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古東門行》是一首政論詩或諷喻詩,而不僅是一首吊嘆武元衡被刺的抒情詩。如果這個觀點得以成立,那么,對此詩歷來的注釋和解說也就有一些不盡相同的意見和一些應該更為明確的地方。不敢自以為是,謹以此文就正於柳學方家。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相和歌辭·東門行
- 創作年代:唐代
- 文學體裁:排律
- 作者:柳宗元
詩詞正文,注釋,作品賞析,作者簡介,
詩詞正文
漢家三十六將軍,東方雷動橫陣雲。
雞鳴函谷客如霧,貌同心異不可數。
赤丸夜語飛電光,徼巡司隸眼如羊。
當街一叱百吏走,馮敬胸中函匕首。
兇徒側耳潛愜心,悍臣破膽皆杜口。
魏王臥內藏兵符,子西掩袂真無辜。
羌胡轂下一朝起,敵國舟中非所擬。
安陵誰辨削礪功,韓國詎明深井裡。
絕咽斷骨那下補,萬金寵贈不如土。
注釋
漢家:漢朝王家。
三十六將軍:指周亞夫奉命率領三十六位將軍前往討伐劉濞等吳楚七國亂賊之事。
雷動:如雷之轟鳴。多以形容氣勢宏大或場面熱烈。
陣云:戰陣的黑雲。濃重厚積形似戰陣的雲。古人以為戰爭之兆。
函谷:函谷關。雞鳴函谷,
客如霧:指當時過關的人很多。
客:門客。遊客。來客。宵小之輩。
貌同心異:貌合心離。表面上關係很密切,實際上是兩條心,與“貌合神離”近義。
電光:閃電的光。形容兇器閃閃發光。漢揚雄《解嘲》:“目如燿星,舌如電光。”
徼jiào巡司隸:掌管京城巡邏和緝捕盜賊的官吏及其手下。
徼巡:邊界巡查。
司隸:官名。《周禮》秋官之屬。漢武帝置司隸校尉,領兵一千二百人,捕巫蠱,督察大奸猾。
眼如羊:眼如羊目,骨
叱chì:大聲呵斥。
百吏:眾多官吏。
馮敬:西漢大臣。曾與丞相周勃,太尉灌嬰共同詆毀才子賈誼。後以邊情緊急,出任邊郡郡守,匈奴進攻雁門,身為太守的馮敬力戰而死,成為漢匈戰爭期間漢朝陣亡的最高級別官員。這裡隱喻武元衡被刺。
函:容納。包含。劍匣,這裡用作動詞,刺進的意思。
側耳:形容仔細地聽。
潛:潛藏。
愜心:快心,滿意。滿足心意。
悍臣:勇敢之臣子。悍,彪悍,勇猛,勇敢。
破膽:嚇破了膽。形容驚怖之至。
杜口:閉口。謂不言。杜絕啟口。
臥內:臥室,內室。
兵符:古代調兵遣將用的一種憑證。信陵君魏無忌讓曾經受恩於己的如姬盜取兵符用以救趙。《史記·魏公子列傳》:“嬴(侯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出入王臥內,力能竊之。”
子西:春秋末楚國令尹。又名宜申,字子西。楚平王之庶子,楚昭王兄長。被白公勝所殺。
掩袂:用衣袖遮面。以衣袖拭淚。
羌胡:指古代的羌族和匈奴族,亦用以泛稱我國古代西北部的少數民族。
轂下:車輪之下。輦轂之下。舊指京城。天子腳下。
一朝:一個早晨。一時;一旦。
起:崛起。
敵國:敵對之國。地位或勢力相等的國家。可以和國家相匹敵。
敵國舟中:吳起舟中勸諫武侯之語:‘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
所擬:所能比擬。比舟中之人盡為敵國更危險也。
安陵:在今河南鄢陵西北,為楚、魏相交之地,是魏的附庸小國,秦企圖用“易地”的政治騙局不戰而屈人之兵(秦人往往借遷移之名行滅國之實),由此引起安陵君派唐雎出使秦國一事。
削礪:刮削砥礪;灑削,指磨刀以水灑之,泛指修治刀劍。安陵國人都記住唐雎仗劍嚇王之功,誰知打磨寶劍人之功?
