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美:法國作家隨筆集》收集了法國三十位作家的隨筆作品。這些作家用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筆寫出了最美妙的文章。這些作品有的細膩、溫情，有的雍容、徐緩，有的流暢、明快，有的則長於哲理的思考。讀罷這些文章，不禁讓人驚嘆語言、文字之巨大魅力。
基本介紹
- 書名：海之美:法國作家隨筆集
- 譯者：郭宏安
- 出版日期：2008年1月1日
- 語種：簡體中文
- ISBN：9787508044903
- 作者：古爾蒙
- 出版社：華夏出版社
- 頁數：311頁
- 開本：16
- 品牌：華夏出版社
基本介紹,內容簡介,作者簡介,圖書目錄,文摘,
基本介紹
內容簡介
《海之美:法國作家隨筆集》由華夏出版社出版。
酒之深沉的快樂啊，誰曾認識你？一個人有悔恨要緩和，有回憶要追念，有痛苦要平復，有空中樓閣要建造，他就要乞求於你，你這隱藏在葡萄藤中的深奧莫測的神。
——〔法〕夏爾·波德萊爾
年輕的時候，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迫使我去解決我自己的哲學和宗教方面的最高問題，我懷有的是為生活而鬥爭的人的渴望，而非思辨者的狂放不羈。
——〔法〕勒南
在一座孤獨的山中有很大的力量，有許多的時間，許多的空間，許多的實在的規律。在它的石頭中有許多的思想。
酒之深沉的快樂啊，誰曾認識你？一個人有悔恨要緩和，有回憶要追念，有痛苦要平復，有空中樓閣要建造，他就要乞求於你，你這隱藏在葡萄藤中的深奧莫測的神。
——〔法〕夏爾·波德萊爾
年輕的時候，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迫使我去解決我自己的哲學和宗教方面的最高問題，我懷有的是為生活而鬥爭的人的渴望，而非思辨者的狂放不羈。
——〔法〕勒南
在一座孤獨的山中有很大的力量，有許多的時間，許多的空間，許多的實在的規律。在它的石頭中有許多的思想。
作者簡介
古爾蒙雷·德·古爾蒙(RemydeGourmont)(1858-1915)，“是法國後期象徵主義詩壇的領袖，他的詩有著絕妙地微妙——心靈的微妙與感覺的微妙、他的詩情完全是呈給讀者的神經，給微細到纖毫的感覺的、即使是無韻詩，但是讀者會覺得每一篇中都有著很個性的音樂。”(戴望舒語)。代表作有詩集《西茉納集》(一譯《西摩妮拔多歡集》)，隨筆《海之美》等。詩人戴望舒以及翻譯家卞之琳都翻譯過他的作品。
圖書目錄
法國散文的千年畫卷
蓋·德·巴爾扎克
蓋·德·巴爾扎克致夏潑蘭
本雅明·貢斯當
論書報審查
斯丹達宙匙漏承爾
《米蘭，那不勒斯，羅馬》選
普羅斯佩爾·梅里美
西班牙書簡：鬥牛
西班牙來信：隆蒂諾的地再檔故事
托克維爾
《旅英散記》三則
傑拉爾·德·奈瓦爾
登金字塔
歌德故居
夏爾·波德萊爾
論酒與印度大麻
勒南
在雅典衛城上的祈禱
斯台芬·馬拉梅
藝術的異端：為所有人的藝術
法朗士
《友人之書》節錄
若利斯·卡爾·於斯芒斯
論玩票
勒米·德·古爾蒙
海之美
儒勒·列那爾
一次日出
阿蘭
眼鏡
談判的藝術
紅頦
治於人者的計謀
列昂一世
國慶節
愛存在著的東西
常春藤的葉子
郵差
內心的治理
君主制的教育
牧月
留聲機
提精試讚美詞
達判蒸熱奔爾文的魅力
別人的痛苦
旅行者
雨下
首飾
保爾·瓦萊里
精神的危機
西多妮挨愉·加布里埃爾·科萊特
詰難
瓦勒里·拉博
慢
加斯東·巴什拉爾
白睡蓮或夏日黎明的驚奇
安德烈·莫洛亞
耄耋之年
保爾·莫朗
贊中庸的園林
亨利·米庸·德·蒙太朗
勝者為敗者立像
安德烈·馬爾羅
希臘禮讚
瑪格麗特·尤瑟納爾
毛皮獸
誰知道獸的靈魂是下入地呢
讓一保爾·薩特
答加繆書
阿爾貝·加繆
《反與正》序
是與否之間
反與正
蒂巴薩的婚禮
傑米拉的風
巴旦杏樹
普羅米修斯在地獄
海倫的放逐
謎
重返蒂巴薩
您連頌 瑞典演說
於連·格拉克
《首字花飾集》選
讓一路易·居爾蒂斯
機器人小說
米歇爾·圖尼埃
飛翔的吸血蝠
布陶
主人
勒·克萊齊奧
《大地之未知者》節錄
蓋·德·巴爾扎克
蓋·德·巴爾扎克致夏潑蘭
本雅明·貢斯當
論書報審查
斯丹達宙匙漏承爾
《米蘭，那不勒斯，羅馬》選
普羅斯佩爾·梅里美
西班牙書簡：鬥牛
西班牙來信：隆蒂諾的地再檔故事
托克維爾
《旅英散記》三則
傑拉爾·德·奈瓦爾
登金字塔
歌德故居
夏爾·波德萊爾
論酒與印度大麻
勒南
在雅典衛城上的祈禱
斯台芬·馬拉梅
藝術的異端：為所有人的藝術
法朗士
《友人之書》節錄
若利斯·卡爾·於斯芒斯
論玩票
勒米·德·古爾蒙
海之美
儒勒·列那爾
一次日出
阿蘭
眼鏡
談判的藝術
紅頦
治於人者的計謀
列昂一世
國慶節
愛存在著的東西
常春藤的葉子
郵差
內心的治理
君主制的教育
牧月
留聲機
提精試讚美詞
達判蒸熱奔爾文的魅力
別人的痛苦
旅行者
雨下
首飾
保爾·瓦萊里
精神的危機
西多妮挨愉·加布里埃爾·科萊特
詰難
瓦勒里·拉博
慢
加斯東·巴什拉爾
白睡蓮或夏日黎明的驚奇
安德烈·莫洛亞
耄耋之年
保爾·莫朗
贊中庸的園林
亨利·米庸·德·蒙太朗
勝者為敗者立像
安德烈·馬爾羅
希臘禮讚
瑪格麗特·尤瑟納爾
毛皮獸
誰知道獸的靈魂是下入地呢
讓一保爾·薩特
答加繆書
阿爾貝·加繆
《反與正》序
是與否之間
反與正
蒂巴薩的婚禮
傑米拉的風
巴旦杏樹
普羅米修斯在地獄
海倫的放逐
謎
重返蒂巴薩
您連頌 瑞典演說
於連·格拉克
《首字花飾集》選
讓一路易·居爾蒂斯
機器人小說
米歇爾·圖尼埃
飛翔的吸血蝠
布陶
主人
勒·克萊齊奧
《大地之未知者》節錄
文摘
斯丹達爾
《米蘭，那不勒斯，羅馬》選
一八一六年十月一日。我知道了《布龍佐的遺囑》是我們的音樂劇之一。音樂在巴黎受到蔑視，卻在米蘭成為一部傑作。它給予感情一種精緻和深刻。“但是為什麼，”我對波爾塔先生說，“沒有一位義大利詩人創造出音樂所需要的充滿了給人深刻印象的場面的情節呢？”“思想在這裡是危險的，而寫作則是輕率的頂點。看看今天十月一日空氣中充滿著的迷人而肉感的微風吧，您想讓人們面臨流放到慕尼黑或柏林的冰天雪地里去，淪為只想著自己的錢包和領取按季度發放的養老金的悲慘的人嗎？”
義大利將只是在兩院之後才有文學，此前人們所做的只是假文化，是學院派的文學。一個天才的人可能在普遍的平庸之中脫穎而出，但是阿爾費里盲目地工作，他沒有任何讀者群。所有仇恨暴政的人把他捧上了天，而所有以暴政為生的人則憎恨他，誹謗他。在年輕的義大利人中，無知、懶惰和肉慾如此強烈，文字需要長長一個世紀才能達到兩院的水平。拿破崙把它帶到了那個水平，也許他並不知道。他已經把個人的勇敢給了倫巴底和羅馬涅。一八。九年的拉博戰役就是義大利人打贏的。
讓我們放下悲慘的主題吧，來談談音樂——這是義大利唯一尚存的藝術，除了卓越的人外，您在這裡可以發現畫家和雕塑家，即一些想著錢的人，如同在巴黎和倫敦。相反，音樂還有點兒創造的激情，在這個國家裡激勵著但丁、拉斐爾、詩、繪畫，以及貝爾戈萊茲和西馬羅薩們。這股激情過去曾被自由和中世紀各共和國的風俗所點燃。在音樂上，有兩條路通向愉悅：海頓的風格和西馬羅薩的風格，即崇高的和諧與美妙的旋律。西馬羅薩的風格適於南方人，只能被蠢人模仿。一七八O年的時候，旋律達到了其榮譽的頂點；此後音樂改變了性質，旋律侵越，歌曲減少。繪畫死亡，並被埋葬。卡諾瓦出於偶然，以人的靈魂在這種美好的氣候下所有的植物力量中脫穎而出。但是同阿爾費里一樣，這是一頭怪物；什麼都同他不一樣，什麼都不和他接近，雕塑在義大利像科萊齊的藝術一樣也死亡了；雕刻還堅持得相當好，但這幾乎僅是一門手藝而已。
