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典故,思想,
道家
《無能子》,唐末隱名哲學家著作。作者非道士,其書亦極少直接涉及道教內容。筆者之所以將其列入道教學者,有原因的:
一、歷代史籍著錄《無能子》,均列入道家類;《唐志》道家類著錄《無能子》三卷,雲 “不著撰人名氏,光啟中,隱民間”。《崇文總目》、《宋志》、《四庫全書總目》等,亦皆錄之於道家類。此書最早本可能即為《道藏》所收,明《正統道藏》太玄部收錄《無能子》上中下三卷。諸史書著錄經籍多不分道家(先秦)和道教為二類,這固然反映了古代圖書分類的不詳細、不嚴密,但也間接說明了對先秦道家文化、哲學思想最直接的繼承和發展者是中國本土的傳統宗教——道教。在道家不復作為哲學流派獨立於世的時候(其思想當然地潛移默化於中華民眾),道教公開宣稱自己繼其學說以為教。事實上,道家的自然義理等也是道教宗教哲學的理論基礎。《無能子》旨在“明自然之理,極性命之端”,這與道教中的義理部分是相仿近的,同本之於老莊哲學。所以,將《無能子》列入道教史系統是適當的。
典故
光啟三年,天子在褒,四方猶兵,無能子寓於左輔景氏民舍,自晦也。民舍之陋,雜處其間,循循如也。晝好臥不寐,臥則筆札一二紙,興則懷之,而不余示。自仲春壬申至季春己亥,盈數十紙,卷而囊之,似有所著者。余竊得之,多記所傳所見,或嘗與昆弟朋友問答之言。其旨歸於明自然之理,極性命之端。自然無所,性命無欲,是以略禮教而外世務焉。知之者不待喻而信,不知者能無罪乎 !余因析為品目,凡三十四篇,編上中下三卷。自與知之者共之爾。余蓋具審無能子行止中藏,故不述其姓名遊宦焉。
《無能子·答通問》云:“無能子貧,其昆弟之子且寒而飢,嗟吟者相從焉”。大概無能子生活窘迫,並不是“足於物”的富貴者。又《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因序“不述其姓名遊宦”,遂認為“嘗登士籍,非隱民也。”可能無能子曾為吏宦,後因遭世亂,既不願參加起義軍,又不願與李唐王朝合作,從《無能子·文王說》中,我們可以看出這種情緒。他看到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痛苦,但又沒有解救的措施,因此主張任物自然,順民自化,並將造成生靈痛苦的最終根源歸咎於“聖人”的教化(《聖過》)。在冷靜地觀察現實社會的過程中,他領悟到老莊玄思哲學的深沉奧旨,於是淡泊名利,過隱逸生活,但無能子又非棲身山林以求獨善其身者,而是一個冷靜觀察、客觀分析現實生活、現實矛盾的哲學家。
無能子之略禮教而外世務,並非因為他生性放蕩不羈,而是看到了因禮教世務引起的貪競之心,帶來了社會的混亂,違背了世界的自然進程,也違背了人類的自然性至。他說:
天下人所共趨之而不知止者,富貴與美名爾。所謂富貴者,足於物爾。 ……夫物者,人之所能為者,自為之,反為不為者感之。乃以足物者為富貴,無物者為貧賤,於是樂富貴,恥貧賤,不得其樂者,無所不至,自古及今,醒而不悟。壯哉物之力也!(《質妄》)
勞動者創造的財富,被惡勞好逸者占有,又反以占有者為富貴,社會何不公平如此?!至於“美名”,那也是“聖人者尚之,以拘愚人也”,而世人“莫不失自然正性而趨之,以至於詐偽激者,何也?所謂聖人者誤之也。”(《質妄》)對於這種不合理的社會以及空洞的道德說教,在潭峭《化書》中,揭露得更徹底、更深刻。又如,無能子認為:
五兵者,殺人者也。 ……聖人造之,然後人能相殺,……使之知可殺,知可取,然後制殺人之罪, ……。及其衰世,人不能保父子兄弟,……法令滋彰而不可禁,五兵羅綱教之也。造之者復出,其能自己乎 !(《固本》)
厭戰情緒反映了無能子愛民愛人的精神,但他將戰爭的根源歸結為兵器,並歸咎於製造兵器的人,無疑是片面的。相比之下,《化書》認為統治者為滿足自己無盡的欲望,以設刑罰、制弓矢鎮壓人民,人民必然反抗,“盜弓矢以侮天子”,便深刻得多。
在《無能子 ·紀見》中,有一則頗耐尋味的寓言,文如下引:
樊氏之族有美男子,年三十,或被發疾走,或終日端居不言。言則以羊為馬,以山為水。凡名一物,多失其常名。其家及鄉人狂之,而不之錄焉。無能子亦狂之。
或一日遇於叢翳間,就而嘆曰: “壯男子也,貌復豐碩,惜哉病如是。”狂者徐曰:“吾無病。”無能子愕然曰:“冠帶不守,起居無常,失萬物之名,忘家鄉之禮,此狂也,何謂無病乎?”狂者曰:“被冠帶,節起居,愛家人,敬鄉里,豈我自然哉?蓋昔有妄作者,文之以為禮,使人習之至於今。而薄醪固醇酎也,知之而反之者,則反以為不知,又名之曰‘狂'。且萬物之名,亦豈自然著哉!清而上者曰天,黃而下曰地,燭晝者曰日,燭夜者曰月; 以至風雲雨露,煙霧霜雪;以至山嶽江海,草木鳥獸;以至華夏夷狄,帝王公侯;以至士農工商,皂隸臧獲;以至是非善惡,邪正榮辱,皆妄作者強名之也。人久習之,不見其強名之初,故沿之而不敢移焉。昔妄作者或謂清上者曰地,黃下者曰天,燭晝者月,燭夜者日,今亦沿之矣。強名自人也,我亦人也,彼人何以強名,我人胡為不可哉!則冠帶起居,吾得以隨意取捨;萬狀之物,吾得以隨意自名。狂不狂吾且不自知,彼不知者狂之亦宜矣!”