韓國:戰國時韓國人。
詎明:豈能明了。
深井裡:《史記·刺客列傳》載,戰國時期,韓國的刺客聶政,刺殺了相國俠累,為免累及親人,毀面自殺,韓國的人分辨不出是誰,便暴屍於市。結果,刺客的姐姐前來認屍,才查出刺客是家住河內軹縣(今河南濟源縣)深井裡的聶政。
那下補:哪能補救。
寵贈:指帝王贈與。
作品賞析
漢家三十六將軍,東方雷動橫陣雲。首引前漢故事起興。這兩句各種版本皆無異說。
雞鳴函谷客如霧,貌同心異不可數。有詩家評“客如霧”三字妙,力言客之多,一片迷茫,但又朦朧不明,良莠不一,緊扣貌同心異,不可一概而論。簡潔、形象、含蓄。
赤丸夜語飛電光,徼巡司隸眠如羊。用前漢成帝元延年間京城長安閭里少年受賄行刺文武官員,而負責巡查的官員、兵將嚴重失職之事,引以為戒,同時引出以下4句。
當街一叱百吏走,馮敬胸中函匕首。承上文,暗指唐元和時京城治安問題同樣嚴重。馮敬句是全詩唯一一句有悼念武元衡意思的詩句。
兇徒側耳潛愜心,悍臣破膽皆杜口。行刺武元衡的兇徒,因官兵的無能得以逃脫法網而心滿意足,洋洋得意;平時正直敢言的官員,因受兇徒威脅噤口不敢言。
魏王臥內藏兵符,子西掩袂真無辜。前句是戰國魏安厘王時,魏公子信陵君竊符救趙事,為人所熟知。後一句的故事比較偏僻,其含義諸本意見不一,大可探討。子西是春秋時“楚平王之庶弟也”(《史記·楚世家》)。白公勝是平王太子建的兒子,所以子西是白公勝的叔祖父。
羌胡轂下一朝起,敵國舟中非所擬。前句見司馬相如《諫獵疏》,原文為:“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後句見《史記·吳起傳》,為吳起諫魏武侯之言,兩句皆危言聳聽,目的是使受諫者警惕,遠遊獵、重修德以安社稷。
安陵誰辨削礪工,韓國詎明深井裡。前句,前漢梁孝王恨袁盎阻其求繼承帝位,使人刺殺之。後句,戰國韓哀侯時,聶政為嚴仲子刺殺俠累事。此兩句意義都還值得探討。
絕咽斷骨那下補,萬金寵贈不如土。兩句最費解,與前人見解不同,筆者以為兩句皆指聶政而非指武元衡。詳下。
《古東門行》為樂府古題,漢詩有無名氏《東門行》,寫無衣無食的貧家婦反覆勸誡丈夫“君復自愛莫為非”。南朝宋有鮑照《代東門行》是送別友人之作。所以內容與詩題不一定有關聯。
柳宗元《古東門行》亦為仿古樂府舊題而作。宰相武元衡於元和十年六月三日凌晨上朝,出里東門被刺客殺害。這個“里東門”,實際是武元衡寓所靖安里街區的柵門而不是城門。柳宗元於元和十年三月受命“使持節柳州諸軍事、守柳州刺史”(柳州刺史兼柳州軍區司令),六月二十七日到達柳州。武元衡被殺的凶信傳到柳州,估計在七月初,此詩當作於七月中下旬,因為這是震憾朝野的重大事件,時隔太久意義就降低。當時的柳州:“到官數宿賊滿野,縛壯殺老啼且號。飢行夜坐設方略,籠銅枹鼓手所操。”(《寄韋珩》)柳宗元寫作《古東門行》正處於烽火連天之地,戎馬倥傯之時,所以此詩格調質樸粗放而少精雕細琢,與其他詩作大有不同。即使此詩是在上任途中聞訊而作,也是處於心神不安定的情況下,以致有的詩句讀來稍嫌晦澀。值得一提的是,柳宗元對武元衡並無好感,此詩悼念的情感是淡薄的。所以全詩幾乎句句敘古事,近於古賦鋪排事物。
永貞革新期間,劉禹錫、柳宗元總攬外事,意見與武元衡嚴重相左,王叔文就把武從御史中丞貶為右庶子,從此互相有了嫌隙(見《新舊唐書·劉禹錫傳》)。劉柳貶司馬後,武元衡入相。元和八年,朝廷決策層中的大多數執政提請升調劉柳等人為刺史,武秉承憲宗對八司馬“逢赦不赦”的禁令,不予支持,在左右諫官一片反對聲中,不了了之。所以元和十年,眾執政只是根據原則共識,事先沒有通過憲宗皇帝和首相武元衡,就直接把劉柳等人調回京城,聽候任命。這期間,劉禹錫的“看花詩”等於是指著武元衡的鼻子罵,首先刺痛和激怒了事實上的首相,同時對憲宗也有不敬,罪名本來可大可小。