只有音樂還活在義大利，在這個美麗的國家裡，只應該有愛情，其他一切精神的享受都受到拘束；如果是個公民，他會因憂鬱的毒害而死。彼此的不信任窒息了友情；相反，愛情是美妙的；在別的地方，人們只是抄襲而已。
我走出了包廂，人家在那裡給我介紹了一位夫人，高大，身材很好，看起來有三十二歲。她依舊美麗，那種美在阿爾卑斯山以北是找不到的。她周圍的一切說明了一種富足，而我在她的舉止中發現了明顯的憂鬱。在走出包廂的時候，給我介紹的朋友說：“我得給您講個故事。”
最稀奇的莫過於在單獨會面時發現一個義大利人有心情講故事。他們只是當著女友的面才肯費這個勁兒，或者至少是舒舒服服地安坐於poltrona（安樂椅）之中。我簡要地講一講我的新朋友的話，那是一種充滿了生動場景而常常是通過動作來表達的敘述。
“十六年前，一個很富有的人，名叫吉萊蒂，米蘭的銀行家，晚上到達布萊西亞。他去了劇院，他在他的包廂里看見一個極年輕的女人，相貌驚人。吉萊蒂年方四十，剛剛賺了幾百萬，您會以為他用錢什麼都可以得到。他到布萊西亞是為了一樁重要的生意，需要迅速返回米蘭。他忘記了生意。他開始和這個女人講話。她叫吉娜，您是知道的，她是一個有錢的貴族的女人。他居然把她搶走了。十六年來，他崇拜她，但不能娶她，因為她丈夫一直活著。
“半年前，吉娜的情人病了，因為兩年前吉娜有了一個情人，叫瑪拉斯皮那，那是一個極漂亮的男人，您在比班？卡特那家裡見過。吉萊蒂一直愛她如初，很是嫉妒。他確實是在辦公室里或者和吉娜一起度過全部的時光。她因知道情人身在危險之中而絕望，並且知道她的僕人都是為報告她的一切行動而重金聘用的，於是她把車子停在大教堂的門前，在通向主教府的地下通道里一個舊貨商那裡買了繩子和男子的衣服。她不知道如何拿走，就把這些男子的衣服穿在她的衣服下面，若無其事地又上了車。回到家裡，她不舒服，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半夜過了一個鐘頭，她把繩子粗粗地打成梯子，從陽台下到街上。她的房間在pianonibile（二層），很高。一點半，她化裝成男子，到了情人那裡。瑪拉斯皮那激動了，他要因憂鬱而死了，因為他不能指望再見到她。‘別再來了，親愛的吉娜，’快到早晨三點鐘的時候，吉娜要走了，他對她說，‘我的門房是吉萊蒂付的錢；我是窮人，你也什麼都沒有。可是你已習慣了富裕，如果我讓你跟吉萊蒂鬧翻了，我會因絕望而死的。’
“吉娜掙脫了他的摟抱。第二天早晨兩點鐘，她去敲情人的門，它也在二層，開向一個在當地很普通的巨大的石頭陽台。但是她發現他已發狂，只談吉娜和他對她的激情。吉娜從窗戶跳出，藉助繩梯，也藉助繩梯跳進情人的房間。這種遠征持續了十三個夜晚。直到瑪拉斯皮那的危險完結。”
在巴黎女人的眼中，世上似乎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而我，我卻膽敢講述一個這樣的輕舉妄動，我也有了贊同這種可笑之事的危險了。我並不聲稱讚同這種風氣，但是我被感動了，我興奮了。明天，我不可能不以一種尊敬的態度接近吉娜，我的心將像我只有二十歲時那樣跳動。而這是我在巴黎不會再有的事了。
假使我敢，我會摟住給我講了這個故事的那位朋友的脖子，我讓他的敘述持續了一個多鐘頭，我不可能不溫柔地依戀這位朋友。
一八一七年一月十二日。我忘了最基本的事了，這就是一個初入義大利客廳的外國人的地位：一個小時之後，每一個女人都漸漸地形成了她的小圈子，和一個她喜歡的男人談了起來，或者和不想打亂他們的關係的兩三位朋友；年長的女人，或者因沒有情人而感到屈辱的女人，就去玩牌；外國人不得不與成為丈夫們憤怒的對象的情人們為伍，他們站在客廳的中央，試圖用表面上的談話掩飾他們遠遠地和喜歡的女人交換的目光。人人只顧自己，如果想到臨近的人，那是對他有了懷疑，幾乎把他當做敵人看待。有時候，A夫人的小圈子和B夫人的小圈子交流笑話，但這時也沒有外國人的位置。米蘭的客廳對外國人更好些，談話是普遍的，外國人坐在黑暗中，一點兒也不因他的樣子而受窘。
許多法國人為他們的虛榮心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扮演的角色所激怒，第二天帶著他們的地位，終其一生以一種受傷害的自尊心所產生的惡毒來描繪這個國家的社會。他們不懂得在義大利虛榮心市場還沒有開放。人們向情感要幸福，而不是向尖刻的話、向動人的故事、向有趣的冒險要幸福。他們盡可以在某個學院裡讀幾首十四行詩，他們會看到人們用怎樣的禮貌歡迎一個寫過最惡劣的詩句的作者。虛榮躲在其司令部里，連同一顆冬烘學究的心。
如果我加以解釋，讀者應該跟我一樣清楚地看到為什麼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沒有法蘭西精神的位置。夢幻並非罕見，而人們知道夢幻甚至和最優秀的玩笑或最動人的故事不相稱。我觀察過一百次，義大利人在一個故事裡更看重它所證明的東西，它對人心的深度所作的說明，它將人物放在其中的那種有趣的位置，以及它應該產生的笑。如果人們看看心靈，人們更多的發現應該是幸福而不是快樂，人們會看到義大利人以心靈生活遠勝於以精神生活。所以，兩天前從巴黎來到此地的旅人可以取悅的是精神。
請讓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個客廳里，如果您想讓他們高興，甚至您讓他們成為一個讓外國人感到愉快的景象，這些不相干的人非得來自巴黎或臨近的省份不可。
善良的親王雷奧博德？德-托斯坎（一七八0年生），在每一個家庭里都有一個密探，我們的哲學家那樣吹他，把他捧成一個“襯景”（風景畫家用語）。這是那些在位的親王嗎？他們比最微不足道的省長更害怕失去自己的位置。（數一數那成千上萬個囚徒吧，他們或關在西西里島周圍的小島上，或在威尼斯、奧地利的要塞裡帶著鐐銬。安傑羅尼先生說，總數有三萬。）
英國人站在未被介紹給他的人身旁，小心著不開口，他的鄰居也許是屬於一個不同於他的社會等級的；如果回到倫敦的街上，這個人開口向他說話，該是一件令人多么不快的事！我經常看到鄰人的目光折磨英國人的靦腆，一個從愛丁堡到倫敦的女人不敢下車。在法國，自從有聖母會以來，一個卑賤的人以你我稱呼一個歷史性的名字，他不太有把握討好他不認識的人；除了真正的危險，您可能聽到關於您剛剛提出的建議有如下的說法：只有雅各賓的惡棍，或者只有卑鄙的耶穌會上能說……
在歐洲現時的狀態下，我向旅行者發出呼籲。德國人也許是這樣的民族，在那裡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談起話來最少懷疑，最多友好，當然不應該問德國人有教養的、三十多年來已經治癒的法國人的談話中所具有的精神和樂趣。過去，巴黎上流社會的人沒有閒工夫為什麼事感動。人們很久以來就發現法國完全缺乏這種安全感，它使得義大利社會具有一種相反的性格：個人處世極重感情，社會交往遠非那么廣，在每個人的生活中也不占那么多的時間，受到的關注也少。伽利略一六三三年被投進監獄，加諾那一七五八年死於獄中，還有多少不那么著名的人死於可怕的監牢！監獄和間諜活動使談話成為最危險的樂趣，談話的習慣因此喪失，需要人數眾多的、反覆不已的贊同的虛榮也不能產生。在波倫亞，對其他人發生影響又有什麼用？請屈尊看一眼所有著名的法國人在這種同時代的人都理解的精神之下的生活吧：它簡直是一種冒險。博馬舍說：“我的生活是一場戰鬥。”伏爾泰、笛卡兒、貝爾，都進行過道德的戰鬥，並非沒有危險。在義大利，他們會很快被一些親王的監獄吞噬。也許，在安全得可以接受的程度下，其他種種激情在這種氣候下所具有的力度可以阻止虛榮像我們在英國和法國看到的那樣大規模地滋生。義大利人兩點整的時候急急忙忙從他所愛的女人窗下走過，因為他知道這時她的丈夫有時候騎馬，這樣的義大利人是可以在胃不好的時候去見她的，她是不會看出來的。更有甚者，一個義大利人生怕他匆匆跑去的門關著，不在乎碰見什麼人說：“這位先生什麼神氣啊？”他會在房間裡想他愛的女人三個小時，而不去想辦法調整他的胃。有時在這個國家虛榮可以消失好幾個鐘頭，這種說法對一個虛榮消失的最長時間不超過十分鐘的民族來說未免荒謬。可以肯定的是，單只氣候就對外國人產生一種神經質的、大軍穿過德意志，在德克塞爾登入，不可解釋的效果。當馬爾蒙元帥的到達威尼斯的福里烏爾的時候，仿佛有一種新的精神抓住了那一萬五千個法國人，最憂鬱的性格都好像減輕了，所有的人都高高興興。在精神上，春天取代了冬天。
