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遊記

《瑞典遊記》是康有為所著作品,出自於《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瑞典遊記
  • 作者:康有為
  • 作品出處:康有為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 創作年代:近代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七月八日曉七時,汽車自挪威行抵瑞典京之士多貢。始以為瑞、挪同國,小國貧民,必不足觀。驗行李訖,甫出汽車場,流觀道路之廣潔,仰視樓閣之崇嚴,周遭邂逅士女之昌豐妙麗,與挪威幾有仙鬼之判。豈惟挪威不及,乃可稱為冠冕歐洲,雖英、法亦遠遜焉。宜其能以小國拔起,昔服強俄,而今轄挪威也。蓋瑞之人種秀出,其轄那也,幾與英人之轄印度同科。今那雖自立,而瑞人之明秀不群,實非那人猥瑣所能望。雖生同歐洲,風化略同,而城郭人民之氣象則相去遠矣。乃嘆強國上邦之有自來也,中國人一游高麗、安南而見之。
亦入克蘭大客舍,亦瑞京最大者,一人一日一室僅數克郎。結構宏麗,舞廳、宴座及上室皆黃緞綠綾被牆,花木間之,莊嚴華妙,即飲食烹飪亦過他國,蓋皆歐土大國所無者,而價甚賤,蓋僻在北鄙之故耶?客舍臨湖,左旁為博物院,右旁為小公園、公戲院,院旁為議院,下隙地亦為公園,花木亭台皆臨湖。過橋則為王宮,乃與吾客舍正對,皆環湖而居。湖中汽船往來,湖邊電車飛走,即舉目間光景已大佳,為大地所無矣。客舍旁一公園,有瑞之英主查路士十一銅像,二百年矣。像無須,持劍東指,相貌雄偉,即霸北歐而勝彼得者,環以四銅鼓刻字。園中花木扶疏,臨湖設幾,吾後自島還,頻息於是。客舍有四馬大車,分六槅,可坐十餘人,每客三圓,車夫紅衣執鞭,每日於十時遍游都市及園林焉。高坐游盼全都,在他國亦同之,然無佳趣。在士多貢則寸寸皆兼城市山林、湖海宮館之勝,為地球所無焉。
城市之中凡七島,通之以橋,王宮據中島,法署一島,公園一島,余列旁島。人民二十八萬,人家十萬戶,樓閣鮮新,海波盪繞,山石犖确,橋樑縱橫,水木明瑟,樓塔與林木、湖山相參差掩映,而道路砌石,夾植松樺,整潔甚矣。其居樓皆六層,無一家少有高下者,皆髹新色,無一家少有全舊者,雖貧民下戶,皆租危樓,垂紗窗,一律妙麗,蓋其國律不許貧民自築小屋焉,故其華嚴整肅。雖以紐約有廿余層樓閣之峻麗,而接鄰比舍,或一二層矮屋穢室錯雜其中,則不美觀甚矣。蓋美聽自由,而瑞行干涉故也。然瑞典以此樓閣遂冠絕美歐,加其公囿之清瑟廣漠,島圍湖水,而湖水復圍島嶼,如此展轉相望不絕。瑞人既生當海山佳處,復擅點綴,沿島夾道茶館酒樓百十家詭制異色,清歌妙舞,雜沓於其間。至夕則電燈萬億,裙屐繽紛,出遊則畫舫沿湖,泛浪於一千二百島海波、山林、樓觀之間。以京邑而兼山海島橋之勝絕者,天下無有,應以士多貢冠絕萬國,獨步無偶焉。華盛頓號稱幽麗,柏林號為整嚴,比之有天人仙凡之別。下視巴黎、倫敦、紐約,湫隘囂塵,真若地獄矣。美哉!士多貢乎!觀止矣,蔑以加矣!清瑟固天然所產不待言,何以小國薄力,入口貨十倍於出口,而樓閣道路乃亦冠諸全歐乎?吾益以讚嘆瑞人不絕也。甚怪交通數十年,而中國遊人及群書無稱之者,亦異事也。意者如日本人誚吾國人大陸塵土不解風景耶!十五月明,坐游舫,乘電車,步長橋,飲茶樓,得詩:
環湖據島開都會,汽舫湖橋處處通。瑞典一千二百島,樓台無數月明中。
晚步游厄架園,湖山相間,岩石沿路,綠樹深深。行十餘里,足甚疲乏,少憩茶亭。門外壯麗異常,以板畫戰時穹廬狀,入內則藤架花棚,置茶几焉。再入為花園,百花繁盛,海棠大寸余,紅素芳菲,種極繁茂。有菊枝葉如苹,數枝並上,種甚新異。不意汗漫邂逅異境,蓋瑞京園林傍湖沿山,游之不盡者也。
九日游博物院,壯麗見圖,古物甚多,其石期之古屋存焉。在石山中斬石為之,以石板環外,上蓋亦用石板,前掘石為沙地。又有堆小石仔為屋,如蟻穴然,而空其中,乃一古墳也。
又一博物院,昔賽會所也。連樓通貫,左右環長廊,皆石築,備極壯麗。外為花圃,又外繞石闌,極新整矣。四大石柱上有園穹,或方棱,地板砌方紋,縱橫相間,如各國王宮式,勝英國博物院之簡儉多矣。其埃及、希臘、羅馬之古物皆真者,此尤遠出丹、比、那威之上,蓋瑞典人無不雋勝者。今又新築一博物院于思間慎公園外,紅石偉麗,將遷於是,益瑰偉矣。