不過御史中丞裴度背後有多數執政支持,腰骨也很硬,不惜當面頂撞憲宗,事情才平息下來。經過磨合,討價還價,憲宗不得不順應朝議民情的多數,任命劉柳等人為刺史 (均見《資治通鑑·唐紀五十五》)。柳宗元因為處事於練,又在壯年,推測是裴度等眾執政有意任以柳州刺史的重任。先是元和七年武元衡以檢校吏部尚書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為劍南西川節度使時,曾去信永州“撫問”柳宗元,柳為此有《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謝撫問啟》,四六駢體,文字固然推敲得盡善盡美,又十分穩妥,內容卻都是例行公事的套話,亦無所求於武,全文只有196個字(不計標點)。可見,柳宗元對武元衡感情淡漠。
《古東門行》其實是借武元衡被刺這一重大事件,從各方面指出朝廷隱患,進諫執政者修明朝政,吸取教訓,防範於未然。
從“雞鳴”至“徼巡”4句,指出從戰國至西漢,社會上的一種特殊弊病。各種利益集團不惜重金籠絡死士為主效命。齊國孟嘗君因食客能為雞鳴而賺開函谷關,得以擺脫秦國追兵的故事為人所熟知。下句指西漢時長安城中的流氓阿飛受人賄賂指使刺殺官吏報私仇,而負責治安的官兵既軟弱無能又嚴重失職,使這類違法行為成了風氣。
從“當街”至“悍臣”4句,暗指武元衡、裴度雖有上百侍衛,但一與刺客交手,即作鳥獸散,才使刺客陰謀得逞。馮敬事見《前漢書·賈誼傳》:“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賈誼與馮敬的關係也不好,不過在削藩問題上意見一致,都力主削藩。賈誼出以公心,客觀評價馮敬為悍臣:“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這與柳宗元與武元衡的關係和事跡都有相似之處。柳宗元引用賈誼評馮敬的話,顯然也有肯定武元衡的意思,足見柳宗元存心厚道而又公私分明、愛憎分明。下兩句指兇徒逃脫法網氣焰更器張,造謠威脅朝臣,使一些平日正直敢言的朝臣也勸說憲宗皇帝對刺客不要窮治了,以免事態擴大。
從“魏王’’至“敵國”4句又另立新意,提出一種更大的隱患。魏公子信陵君利用食客中老謀深算的侯生、力士朱亥和能學狗叫的慣盜,還有魏王的寵妃如姬,使竊符救趙卻強秦的計謀得以實現。子西的故事有評論家認為是“此謂盜殺武元衡而朝堂不知也。”不能說明“掩袂”和“真無辜”的意思,因而難成立。也有認為是由於憲宗用兵舉棋不定,更加牽強。因為武元衡與裴度聯手堅持抑藩強硬政策,憲宗即使早日用兵,只有增加強藩的恐懼仇恨,加速實施刺殺陰謀,亦不得謂之“真無辜”,也聯繫不上“掩袂”。事實是,子西一向庇護信任白公勝,並把他從吳國召回來任為大夫,而白公勝性格暴戾,野心甚大,又善於籠絡一幫小人,當其反意明顯時,已有幾個下屬向子西作了報告,但子西不相信不設防,所以說“真無辜”。子西用袖子掩面而死,是表示自己看錯了人造成社稷重大損失,無臉見人的意思。特別是與後面“羌胡、敵國”兩句聯繫起來理解,意思就更明確。司馬相如借猛獸喻羌胡進諫漢武,吳起用“非所擬”(想像不到的敵國)諫魏武侯,皆是不便明言而用比喻。竊符的信陵君、如姬、殺子西的白公勝都是身邊親近、親信的人,在一定條件下可以變成身邊的羌胡、猛獸和舟中想像不到的敵國。柳宗元用此4句也有不便明言的深意。不曾聽說憲宗皇帝有好遊獵、喜女色的毛病,但是,他身邊眾多的宦官,較其父德宗時更受寵信,連軍隊、翰林院都有宦官任使職。憲宗是個半明半暗的皇帝,他聽從眾議抑藩與永貞革新宗旨相合,平淮蔡使朝政呈現一線中興的曙光,但他寵信宦官無以復加,最後在元和十五年被宦官刺殺,使唐王朝從此一蹶不振,一直走下坡路直到覆滅。證實柳宗元並非多慮。