義大利人，對於他來說，一般的社會和客廳的樂趣是不可能的。在其特殊的關係中具有更多的熱情和忠誠，但是應該承認，我令其站在波倫亞的參議員先生的客廳中央的外國人處於這些特殊的關係之外。在這裡，外國人只有當他激起義大利人的好奇心的時候才是回事。
我到達以後的最初幾天，教皇特使還沒有屈尊詢問我，帶我到社交場合的朋友離開我去跟他的情婦談話，我無所事事，通常的辦法是坐在一張漂亮的桌子旁，像在一家博物館裡一樣四下張望。這種對任何人都沒有危害的事情使我多少認識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他長著一副最高貴的面孔：這是力量和勇氣的形象，他那一雙眼睛流露出最溫柔的痛苦。三個月前，阿爾巴萊茲伯爵對他的情婦的忠誠起了疑心，她跟他生活得很好，不過據一個密探說，她每禮拜四到一座偏僻的房子裡去。禮拜天，阿爾巴萊茲伯爵裝作到鄉下去，隱藏在這座房子的第二層的一間無人居住的房間裡，他是用一把鉤子開的門。他在那兒平靜地待了整整四天，不出門，不開門，一點兒聲音也不出，就靠口袋裡帶來的食物為生，閱讀彼特拉克，作十四行詩。他視察著房屋的所有居民，自己並未引起懷疑。終於，禮拜四上午十一點，他痛苦地看到他的情婦到了，上了三層。他偷偷地出來，跟著她，直到那個她剛剛進去的房間的門口。他聽見了他的情敵的聲音，不出所料，他是從開向另一條街的一幢房子的房頂爬過來的。幾個鐘頭之後，那女人從那間要命的房間裡出來，發現阿爾巴萊茲昏倒在門口，人們費了好大力氣才讓他醒過來。必須把他抬回去，在家裡，他瘋瘋癲癲地過了一個月。他的朋友都來安慰他的不幸，這依然是全城的一大新聞。我注意到人們只是譴責那女人的不坦率；在波倫亞，也許沒有一個人有與那個幸福的情敵決鬥的念頭。的確，一是因為那情敵只不過是做了情敵該做的事情；二是因為挑戰者可能被殺，在一個使用更穩妥的辦法還不足百年的國家裡，決鬥是一種拙劣的方式。
普羅斯佩爾？梅里美
西班牙書簡：鬥牛
鬥牛在西班牙仍很流行，然而在有教養的階級中，承認喜歡一種肯定很殘忍的表演而不感到某種羞恥者，鮮有其人；於是他們就找出好幾個莊重的理由來加以辯護。首先，這是一種民族的娛樂。單單“民族”一詞足矣，因為在西班牙和在法國，狹隘的愛國主義同樣強烈。其次，他們說羅馬人更加野蠻，因為他們讓人和人搏鬥。最後，經濟學家說這種風俗對農業有利，因為用於鬥牛的牛價格昂貴，這鼓勵牛主養很多的牛。應該知道，絕非所有的牛都能追擊人和馬，二十頭牛里也就有一頭敢於出現在鬥牛場上，其餘十九頭則用於農業。唯一一條人們不敢提出的理由，而且是無可辯駁的理由，乃是這種表演如此有意思，如此吸引人，激起的情緒如此強烈，一個人只要承受住第一次觀看的效果，就再也扔不下了，管它殘忍不殘忍。懷著某種厭惡第一次進入鬥牛場、只是為了良心上完成旅行者的義務的外國人，我說的是外國人，立刻就會像西班牙人一樣醉心於鬥牛。這是應該承認的人類的一大恥辱。戰爭有種種的醜惡，但對那些躲在一旁靜觀的人來說，畢竟有其不同尋常的魅力。
聖奧古斯丁講過，他年輕時極其厭惡角鬥士的搏鬥，從不去看。他的一位朋友強迫他同去觀看這種盛大的屠殺，他對自己發誓在整個表演過程中閉上眼睛。開始他還守得住諾言，竭力去想別的事情。然而他聽見所有的人都因看見一個有名的鬥士倒下而大叫起來，就睜開了眼睛；他睜開了眼睛，就再也閉不上了。從此直到他改宗，他始終是一個酷愛角斗場上的表演的人。
在一位如此偉大的聖者之後，我真羞於提到自己，不過您知道我並沒有食人肉者的口味。我第一次進人馬德里的鬥牛場的時候，真擔心看見鮮血橫流而受不住；我尤其擔心控制不住敏感，見笑於那些在其包廂里給了我一個位置的冷酷無情的愛好者們。其實不然。第一頭牛被殺死了，我就不再想出去的事了。兩個鐘頭過去了，中間也沒有休息，我竟不覺得累。世上沒有任何悲劇令我感到這般有趣。我在西班牙期間，不曾錯過一次鬥牛表演，而我可以紅著臉承認，比諸那種只是將角尖上套著木球的牛逼住的表演，我更喜歡把牛殺死的那種。那中間的區別和見出生死的搏鬥與長矛尖上套著套環的比武之間的區別是一樣的。不過這兩種鬥牛之間頗多相似之處，只是第二種對人幾乎沒有危險。
一場鬥牛的前夜就已經是一個節日了。為了避免意外，人們只是在夜裡才把牛趕進鬥牛場的牛欄里；鬥牛的日子定下來，頭一天牛在距馬德里不遠的一片草場上度過。那些牛常常來自很遠的地方，值得前去一看。許多車、許多騎馬的和步行的人去那裡。許多年輕人此刻穿上安達魯坎肩，展示出日常簡單的穿著根本不可能有的一種華麗和奢侈。此外，這種散步絕非沒有危險：牛隨意走動。趕牛的人也不大容易讓它們聽話，能不能躲開牛角的攻擊，就是那些好奇者自己的事了。
西班牙的所有大城市裡都有鬥牛場。看台修建得很簡單，不說它粗陋吧；一般地說，只是些大木棚，隆達的圓形看台被認為是一大奇景，因為是石頭的。那是西班牙最漂亮的鬥牛場，如同圖恩德滕一特龍克城堡是威斯特伐利最漂亮的城堡一樣，因為有一扇門和幾扇窗戶。然而，只要戲好，劇場的裝飾有什麼關係？
馬德里的鬥牛場可容納大約七千觀眾，門很多，進出井然。人們坐在木頭或石頭的座位上，幾座包廂里有椅子。只有信天主教的國王陛下的包廂裝飾得相當漂亮。
場地圍著堅固的柵欄，高約五尺半。柵欄兩側，距地面兩尺高有一圈木頭的突出物，像是台階或供蹬踏的東西，用於使被追逐的鬥牛士更容易地跳過欄桿。
《米蘭，那不勒斯，羅馬》選
一八一六年十月一日。我知道了《布龍佐的遺囑》是我們的音樂劇之一。音樂在巴黎受到蔑視，卻在米蘭成為一部傑作。它給予感情一種精緻和深刻。“但是為什麼，”我對波爾塔先生說，“沒有一位義大利詩人創造出音樂所需要的充滿了給人深刻印象的場面的情節呢？”“思想在這裡是危險的，而寫作則是輕率的頂點。看看今天十月一日空氣中充滿著的迷人而肉感的微風吧，您想讓人們面臨流放到慕尼黑或柏林的冰天雪地里去，淪為只想著自己的錢包和領取按季度發放的養老金的悲慘的人嗎？”
義大利將只是在兩院之後才有文學，此前人們所做的只是假文化，是學院派的文學。一個天才的人可能在普遍的平庸之中脫穎而出，但是阿爾費里盲目地工作，他沒有任何讀者群。所有仇恨暴政的人把他捧上了天，而所有以暴政為生的人則憎恨他，誹謗他。在年輕的義大利人中，無知、懶惰和肉慾如此強烈，文字需要長長一個世紀才能達到兩院的水平。拿破崙把它帶到了那個水平，也許他並不知道。他已經把個人的勇敢給了倫巴底和羅馬涅。一八。九年的拉博戰役就是義大利人打贏的。
