人鬥疊我兩人不和!我教你去看有甚人衝撞卦鋪,教我三日不發市。你卻信乞道人言語,推醉睡了,把一道符教安在我身上,看我本來面目。我是齊刺史女兒,難道是鬼祟?卻信恁般沒來頭的話,要來害我!你好好把出這符來,和你做夫妻。不把出來時,目前相別。”本道懷中取出符來付與女娘。安排晚飯吃了。睡一夜,明早起來吃了早飯,卻待出門,女娘道:“且住,我今日不開卦鋪,和你尋那乞道人,問他是何道理,卻把符來,唆我夫妻不和;二則去看我與他鬥法。”兩個行到大街上,本道引至南瓦子前,見一夥人圍住先生。先生正說得高興,被女娘分開人叢,喝聲:“乞道人,你自是野外乞丐,卻把一道符鬥疊我夫妻不和。你教安在我身上,見我本來面目。”女娘拍著手道:“我乃前任刺史齊安撫女兒,你們都是認得我爹爹的。輒敢道我是鬼祟!你有法,就眾人面前贏了我;我有法,贏了你。”先生見了,大怒,提起劍來,覷著女子頭便斫。看的人只道先生壞了女娘。只見先生一劍斫去,女娘把手一指,眾人都發聲喊,皆驚呆了。有詩為證: 昨夜東風起太虛,丹爐無火酒杯疏。 男兒未遂平生志,時復挑燈玩古書。 女娘把手一指,叫聲:“著!”只見先生劍不能下,手不能舉。女娘道:“我夫妻兩個無事,把一道符與他奈何我,卻奈何我不得!今日有何理說?”先生但言:“告娘子,恕貧道!貧道一時見不到,激惱娘子,望乞恕饒。”眾人都笑,齊來勸女娘。女娘道:“看眾人面,饒了你這乞道人。”女娘念念有詞,那劍即時下地。眾皆大笑。先生分開人叢,走了。一呵人尚未散。先生復回來;莫是奈何那女娘?卻是來取劍。先生去了。 自後女子在卦鋪里,從早到晚,挨擠不開,算命發課,書符咒水,沒工夫得吃點心,因此出名。忽一日,見一個人,引著一乘轎子,來請小娘子道:“小人是江州趙安撫老爺的家人。今有小衙內患病,日久不痊。奉台旨,請教小娘乘轎就行。”女娘分付了丈夫,教回店裡去。女子上轎來,見趙安撫引入花園。見小衙內在亭子上,自言自語,口裡酒香噴鼻。一行人在花園角門邊,看白衣女士作法。念咒畢,起一陣大風。 來無形影去無知,吹開吹謝總由伊。 無端暗度花枝上,偷得清香送與誰。 風過處,見一黃衣女子,怒容可掬,叱喝:“何人敢來奈何我!”見了白衣女士,深深下拜道:“原來是妹子。”白衣女士道:“甚的姐姐從空而下?”那女子道:“妹妹,你如何來這裡?”白衣女士道:“奉趙安撫請來救小衙內,壞那邪祟。”女子不聽得,萬事俱休,聽了時,睜目切齒道:“你丈夫不能救,何況救外人。”一陣風不見了黃衣女子。白衣女士就花園內救了小衙內。趙安撫禮物相酬謝了,教人送來顧一郎店中。到得店裡,把些錢賞與來人,發落他去。問顧一郎丈夫可在房裡。顧一郎道:“好教小娘子得知,走一個黃衣女子入房,挾了官人,托起天窗,望西南上去了。”白衣女幹道:“不妨!”即喝聲:“起!”就地上踏一片雲,起去趕那黃衣女子,仿佛趕上,大叫:“還我丈夫來!”黃衣女子看見趕來,叫聲:“落!”放下劉本道,卻與白衣女士鬥法。本道顧不得妻子,只顧自走。走至一寺前,力乏了,見一僧在門首立地。本道問:“吾師,借上房歇腳片時則個。”僧言:“今日好忙哩!有一施主來寺中齋僧。”正說間,只見數擔柴,數桶醬,數擔米,更有香燭紙札,並齋襯錢,遠望涼傘下一人,便是那球頭光紗帽,寬袖綠羅袍,身材不滿三尺的人。本道見了,落荒便走。被那施主趕上,一把捉住道:“你便是打我一棹竿的人!今番落於吾手,我正要取你的心肝,來做下酒。”本道正在危急,卻得白衣女士趕來寺前。見了那人,叫道“哥哥莫怪!他是我丈夫,……”說猶未畢,黃衣女子也來了,對那人高叫道:“哥哥,莫聽他,那裡是他真丈夫?既是打哥哥的,姊妹們都是仇人了。”一扯一拽,四個攪做一團,正爭不開。只見寺中走出一個老人來,大喝一聲:“畜生不得無禮!”叫:“變!”黃衣女子變做一隻黃鹿;綠袍的人,變做綠毛靈龜;白衣女子,變做一隻白鶴。老人乃是壽星,騎白鶴上升,本道也跨上黃鹿,跟隨壽星;靈龜導引,上升霄漢。 那劉本道原是延壽司掌書記的一位仙官,因好與鶴鹿龜三物頑耍,懶惰正事,故此謫下凡世為貧儒。謫限完滿,南極壽星引歸天上。那一座寺,喚做壽星寺,見在江州潯陽江上,古蹟猶存。詩云: 原是仙官不染塵,飄然鶴鹿可為鄰。 神仙不肯分明說,誤了閻浮多少人。 |
\<<古今奇觀>>
第十四卷 宋金郎團圓破氈笠 |