游思間慎公園。以一大島為之,有鐵軌車可忽爾登顛,亦有大道層級,石梯曲折而上臨。正面有大酒樓,旁有石亭,此外入門之路甚多。岩林山石,樓閣參差,池橋曲折,牛宮鹿柵,瑞典古屋舊裝,洞獠山人,野獸珍禽,無所不備,而山上山下,深林曲徑,叢木灌莽,怪塔驚泉,若在深山中。忽而登高望遠,則都會萬家,城市人煙,與島嶼、海波、山石、林木相雜沓掩映。環島以湖,環湖以島,湖島展轉相環無盡,以映帶於王宮、法署中。城市山林,不可方物,可謂大地幽勝之第一者矣。柏林動物園遍摹萬國宮室,自是地球第一,然幽勝則不如此園遠甚。此蓋天然,無可與爭鋒也。宋人或稱臨安西湖,然不能比此萬一矣。全園有圖。
是日登園中山顛之五層高塔頂,遠望城市海山,大雨迷濛,雲煙出沒於帝城雙鳳闕,春樹萬人家,林木海波,一碧萬綠,光景尤為奇絕。塔顛平台高層,周窗坐以中國磁磴賣茶焉。倚窗望煙雨之變幻,傍晚不能去也,可謂絕境矣。塔有圖。
有近俄北冰海之獵論人夫婦二口,席白熊皮坐,其國三尖木柵屋中,其屋駢立,木枝斜倚而成,亦有門掩焉。其人極似中國種也。中懸筒以貯水,下焚柴而為暖,亦以為爐食焉。上空通如霤,蓋太古之屋進化必經此種,美國之土人多然。亦有圖。
瑞典古屋甚多,皆布置於林池中,至幽勝矣。自十二紀至近十七紀,可考進化之序焉。十二三紀以前,古屋高數尺,環屋邊以板為床,亦若木箱,有帳垂焉。床有氈,有灶能通氣,窗高尺許,幾及梯皆以一木為之。其一間近屋,蓋高七尺處為閣板,亦為床焉,四面有槽,懸獸皮。其一有中霤,一切用器皆以木工,甚鈍拙,惟燭台以鐵為之,可開合焉。其茅屋四周作小房,農家養牛馬,室蓄禾草,穢陋皆具體矣。養蜂、牧牛皆有縮型。中作大院,以小石壓屋極,又壓以柴,正面紅板。屋高七八尺,小玻窗與中國北土甚類,上板有紅花,仍用茅蓋。至近二三百年之屋,則雕鏤為床幾、櫃櫥,磁銅為杯盤,屋高丈許,廳房數四,雖遠不及今,然形式略具。入門為門房,後為廚,左客廳,右飯廳。飯廳後分二室,前為書室,後為臥室,板瓦用鱗。其屋守護者,或男或女,皆衣當時之服,所以教民知今日進化之安樂,又以知人道之日進日新,而不可守舊自閉。雖游觀乎!用意深遠,歐美之善於誘導其民,多類此。
有二石島,數石洞,養白熊,甚皎潔。海狗有池,其餘珍禽奇獸皆以木柵置深林中,若自然也。
有瑞之古塔,黑黃色,全塔皆釘,無層數,亦詭異矣。循園而周行,憑闌倚石,處處異觀,寸寸佳勝。忽而俯望,城市無盡;忽而深入,山林無睹。其泉激而成之,茶館酒寮相望,以待遊人,行行不忍去。至夕飲於正面黃樓酒館,侍女皆能鼓琴而歌,瑞典歌聲最高,響遏行雲,得未曾有,為之把盞而醉。出望繁星麗天,電燈遍地,環囿戲院歌樓茶園聲樂蔽空,蓋所謂樂國樂土非耶?乃一一循視諸茶園酒樓,花木夾道,樓塔詭麗,廊亭迤邐,不可勝原。都人皆在樹下電燈白綠幾中坐而聽樂,有拓影,上黃下綠之樓閣,妙麗可見。不意小國之布置,乃能華妙若此也。人稱巴黎繁盛,豈有一二清麗如此?乃下山尋道乘汽船而歸焉。是園於來復日及來復六日有跳舞會,在平地之壇,有圖,吾數游是園嘗觀焉。璧女遺金柄傘於園,隔旬有尼路順氏之兄妹拾而還我,其俗之美亦可見矣。
大雨登思間慎公園塔頂,四望瑞京在山海中,煙雲出沒,波濤浩汗,樓閣迷濛,光景奇絕,天下所無,因感天人之無盡也:
瑞典公園奇麗絕,海波都會互迴環。金銀宮闕排雲里,縹渺林亭出世間。
島外有湖湖外島,山中為市市中山。獨登高塔蒼茫顧,煙雨迷濛天上閒。
十日,游王宮。石築,四層,長方形,據島臨湖,最奇偉矣。四周穿室為殿,與意、奧、德各國相同,不復敘述。惟有正殿是即位、開議、行大典禮之處,寶座在正中,五級而上,左右列直幾,坐親貴大臣,長丈余,衣以黑花線,寶座上有寶蓋。前左右樓廊環窗,皆有坐憑闌,左右有其先王祖若父像,並刻功臣焉。此殿深四丈,廣二丈,甚小,然其莊嚴少類中國焉。其前樓後及太子居之一室,遍掛鹿角無數,蓋太子所獵者。有一織絨畫,值五十萬,頗佳麗,聞織七十年乃成,一存巴黎,一存灣,一存此殿。有波斯王所贈之寶石劍,攢眾寶石為之,甚貴重焉。
十一日,游羅丁堪行宮。乘汽舟行數十里,島山明媚,海波灝演,舟泊宮前。漣漪青碧,正對長橋,松林壓丘蔽岡,萬綠無際。白石為宮,深六七丈,中三層,凡十三窗,左右二層各七窗。前為宴殿,後為藏書樓,有前王路易十五及查列斯十一、十二與其後像,勝俄彼得而霸波海者也,英姿颯爽。王與俄戰圖尚存,然畫筆甚板。普之非立特烈大王像亦在焉。今王少年二十八歲之像亦在焉。古女後之髻垂蔽耳,甚似中國今婦女裝。所有各畫,多皆瑞人絲路話所繪也。穿數殿,經食殿至王后之畫殿、寢殿,其簾幕幾壁衣黃、藍、紅,皆同一色,而每室異焉。寢殿白頂藍板,磁燈以花為之,出中國。有中國磁爐,高丈余,皆有人物,甚貴重矣。黃緞皆瑞人自織,甚類中國。宮後有花園,甚大,芳草紅花,石像列焉,芳菲蕭素外,此則綠樹無際。宮外有茶館,憩而小食焉。此宮清勝,亦各國無,蓋瑞典之地隨所布置,無不佳絕也。