名乃約定俗成,這在《荀子》中已有明確的表述,無能子的這則寓言當然不是要闡明這個道理。而是要否定自昔狂 ——聖人造名立事使其失之自然(《老君說》)以來,世代沿襲的名教秩序。孔夫子的教化布道,就是從“正名”開始的,至於自以為得孔孟千古不傳之學而以儒學正宗自詡的韓愈,則明白宣稱“仁與義為定名。”(《原道》)千百年來,封建的名教秩序,是一具禁錮人們思想發展的精神枷鎖,也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它是從十分消極,十分保守的角度來維護社會秩序的。兩千年間,道德觀念幾乎沒有任何大的變化,中國的兩千年封建史,差不多就是孔門儒學御用史,這不能不說是中國封建社會長於地球上任何一個國度同一社會形態的原因之一。戰國之際,百家爭鳴,沒有一個國家哲學壟斷人們的思想,所以出現了中國思想史上的第一次高潮;魏晉玄學,擺脫名教的束縛,出現了中國思想史上的第二次高潮;宋明理學——所謂新儒學,也是吸收了道釋諸家的思想,才得以建立起其蕪雜龐大的哲學體系的。在“為者反為不為者感之”的顛倒是非善惡、混淆邪正榮辱而又無不合乎“名教”的社會裡,無能子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嚴正的抗議,發出一聲令人深省的吶喊,委實難能可貴。
無能子的自然觀,是氣一元論的樸素唯物主義觀點。《無能子 ·聖過》云:
天地未分,混沌一炁。一炁充溢,分為二儀。有清濁焉,有輕重焉。輕清者上,為陽為天;重濁者下,為陰為地矣。天則剛健而動,地則柔順而靜,炁之自然也。天地既位,陰陽炁交,於是裸蟲、鱗蟲、毛蟲、羽蟲、甲蟲生焉。
炁一元論的自然觀,是先秦兩漢道家學者普遍的觀點。無能子還認為人屬裸蟲類,與鱗毛羽甲諸蟲類俱生天地之間,亦交炁而生,並非超世間的生靈。說人是動物,當然是對的。但無能子又進而言之,認為人與蟲類完全無異,便失之遠矣。無能子批判人們分別人蟲之異的兩大特徵,即智慮、言語,而運用的方法卻是相對主義以致詭辨,說 “人口不喻其(鳥獸)音,而謂其不能言。又安知乎鳥獸不喻人言,亦謂人不能語言耶?則其號鳴啤噪之音必語言爾。……智慮語言,人與蟲一也,所以異者形質爾”。(《聖過》)這種論辯方法與《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的方法是相同的。誠然,人與其它動物最本質的區別,是人能製造工具並運用工具進行有目的的勞動,但智慮、言語也是人類特徵之一,動物的本能護衛、本能的號叫是不能與人類智慮混淆的。
思想
無能子最後的結論是:
自然而蟲之,不自然而人之。
人類只有永恆保持裸蟲的狀態,才是自然的。過份強調自然主義必然走向反面,何謂自然 ?筆者認為,自然的基本意義應該是:在歷史順序中事物不受外力的干預而必然出現的狀態及其運動變化的必然進程,大而言之,世界進程無非自然。人類擺脫昆蟲狀態是必然的也是自然的,這也與道家的自然主義,否定有一個神靈在冥冥中操縱世界的發展的觀點相吻。同樣,人類出現名教、義禮、道德觀念是必然的也是自然的。當然,無能子的這個命題可能還夾雜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人必須收斂其自然本性,才成其為人。揭示出人的社會性。在本質上,這與荀子的性惡論是相近的。
無能子認為長生住世是違背自然之理的。《無能子 ·析惑》云:
夫性者神也,命者氣也,相須於虛無,相生於自然,猶乎塤篪之相感也,陰陽之相和也。形骸者,性命之器也。猶乎火之在薪,薪非火不焚,火非薪不光。形骸非性命不立,性命假形骸以顯,則性命自然沖而生者也,形骸自然滯而死者也。自然生者,雖寂而常生。自然死者,雖搖而常死。今人莫不好生惡死,而不知自然生死之理,觀乎不搖而偃者則憂。役其自然生者,務存其自然死者,存之愈切,生之愈疏。是欲沈羽而浮石者也,何惑之甚歟!
所謂自然生死之理,是指性命相須相生、形神一體,在《真修》中,無能子還闡述了神氣自然感應的原理,氣有聚散,神亦如此,企求長生,無異於沉羽浮石。無能子認為要超乎生死之域,就必須不畏死,不為惡死而困惑 (《無憂》)。無能子還認識到生死過程的轉化,“形骸本死,則非今死;非今死,無死矣。”人體的壽期總是多存在一天便更接近死亡一天。所謂自然生死之理,與道家學者追求的精神超脫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