不是姻緣莫強求,姻緣前定不須憂。 任從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穩渡舟。 話說正德年間,蘇州府崑山縣大街有一居民,姓宋,名敦,原是宦家之後,渾家盧氏。夫妻二口不做生理,靠著祖遺田地,見成收些租課為活。年過四十,並不曾生得一男半女。宋敦一日對渾家說:“自古道‘養兒待老,積穀防饑。’你我年過四旬,尚無子嗣,光陰似箭,眨眼頭白。百年之事靠著何人?”說罷,不覺淚下。盧氏道:“宋門積祖善良,未曾作惡造業;況你又是單傳,老天決不絕你祖宗之嗣。招子也有早晚,若是不該招時,便是養得長成,半路上也拋撇了。勞而無功,枉添許多悲泣。”宋敦點頭道:“是!”方才拭淚未乾,只聽得坐啟中有人咳嗽,叫喚道:“玉峰在家么?”原來蘇州風俗,不論大家、小家,都有個外號,彼此相稱。玉峰就是宋敦的外號。宋敦側耳而聽,叫喚第二句,便認得聲音是劉順泉。那劉順泉雙名有才,積祖駕一隻大船攬載客貨,往各省交卸。趁得好些水腳銀兩,一個十全的家業,團團都做在船上。就是這隻船本也值幾百金,渾身是香楠木打造的。江南一水之地,多有這行生理。那劉有才是宋敦最契之友,聽得是他聲音,連忙趨出坐啟,彼此不須作揖,拱手相見,分坐看茶,自不必說。 宋敦道:“順泉今日如何得暇?”劉有才道:“特來與玉峰借件東西。”宋敦笑道:“寶舟缺什麼東西,到與寒家相借?”劉有才道:“別的東西不來乾瀆,只這件是宅上有餘的,故此敢來啟口。”宋敦道:“果是寒家所有,決不相吝。”劉有才不慌不忙說出這件東西。正是: 背後並非擎詔,當前不是圍胸;鵝黃細布密針縫,淨手將來供奉。還願曾裝冥鈔,祈神並襯威容;名山古剎幾相從,染下爐香浮動。 原來宋敦夫妻二口因難於得子,各處燒香祈嗣,做成黃布袱、黃布袋,裝裹佛馬褚錢之類。燒過香後,懸掛於家中佛堂之內,甚是志誠。劉有才長於宋敦五年,四十六歲了,阿媽徐氏亦無子息。聞得徽州有鹽商求嗣,新建陳州娘娘廟於蘇州閶門之外,香火甚盛,祈禱不絕。劉有才恰好有個方便,要駕船往楓橋接客,意欲進一炷香,卻不曾做得布袱布袋,特特與宋家告借。其時說出緣故,宋敦沉思不語。 劉有才道:“玉峰莫非有吝惜之心么?若污壞時,一個就賠兩個。”宋敦道:“豈有此理!只是一件,既然娘娘廟靈顯,小於亦欲附舟一往,只不知幾時去?”劉有才道:“即刻便行。”宋敦道:“布袱布袋,拙荊另有一副,共是兩副,盡可分用。”劉有才道:“如此甚好。”宋敦入內,與渾家說知欲往郡城燒香之事,劉氏也歡喜。 宋敦於佛堂掛壁上取下兩副布袱布袋,留下一副自用,將一副借與劉有才。劉有才道:“小子先往舟中伺候,玉峰可快來。船在北門大坂橋下,不嫌怠慢時,吃些見成素飯,不消帶米。”宋敦應允。當下忙忙的辦下些香燭、紙馬、阡張、定段,打疊包裹,穿了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綢道袍,趕出北門下船。趁著順風,不勾半日,七十里之程等閒到了。舟泊楓橋,當晚無話。有詩為證: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次日起個黑早,在船中洗盥罷,吃了些素食,淨了口手,一對兒黃布袱馱了冥財,黃布袋安插紙馬、文疏掛於項上,步到陳州娘娘殿前。剛剛天曉。廟門雖開,殿門還關著。二人在兩廓游繞,觀看了一遍,果然造得齊整。正在讚嘆,呀的一聲殿門開了,就有廟祝出來迎接進殿。其時香客未到,燭架尚虛,廟祝放下琉璃燈來,取火點燭,討文疏替他通陳禱告。二人焚香禮拜已畢,各將幾十文錢,酬謝了廟祝,化紙出門。劉有才再要邀宋敦到船,宋敦不肯。當下劉有才將布袱、布袋交還宋敦,各各稱謝而別。 劉有才自往楓橋接客去了。宋敦看天色尚早,要往婁門趁船回家。剛欲移步,聽得牆下呻吟之聲。近前看時,卻是矮矮一個蘆席棚搭在廟垣之側,中間臥著個有病的老和尚,懨懨欲死,呼之不應,問之不答。宋敦心中不忍,停眸而看。傍邊一人走來說道:“客人,你只管看他則甚?要便做個好事了去。”宋敦道:“如何做個好事?”那人道:“此僧是陝西來的,七十八歲的,他說一生不曾開葷,每日只誦《金剛經》。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沒有施主,搭這個蘆席棚兒住下,誦經不輟。這裡有個素飯店,每日只上午一餐,過午就不用了。也有人可憐他,施他些錢米,他就把來還了店上的飯錢,不留一文。近日得了這病,有半個月不用飲食了。兩日前還開口說得話,我們問他:“如此受苦,何不早去罷?”