十二日,泛舟游湖,出至海口,凡二百餘英里,一千二百島。島島相望,海波澹蕩,松林深翳,中有人家,紅樓白閣,抗山臨流。當臨流處,花畦松徑,石堤木橋,時有亭幔,陳几榻於中,夏時瑞之士女各避暑居焉。島島如是,有數處大市,有客店可居,每復日有汽舟游焉。沿途人家多處一泊,風味酷似瑞士故居者。往來亦甚便,汽舟以八時開行。每食人七十錢,而有二十二品,多魚蝦異物,鹹酸皆備,其價賤而品多,味亦新異,蓋歐土所未見也。歐人之食水族多鮮食者,幾與日本同,醫者於衛生不禁之,想以其涼血易化耶!憑船闌,撫山海,其樂無量。蓋大地之內,未有京都而在海島者,又未有憑海有千餘島之多者。或有之,則在蠻煙瘴雨之地,否亦絕少人煙,安得千島樓閣相望者乎?雖瑞士猶遜之。瑞士勝此者,在夏時雪峰照耀耳。二瑞皆絕景,各有短長,無可軒輊焉。瑞士居歐之中心,天下多盛稱之。瑞典僻在北鄙,游者少,故不甚稱焉。逋人天幸,得以蒙難之餘,窮極絕域之勝,放浪海噬山陬,以陶寫其天。則吾華自古之羈人謫宦,足跡所未至,耳目所未聞者,皆吾為之先焉。每讀靈運泛海、游山諸什,東坡黃、惠、瓊、儋諸作,輒以萬里貶謫,江海蕭條,發其騷吟,寫其身世。後人過其遺蹟,為之想像,流連其艱遠。以鄙人視之,則諸老猶未出戶庭也,則吾雖放逐,豈非大幸耶?憑船闌飲酒,得詩二章:
瑞典一千二百島,島中處處有人家。蕩船曲曲嶼塞路,穿葦深深魚上沙。
松林掩映紅樓閣,磯石欹斜翠柳花。波光山色綠無際,載月歸來醉蟹蝦。
窮髮投荒盪汽舟,賦詩橫槊幾人游。青天一發通中土,大海洪波又九洲。
各有開天新世界,頗思故國舊風流。謝公山賊驚開鑿,屐齒憐渠限一丘。
光緒三十年七月十一日,在瑞典申堪海口,得翁常熟五月凶問,大盤陀石上,望北海哭之。海風怒號,海浪洶湧,青天慘慘,若助吾哀。一老不遺,為中國痛,非徒感推轂之私也。
長天黯黯海蕭蕭,欲溯淒風賦大招。東望江南雲斷處,空將老淚灑寒潮。
吾於丁酉冬,為德人索膠上書不達。十一月二十日津海將冰,十八曉束裝而行,馬車戒旦,僕夫在途,先一日投書翁常熟辭行,告以中國即滅亡,眼看各國兵之入京,吾不忍見,決出舊中國而覓新中國,不復再還。翁公退朝,即來追亡。吾已拒駕,翁公闖入握手曰:“君不得行,今早高理臣有章薦君,吾白於上曰:‘時局艱難,非破格用人不可,康有為之才過臣百倍,請加大用。’上甚眷君,宜留勿行,即行亦追回。”吾感其意,乃呼仆解裝而留,遂有戊戌變法之事,而翁公與鄙人亦幾死於是。蓋上與翁常熟為二十年師弟,最為敬信,而翁公生平公忠謹密,未嘗妄薦一人。故上以信公之故,過信海濱鄙人,其稱仆太過,吾何能任。蓋元臣好士愛才、推轂之溢詞云爾。然以薦仆,故己亥廢立未成,於庚子正月十日榮祿幾殺公,臨朝明降詔書,以誤薦鄙人為罪,革職編管,公遂終身廢棄。救國無功,徒累知己。方冀光復重逢,豈意哲人遂萎。望海隕涕,哀思難任,續詩二章,更續哀詞十二章。以無關瑞典事,不復錄入。
海山淒斷海風酸,忽聽山頹最痛辛。譽士豈聞才百倍,救公何止贖千身。
蕭何能薦登壇將,王猛曾為入幕賓。豈料七年悲黨獄,竟成千古痛維新。
昔為膠州北上書,冰河凌曉賦歸歟。追亡竟累 侯履,變法真成商鞅車。
黨錮千秋話蘇馬,波濤萬古泣徒胥。房州未出應難暝,救國相望恨有餘。
十二日,移居稍士巴頓島之大客舍,有湖島焉。距士多貢三十餘英里,乘汽舟渡海,由汽車一小時可至。道中岡巒林木雜見,海波樓閣,人家合沓。煙島途窮,見大湖,海波渺莽,左右島山皆玲瓏。樓閣紅、黃相映,起於五雲,而中央小島通以三橋。島皆松林,中有酒樓,傑閣岧嶢,樂亭鏗鏘,平台石闌,可以望遠。環島砌石為徑,夾以花木,亦有盤陀石無限,可任坐臥,以聽波濤。島盡處有小室,山石犖确,疏籬臨海,芍藥滿崖,居此聽濤,尤為幽絕。有芬蘭老婦養病於是。湖濱沿山築徑,籬落參差,花木扶疏,處處有幾可坐可釣。築長橋二,以通海浴之室,男女各有場所焉。男浴場中圍海水,周以環室,浴者人五錢,涼浸如冰雪。客舍明黃,為樓四層,前為五塔,嵯峨開敞。舍前敞地百弓,植繁花,設長几,通於茂林,臨於湖濱,開牖憑闌,但見海山樓閣松翠與波光雲影相盪而已。日攜同璧扶杖行游,偃石聽濤,乃至月出,或四更未已,幾忘人世,何況飄泊?羅生文昌曰:“吾他日得使瑞典願足矣。”同璧曰:“大人何不居此?”吾乃撫石悠然嘆曰:“天下山水之美,瑞典第一;瑞典山水之美,以稍士巴頓為第一,而吾得之。苟非中國憂亡,黃種危絕,則此間樂不思蜀,吾何求哉?可老於是矣。吾本澹蕩人,拂衣可同調,平生雅性,志在林泉,講學著書,本無營宦,遭世不寧,濡首救溺,幾隕其身,莊生所謂大惑不解者哉!吾生窮理眇極人天,亦何所不忘,無如躬遇故國之危,不忍之心,無由自遏。孔子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佛曰:‘吾不入地獄,誰當入地獄?’救眾生者諸聖,入世皆緣不忍之一念而來。然人世之進化無窮,道終未濟,豈有止哉?惟若中國小康,略能自立,則吾種可存,亦何煩吾之勞心苦志、捨身以殉乎?吾其將擇大地之湖山至佳處,徜徉終老,以息吾魂靈而樂吾餘生,則歐洲之二瑞,其無以尚之。東坡曰我本無家更安往。臨睨九州,回頭禹域,則又悽愴傷懷。故鄉其可思兮,亦何必懷此都也。”相與嘆詠,留連竟月而不能去。