“安陵”至“萬金”4句,提供又一種情況,那就是朝廷內部、官員之間隱蔽的矛盾紛爭。漢梁孝王是景帝弟,景帝廢栗太子後,梁孝王謀求為繼承王位的人,袁盎進諫景帝,正常情況下不宜以親弟嗣位。後袁盎被人刺殺,經查,主使者為梁孝王下屬 (見《史記·梁孝王世家》), “韓國”句指聶政受知遇於嚴仲子,嚴仲子事韓哀侯,因意見不合與韓相俠累結仇,聶政為報答嚴仲子,乃於母死後刺殺俠累,為嚴仲子報了仇 (見《史記·刺客傳》)。
全詩最後兩句最費解,前人解說亦不一致。有說“萬金寵贈不如土”是說“謂元衡已死,雖受榮贈竟何益哉!”“不如入土為安。”“絕咽斷骨”是指武元衡遭刺客,“批其顱骨”之意。筆者則以為兩句皆上承“韓國”句,指聶政。嚴仲子初見聶政即以黃金百鎰(1鎰合20兩)贈聶母,聶政未受但已心感。這兩句說為人報了私仇而自己絕咽斷骨而死,即使黃金萬兩也如糞土一般不能補償,表明柳宗元對聶政的行為有不屑之意,更是對行刺武元衡的兇徒的譴責。柳宗元引袁盎、聶政故事,是提醒當政者注意解決內部紛爭,不能掉以輕心以免釀成巨變。試想,武元衡位極人臣,理應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何得計較寵贈?他為執行抑藩政令而被刺,是為國捐軀。抑藩也是柳宗元的主張,柳宗元怎么會幸災樂禍諷刺武元衡,說他死得不值得呢?
《古東門行》是類似古賦的古詩,古賦敘事鋪張揚厲,想像、聯想豐富,又多用比喻。所以有一點值得注意,凡比喻皆不能完全恰當妥帖。例如詩中的孟嘗君、信陵君,歷史上屬於正面人物,二人皆有食客數千也傳為美談,引他二人的事為戒,並不是全面否定二人,只是取其中有關聯的一面而已。
從上面的分析來看,全詩貫串了柳宗元為文輔時及物的宗旨。柳宗元以“輔時及物為道”而又認為“文者以明道”,進而“道之及,及乎物而已耳”(《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答書中立論師道書》、《報崔黯秀才論為文書》)。貫串起來簡單地說,就是文章要有益於時於世,不尚空談。這是柳宗元從他的民本主義出發,寫作文章的宗旨。他本人終身實踐這個宗旨,不遺餘力,亦貫串於文藝性質的文章之中。他著名的政論文《封建論》,這個大題目是歷代皇帝都與大臣探討的國家大政方針,本來是朝廷大臣的分內事。柳宗元作為一個地方官,原可以不參與,但他積極回響了,不但寫了,而且寫得很好,成為千古絕唱。“柳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使其他諸子的議論不傳於世。寓言《捕蛇者說》、《種樹郭橐駝傳》、《梓人傳》等,從不同角度說明講求治道之重要。人物傳記《童區寄傳》為促進當時柳州的社會改革張目……例子不勝枚舉。詩作中也可以舉出一些例子,這首《古東門行》只是其一。特別感人的是,他或於上任途中,或於柳州軍務、政務萬分緊急繁忙的情況下,寫作的這首《古東門行》,諄諄告誡,憂國憂民之心溢於言表。
作者簡介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山西運城人,世稱“柳河東” “河東先生”。因官終柳州刺史,又稱“柳柳州”“柳愚溪”,漢族,祖籍河東(今山西省.永濟市運城、芮城一帶)。 柳宗元題跋像 [1]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散文家和思想家,與韓愈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並稱為“韓柳”。與劉禹錫並稱“劉柳”。與王維、孟浩然、韋應物並稱“王孟韋柳”。與唐代的韓愈、宋代的歐陽修、蘇洵、蘇軾、蘇轍、王安石和曾鞏, 並稱為 “唐宋八大家”(柳宗元為唐宋八大家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