他說:‘因緣未到,還等兩日。’今早連話也說不出了,早晚待死。客人若可憐他時,買一口薄薄棺材,焚化了他,便是做好事。他說‘因緣未到’,或者這因緣就在客人身上。”宋敦想道:“我今日為求嗣而來,做一件好事回去,也得神天知道。”便問道:“此處有棺材店么?”那人道:“出巷陳三郎家就是。”宋敦道:“煩足下同往一看。”那人引路到陳家來,陳三郎正在店中支分釒解匠鋸木。那人道:“三郎,我引個主顧作成你。”三郎道:“客人若要看壽板,小店有真正婺源加料雙車並的在裡面。若要見成的,就店中但憑揀擇。”宋敦道:“要見成的。”陳三郎指著一副道:“這是頭號,足價三兩。”宋敦未及還價,那人道:“這個客官是買來舍與那蘆席棚內老和尚做好事的,你也有一半功德,莫要討虛價。”陳三郎道:“既是做好事的,我也不敢要多,照本錢一兩六錢罷,分毫少不得了。”宋敦道:“這價錢也是公道了。”想起汗巾角上帶得一塊銀子,約有五六錢重,燒香剩下,不上一百銅錢,總湊與他,還不勾一半。”我有處了,劉順泉的船在楓橋不遠。”便對陳三郎道:“價錢依了你,只是還要到一個朋友處借辦,少頃便來。”陳三郎到罷了,說道:“任從客便。”那人口弗然不樂道:“客人既發了個好心,卻又做脫身之計,你身邊沒有銀子,來看則甚?..”說猶末了,只見街上人紛紛而過,多有說這老和尚,可憐半月前還聽得他念經之聲,今早嗚呼了。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那人道:“客人不聽得說么?那老和尚已死了,他在地府睜眼等你斷送哩!”宋敦口雖不語,心下復想道:“我既是看定了這具棺木,倘或往楓橋去,劉順泉不在船上,終不然呆坐等他回來。況且常言得‘價一不擇主’,倘別有個主顧添些價錢,這副棺木買去了,我就失信於此僧了。罷罷!”便取出銀子,剛剛一塊,討等來一稱,叫聲慚愧!原來是塊元寶,看時像少,稱時便多,到有七錢多重,先教陳三郎收了。將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綢道袍脫下,道:“這一件衣服,價在一兩之外,倘嫌不值,權時相抵,待小子取贖。若用得時,便乞收算。”陳三郎道:“小店大膽了,莫怪計較。”將銀子、衣服收過了。宋敦又在髻上撥下一根銀簪,約有二錢之重,交與那人,道:“這枝簪相煩換些銅錢,以為殯殮雜用。”當下店中看的人都道:“難得這位做好事的客官,他擔當了大事去。其餘小事,我們地方上也該湊出些錢鈔相助。”眾人都湊錢去了。宋敦又復身到蘆席邁,看那老僧,果然化去,不覺雙眼垂淚,分明如親戚一般,心下好生酸楚,正不知什麼緣故,不忍再看,含淚而行。到婁門時,航船已開,乃自喚一隻小船,當日回家。 渾家見丈夫黑夜回來,身上不穿道袍,面又帶憂慘之色,只道與人爭競,忙忙的來問。宋敦搖首道:“話長哩!”一徑走到佛堂中,將兩副布袱布袋掛起,在佛前磕了個頭,進房坐下,討菜吃了,方才開談,將老和尚之事備細說知。渾家道:“正該如此!”也不嗔怪。宋敦見渾家賢慧,到也回愁作喜。是夜夫妻二口睡到五更,宋敦夢見那老和尚登門拜謝,道:“檀越命合無子,壽數亦止於此矣!因檀越心田慈善,上帝命延壽半紀。老僧與檀越又有一段因緣,願投宅上為兒,以報蓋棺之德。”盧氏也夢見一個金身羅漢走進房裡,夢中叫喊起來,連丈夫也驚醒了。各言其夢,似信似疑,嗟嘆不已,正是: 種瓜還得瓜,種豆還得豆; 勸人行好心,自作還自受。 從此盧氏懷孕,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孩兒。因夢見金身羅漢,小名金郎,官名就叫宋金,夫妻歡喜自不必說,此時劉有才也生一女,小名宜春。各各長成,有人攛掇兩家對親。劉有才到也心中情願,宋敦卻嫌他船戶出身,不是名門舊族,口雖不語,心中有不允之意。那宋金年方六歲,宋敦一病不起,嗚呼哀哉了。 自古道:“家中百事興,全靠主人命。”十個婦人,敵不得一個男子。自從宋敦故後,盧氏掌家,連遭荒歉,又里中欺他孤寡,科派戶役,盧氏撐持不定,只得將田房漸次賣了,賃屋而居。初時,還是詐窮,以後坐吃山崩,不上十年,弄做真窮了。盧氏亦得病而亡。斷送了畢,宋金只剩得一雙赤手,被房主趕逐出屋。無處投奔,且喜從幼學得一件本事,會寫會算。偶然本處一個范舉人選了浙江衢州府江山縣知縣,正要尋個寫算的人。有人將宋金說了,范公就教人引來。