梢士巴頓湖島雜詠:
島石峨峨繞短松,三橋架浪汽船通。華嚴樓閣相望處,澹澹微波夕照紅。中島。
怒濤拍岸葦花幽,石徑繁花著小樓。行遍島橋欹石坐,海波渺渺島雲秋。島盡處小室坐石聽濤
攜女扶筇沿島行,松枝礙路石縱橫。行來島盡盤陀上,坐聽濤聲看月生。日夕繞島,聽濤待月。
玉面霓裳侍女游,牽花坐石小勾留。摘花簪犬亦新趣,臨海徘徊圖畫幽。書所見。
兩園東食又西宿,千島朝游至暮歸。絕好海山行汽舫,百千樓閣對斜暉。吾居湖濱客舍,食於中島酒樓,或游於千島海中。
看劇歸來夜渡航,汽車百里度重岡。樓台無限山無數,島嶼環湖月似霜。自瑞京看劇,夜十二時乘月歸。
居梢士巴頓垂二十日,海山幽勝,別日煙雨迷離,徘徊不忍去。
海山第一冠歐洲,二十日勾留千島游。煙雨濛濛如送別,淒淒波浪打磯頭。
三橋獨立為多時,回望樓台島樹披。絕好海山為永別,最難煙雨又迷離。
十四日,其外務大臣格拉謙避暑還,約見。偕羅文昌、周國賢及璧女往。外部署二層,甚小,與丹墨略同。守門一人導登樓,即握手相見,能操英語,稱中國為數千年最文明古國,甚幸得見,惜往者不甚與歐土相通。聞吾變法甚喜,謂戊戌政變固聞之而不知其詳,因問焉。羅文昌告之故。吾美瑞典京風景之佳,為萬國冠,所奇者,道路樓閣之廣潔壯麗,從何處籌此巨款而為之,想得力於銀行。格大臣答曰:“然。”因出瑞典政書二大冊以贈。因問何所欲,必竭力。吾乃請見王。格大臣曰:“王尚未歸,須待西九月。若能待,至時當介紹見。”因請視獄,諾之。謂告獄官約時乃告。又與同璧言:“始見中國貴女,甚喜。”再談數語,吾辭出,乃殷勤握手別,送出。一堂遍掛前大臣像,指一像告吾曰:“此吾父也,昔曾為外部大臣。”吾因頌其鳳毛世美。吾是時欲游突厥,托格大臣告突公使,即代致書。歸半日,即遣人將所贈書至,吾以琺瑯一瓶贈焉。
十八日,游新舊兩議院。舊者甚隘陋,費僅數十萬克郎,議院體方,同倫敦,最不妥。今新院已改半璧式。蓋遍見各國議院甚多,只有英倫敦、瑞典及加拿大之阿圖和三者長方形而已,余無不半璧圓形者。新院在王宮旁,甚壯麗,築十年矣,今尚未成,蓋所費需千萬克郎。歐土各國於公館日競壯麗,其遜色者,亦必改築,以為國光不少吝,亦以見保全國體之義。但吾國公館苟且粗惡非常,且從何籌千萬巨款而營之?瑞以小國而公館無不宏麗精美,此最可令人用意而求其故者也,其詳見吾《理財救國論》。
游大學校。白石四層樓,甚峻麗,甚新而頗小。學生七百,教習四十人,脩金歲三十六克郎,學規及諸學皆同德國。其體操樓甚敞,品物亦備,環壁木架無數。又有大學,距京二百里外,臨海風景清幽。吾以瑞典學非精深,不復遠視。聞瑞之人士至高等者,皆遊學於德,此等不過具體,幾如高等學而已。小國寡民,固無如何。而與丹國俗,凡中國小必習本國語言文字,其所以保守國粹以教國民,自立之具猶斤斤也。壁有王子作一畫,甚佳。
游音樂院。吾聞瑞之音樂極精,幾及於德,曾累觀劇於公戲園。園費百萬克郎,外為茶館,繞以花木,而臨於公園。然園不大,坐客不多,不能比英、法三分之一。然音聲要眇,高唱入雲,哀歌激楚,實吾生所未聞。嘗見其演羅馬王一劇,盛陳儀衛,皆羅馬古衣冠。王與後東向而坐,群臣偏衣霞帔,西向鞠躬而立。兩大將爭功,欲娶公主,至動大兵以要挾。王不得已,割公主所愛之婿而別嫁之。公主涕泣,固請不得,乃與所欲嫁之夫泣訣,又為王逐,公主誓不他適而自裁焉。情意淋漓,頓挫嗚咽,哀聲悽怨,感人心脾。其刻劃神情,摹寫光陰,天地山川,宮室草木,以電燈之忽開忽合影之,以帳幔之忽垂忽卷現之。故忽爾開幔,但見殿階月落,獨立蒼茫;忽爾開幔,但見山洞幽林,伏地若死;忽爾卷幔,按劍殿門,怒眥發指。而後徐徐引唱,皆去貌取神,如讀屈原騷,如聽劉琨笛,如聽孫登嘯,如聞杞梁哭,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哀思一縷,怒氣千尋。或聲遏行雷,或細咽柔絲,□□間關花底,幽咽流泉,雜沓變幻,為嘆觀止。吾想吾國古人所極意形容樂歌之美,今乃真聞而見之。故謂中國他事尚或有可存,惟戲樂則太鈍下濕澀,無一可比人者,當泛掃一空而甘心折節,捨己從人,盡以泰西為師,更無疑義者。吾以暇欲學樂,欲覓教者,來此觀樂,學生百九十七人,皆女子也,歲脩十一克郎,上有廣座如戲場,女師導觀一切。或謂學樂必宜在德,乃舍之。