讓我們放下悲慘的主題吧，來談談音樂——這是義大利唯一尚存的藝術，除了卓越的人外，您在這裡可以發現畫家和雕塑家，即一些想著錢的人，如同在巴黎和倫敦。相反，音樂還有點兒創造的激情，在這個國家裡激勵著但丁、拉斐爾、詩、繪畫，以及貝爾戈萊茲和西馬羅薩們。這股激情過去曾被自由和中世紀各共和國的風俗所點燃。在音樂上，有兩條路通向愉悅：海頓的風格和西馬羅薩的風格，即崇高的和諧與美妙的旋律。西馬羅薩的風格適於南方人，只能被蠢人模仿。一七八O年的時候，旋律達到了其榮譽的頂點；此後音樂改變了性質，旋律侵越，歌曲減少。繪畫死亡，並被埋葬。卡諾瓦出於偶然，以人的靈魂在這種美好的氣候下所有的植物力量中脫穎而出。但是同阿爾費里一樣，這是一頭怪物；什麼都同他不一樣，什麼都不和他接近，雕塑在義大利像科萊齊的藝術一樣也死亡了；雕刻還堅持得相當好，但這幾乎僅是一門手藝而已。
只有音樂還活在義大利，在這個美麗的國家裡，只應該有愛情，其他一切精神的享受都受到拘束；如果是個公民，他會因憂鬱的毒害而死。彼此的不信任窒息了友情；相反，愛情是美妙的；在別的地方，人們只是抄襲而已。
我走出了包廂，人家在那裡給我介紹了一位夫人，高大，身材很好，看起來有三十二歲。她依舊美麗，那種美在阿爾卑斯山以北是找不到的。她周圍的一切說明了一種富足，而我在她的舉止中發現了明顯的憂鬱。在走出包廂的時候，給我介紹的朋友說：“我得給您講個故事。”
最稀奇的莫過於在單獨會面時發現一個義大利人有心情講故事。他們只是當著女友的面才肯費這個勁兒，或者至少是舒舒服服地安坐於poltrona（安樂椅）之中。我簡要地講一講我的新朋友的話，那是一種充滿了生動場景而常常是通過動作來表達的敘述。
“十六年前，一個很富有的人，名叫吉萊蒂，米蘭的銀行家，晚上到達布萊西亞。他去了劇院，他在他的包廂里看見一個極年輕的女人，相貌驚人。吉萊蒂年方四十，剛剛賺了幾百萬，您會以為他用錢什麼都可以得到。他到布萊西亞是為了一樁重要的生意，需要迅速返回米蘭。他忘記了生意。他開始和這個女人講話。她叫吉娜，您是知道的，她是一個有錢的貴族的女人。他居然把她搶走了。十六年來，他崇拜她，但不能娶她，因為她丈夫一直活著。
“半年前，吉娜的情人病了，因為兩年前吉娜有了一個情人，叫瑪拉斯皮那，那是一個極漂亮的男人，您在比班？卡特那家裡見過。吉萊蒂一直愛她如初，很是嫉妒。他確實是在辦公室里或者和吉娜一起度過全部的時光。她因知道情人身在危險之中而絕望，並且知道她的僕人都是為報告她的一切行動而重金聘用的，於是她把車子停在大教堂的門前，在通向主教府的地下通道里一個舊貨商那裡買了繩子和男子的衣服。她不知道如何拿走，就把這些男子的衣服穿在她的衣服下面，若無其事地又上了車。回到家裡，她不舒服，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半夜過了一個鐘頭，她把繩子粗粗地打成梯子，從陽台下到街上。她的房間在pianonibile（二層），很高。一點半，她化裝成男子，到了情人那裡。瑪拉斯皮那激動了，他要因憂鬱而死了，因為他不能指望再見到她。‘別再來了，親愛的吉娜，’快到早晨三點鐘的時候，吉娜要走了，他對她說，‘我的門房是吉萊蒂付的錢；我是窮人，你也什麼都沒有。可是你已習慣了富裕，如果我讓你跟吉萊蒂鬧翻了，我會因絕望而死的。’
“吉娜掙脫了他的摟抱。第二天早晨兩點鐘，她去敲情人的門，它也在二層，開向一個在當地很普通的巨大的石頭陽台。但是她發現他已發狂，只談吉娜和他對她的激情。吉娜從窗戶跳出，藉助繩梯，也藉助繩梯跳進情人的房間。這種遠征持續了十三個夜晚。直到瑪拉斯皮那的危險完結。”
在巴黎女人的眼中，世上似乎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而我，我卻膽敢講述一個這樣的輕舉妄動，我也有了贊同這種可笑之事的危險了。我並不聲稱讚同這種風氣，但是我被感動了，我興奮了。明天，我不可能不以一種尊敬的態度接近吉娜，我的心將像我只有二十歲時那樣跳動。而這是我在巴黎不會再有的事了。
假使我敢，我會摟住給我講了這個故事的那位朋友的脖子，我讓他的敘述持續了一個多鐘頭，我不可能不溫柔地依戀這位朋友。
一八一七年一月十二日。我忘了最基本的事了，這就是一個初入義大利客廳的外國人的地位：一個小時之後，每一個女人都漸漸地形成了她的小圈子，和一個她喜歡的男人談了起來，或者和不想打亂他們的關係的兩三位朋友；年長的女人，或者因沒有情人而感到屈辱的女人，就去玩牌；外國人不得不與成為丈夫們憤怒的對象的情人們為伍，他們站在客廳的中央，試圖用表面上的談話掩飾他們遠遠地和喜歡的女人交換的目光。人人只顧自己，如果想到臨近的人，那是對他有了懷疑，幾乎把他當做敵人看待。有時候，A夫人的小圈子和B夫人的小圈子交流笑話，但這時也沒有外國人的位置。米蘭的客廳對外國人更好些，談話是普遍的，外國人坐在黑暗中，一點兒也不因他的樣子而受窘。
許多法國人為他們的虛榮心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扮演的角色所激怒，第二天帶著他們的地位，終其一生以一種受傷害的自尊心所產生的惡毒來描繪這個國家的社會。他們不懂得在義大利虛榮心市場還沒有開放。人們向情感要幸福，而不是向尖刻的話、向動人的故事、向有趣的冒險要幸福。他們盡可以在某個學院裡讀幾首十四行詩，他們會看到人們用怎樣的禮貌歡迎一個寫過最惡劣的詩句的作者。虛榮躲在其司令部里，連同一顆冬烘學究的心。
如果我加以解釋，讀者應該跟我一樣清楚地看到為什麼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沒有法蘭西精神的位置。夢幻並非罕見，而人們知道夢幻甚至和最優秀的玩笑或最動人的故事不相稱。我觀察過一百次，義大利人在一個故事裡更看重它所證明的東西，它對人心的深度所作的說明，它將人物放在其中的那種有趣的位置，以及它應該產生的笑。如果人們看看心靈，人們更多的發現應該是幸福而不是快樂，人們會看到義大利人以心靈生活遠勝於以精神生活。所以，兩天前從巴黎來到此地的旅人可以取悅的是精神。
請讓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個客廳里，如果您想讓他們高興，甚至您讓他們成為一個讓外國人感到愉快的景象，這些不相干的人非得來自巴黎或臨近的省份不可。
善良的親王雷奧博德？德-托斯坎（一七八0年生），在每一個家庭里都有一個密探，我們的哲學家那樣吹他，把他捧成一個“襯景”（風景畫家用語）。這是那些在位的親王嗎？他們比最微不足道的省長更害怕失去自己的位置。（數一數那成千上萬個囚徒吧，他們或關在西西里島周圍的小島上，或在威尼斯、奧地利的要塞裡帶著鐐銬。安傑羅尼先生說，總數有三萬。）
英國人站在未被介紹給他的人身旁，小心著不開口，他的鄰居也許是屬於一個不同於他的社會等級的；如果回到倫敦的街上，這個人開口向他說話，該是一件令人多么不快的事！我經常看到鄰人的目光折磨英國人的靦腆，一個從愛丁堡到倫敦的女人不敢下車。在法國，自從有聖母會以來，一個卑賤的人以你我稱呼一個歷史性的名字，他不太有把握討好他不認識的人；除了真正的危險，您可能聽到關於您剛剛提出的建議有如下的說法：只有雅各賓的惡棍，或者只有卑鄙的耶穌會上能說……