見他年紀幼小,又生得齊整,心中甚喜。叩其所長,果然書通真草,算善歸除。當日就留於書房之中,取一套新衣與他換過,同桌而食,好生優待。擇了吉日,范知縣與宋金下了官船。同往任所。正是: 冬冬畫鼓催征棹,習習和風盪錦帆。 卻說宋金雖然貧賤,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今日做范公門館,豈肯卑污苟賤,與童僕輩和光同塵,受其戲侮!那些管家們欺他年幼,見他做作,愈有不然之意。自崑山起程,都是水路,到杭州便起早了。眾人攛掇家主道:“宋金小廝家,在此寫算服事老爺,還該小心謙遜,他全不知禮。老爺優待他忒過分了,與他同坐同食。舟中還可混帳,到陸路中火歇宿,老爺也要存個體面。小人們商議,不如教他寫一紙靠身文書,方才妥貼。到衙門時,他也不敢放肆為非。”范舉人是棉花做的耳朵,就依了眾人言語,喚宋金到艙,要他寫靠身文書。宋金如何肯寫?逼勒了多時,范公發怒,喝教剝去衣服,喝出船去。眾蒼頭拖拖拽拽,剝的乾乾淨淨,一領單布衫,趕在岸上,氣得宋金半晌開口不得。只見轎馬紛紛伺候范知縣起陸,宋金噙著雙淚,只得迴避開去。身邊並無財物,受餓不過,少不得學那兩個古人: 伍伯吹簫於吳門,韓王寄食於漂母。 日間街坊乞食,夜間古廟棲身。還有一件,宋金終是舊家子弟出身,任你十分落泊,還存三分骨氣,不肯隨那叫街丐戶一流,奴言婢膝,沒廉沒恥。討得來便吃了,討不來忍餓,有一頓沒一頓,過了幾時,漸漸面黃肌瘦,全無昔日丰神。正是: 好花遭雨紅俱褪,芳草經霜綠盡凋。 時值暮秋天氣,金風催冷,忽降下一場大雨。宋金食缺衣單,在北新關關王廟中擔飢受凍,出頭不得。這雨自辰牌直下至午牌方止。宋金將腰帶收緊,挪步出廟門來,未及數步,劈面遇著一人。宋金睜眼一道:“宜春年紀長成,未有終身之託,奈何?”劉嫗道:“這是你我靠老的一樁大事,你如何不上緊?”劉翁道:“我也日常在念,只是難得個十分如意的。像我船上宋小官恁般本事人才,千中選一,也就不能勾了。”劉嫗道:“何不就許了宋小官?”劉翁假意道:“媽媽說那裡話!他無家無倚,靠著我船上吃飯。手無分文,怎好把女兒許他?”劉嫗道:“宋小官是宦家之後,況系故人之子。當初他老子存時,也曾有人議過親來,你如何忘了?今日雖然落薄,看他一表人材,又會寫,又會算,招得這般女婿,須不辱了門面,我兩口兒老來也得所靠。”劉翁道:“媽媽,你主意已定否?”劉嫗道:“有什麼不定?”劉翁道:“如此甚好!”原來劉有才平昔是個怕婆的,久已看上了宋金,只愁媽媽不肯,今見媽媽慨然,十分歡喜。當下便喚宋金,對著媽媽面許了他這頭親事。宋金初時也謙遜不當,見劉翁夫婦一團美意,不要他費一分錢鈔,只索順從劉翁。往陰陽生家選擇周堂吉日回復了媽媽,將船駕回崑山,先與宋小官上頭,做一套綢絹衣服與他穿了,渾身新衣、新帽、新鞋、新襪,妝扮得宋金一發標緻。雖無子建才八斗,勝似潘安貌十分。 劉嫗也替女兒備辦些衣飾之類。吉日已到,請下兩家親戚,大設喜筵,將宋金贅入船上為婿。次日,諸親作賀,一連吃了三日喜酒,宋金成親之後,夫妻恩愛,自不必說,從此船上生理,日興一日。 光陰似箭,不覺過了一年零兩個月。宜春懷孕日滿,產下一女。夫妻愛惜如金,輪流懷抱。期歲方過,此女害了痘瘡,醫藥不效,十二朝身死。宋金痛念愛女,哭泣過哀,七情所傷,遂得了個癆瘵之疾。朝涼暮熱,飲食漸減,看看骨露肉消,行遲走慢。劉翁、劉嫗初時還指望他好,替他迎醫問卜。延至一年之外,病勢有加無減。三分人,七分鬼。寫也寫不動,算也算不動。到做了眼中之釘,巴不得他死了乾淨,卻又不死。兩個老人家懊悔不迭,互相抱怨起來。當初只指望半子靠老,如今看這貨色不死不活,分明一條爛死蛇纏在身上,擺脫不下。把個花枝般女兒,誤了終身,怎生是了?為今之計,如何生個計較,送開了那冤家,等女兒另招個佳婿,方才稱心。 兩口兒商量了多時,定下個計策,連女兒都瞞過了,只說有客貨在於江西,移船往載。行至池州五溪地方,到一個荒僻的所在,但見孤山寂寂,遠水滔滔,野岸荒崖,絕無人跡。是日小小逆風,劉公故意把舵使歪,船便向沙岸上閣住,卻教宋金下水推舟,宋金手遲腳慢,劉公就罵道:“癆病鬼!沒氣力使船時,岸上野柴也砍些來燒燒,省得錢買。”宋金自覺惶愧,取了砟刀,掙扎到岸上砍柴去了。劉公乘其未回,把舵用力撐動,撥轉船頭,掛起滿風帆,順流而下。不愁骨肉遭顛沛,且喜冤家離眼睛。 