游育嬰院。院皆紅牆黃板,妙麗甚矣。院外敞地,雜植花木。院三層,遊廊亦多置花,以悅嬰兒也。院長,醫生也,一正二副,謂未嘗見中國人來游,喜而導遊。各室每嬰兒一小鐵床,白氈、軟褥、小枕。每一保母育一嬰,或二三嬰不等,皆飼以牛酪。凡保皆由自己發願,不給工資,惟其有子者許入院,八月後可永在院教養,此其利益也。嬰凡二百,有生而送入者,養三四月,聽人取養之,聞皆野生子為多。有一嬰貌甚英,啼甚大,英物也,可愛甚。大者有十餘令,則讀書矣。膳室及廚,廣大而精潔。見此如見大同世也。
二十日,游恤貧院。院高二層,皆整潔異常,垣牆、道路及地皆潔,地板用疏,浴廁皆如富貴家。病者二十五人,木床、白氈、厚褥甚潔。其內傷在高層,聞十不得一愈,歲割二三百人云。醫共四人,日視二次。其老人別一室,有九十餘歲者,熙熙甚樂。室尤雅潔,沿廊及室窗多陳花木,無一不潔淨。凡貧人五百五十,二三人共一室,人日給費七十二兒兒即一錢,皆國給,本人不須出。看護女二十九人,歲費二三十萬,皆支國帑。此院五十年矣,仁矣哉!如見大同之世也。今雖未至,然美意良法如此,亦可謂昇平世矣。西俗,當壯年窮奢極欲,儘其所有,絕無蓋藏。居室則華,幾去收入之半,雖儉於食而嗜飲酒,德、法、美尤甚。四十餘足多腫,已難作工,五十後無所歸,遂入院,以為俗焉,英、美尤甚。瑞國貧俗儉,尚能力作,故入院者無多雲。此其得失與吾國最相反。其老者偶與吾言,輒甚淒淒,傷無歸。吾國老人有蓋藏,有子孫敬養,似勝之。此當更細考而較之也。
廿一日,游制磁廠。本資僅一百五十萬克郎,其去法之賒話廠遠矣。磁名猜難,固出吾創製也。吾欲編考歐洲磁製如何,廠主導遊,遍觀其製法。第一曰濾泥。以磁泥置池中,以五機濾之,以漸由濁致清,至第五機如清水矣。機有如風扇者,以布連夾為之,蓋泥清則器美,此其本也。一曰凝器。置磁泥於型,一人以電機轉之,高下方園,長短大小,惟意欲其合度。以一線割之,置圓石板上,即成器矣。其欲起線批橙作諸花樣,以機引刀惟意。一曰印花。置磁泥於土型中,數轉即成,每一花當有一型,但當制型無數。土型多兩合者,以便開合而置磁泥也。其有耳者,亦置泥耳型中,印之即成,乃粘合之,簡易甚矣。其為碟也,置泥機下,壓成平餅形,易置型中,以機轉之,一人以刀修其邊則成矣。
其印花以銅板刻花,濕其紙,以覆銅板上,以擦粘之,則花印入紙中。剪紙如碟形,而覆碟面,又擦之粘之,已乃洗之,紙去而花現磁碟上矣。畫花著色者,用數人而不用機,工費稍昂。其畫線也,執筆既定而聽機之轉,則圓矣。此院例,凡作工者終身不許出院,慮泄其密訣也。歐美競工,多有如此。
大碟百值兩克郎,小碟百值一克郎半,價甚賤矣。一入爐,先置瓦器中,蓋之,乃送入爐中。蓋磁見煙即黑,蓋之以避煙也。爐大丈余,甚潔。所游各國制磁大概類此,其精妙處則在濾泥、選色、畫花,此其高下之別也。然法賒華之磁,各國無及之者,彼其色之艷美,或有藥料配合之,而不傳於外也乎?
游貧學院。紅磚壯麗,層樓周抱,敞地開通。蓋瑞典公館,無不美觀者。東座先築於今十五年,正座十年,凡費三百萬克郎。浴房甚潔,冷熱水管皆備,其不薄於貧學者如此也。貧兒凡四千人,日食於家,晚食於學,男師一百,女師七十,歲費十萬克郎。學室講座與諸學校同,皆國家給之,衣則自出。有練槍室,惟兼作木工,日以二時。其作木工,先剪紙作樣,然後削木,俾兒童長大解匠事,以便謀食也。吾游美國,凡國小、中學皆有制木、制鐵諸工。歐人則文美高尚,富貴家不屑匠事,故尋常中國小無之,蓋類中國。此美人工藝所以獨出冠萬國歟?方今國爭,吾中國所遜人者,最在物質。儒生高蹈空談,皆拱手雅步而恥工作,乃以匠事付之粗人。豈知今日物質競爭,雖至淺之薄物末技,皆經化、光、電、重、圖、算諸學而來,非不學之人所能預,而乃一切薄之不為,故全國皆無製作之精品,何況有創出之新奇哉!夫自華忒既出,世界大變,今世之汽舟、電線所以通大海、合大陸而為新世者,非有他也,物質工藝為之。我人無一能是用,全國致敗。昔諸葛之治蜀也,史稱其工藝技巧物究其極,故能以小拒大,力支累年,從可推強國之賴工藝矣。我國古者非無神奇之藝,其在周末,宋偃師之膠漆為優,墨翟、公輸之斫鳶天上,始皇驪山陵墓之機,張衡之地動儀,武侯之木牛流馬,南齊祖暅之實先制輪船,宇文愷之行城及圖書館開合門帳之金人,元順帝之自鳴鐘,凡此不勝數,而皆不傳於後,則不尚工之所致也。且今考校歐美之得失,亦可鑑矣。今若知病敗之本,當亟改之。今舉國學校雖尚西學,然崇虛文而棄實藝,猶之昔也。應仿美國例,凡一切中國小皆兼金木之工,庶幾童幼習之,壯大自然,其慧術者自能推悟而創新,其愚下者亦可通一藝而謀食。進退皆得,可不務哉!