在歐洲現時的狀態下，我向旅行者發出呼籲。德國人也許是這樣的民族，在那裡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談起話來最少懷疑，最多友好，當然不應該問德國人有教養的、三十多年來已經治癒的法國人的談話中所具有的精神和樂趣。過去，巴黎上流社會的人沒有閒工夫為什麼事感動。人們很久以來就發現法國完全缺乏這種安全感，它使得義大利社會具有一種相反的性格：個人處世極重感情，社會交往遠非那么廣，在每個人的生活中也不占那么多的時間，受到的關注也少。伽利略一六三三年被投進監獄，加諾那一七五八年死於獄中，還有多少不那么著名的人死於可怕的監牢！監獄和間諜活動使談話成為最危險的樂趣，談話的習慣因此喪失，需要人數眾多的、反覆不已的贊同的虛榮也不能產生。在波倫亞，對其他人發生影響又有什麼用？請屈尊看一眼所有著名的法國人在這種同時代的人都理解的精神之下的生活吧：它簡直是一種冒險。博馬舍說：“我的生活是一場戰鬥。”伏爾泰、笛卡兒、貝爾，都進行過道德的戰鬥，並非沒有危險。在義大利，他們會很快被一些親王的監獄吞噬。也許，在安全得可以接受的程度下，其他種種激情在這種氣候下所具有的力度可以阻止虛榮像我們在英國和法國看到的那樣大規模地滋生。義大利人兩點整的時候急急忙忙從他所愛的女人窗下走過，因為他知道這時她的丈夫有時候騎馬，這樣的義大利人是可以在胃不好的時候去見她的，她是不會看出來的。更有甚者，一個義大利人生怕他匆匆跑去的門關著，不在乎碰見什麼人說：“這位先生什麼神氣啊？”他會在房間裡想他愛的女人三個小時，而不去想辦法調整他的胃。有時在這個國家虛榮可以消失好幾個鐘頭，這種說法對一個虛榮消失的最長時間不超過十分鐘的民族來說未免荒謬。可以肯定的是，單只氣候就對外國人產生一種神經質的、大軍穿過德意志，在德克塞爾登入，不可解釋的效果。當馬爾蒙元帥的到達威尼斯的福里烏爾的時候，仿佛有一種新的精神抓住了那一萬五千個法國人，最憂鬱的性格都好像減輕了，所有的人都高高興興。在精神上，春天取代了冬天。
義大利人，對於他來說，一般的社會和客廳的樂趣是不可能的。在其特殊的關係中具有更多的熱情和忠誠，但是應該承認，我令其站在波倫亞的參議員先生的客廳中央的外國人處於這些特殊的關係之外。在這裡，外國人只有當他激起義大利人的好奇心的時候才是回事。
我到達以後的最初幾天，教皇特使還沒有屈尊詢問我，帶我到社交場合的朋友離開我去跟他的情婦談話，我無所事事，通常的辦法是坐在一張漂亮的桌子旁，像在一家博物館裡一樣四下張望。這種對任何人都沒有危害的事情使我多少認識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他長著一副最高貴的面孔：這是力量和勇氣的形象，他那一雙眼睛流露出最溫柔的痛苦。三個月前，阿爾巴萊茲伯爵對他的情婦的忠誠起了疑心，她跟他生活得很好，不過據一個密探說，她每禮拜四到一座偏僻的房子裡去。禮拜天，阿爾巴萊茲伯爵裝作到鄉下去，隱藏在這座房子的第二層的一間無人居住的房間裡，他是用一把鉤子開的門。他在那兒平靜地待了整整四天，不出門，不開門，一點兒聲音也不出，就靠口袋裡帶來的食物為生，閱讀彼特拉克，作十四行詩。他視察著房屋的所有居民，自己並未引起懷疑。終於，禮拜四上午十一點，他痛苦地看到他的情婦到了，上了三層。他偷偷地出來，跟著她，直到那個她剛剛進去的房間的門口。他聽見了他的情敵的聲音，不出所料，他是從開向另一條街的一幢房子的房頂爬過來的。幾個鐘頭之後，那女人從那間要命的房間裡出來，發現阿爾巴萊茲昏倒在門口，人們費了好大力氣才讓他醒過來。必須把他抬回去，在家裡，他瘋瘋癲癲地過了一個月。他的朋友都來安慰他的不幸，這依然是全城的一大新聞。我注意到人們只是譴責那女人的不坦率；在波倫亞，也許沒有一個人有與那個幸福的情敵決鬥的念頭。的確，一是因為那情敵只不過是做了情敵該做的事情；二是因為挑戰者可能被殺，在一個使用更穩妥的辦法還不足百年的國家裡，決鬥是一種拙劣的方式。
普羅斯佩爾？梅里美
西班牙書簡：鬥牛
鬥牛在西班牙仍很流行，然而在有教養的階級中，承認喜歡一種肯定很殘忍的表演而不感到某種羞恥者，鮮有其人；於是他們就找出好幾個莊重的理由來加以辯護。首先，這是一種民族的娛樂。單單“民族”一詞足矣，因為在西班牙和在法國，狹隘的愛國主義同樣強烈。其次，他們說羅馬人更加野蠻，因為他們讓人和人搏鬥。最後，經濟學家說這種風俗對農業有利，因為用於鬥牛的牛價格昂貴，這鼓勵牛主養很多的牛。應該知道，絕非所有的牛都能追擊人和馬，二十頭牛里也就有一頭敢於出現在鬥牛場上，其餘十九頭則用於農業。唯一一條人們不敢提出的理由，而且是無可辯駁的理由，乃是這種表演如此有意思，如此吸引人，激起的情緒如此強烈，一個人只要承受住第一次觀看的效果，就再也扔不下了，管它殘忍不殘忍。懷著某種厭惡第一次進入鬥牛場、只是為了良心上完成旅行者的義務的外國人，我說的是外國人，立刻就會像西班牙人一樣醉心於鬥牛。這是應該承認的人類的一大恥辱。戰爭有種種的醜惡，但對那些躲在一旁靜觀的人來說，畢竟有其不同尋常的魅力。
聖奧古斯丁講過，他年輕時極其厭惡角鬥士的搏鬥，從不去看。他的一位朋友強迫他同去觀看這種盛大的屠殺，他對自己發誓在整個表演過程中閉上眼睛。開始他還守得住諾言，竭力去想別的事情。然而他聽見所有的人都因看見一個有名的鬥士倒下而大叫起來，就睜開了眼睛；他睜開了眼睛，就再也閉不上了。從此直到他改宗，他始終是一個酷愛角斗場上的表演的人。
在一位如此偉大的聖者之後，我真羞於提到自己，不過您知道我並沒有食人肉者的口味。我第一次進人馬德里的鬥牛場的時候，真擔心看見鮮血橫流而受不住；我尤其擔心控制不住敏感，見笑於那些在其包廂里給了我一個位置的冷酷無情的愛好者們。其實不然。第一頭牛被殺死了，我就不再想出去的事了。兩個鐘頭過去了，中間也沒有休息，我竟不覺得累。世上沒有任何悲劇令我感到這般有趣。我在西班牙期間，不曾錯過一次鬥牛表演，而我可以紅著臉承認，比諸那種只是將角尖上套著木球的牛逼住的表演，我更喜歡把牛殺死的那種。那中間的區別和見出生死的搏鬥與長矛尖上套著套環的比武之間的區別是一樣的。不過這兩種鬥牛之間頗多相似之處，只是第二種對人幾乎沒有危險。
一場鬥牛的前夜就已經是一個節日了。為了避免意外，人們只是在夜裡才把牛趕進鬥牛場的牛欄里；鬥牛的日子定下來，頭一天牛在距馬德里不遠的一片草場上度過。那些牛常常來自很遠的地方，值得前去一看。許多車、許多騎馬的和步行的人去那裡。許多年輕人此刻穿上安達魯坎肩，展示出日常簡單的穿著根本不可能有的一種華麗和奢侈。此外，這種散步絕非沒有危險：牛隨意走動。趕牛的人也不大容易讓它們聽話，能不能躲開牛角的攻擊，就是那些好奇者自己的事了。
西班牙的所有大城市裡都有鬥牛場。看台修建得很簡單，不說它粗陋吧；一般地說，只是些大木棚，隆達的圓形看台被認為是一大奇景，因為是石頭的。那是西班牙最漂亮的鬥牛場，如同圖恩德滕一特龍克城堡是威斯特伐利最漂亮的城堡一樣，因為有一扇門和幾扇窗戶。然而，只要戲好，劇場的裝飾有什麼關係？
馬德里的鬥牛場可容納大約七千觀眾，門很多，進出井然。人們坐在木頭或石頭的座位上，幾座包廂里有椅子。只有信天主教的國王陛下的包廂裝飾得相當漂亮。
場地圍著堅固的柵欄，高約五尺半。柵欄兩側，距地面兩尺高有一圈木頭的突出物，像是台階或供蹬踏的東西，用於使被追逐的鬥牛士更容易地跳過欄桿。
文摘
斯丹達爾
《米蘭，那不勒斯，羅馬》選
一八一六年十月一日。我知道了《布龍佐的遺囑》是我們的音樂劇之一。音樂在巴黎受到蔑視，卻在米蘭成為一部傑作。它給予感情一種精緻和深刻。“但是為什麼，”我對波爾塔先生說，“沒有一位義大利詩人創造出音樂所需要的充滿了給人深刻印象的場面的情節呢？”“思想在這裡是危險的，而寫作則是輕率的頂點。看看今天十月一日空氣中充滿著的迷人而肉感的微風吧，您想讓人們面臨流放到慕尼黑或柏林的冰天雪地里去，淪為只想著自己的錢包和領取按季度發放的養老金的悲慘的人嗎？”