且說宋金上岸打柴,行到茂林深處,樹木雖多,那有氣力去砍伐,只得拾些兒殘柴,割些敗棘,抽取枯藤,束做兩大捆,卻又沒有氣力背負得去。心生一計,再取一條枯藤,將兩捆野柴穿做一捆,露出長長的藤頭,用手挽之而行,如牧童牽牛之勢。行了一時,想起忘了砟刀在地,又復身轉去,取了砟刀,也插入柴捆之內,緩緩的拖下岸來,到於泊舟之處,已不見了船。但見江煙沙島一望無際。宋金沿江而上,且行且看,並無蹤影。看看紅日西沉,情知為丈人所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覺痛切於心,放聲大哭。哭得氣咽喉乾,悶絕於地,半晌方蘇。忽見岸上一老僧,正不知從何而來,將拄杖卓地,問道:“檀越伴侶何在?此非駐足之地也!”宋金忙起身作禮,口稱姓名:“被丈人劉翁脫賺,如今孤苦無歸,求老師父提挈,救取微命。”老僧道:“貧僧茅庵不遠,且同往暫住一宵,來日再做道理。”宋金感謝不已,隨著老僧而行。約莫里許,果見茅庵一所。老僧敲石取火,煮些粥湯把與宋金吃了。方才問道:“令岳與檀越有何讎隙?願問其詳。”宋金將入贅船上及得病之由,備細告訴了一遍。老僧道:“老檀越懷恨令岳乎?”宋金道:“當初求乞之時,蒙彼收養婚配,今日病危見棄,乃小生命薄所致,豈敢懷恨他人?”老僧道:“聽子所言,真忠厚之土也。尊恙乃七情所傷,非藥餌可治,惟清心調攝可以愈之。平日間曾奉佛法誦經否?”宋金道:“不曾。”老僧於袖中取出一卷相贈,道:“此乃《金剛般若經》,我佛心印。貧僧今教授檀越,若日誦一遍,可以息諸妄念,卻病延年,有無窮利益。” 宋金原是陳州娘娘廟前老和尚轉世來的,前生專誦此經。今日口傳心受,一遍便能熟誦,此乃是前因不斷。宋金和老僧打坐,閉眼誦經,將次天明,不覺睡去。及至醒來,身坐荒草坡間,並不見老僧及茅庵在那裡。《金剛經》卻在懷中,開卷能誦。宋金心下好生詫異,遂取池水淨口,將經朗誦一遍,覺萬慮消釋,病體頓然健旺。方知聖僧顯化相救,亦是夙因所致也。宋金向空叩頭,感謝龍天保佑。然雖如此,此身如大海浮萍,沒有著落。信步行會,早覺腹中飢餒。望見前山林木之內,隱隱似有人家,不免再溫舊稿,向前乞食。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宋小官凶中化吉,難過福來。正是: 路逢盡處還開徑,水到窮時再發源。 宋金走到前山一看,並無人煙,但見槍、刀、戈、戟遍插林間。宋金心疑不決,放膽前去,見一所敗落土地廟,廟中有大箱八隻,封鎖甚固,上用松茅遮蓋。宋金暗想:“此必大盜所藏,布置槍刀,乃惑人之計。來歷雖則不明,取之無礙。”心生一計,乃折取松枝插地,記其路徑,一步步走出林來,直至江岸。也是宋金時亨運泰,恰好有一隻大船,因逆浪沖壞了舵,停泊於岸下修舵。宋金假作慌張之狀,向船上人說道:“我陝西錢金也,隨吾叔父走湖廣為商,道經於此,為強賊所劫,叔父被殺。我只說是跟隨的小郎,久病乞哀,暫容殘喘。賊乃遣伙內一人與我同住土地廟中,看守貨物,他又往別處行劫去了。天幸同夥之人昨夜被毒蛇咬死,我得脫身在此,幸方便載我去。”舟人聞言,不甚信。宋金又道:“見有八巨箱在廟內,皆我家財物。廟去此不遠,多央幾位上岸,抬歸舟中,願以一箱為謝。必須速往,萬一賊徒迴轉,不惟無及於事,且有禍患!” 眾人都是千里求財的,聞說有八箱貨物,一個個欣然願往。當時聚起十六籌後生,準備八副繩索槓棒,隨宋金往土地廟裡。果見巨箱八隻,其箱甚重,每二人抬一箱,恰好八槓。宋金將林子內槍刀收起藏於深草之內,八個箱子都下了船。舵已修好了,舟人問宋金道:“老客今欲何往?”宋金道:“我且往南京省親。”舟人道:‘我的船正要往瓜州,卻喜又是順便。”當下開船,約行五十餘里,方歇。眾人奉承陝西客有錢,到湊出銀子,買酒買肉,與他壓驚稱賀。次日西風大起,掛起帆來,不幾日,到了瓜州停泊。那瓜州到南京只隔十來里江面,宋金另喚了一隻渡船,將箱籠只揀重的抬下七個,把一個箱子送與舟中眾人,以踐其言。眾人自去開箱分用,不在話下。 宋金渡到龍江關口,尋了店主人家住下。喚鐵匠對了鑰匙,打開箱看時,其中充牣,都是金玉珍寶之類。原來這伙強盜積之有年,不是取之一家,獲之一時的。宋金先把一箱所蓄鬻之於市,已得數千金。恐主人生疑,遷寓於城內,買家奴伏侍,身穿羅綺,食用膏粱。餘六箱,只揀精華之物留下,其他都變賣,不下數萬金。就於南京儀鳳門內買下一所大宅,改造廳堂園亭,制辦日用家火,極其華整。