廿七日,外部大臣格拉謙以書來告,約游獄。先視輕罪之獄,室依岡,頗新麗,蓋一千八百九十六年所築,費卅六萬克郎,廣容百人。獄長迎於門而導遊,極殷勤焉。有牧師室,無講室,牧師來,開半門聽之,仍鎖半門。有醫室,醫每復日來視二次。獄室廣六尺,深八尺,床可開合,聳起為桌,無櫥。門有上下,小玻窗大寸許,以撮光燈照自下,而自上窗視之,囚舉動可全了。此獄重罪不過半年,作工者給以所售物之值三成。晨給麵包一,午給餐,然較丹墨之豐潔則遠矣。女獄稍廣,方九尺,有囚終身者,則弒夫為多。浴廚之室皆潔,然廚甚小矣。獄中工皆以囚為之,無不作工者,蓋以無用為用,又使習於善,用意至美。獄門板橫豎各一,堅固已甚。其狂病者別一室,四壁用軟皮,免其撞頭也。食物用軟幾安置。狂人來,試之,乃移之狂室焉。
車行數里許,渡河至大獄,據岡營構,重修已三十餘年,規模甚壯。獄官正、副二人,室甚潔,而地無氈。入門有親友探視室,甚小,以鐵方籬隔窗,可望而不可親也。囚來,入量身室,度其輕重短長焉。獄式用扇樣,可周了之。浴室甚劣而潔,浴者易曳履乃之。獄室大小同,多一小桌,有書以讀,有水以洗,有燈以照,及盤梳擦食器溺器各事,身有懸牌。體弱者置之窗大之室。囚見客來,皆蔽其面。每囚門掛一牌,第一行人名,次罪名,次坐獄年,次入獄時,次現在年月日,下號數。晨五時起,六時禮神,七時作工,暇教以體操,夕八時睡。游者憩扇式室中,高處有亭,可周了,囚不能佚出。有琴室以禱罪焉。囚多衣白。有學堂,自三十五歲以下皆須入學,每復日讀二十時。獄有救火水管,以備不虞。病室甚大而潔,醫室有割台,藥房藥水鹹備。獄可容五百囚,今囚者二百六十八人。此獄久矣,有新築者費百萬克郎。獄長告我曰:“瑞之刑法昔只吊死,六年前改用斬決,因犯罪者多也。”
蓋刑罰世輕世重本無定律,視民俗之善惡以為進退,要以懲不軌而導之善而已。即在美國號稱輕刑而西鄙之,東方並吊刑而無之,重罪只囚終身。柯利覲州其都會曰西林,昔亦無吊罪,三年來又重設之。吾視其吊架猶新也。蓋制刑在適民俗之宜,而不得以輕重論也。或者不察,慕文明之虛名,以輕刑為公法,不曰審其政俗之程度如何,而概以輕律行之,則人冒禁而犯法益多。吾問美國殺人者罪不死,又陪審員權重多受賕,故奸人因律之輕也,作奸犯法,殺人無算,但有金錢,可必不死。即吾國旅美之人,敢於白晝持槍殺人於道者,亦美之律太輕致然。而昧昧者徒傳聞歐美輕律之文明,而不知彼歐美一國一州中各自異制,且有前輕而後重者。一孔之夫,以耳為目,不察國俗之宜,而徒以虛慕為實事,以此為政,豈不大誤哉?凡今人之虛慕歐美而不審情實如此甚多,此非閉戶讀書高談闊論所能,當於遊歷親考而目睹之,乃為得也。
游煤燈廠。廠甚新,宏偉壯闊,其高入雲,憑河設棧,紅磚長橋,遠望甚麗。用本九百萬克郎,每日燒煤二百墩,可點燈一萬,工人二百五十。鐵管周遭屈曲無數,方式大爐數十,高皆丈許。燒者取汽而棄其渣,所用皆英煤也。瑞國小民貧,少大工廠,此其最偉矣,蓋國辦也。
游藏書樓。石築整麗,樓外敞地,花木楚楚。插架環樓三層,書三十萬卷,抄本七千,有中國書數種,見李時珍《本草綱目》。有機印字之第一本,出日耳曼之矍頓伯,在一千四百五十七年,我國出於宋世,則遠在我國之後。疑馬可波羅得之我國,或十字軍展轉傳於阿剌伯也。有手寫金字耶氏經,乃一千五百年者。又經一冊,大二尺余,多圖畫鬼神,甚怪偉,聞大地上僅得數本,此其一雲。又睹一千二百年之樂書。閱書者列桌數十,其中為路。七時燃燈,閱書者尚數十人。閱書期晨自十時至三時,夕自五時至七時。管書樓者請吾書名於簿,謂東方只見日本人來,未有華人到此。交通久矣,以中國人來瑞典閱書,乃自我始,女子自同璧始,豈非中國之大恥哉?