義大利將只是在兩院之後才有文學，此前人們所做的只是假文化，是學院派的文學。一個天才的人可能在普遍的平庸之中脫穎而出，但是阿爾費里盲目地工作，他沒有任何讀者群。所有仇恨暴政的人把他捧上了天，而所有以暴政為生的人則憎恨他，誹謗他。在年輕的義大利人中，無知、懶惰和肉慾如此強烈，文字需要長長一個世紀才能達到兩院的水平。拿破崙把它帶到了那個水平，也許他並不知道。他已經把個人的勇敢給了倫巴底和羅馬涅。一八。九年的拉博戰役就是義大利人打贏的。
讓我們放下悲慘的主題吧，來談談音樂——這是義大利唯一尚存的藝術，除了卓越的人外，您在這裡可以發現畫家和雕塑家，即一些想著錢的人，如同在巴黎和倫敦。相反，音樂還有點兒創造的激情，在這個國家裡激勵著但丁、拉斐爾、詩、繪畫，以及貝爾戈萊茲和西馬羅薩們。這股激情過去曾被自由和中世紀各共和國的風俗所點燃。在音樂上，有兩條路通向愉悅：海頓的風格和西馬羅薩的風格，即崇高的和諧與美妙的旋律。西馬羅薩的風格適於南方人，只能被蠢人模仿。一七八O年的時候，旋律達到了其榮譽的頂點；此後音樂改變了性質，旋律侵越，歌曲減少。繪畫死亡，並被埋葬。卡諾瓦出於偶然，以人的靈魂在這種美好的氣候下所有的植物力量中脫穎而出。但是同阿爾費里一樣，這是一頭怪物；什麼都同他不一樣，什麼都不和他接近，雕塑在義大利像科萊齊的藝術一樣也死亡了；雕刻還堅持得相當好，但這幾乎僅是一門手藝而已。
只有音樂還活在義大利，在這個美麗的國家裡，只應該有愛情，其他一切精神的享受都受到拘束；如果是個公民，他會因憂鬱的毒害而死。彼此的不信任窒息了友情；相反，愛情是美妙的；在別的地方，人們只是抄襲而已。
我走出了包廂，人家在那裡給我介紹了一位夫人，高大，身材很好，看起來有三十二歲。她依舊美麗，那種美在阿爾卑斯山以北是找不到的。她周圍的一切說明了一種富足，而我在她的舉止中發現了明顯的憂鬱。在走出包廂的時候，給我介紹的朋友說：“我得給您講個故事。”
最稀奇的莫過於在單獨會面時發現一個義大利人有心情講故事。他們只是當著女友的面才肯費這個勁兒，或者至少是舒舒服服地安坐於poltrona（安樂椅）之中。我簡要地講一講我的新朋友的話，那是一種充滿了生動場景而常常是通過動作來表達的敘述。
“十六年前，一個很富有的人，名叫吉萊蒂，米蘭的銀行家，晚上到達布萊西亞。他去了劇院，他在他的包廂里看見一個極年輕的女人，相貌驚人。吉萊蒂年方四十，剛剛賺了幾百萬，您會以為他用錢什麼都可以得到。他到布萊西亞是為了一樁重要的生意，需要迅速返回米蘭。他忘記了生意。他開始和這個女人講話。她叫吉娜，您是知道的，她是一個有錢的貴族的女人。他居然把她搶走了。十六年來，他崇拜她，但不能娶她，因為她丈夫一直活著。
“半年前，吉娜的情人病了，因為兩年前吉娜有了一個情人，叫瑪拉斯皮那，那是一個極漂亮的男人，您在比班？卡特那家裡見過。吉萊蒂一直愛她如初，很是嫉妒。他確實是在辦公室里或者和吉娜一起度過全部的時光。她因知道情人身在危險之中而絕望，並且知道她的僕人都是為報告她的一切行動而重金聘用的，於是她把車子停在大教堂的門前，在通向主教府的地下通道里一個舊貨商那裡買了繩子和男子的衣服。她不知道如何拿走，就把這些男子的衣服穿在她的衣服下面，若無其事地又上了車。回到家裡，她不舒服，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半夜過了一個鐘頭，她把繩子粗粗地打成梯子，從陽台下到街上。她的房間在pianonibile（二層），很高。一點半，她化裝成男子，到了情人那裡。瑪拉斯皮那激動了，他要因憂鬱而死了，因為他不能指望再見到她。‘別再來了，親愛的吉娜，’快到早晨三點鐘的時候，吉娜要走了，他對她說，‘我的門房是吉萊蒂付的錢；我是窮人，你也什麼都沒有。可是你已習慣了富裕，如果我讓你跟吉萊蒂鬧翻了，我會因絕望而死的。’
“吉娜掙脫了他的摟抱。第二天早晨兩點鐘，她去敲情人的門，它也在二層，開向一個在當地很普通的巨大的石頭陽台。但是她發現他已發狂，只談吉娜和他對她的激情。吉娜從窗戶跳出，藉助繩梯，也藉助繩梯跳進情人的房間。這種遠征持續了十三個夜晚。直到瑪拉斯皮那的危險完結。”
在巴黎女人的眼中，世上似乎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而我，我卻膽敢講述一個這樣的輕舉妄動，我也有了贊同這種可笑之事的危險了。我並不聲稱讚同這種風氣，但是我被感動了，我興奮了。明天，我不可能不以一種尊敬的態度接近吉娜，我的心將像我只有二十歲時那樣跳動。而這是我在巴黎不會再有的事了。
假使我敢，我會摟住給我講了這個故事的那位朋友的脖子，我讓他的敘述持續了一個多鐘頭，我不可能不溫柔地依戀這位朋友。
一八一七年一月十二日。我忘了最基本的事了，這就是一個初入義大利客廳的外國人的地位：一個小時之後，每一個女人都漸漸地形成了她的小圈子，和一個她喜歡的男人談了起來，或者和不想打亂他們的關係的兩三位朋友；年長的女人，或者因沒有情人而感到屈辱的女人，就去玩牌；外國人不得不與成為丈夫們憤怒的對象的情人們為伍，他們站在客廳的中央，試圖用表面上的談話掩飾他們遠遠地和喜歡的女人交換的目光。人人只顧自己，如果想到臨近的人，那是對他有了懷疑，幾乎把他當做敵人看待。有時候，A夫人的小圈子和B夫人的小圈子交流笑話，但這時也沒有外國人的位置。米蘭的客廳對外國人更好些，談話是普遍的，外國人坐在黑暗中，一點兒也不因他的樣子而受窘。
許多法國人為他們的虛榮心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扮演的角色所激怒，第二天帶著他們的地位，終其一生以一種受傷害的自尊心所產生的惡毒來描繪這個國家的社會。他們不懂得在義大利虛榮心市場還沒有開放。人們向情感要幸福，而不是向尖刻的話、向動人的故事、向有趣的冒險要幸福。他們盡可以在某個學院裡讀幾首十四行詩，他們會看到人們用怎樣的禮貌歡迎一個寫過最惡劣的詩句的作者。虛榮躲在其司令部里，連同一顆冬烘學究的心。
如果我加以解釋，讀者應該跟我一樣清楚地看到為什麼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沒有法蘭西精神的位置。夢幻並非罕見，而人們知道夢幻甚至和最優秀的玩笑或最動人的故事不相稱。我觀察過一百次，義大利人在一個故事裡更看重它所證明的東西，它對人心的深度所作的說明，它將人物放在其中的那種有趣的位置，以及它應該產生的笑。如果人們看看心靈，人們更多的發現應該是幸福而不是快樂，人們會看到義大利人以心靈生活遠勝於以精神生活。所以，兩天前從巴黎來到此地的旅人可以取悅的是精神。
請讓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個客廳里，如果您想讓他們高興，甚至您讓他們成為一個讓外國人感到愉快的景象，這些不相干的人非得來自巴黎或臨近的省份不可。
善良的親王雷奧博德？德-托斯坎（一七八0年生），在每一個家庭里都有一個密探，我們的哲學家那樣吹他，把他捧成一個“襯景”（風景畫家用語）。這是那些在位的親王嗎？他們比最微不足道的省長更害怕失去自己的位置。（數一數那成千上萬個囚徒吧，他們或關在西西里島周圍的小島上，或在威尼斯、奧地利的要塞裡帶著鐐銬。安傑羅尼先生說，總數有三萬。）
英國人站在未被介紹給他的人身旁，小心著不開口，他的鄰居也許是屬於一個不同於他的社會等級的；如果回到倫敦的街上，這個人開口向他說話，該是一件令人多么不快的事！我經常看到鄰人的目光折磨英國人的靦腆，一個從愛丁堡到倫敦的女人不敢下車。在法國，自從有聖母會以來，一個卑賤的人以你我稱呼一個歷史性的名字，他不太有把握討好他不認識的人；除了真正的危險，您可能聽到關於您剛剛提出的建議有如下的說法：只有雅各賓的惡棍，或者只有卑鄙的耶穌會上能說……