門前開張典鋪,又置買田莊數處,家僮數十房,出色管事者千人。又畜美童四人,隨身答應。滿京城都稱他為錢員外,出乘輿馬,入擁金資。自古道:“居移氣,養移體。”宋金今日財發身發,肌膚充悅,容採光澤,絕無向來枯瘠之容,寒酸之氣。正是: 人逢運至精神爽,月到秋來光彩新。 話分兩頭。且說劉有才那日哄了女婿上岸,撥轉船頭,順風而下,瞬息之間,已行百里,老夫婦兩口暗暗歡喜。宜春女猶然不知,只道丈夫還在船上,煎好了湯藥,叫他吃時,連呼不應,還道睡著在船頭,自要去喚他。卻被母親劈手奪過藥甌,向江中一潑,罵道:“癆病鬼在那裡?你還要想他!”宜春道:“真箇在那裡?”母親道:“你爹見他病害得不好,恐沾染他人,方才哄他上岸打柴,逕自轉船來了。”宜春一把扯住母親,哭天哭地叫道:“還我宋郎來。”劉公聽得艄內啼哭,走來勸道:“我兒,聽我一言,婦道家嫁人不著,一世之苦。那害癆的死在早晚,左右要拆散的,不是你因緣了,到不如早些開交乾淨,免致擔誤你青春。待做爹的另揀個好郎君,完你終身,休想他罷!”宜春道:“爹做的是什麼事!都是不仁不義、傷天理的勾當。宋郎這頭親事原是二親主張,既做了夫妻,同生同死,豈可翻悔?就是他病勢必死,亦當待其善終,何忍棄之於無人之地?宋郎今日為奴而死,奴決不獨生。爹若可憐見孩兒,快轉船上水,尋取宋郎回來,免被傍人譏謗。”劉公道:“那害癆的不見了船,定然轉往別處村坊乞食去了,尋之何益?況且下水順風,相去已百里之遙,一動不如一靜,勸你息了心罷?” 宜春見父親不允,放聲大哭,走出船舷,就要跳水,喜得劉媽手快,一把拖住。宜春以死自誓,哀哭不已。兩個老人家不道女兒執性如此,無可奈何,準準的看守了一夜。次早只得依順他,開船上水。風水俱逆,弄了一日,不勾一半之路。這一夜啼啼哭哭又不得安穩。第三日申牌時分,方到得先前閣船之處,宜春親自上岸尋取丈夫,只見沙灘上亂柴二捆,砟刀一把,認得是船上的刀,眼見得這捆柴是宋郎馱來的,物在人亡,愈加疼痛,不肯心死,定要往前尋覓,父親只索跟隨同去。走了多時,但見樹黑山深,杳無人跡。劉公勸他回船,又啼哭了一夜。第四日黑早,再教父親一同上岸尋覓,都是曠野之地,更無影響。只得哭下船來,想道:“如此荒郊,教丈夫何處乞食?況久病之人行走不動,他把柴刀拋棄沙崖,一定是赴水自盡了。”哭了一場,望著江心又跳,早被劉公攔住,宜春道:“爹媽養得奴的身,養不得奴的心。孩兒左右是要死的,不如放奴早死,以見宋郎之面。”兩個老人家見女兒十分痛苦,甚不過意。叫道:“我兒,是你爹媽不是了,一時失於計較,乾出這事。差之在前,懊悔也沒用了。你可憐我年老之人,止生得你一人,你若死時,我兩口兒性命也都難保。願我兒恕了爹媽之罪,寬心度日。待做爹的寫一招於,於沿江市鎮各處貼上。倘若宋郎不死,見我招貼,定可相逢。若過了三個月無信,憑你做好事,追薦丈夫。做爹的替你用錢,並不吝惜。”宜春方才收淚謝道:“若得如此,孩兒死也瞑目。”劉公即時寫個尋婿的招貼,粘於沿江市鎮牆壁觸眼之處。 過了三個月,絕無音耗。宜春道:“我丈夫果然死了。”即忙製備頭梳麻衣,穿著一身重孝,設了靈位祭奠,請九個和尚做了三晝夜功德。自將簪珥布施,為亡夫祈福。劉翁、劉嫗愛女之心無所不至,並不敢一些違拗,鬧了數日方休。兀自朝哭五更,夜哭黃昏。鄰船聞之,無不感嘆。有一班相熟的客人,聞知此事,無不可惜宋小官,可憐劉小娘者。宜春整整的哭了半年六個月方才住聲。劉翁對阿媽道:“女兒這幾日不哭,心下漸漸冷了,好勸他嫁人,終不然我兩個老人家守著個孤孀女兒,緩急何靠?”劉嫗道:“阿老見得是,只怕女兒不肯,須是緩緩的偎他。” 又過了月余,其時十二月二十四日,劉翁回船到崑山過年,在親戚家吃醉了酒,乘其酒興來勸女兒道:“新春將近,除了孝罷!”宜春道:“丈夫是終身之孝,怎樣除得?”劉翁睜著眼道:“什麼終身之孝!做爹的許你帶時便帶,不許你帶時,就不容你帶。”劉嫗見老幾口重,便來收科道:“再等女兒帶過了殘歲,除夜做碗羹飯起了靈,除孝罷!”宜春見爹媽話不投機,便啼哭起來,道:“你兩口兒合計害了我丈夫,又不容我帶孝,無非要我改嫁他人,我豈肯失節以負宋郎,寧可帶孝而死,決不除孝而生。”劉翁又待發作,被婆子罵了幾句,劈頸的推向船艙里睡了。宜春依先又哭了一夜。 到月盡三十日,除夜,宜春祭奠了丈夫,哭了一會。婆子勸住了,三口兒同吃夜飯,爹媽見女兒葷酒不聞,心中不樂,便道:“我兒!