廿八日,游鑄銀廠。廠不大,方四五丈,機四五器。先以銀條長尺許、厚數分者,以數機引薄之,凡二十四次,乃以鐵管壓入一范,即成錢而落於地。鑄錢僅銀八成,以二成銅入之乃堅,其印王面及年月也。一機管有上孔,置銀其中,即溜下機管,以次印之。凡已印,即溜下,有一規尺推後錢入前孔候印,凡自上管溜下,兩推乃至印孔,以上下皆有機管,故一錢之兩面皆同時印就。每分時可印六十,一小時可印三千六百,歲鑄銀錢二三百萬,金錢一二百萬,銅錢千萬。工人僅三十,機器值三十萬克郎。銀條色黃不白,蒸銀至軟,以琉黃及醋與水和銀,置轉桶中,二十分時即白矣。凡蒸二次,費半時許出,置銅盤中,以火布抹之。
熔銀法,置銀尺許長盂中,凡三時即熔。金盂則高數寸。有稱十餘,以玻杯貯油或火水渣為權,有長銅絲如□形置油中,以視輕重。英國之稱,則重者溜東,輕者在西。
游木廠。此廠之著名能制屋,遠寄數萬里,皆可以屋式與之,即能照式制料,可開合而運之。蓋瑞典舉國多樺,與杉甚類。既饒木材,故有此異制。工人五百,本四十萬,總理人出屋樣甚多相示。乘汽船往視木廠,廠後小山松柏,林木參差,人家掩映,無新潔。步行至申悲壁鄉市,板室布幕,雜陳食品,與吾國鄉曲之墟市相類,他雖木屋,然甚輝麗。入一茶屋候車,崖壁倚松,陳綠幾白桌,亭架詭異,雜植花石,蓋雖窮鄉小市,而布置華異幽曲,中國之名園有不及者,乃嘆瑞人之善於園林居室也。出車場,工人數千,皆自瑞京歸者,甚文不嘩,遠勝英、德、美國,可見美俗之善教矣。此鄉距京六英里,蓋瑞京屋租貴,故工人日晚散工後遠至鄉落,屋租可省,大都會率如是。此鄉之屋創僅數年,故皆新麗,工人頻遷,聞久居者少有至三歲。
吾國舊論治民必用土著,今歐人居民乃如泊舟,此真最相反者。歐人之宅於鄉市也,有利則就,故成聚甚速,利盡則散,美國如此尤多。吾華則不然,既宅之也,則營久遠而傳子孫;子孫復守祖父之祠墓,雖遠營利而必歸於其鄉。故聚族而居,他人不能入之。其繁寡盛衰視其子姓,皆待之數百年乃見,故無三二十年驟盛之鄉落。及其子姓之極繁盛也,一族十數萬人,或千數百聚處蕞爾之地,則又戶口充盈,人滿為災,而各戀其兄弟、親戚、田園、廬墓,不忍遷居而遠舍之也,故無利亦不散。在歐美,專以赴利為主而生計興;在華人,專以合親為主而人道厚。一急功利,一尚仁親,有齊、魯之分焉。急功利故富強,尚仁親故貧弱,此亦其一端耶!若其本原,則尚有二。華人遠走數萬里而謀食,非不急功利也,而一有族制以系之,一別男女而艱於夫婦提攜,此所以不能不思鄉歟!歐美父子不親,更何族之合,男女無別,故得相攜,隨意遠遊,但計養生之樂,他無所系顧焉,此所以輕去其鄉,而便於遷徙也。聖人之立法也,亦難矣哉!扶東而倒西,故無無弊之法,是以難言之也。當大地交通競爭之世,則善徙者,其於趨利尤猛而易勝耶!有合族之法,則人滿而必就空地,又勢之自然,此即華人與歐美爭殖民之權力也。其互有得失,可以此定之。若夫大同之世,人不獨親其親、子其子,則今日未至其時。然歐美人者,亦漸趨就是勢矣。是則天乎?
游浴堂。入門,池沼花木,極幽倩。堂館、室屋、闌乾、幾桌皆飾假文石,詭制異狀,無不新奇。色皆以綠,最宜人目。環浴池以更衣房,上下二層。浴者解衣,自樓上跳池中游泳,皆赤體相見,英人下體則裹小袴。美人浴池皆赤體,男女同浴,乃至大學校之胄子亦然。此真蠻俗也,宜其好淫歟!此地男女異浴,其女室聞更麗,群女解衣同浴雲。有高等浴館,皆白石為之,崇樓三層,極潔麗。人各一室,有人為之浴抹,收一克郎。樓上有大浴池,方廣數丈,亦偉構也。
入其薦仆館,樓高數十級,圓轉而上。牆飾假文石,五色迷離,陳設清雅。雖賤工尚如此,雖瑞典之貧尚如此,此則吾國必經久遠而後能及也。
瑞之郊野,碧樹濃縟,綠草芊綿,千里相望,無寸地蕪穢叢雜惡草者。蓋其國法,人民私地,夏時必割草二次,剪剃蕪惡,無有少留,否則罰其人。公地則公費割之,地方自治者理焉。昔孟子曰:“入其國,土地辟,田野治,則有慶。入其疆,土地荒蕪,則有讓。”以此覘國,善哉!嗚呼,若瑞典者,可謂田野治矣!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單子入陳,陳之道路茀穢不治,單子曰:“陳將亡矣。”吾國田野奚若茀穢不治,念之可懼,無田甫田,維莠驕驕。彼小國乎,有人矣哉!昔吾居印度須彌山之大吉嶺,夏時舍前岩岸,草茀穢雜,亦有吏告,令剪除一次而止。吾游瑞、奧、德、荷諸野,亦復芳草盡綠,無少茀雜,英、意次之,蓋各國亦必有吾“周官薙氏”之政而致罰焉。我國人野茀無所督罰,真自由哉!是以至此不治也。然美之野亦不治,頗多茀穢蕪雜,但其市里稍治耳,亦國太大,而難施纖悉之治歟!然則吾國之道野不治,必在一統之後耶!