在歐洲現時的狀態下，我向旅行者發出呼籲。德國人也許是這樣的民族，在那裡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談起話來最少懷疑，最多友好，當然不應該問德國人有教養的、三十多年來已經治癒的法國人的談話中所具有的精神和樂趣。過去，巴黎上流社會的人沒有閒工夫為什麼事感動。人們很久以來就發現法國完全缺乏這種安全感，它使得義大利社會具有一種相反的性格：個人處世極重感情，社會交往遠非那么廣，在每個人的生活中也不占那么多的時間，受到的關注也少。伽利略一六三三年被投進監獄，加諾那一七五八年死於獄中，還有多少不那么著名的人死於可怕的監牢！監獄和間諜活動使談話成為最危險的樂趣，談話的習慣因此喪失，需要人數眾多的、反覆不已的贊同的虛榮也不能產生。在波倫亞，對其他人發生影響又有什麼用？請屈尊看一眼所有著名的法國人在這種同時代的人都理解的精神之下的生活吧：它簡直是一種冒險。博馬舍說：“我的生活是一場戰鬥。”伏爾泰、笛卡兒、貝爾，都進行過道德的戰鬥，並非沒有危險。在義大利，他們會很快被一些親王的監獄吞噬。也許，在安全得可以接受的程度下，其他種種激情在這種氣候下所具有的力度可以阻止虛榮像我們在英國和法國看到的那樣大規模地滋生。義大利人兩點整的時候急急忙忙從他所愛的女人窗下走過，因為他知道這時她的丈夫有時候騎馬，這樣的義大利人是可以在胃不好的時候去見她的，她是不會看出來的。更有甚者，一個義大利人生怕他匆匆跑去的門關著，不在乎碰見什麼人說：“這位先生什麼神氣啊？”他會在房間裡想他愛的女人三個小時，而不去想辦法調整他的胃。有時在這個國家虛榮可以消失好幾個鐘頭，這種說法對一個虛榮消失的最長時間不超過十分鐘的民族來說未免荒謬。可以肯定的是，單只氣候就對外國人產生一種神經質的、大軍穿過德意志，在德克塞爾登入，不可解釋的效果。當馬爾蒙元帥的到達威尼斯的福里烏爾的時候，仿佛有一種新的精神抓住了那一萬五千個法國人，最憂鬱的性格都好像減輕了，所有的人都高高興興。在精神上，春天取代了冬天。
義大利人，對於他來說，一般的社會和客廳的樂趣是不可能的。在其特殊的關係中具有更多的熱情和忠誠，但是應該承認，我令其站在波倫亞的參議員先生的客廳中央的外國人處於這些特殊的關係之外。在這裡，外國人只有當他激起義大利人的好奇心的時候才是回事。
我到達以後的最初幾天，教皇特使還沒有屈尊詢問我，帶我到社交場合的朋友離開我去跟他的情婦談話，我無所事事，通常的辦法是坐在一張漂亮的桌子旁，像在一家博物館裡一樣四下張望。這種對任何人都沒有危害的事情使我多少認識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他長著一副最高貴的面孔：這是力量和勇氣的形象，他那一雙眼睛流露出最溫柔的痛苦。三個月前，阿爾巴萊茲伯爵對他的情婦的忠誠起了疑心，她跟他生活得很好，不過據一個密探說，她每禮拜四到一座偏僻的房子裡去。禮拜天，阿爾巴萊茲伯爵裝作到鄉下去，隱藏在這座房子的第二層的一間無人居住的房間裡，他是用一把鉤子開的門。他在那兒平靜地待了整整四天，不出門，不開門，一點兒聲音也不出，就靠口袋裡帶來的食物為生，閱讀彼特拉克，作十四行詩。他視察著房屋的所有居民，自己並未引起懷疑。終於，禮拜四上午十一點，他痛苦地看到他的情婦到了，上了三層。他偷偷地出來，跟著她，直到那個她剛剛進去的房間的門口。他聽見了他的情敵的聲音，不出所料，他是從開向另一條街的一幢房子的房頂爬過來的。幾個鐘頭之後，那女人從那間要命的房間裡出來，發現阿爾巴萊茲昏倒在門口，人們費了好大力氣才讓他醒過來。必須把他抬回去，在家裡，他瘋瘋癲癲地過了一個月。他的朋友都來安慰他的不幸，這依然是全城的一大新聞。我注意到人們只是譴責那女人的不坦率；在波倫亞，也許沒有一個人有與那個幸福的情敵決鬥的念頭。的確，一是因為那情敵只不過是做了情敵該做的事情；二是因為挑戰者可能被殺，在一個使用更穩妥的辦法還不足百年的國家裡，決鬥是一種拙劣的方式。
普羅斯佩爾？梅里美
西班牙書簡：鬥牛
鬥牛在西班牙仍很流行，然而在有教養的階級中，承認喜歡一種肯定很殘忍的表演而不感到某種羞恥者，鮮有其人；於是他們就找出好幾個莊重的理由來加以辯護。首先，這是一種民族的娛樂。單單“民族”一詞足矣，因為在西班牙和在法國，狹隘的愛國主義同樣強烈。其次，他們說羅馬人更加野蠻，因為他們讓人和人搏鬥。最後，經濟學家說這種風俗對農業有利，因為用於鬥牛的牛價格昂貴，這鼓勵牛主養很多的牛。應該知道，絕非所有的牛都能追擊人和馬，二十頭牛里也就有一頭敢於出現在鬥牛場上，其餘十九頭則用於農業。唯一一條人們不敢提出的理由，而且是無可辯駁的理由，乃是這種表演如此有意思，如此吸引人，激起的情緒如此強烈，一個人只要承受住第一次觀看的效果，就再也扔不下了，管它殘忍不殘忍。懷著某種厭惡第一次進入鬥牛場、只是為了良心上完成旅行者的義務的外國人，我說的是外國人，立刻就會像西班牙人一樣醉心於鬥牛。這是應該承認的人類的一大恥辱。戰爭有種種的醜惡，但對那些躲在一旁靜觀的人來說，畢竟有其不同尋常的魅力。
聖奧古斯丁講過，他年輕時極其厭惡角鬥士的搏鬥，從不去看。他的一位朋友強迫他同去觀看這種盛大的屠殺，他對自己發誓在整個表演過程中閉上眼睛。開始他還守得住諾言，竭力去想別的事情。然而他聽見所有的人都因看見一個有名的鬥士倒下而大叫起來，就睜開了眼睛；他睜開了眼睛，就再也閉不上了。從此直到他改宗，他始終是一個酷愛角斗場上的表演的人。
在一位如此偉大的聖者之後，我真羞於提到自己，不過您知道我並沒有食人肉者的口味。我第一次進人馬德里的鬥牛場的時候，真擔心看見鮮血橫流而受不住；我尤其擔心控制不住敏感，見笑於那些在其包廂里給了我一個位置的冷酷無情的愛好者們。其實不然。第一頭牛被殺死了，我就不再想出去的事了。兩個鐘頭過去了，中間也沒有休息，我竟不覺得累。世上沒有任何悲劇令我感到這般有趣。我在西班牙期間，不曾錯過一次鬥牛表演，而我可以紅著臉承認，比諸那種只是將角尖上套著木球的牛逼住的表演，我更喜歡把牛殺死的那種。那中間的區別和見出生死的搏鬥與長矛尖上套著套環的比武之間的區別是一樣的。不過這兩種鬥牛之間頗多相似之處，只是第二種對人幾乎沒有危險。
一場鬥牛的前夜就已經是一個節日了。為了避免意外，人們只是在夜裡才把牛趕進鬥牛場的牛欄里；鬥牛的日子定下來，頭一天牛在距馬德里不遠的一片草場上度過。那些牛常常來自很遠的地方，值得前去一看。許多車、許多騎馬的和步行的人去那裡。許多年輕人此刻穿上安達魯坎肩，展示出日常簡單的穿著根本不可能有的一種華麗和奢侈。此外，這種散步絕非沒有危險：牛隨意走動。趕牛的人也不大容易讓它們聽話，能不能躲開牛角的攻擊，就是那些好奇者自己的事了。
西班牙的所有大城市裡都有鬥牛場。看台修建得很簡單，不說它粗陋吧；一般地說，只是些大木棚，隆達的圓形看台被認為是一大奇景，因為是石頭的。那是西班牙最漂亮的鬥牛場，如同圖恩德滕一特龍克城堡是威斯特伐利最漂亮的城堡一樣，因為有一扇門和幾扇窗戶。然而，只要戲好，劇場的裝飾有什麼關係？
馬德里的鬥牛場可容納大約七千觀眾，門很多，進出井然。人們坐在木頭或石頭的座位上，幾座包廂里有椅子。只有信天主教的國王陛下的包廂裝飾得相當漂亮。
場地圍著堅固的柵欄，高約五尺半。柵欄兩側，距地面兩尺高有一圈木頭的突出物，像是台階或供蹬踏的東西，用於使被追逐的鬥牛士更容易地跳過欄桿。
《米蘭，那不勒斯，羅馬》選
一八一六年十月一日。我知道了《布龍佐的遺囑》是我們的音樂劇之一。音樂在巴黎受到蔑視，卻在米蘭成為一部傑作。它給予感情一種精緻和深刻。“但是為什麼，”我對波爾塔先生說，“沒有一位義大利詩人創造出音樂所需要的充滿了給人深刻印象的場面的情節呢？”“思想在這裡是危險的，而寫作則是輕率的頂點。看看今天十月一日空氣中充滿著的迷人而肉感的微風吧，您想讓人們面臨流放到慕尼黑或柏林的冰天雪地里去，淪為只想著自己的錢包和領取按季度發放的養老金的悲慘的人嗎？”
