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自然得知道什麼叫做睡。睡是否和死差不多?罵人的話說:"他睡得像死豬一樣!"倘若有資格被罵上這么一句,這個人一定睡得很酣。
首先自然得知道什麼叫做睡。睡是否和死差不多?罵人的話說:"他睡得像死豬一樣!"倘若有資格被罵上這么一句,這個人一定睡得很酣。但人死前,氣將斷未斷之際,必極難過;睡則將入眠未入眠之際,必極舒服。所以,睡與死相似,僅在睡了或死了什麼都不知道這一點上。不過,人睡熟了也許要做夢;某些特殊的人甚至要夢遊;死人大概不會做夢吧?倘若照"人生如夢"的話來說,有些人連活著也像睡著一樣了。
南方人稱"睡"為"困";但不能說"睏覺",據說別有意義,是頗為不雅的。
聖約翰大學的一位老校長久住外國,不大會說中國話。有一天深夜,他看見一個學生還在窗前讀書,他要他"睡",一時想不出這個睡字,便用英文式的話對那學生說:"快把你的身體放在床上!"這句話代替了"睡"字。
一個人一次究竟能睡多久呢?陳摶老祖一睡八百年,可說是睡得很久的。西洋童話《
》是因法國倍樂爾的敘述而普遍起來,其中說一個女孩一睡就是一百年。美國伊爾文的《見聞雜記》中一篇著名的《李伯大夢》也是一睡一百年。這在民間故事研究中,據哈特蘭德說,是屬於"仙鄉淹留型",他在童話學這本書上舉了不少例子。我國兒童的描紅格有五言詩:"王子去求仙,丹成十九天。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也是這一類的故事。但這些畢竟都是神話:普通人打一個盹,有的只有幾分鐘,長的也只有一兩個小時。正式睡眠一般恐怕只有八九個小時。
李笠翁的《閒情偶寄》之《睡》文云:"有一名士善睡,起必過午。先時而訪,未有能晤之者。予每過其居,必俟良久而後見。一日悶坐無聊,筆墨俱在,乃取舊詩一首,更易數字而嘲之曰:'吾在此靜睡,起來常過午。便活七十年,只當三十五。'"
至於什麼時候睡最為適宜?李漁說過:"由戌至卯,睡之時也。未戌而睡,謂之先時,先時者不祥,謂與疾作思臥者無異也;過卯而睡,謂之後時,後時者犯忌,謂與長夜不醒者無異也。……當睡之時,只有黑夜,舍此皆非其候。然午睡之樂,倍於黃昏。三時皆所不宜,而獨宜於長夏,非私之也。長夏之一日,可抵殘冬之二日;長夏之一夜,不敵殘冬之半夜。使止息於夜,而不息於晝,是以一分之逸,敵四分之勞。精力幾何,其能堪此?況暑氣鑠金,當之未有不倦者。倦極而眠,猶飢之得食,渴之得飲,養生之計,未有善於此者。午餐之後,略逾寸晷,俟所食既消,而後徘徊近榻。……予最愛舊詩中有'手倦拋書午夢長'一句……"
睡的地點,如第一節所言,普通自然是"把你的身體放在床上"。但如《紅樓夢》中"憨湘雲醉眠芍藥茵",卻也別有風趣。或如唐張繼的《楓橋夜泊》中"江楓漁火對愁眠",也有畫意在內。李漁又拈"靜"、"涼"兩字云:"不靜之地,止能睡目,不能睡耳;耳目兩歧,豈安身之善策乎?不涼之地,止能睡魂,不能睡身,身魂不附,乃養生之至忌也。"
只要無事,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都能睡。
睡的功用,邵公已先言之:"醒的時候有貧富安危,睡的時候便沒有這種分別。"與這意思相同的有戴名世的《睡鄉記》:"睡鄉者,莫知其處。或曰:'太始之初,六合之外。'或曰:'不然,是鄉也,在在有之,游者多至焉;然非善游者莫知雲。'蓋其鄉,冥然快然,無有天地日月,與酬酢往來,以及災祥禍福;是非美惡,榮辱得喪皆無之。……是故善游者,往往慕睡鄉。……嗚呼!睡鄉之人,其神則寧,其體則休以適。世之人,孳孳然,汲汲然。……噫!昔者莊周至其鄉,化為蝴蝶;蝴蝶至其鄉,化為莊周。莊周也,蝴蝶也,相化而未有已也,於是乎睡鄉擾矣。"
有時睡可以免禍。像阮籍的醉鄉拒婚,便得以終其天年。本傳云:"文帝初欲為武帝求婚於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人一睡了,就可以不管閒事。浮白齋主人的《雅謔》中云:"華亭丞謁鄉紳,見其未出,座上鼾睡。傾之,主人至,見客睡不忍驚,對座亦睡。俄而醒,見主人熟睡,則又睡。主人醒,見客睡,則又睡。及丞再醒暮矣。主人竟未覺,丞潛出。主人醒,不見客,亦入戶。"
睡可以養身,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也必須在心無牽掛之時。李漁又拈"忙""閒"兩字云:"忙人假寐,止能睡眼,不能睡心。閒則眼未闔而心先闔,已睡較未睡為樂,已醒較未醒更樂,此閒人之宜睡也。凡一日之中,急切當行之事,俱於上半日告竣,然後尋床覓枕,以赴黑甜,則與閒人無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