吾居瑞稍久,暇則遍訪其民俗,自猶太人居一二街市稍穢囂外,余皆靜潔焉。吾特覓其貧民之居,則衢道廣潔,崇樓六層,五色相間,白紗垂窗,吾東方之王公不能望焉,深異其故。入室而視之,擇其最貧者,人戶各占二室,一室置幾桌花以供客,旁間設床;一室置兒女床,及雜衣物與廚焉,廚灶食具皆潔白整齊,雖兒女太多,時有雜亂,然亦不惡矣。地或有舊氈,或棕氈,或席,然淨板為多。窗則家家有紗簾,以崇外觀焉。其男子無室者多不設廚,而食於餐店。其餐店人二十幾,有牛肉一片及麵包、牛奶矣。其六十幾者,陳設更整潔,店中廳陳團花之高下坐焉。其貧人室租高下不等,而二室月租約十數克郎為多。欲入室觀者,非有熟人請託人情不可得。故馬車隆隆,遍走瑞京,但見高樓臨大道,以為潭潭府第,不知其為馬醫走卒之所居也。瑞人之能力於國體亦甚矣。聞其國政不許貧人自建室,皆富人築室而租賃之,故能爾。此政干涉太過,於民或有未便者,然於國體之壯觀則甚美矣。方今萬國交通競爭而互較,既未至大同太平之日,必非可自由之時,則瑞典乎!吾有取云爾。
薄游市里,無微不入。觀乎男女剃鬚剪髮梳髻之肆,亦復刀叉紛紜,香油錯雜,器具繁多,室屋雅潔,聞梳髻有二克郎者。以吾京師王公貴人,而理容之人穢惡不可近,乃掃面拂須,為之掩鼻,吾向苦之。蓋文明者繁多美妙之謂,野蠻者簡少粗惡之謂,此真吾國所大愧者乎!何一切之粗惡也。
前所觀薦人之館,歲租值八百克郎,凡店肆月租值千者,築屋須二百千。瑞人甚貧,而樓閣壯麗,新者相望,則銀行之為力也。蓋有銀二萬,與工匠訂築十萬之屋,屋成則以屋貸於銀行,得八萬以給匠價,則此屋遂為己有。因賣於人,待價而沽,可得厚利,否亦收其租而納銀行之息焉。國家以紙幣與銀行,多無窮之轉輸;人民以屋物押於銀行,得無窮之利賴。展轉增長,而公眾之藝業,農工商貨得以銷售於其間,此其以小國能立而又壯麗之所由,雖得百數十里,已可令民富而國治。此其妙法,真吾中國人古今所未解者,故挾數萬里之廣土眾民而民貧國匱,司農終日仰屋而嗟無術。甚哉!其詳見吾《理財救國論》。
瑞京國立銀行一,民立銀行二十六。金銀錢與丹墨同,亦用克郎,銅錢名兒。銅錢凡三式,有一兒、二兒、五兒者。銀錢四式,自十兒、廿五兒、五十兒,至百克兒則為克郎矣。大金錢易十克郎,小金錢易五克郎,英金磅易克郎十八。
郵局二千五百,寄費凡重半兩者十兒,四兩半以上二十兒。
瑞典百物價皆賤,牛肉一啟羅即二磅值一克郎半,羊肉一啟羅值一克郎三,雞大者一克郎或七十五兒。
瑞人工價甚賤,日約一克郎,人一日之食用約半克郎。其男女僕二十餘克郎,僅半於歐土各國,蓋民最貧故也。
瑞民之貧,以入之少而稅之重,民甚苦之。吾所過丹墨、荷、比及瑞典各國,民無不苦稅重者。蓋大國之民,工藝盛而商業多,易得入息;小國無之,而百官有事,軍兵、學校、遣使、行禮百事皆比於大國,皆儉之無可儉者。蓋以小家支持門戶,乃最苦之事,故小國之民甚苦。又歐土名雖有公法,若民間交際,則工商之間大國皆占利益,居游談色,氣象亦帶豪夸,輕蔑小國,而小國之人則跼蹐旁坐,俯首不置語。吾於舟車間睹此甚習,極類吾國鄉曲大姓小姓人之風,此亦天然之公理,無可遁者耶!吾國人慾分土自立,甚有至欲分鄉自立者,不獨不知今日黃人之見忌異於白人之內爭,抑知歐人小國屈辱已甚耶!不知而妄言者,謂之妄人而已。夫妄人亦何傷,其如碎裂故國而召瓜分何!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作者簡介

康有為(1858年—1927年),原名祖詒,字廣廈,號長素,又號明夷、更甡、西樵山人、游存叟、天游化人,廣東省南海縣丹灶蘇村人,人稱康南海,中國晚清時期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代表人物。康有為出生於封建官僚家庭,光緒五年(1879年)開始接觸西方文化。光緒十四年(1888年),康有為再一次到北京參加順天鄉試,藉機第一次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受阻未上達。光緒十七年(1891年)後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收徒講學。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得知《馬關條約》簽訂,聯合1300多名舉人上萬言書,即“公車上書”。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開始進行戊戌變法,變法失敗後逃往日本,自稱持有皇帝的衣帶詔,組織保皇會,鼓吹開明專制,反對革命。辛亥革命後,作為保皇黨領袖,他反對共和制,一直謀劃溥儀復位。民國六年(1917年),康有為和張勛發動復辟,擁立溥儀登基,不久即在當時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的討伐下宣告失敗。康有為晚年始終宣稱忠於清朝,溥儀被馮玉祥逐出紫禁城後,他曾親往天津,到溥儀居住的靜園覲見探望。民國十六年(1927年)病死於青島。康有為作為晚清社會的活躍分子,在倡導維新運動時,體現了歷史前進的方向。但後來,他與袁世凱成為復辟運動的精神領袖。他也是書法家,北京大學教授陳玉龍曾評價:“縱觀20世紀中國書壇,真正憑深厚書法功力勝出,達力可扛鼎境界者,要數康有為、于右任、李志敏、沙孟海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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