你孝是不肯除了,略吃點葷腥,何妨得?少年人不要弄弱了元氣。”宜春道:“未死之人,苟延殘喘,連這碗素飯也是多吃的,還吃甚葷菜?”劉嫗道:“既不用葷,吃杯素酒地,也好解悶。”宜春道:“一滴何曾到九泉,想著死者,我何忍下咽。”說罷,又哀哀的哭將起來,連素飯也不吃就去睡了。劉翁夫婦料道女兒志不可奪,從此再不強他。後人有詩讚宜春之節。詩曰: 閨中節烈古今傳,船女何曾閱簡編? 誓死不移金石志,《柏舟》端不愧前賢。 話分兩頭。再說宋金住在南京一年零八個月,把家業掙得十全了,卻教管家看守門牆,自己帶了三千兩銀子,領了四個家人、兩個美童,顧了一隻航船,徑至崑山來訪劉翁、劉嫗。鄰舍人家說道:“三日前往儀真去了。”宋金將銀兩販了布匹,轉至儀真,下個有名的主家,上貨了畢。次日,去河口尋著了劉家船隻,遙見渾家在船艄麻衣素妝,知其守節未嫁,傷感不已。回到下處,向主人王公說道:“河下有一舟婦,帶孝而甚美,我已訪得是崑山劉順泉之船,此婦即其女也。吾喪偶已將二年,欲求此女為繼室。”遂於袖中取出白金十兩奉與王公,道:“此薄意權為酒資,煩老翁執伐。成事之日,更當厚謝。若問財禮,雖千金吾亦不吝。”王公接銀歡喜,逕往船上邀劉翁到一酒館,盛設相款,推劉翁於上坐。劉翁大驚,道:“老漢操舟之人,何勞如此厚待?必有緣故。”王公道:“且吃三杯,方敢啟齒。”劉翁心中愈疑,道:“若不說明,必不敢坐。”王公道:“小店有個陝西錢員外,萬貫家財,喪偶將二載,慕令愛小娘子美貌,欲求為繼室。願出聘禮千金,特央小子作伐,望勿見拒。”劉翁道:“舟女得配富室,豈非至願,但吾兒守節甚堅,言及再婚,便欲尋死。此事不敢奉命,盛意亦不敢領。”便欲起身。王公一手扯住,道:“此設亦出錢員外之意,托小子做個主人,既已費了,不可虛之,事雖不諧,無害也。”劉翁只得坐了。飲酒中間,王公又說起:“員外相求,出於至誠,望老翁回舟,從容商議。”劉翁被女兒幾遍投水嚇壞了,只是搖頭,略不統口,酒散各別。王公回家,將劉翁之語述與員外,宋金方知渾家守志之堅。乃對王公說道:“姻事不成也罷了,我要顧他的船載貨往上江出脫,難道也不允?”王公道:“天下船載天下客,不消說,自然從命。”王公即時與劉翁說了顧船之事,劉翁果然依允。宋金乃分付家童先把鋪陳行李發下船來,貨且留岸上,明日發出未遲。宋金錦衣貂帽,兩個美童各穿綠絨直身,手執熏爐如意跟隨。劉翁夫婦認做陝西錢員外,不復相識。到底夫婦之間,與他人不同,宜春在艄尾窺視,雖不敢便信是丈夫,暗暗的驚怪,道:“有七八分廝像。”只見那錢員外才上得船,便向船艄說道:“我腹中飢了,要飯吃,若是冷的,把些熱茶淘來罷!”宜春已自心疑。那錢員外又吆喝童僕道:“個兒郎吃我家飯,穿我家衣,閒時搓些繩,打些索,也有用處,不可空坐!”這幾句分明是宋小官初上船時劉翁分付的話,宜春聽得,愈加疑心。少頃,劉翁親自捧茶奉錢員外,員外道:“你船艄上有一破氈笠,借我用之。”劉翁愚蠢,全不省事,徑與女兒討那破氈笠。宜春取氈笠付與父親,口中微吟四句: 氈笠雖然破,經奴手自縫; 因思戴笠者,無復舊時容。 錢員外聽艄後吟詩,嘿嘿會意,接笠在手,亦吟四句: 仙凡已換骨,故鄉人不識; 雖則錦衣還,難忘舊氈笠。 是夜宜春對翁嫗道:“艙中錢員外疑即宋郎也。不然何以知吾船有破氈笠,且面龐相肖,語言可疑,可細叩之。”劉翁大笑道:“痴女子!那宋家癆病鬼此時骨肉俱消矣!就使當年未死,亦不過乞食他鄉,安能致此富盛乎?”劉嫗道:“你當初怪爹娘勸你除孝改嫁,動不動跳水求死,今見客人富貴,便要認他是丈夫,倘你認他不認,豈不可羞!”宜春滿面羞慚,不敢開口。劉翁便招阿媽到背處道:“阿媽你休如此說,姻緣之事莫非天數。前日王店主請我到酒館中飲酒,說陝西錢員外願出千金聘禮,求我女兒為繼室。我因女兒執性,不曾統口。今日難得女兒自家心活,何不將機就機,把他許配錢員外,落得你我下半世受用。”劉嫗道:“阿老見得是。那錢員外來顧我家船隻,或者其中有意。阿老明日可往探之。”劉翁道:“我自有道理。” 次早,錢員外起身,梳洗已畢,手持破氈笠於船頭上翻覆把玩。劉翁啟口而問道:“員外,看這破氈笠則甚?”員外道:“我愛那縫補處,這行針線,必出自妙手。”劉翁道:“此乃小女所縫,有何妙處。前日王店主傳員外之命,曾有一言,未知真否?”錢員外故意問道:“所傳何言?”劉翁道:“他說員外喪了孺人已將二載,未曾繼娶,欲得小女為婚。”員外道:“老翁願也不願?”劉翁道:“老漢求之不得,但恨小女守節甚堅,誓不再嫁,所以不敢輕諾。”員外道:“令婿為何而死?”劉翁道:“小婿不幸得了個癆瘵之疾,其年因上岸打柴未還,老漢不知,錯開了船,以後曾出招貼尋訪了三個月,並無動靜,多是投江而死了!”員外道:“令婿不死,他遇了個異人,病都好了,反獲大財致富,老翁若要會令婿時,可請令愛出來!”此時宜春側耳而聽,一聞此言,便哭將起來,罵道:“薄倖錢郎!我為你帶了二年重孝,受了千辛萬苦,今日還不說實話,待怎么?”宋金也墮淚道:“我妻,快來相見!”夫妻二人抱頭大哭。劉翁道:“阿媽,眼見得不是什麼錢員外了,我與你須索去謝罪!”劉翁、劉嫗走進艙來,施禮不迭。宋金道:“丈人,丈母不須恭敬,只是小婿他日有病痛時,莫再脫嫌。”兩個老人家羞慚滿面。宜春便除了孝服,將靈位拋向水中。宋金便喚跟隨的童僕來與主母磕頭。翁、嫗殺雞置酒,管待女婿,又當接風,又是慶賀筵席。安席已畢,劉翁敘起女兒自來不吃葷酒之意。宋金慘然下淚,親自與渾家把盞,勸他開葷。隨對翁、嫗道:“據你們設心脫嫌,欲絕吾命,恩斷義絕,不該相認了。今日勉強吃你這杯酒,都看你女兒之面!”宜春道:“不因這番脫賺,你何由發跡?況爹媽日前也有好處,今後但記恩,莫記怨!”宋金道:“謹依賢妻尊命。我已立家於南京,田園富足,你老人家可棄了駕舟之業,隨我到彼,同享安樂,豈不美哉!”翁、嫗再三稱謝,是夜無話。次日,王店主聞知此事,登船拜賀,又吃了一日酒。宋金留家童三人於王店主家發布取帳。自己開船先往南京大宅子住了三日,同渾家到崑山故鄉掃墓,追薦亡親。宗族親黨各有厚贈。此時范知縣已罷官在家,聞知宋小官發跡還鄉,恐怕街坊撞見沒趣,躲向鄉里,有月余不敢入城。宋金完了故鄉之事,重回南京,闔家歡喜,安享富貴,不在話下。 再說宜春見宋金每早必進佛堂中拜佛誦經,問其緣故。宋金將老僧所傳《金剛經》卻病延年之事,說了一遍。宜春亦起信心,要丈夫教會了,夫妻同誦,到老不衰,後享壽各九十餘,無疾而終。子孫為南京世富之家,亦有發科第者。後人評云: 劉老兒為善不終,宋小官因禍得福。 《金剛經》消除災難,破氈笠團圓骨內。 |
關係
鐘揚在“從《禹鼎志》到《西遊記》——《西遊記》作者新證之三"一文中寫到:吳承恩的《禹鼎志》及其序,與百回本《西遊記》有何關係?學術界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回答。本文不去評判二說之是非,卻想以此為契機梳理一下《禹鼎志》所鐘情的大禹神話與《西遊記》的關係,以及《禹鼎志序》中所言及的《玄怪錄》、《酉陽雜俎》對《西遊記》所產生的影響,從而尋找吳承恩創作《西遊記》的內證與旁證。
他認為天啟《志》未著錄《禹鼎志》,則可能明天啟年間吳承恩的《禹鼎志》尚未刊刻或業已散佚,而《射陽集》中既有《禹鼎志序》就沒有必要也無法收錄一部看不見的“死魂靈”了。因而天啟《志》未著錄《禹鼎志》,並不能證明《志》編者就輕視小說(正史自《漢書·藝文志》就開始著錄文言小說),也不能證明天啟《志》中的《西遊記》就不是小說。
“如今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祈求上蒼慈悲,讓我們有朝一日能尋得久已散佚的《禹鼎志》。作此祈盼是因為不斷有關於它的信息在閃爍。我先見1963年12月11日《新民晚報》有陳留《吳承恩〈禹鼎志〉的下落》,再見劉懷玉《吳承恩著作述略》云:“清末民國初淮安河下人王朝征,寫了一本《景潛庵隨筆》,其中一則記載說,光緒甲辰(公元1904年),他與一個叫吳作梅的一同考秀才,因而得以到吳家去拜訪,他在吳家看到了吳承恩的著書室‘射陽簃’。吳作梅又拿出‘先德所著《禹鼎志》原底本見示,為其家藏秘籍,而外間所罕見孤本’(此據《山陽河下園亭記補編》)。”又見謝巍《百回本〈西遊記〉作者再研究——與章培恆同志商榷》云:“曾聞見《禹鼎志》稿本(吳作梅原藏)、抄本(王朝征原藏)的汪 、汪繼先說其中也有詼謔之語,”“稿本於清末尚保存在山陽吳玉搢七世從孫吳作梅家中,據汪門聞之吳作梅,謂約三萬餘言。”你看,如此言之鑿鑿,誰不期待著那神秘的《禹鼎志》顯身人間呢?它一顯現,許多“天問”當迎刃而解。我期待著那一天。阿門!”
但筆者曾經聯繫吳承恩故居,他們反映只有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