義大利將只是在兩院之後才有文學，此前人們所做的只是假文化，是學院派的文學。一個天才的人可能在普遍的平庸之中脫穎而出，但是阿爾費里盲目地工作，他沒有任何讀者群。所有仇恨暴政的人把他捧上了天，而所有以暴政為生的人則憎恨他，誹謗他。在年輕的義大利人中，無知、懶惰和肉慾如此強烈，文字需要長長一個世紀才能達到兩院的水平。拿破崙把它帶到了那個水平，也許他並不知道。他已經把個人的勇敢給了倫巴底和羅馬涅。一八。九年的拉博戰役就是義大利人打贏的。
讓我們放下悲慘的主題吧，來談談音樂——這是義大利唯一尚存的藝術，除了卓越的人外，您在這裡可以發現畫家和雕塑家，即一些想著錢的人，如同在巴黎和倫敦。相反，音樂還有點兒創造的激情，在這個國家裡激勵著但丁、拉斐爾、詩、繪畫，以及貝爾戈萊茲和西馬羅薩們。這股激情過去曾被自由和中世紀各共和國的風俗所點燃。在音樂上，有兩條路通向愉悅：海頓的風格和西馬羅薩的風格，即崇高的和諧與美妙的旋律。西馬羅薩的風格適於南方人，只能被蠢人模仿。一七八O年的時候，旋律達到了其榮譽的頂點；此後音樂改變了性質，旋律侵越，歌曲減少。繪畫死亡，並被埋葬。卡諾瓦出於偶然，以人的靈魂在這種美好的氣候下所有的植物力量中脫穎而出。但是同阿爾費里一樣，這是一頭怪物；什麼都同他不一樣，什麼都不和他接近，雕塑在義大利像科萊齊的藝術一樣也死亡了；雕刻還堅持得相當好，但這幾乎僅是一門手藝而已。
只有音樂還活在義大利，在這個美麗的國家裡，只應該有愛情，其他一切精神的享受都受到拘束；如果是個公民，他會因憂鬱的毒害而死。彼此的不信任窒息了友情；相反，愛情是美妙的；在別的地方，人們只是抄襲而已。
我走出了包廂，人家在那裡給我介紹了一位夫人，高大，身材很好，看起來有三十二歲。她依舊美麗，那種美在阿爾卑斯山以北是找不到的。她周圍的一切說明了一種富足，而我在她的舉止中發現了明顯的憂鬱。在走出包廂的時候，給我介紹的朋友說：“我得給您講個故事。”
最稀奇的莫過於在單獨會面時發現一個義大利人有心情講故事。他們只是當著女友的面才肯費這個勁兒，或者至少是舒舒服服地安坐於poltrona（安樂椅）之中。我簡要地講一講我的新朋友的話，那是一種充滿了生動場景而常常是通過動作來表達的敘述。
“十六年前，一個很富有的人，名叫吉萊蒂，米蘭的銀行家，晚上到達布萊西亞。他去了劇院，他在他的包廂里看見一個極年輕的女人，相貌驚人。吉萊蒂年方四十，剛剛賺了幾百萬，您會以為他用錢什麼都可以得到。他到布萊西亞是為了一樁重要的生意，需要迅速返回米蘭。他忘記了生意。他開始和這個女人講話。她叫吉娜，您是知道的，她是一個有錢的貴族的女人。他居然把她搶走了。十六年來，他崇拜她，但不能娶她，因為她丈夫一直活著。
“半年前，吉娜的情人病了，因為兩年前吉娜有了一個情人，叫瑪拉斯皮那，那是一個極漂亮的男人，您在比班？卡特那家裡見過。吉萊蒂一直愛她如初，很是嫉妒。他確實是在辦公室里或者和吉娜一起度過全部的時光。她因知道情人身在危險之中而絕望，並且知道她的僕人都是為報告她的一切行動而重金聘用的，於是她把車子停在大教堂的門前，在通向主教府的地下通道里一個舊貨商那裡買了繩子和男子的衣服。她不知道如何拿走，就把這些男子的衣服穿在她的衣服下面，若無其事地又上了車。回到家裡，她不舒服，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半夜過了一個鐘頭，她把繩子粗粗地打成梯子，從陽台下到街上。她的房間在pianonibile（二層），很高。一點半，她化裝成男子，到了情人那裡。瑪拉斯皮那激動了，他要因憂鬱而死了，因為他不能指望再見到她。‘別再來了，親愛的吉娜，’快到早晨三點鐘的時候，吉娜要走了，他對她說，‘我的門房是吉萊蒂付的錢；我是窮人，你也什麼都沒有。可是你已習慣了富裕，如果我讓你跟吉萊蒂鬧翻了，我會因絕望而死的。’
“吉娜掙脫了他的摟抱。第二天早晨兩點鐘，她去敲情人的門，它也在二層，開向一個在當地很普通的巨大的石頭陽台。但是她發現他已發狂，只談吉娜和他對她的激情。吉娜從窗戶跳出，藉助繩梯，也藉助繩梯跳進情人的房間。這種遠征持續了十三個夜晚。直到瑪拉斯皮那的危險完結。”
在巴黎女人的眼中，世上似乎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而我，我卻膽敢講述一個這樣的輕舉妄動，我也有了贊同這種可笑之事的危險了。我並不聲稱讚同這種風氣，但是我被感動了，我興奮了。明天，我不可能不以一種尊敬的態度接近吉娜，我的心將像我只有二十歲時那樣跳動。而這是我在巴黎不會再有的事了。
假使我敢，我會摟住給我講了這個故事的那位朋友的脖子，我讓他的敘述持續了一個多鐘頭，我不可能不溫柔地依戀這位朋友。
一八一七年一月十二日。我忘了最基本的事了，這就是一個初入義大利客廳的外國人的地位：一個小時之後，每一個女人都漸漸地形成了她的小圈子，和一個她喜歡的男人談了起來，或者和不想打亂他們的關係的兩三位朋友；年長的女人，或者因沒有情人而感到屈辱的女人，就去玩牌；外國人不得不與成為丈夫們憤怒的對象的情人們為伍，他們站在客廳的中央，試圖用表面上的談話掩飾他們遠遠地和喜歡的女人交換的目光。人人只顧自己，如果想到臨近的人，那是對他有了懷疑，幾乎把他當做敵人看待。有時候，A夫人的小圈子和B夫人的小圈子交流笑話，但這時也沒有外國人的位置。米蘭的客廳對外國人更好些，談話是普遍的，外國人坐在黑暗中，一點兒也不因他的樣子而受窘。
許多法國人為他們的虛榮心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扮演的角色所激怒，第二天帶著他們的地位，終其一生以一種受傷害的自尊心所產生的惡毒來描繪這個國家的社會。他們不懂得在義大利虛榮心市場還沒有開放。人們向情感要幸福，而不是向尖刻的話、向動人的故事、向有趣的冒險要幸福。他們盡可以在某個學院裡讀幾首十四行詩，他們會看到人們用怎樣的禮貌歡迎一個寫過最惡劣的詩句的作者。虛榮躲在其司令部里，連同一顆冬烘學究的心。
如果我加以解釋，讀者應該跟我一樣清楚地看到為什麼在一個義大利客廳里沒有法蘭西精神的位置。夢幻並非罕見，而人們知道夢幻甚至和最優秀的玩笑或最動人的故事不相稱。我觀察過一百次，義大利人在一個故事裡更看重它所證明的東西，它對人心的深度所作的說明，它將人物放在其中的那種有趣的位置，以及它應該產生的笑。如果人們看看心靈，人們更多的發現應該是幸福而不是快樂，人們會看到義大利人以心靈生活遠勝於以精神生活。所以，兩天前從巴黎來到此地的旅人可以取悅的是精神。
請讓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集在一個客廳里，如果您想讓他們高興，甚至您讓他們成為一個讓外國人感到愉快的景象，這些不相干的人非得來自巴黎或臨近的省份不可。
善良的親王雷奧博德？德-托斯坎（一七八0年生），在每一個家庭里都有一個密探，我們的哲學家那樣吹他，把他捧成一個“襯景”（風景畫家用語）。這是那些在位的親王嗎？他們比最微不足道的省長更害怕失去自己的位置。（數一數那成千上萬個囚徒吧，他們或關在西西里島周圍的小島上，或在威尼斯、奧地利的要塞裡帶著鐐銬。安傑羅尼先生說，總數有三萬。）
英國人站在未被介紹給他的人身旁，小心著不開口，他的鄰居也許是屬於一個不同於他的社會等級的；如果回到倫敦的街上，這個人開口向他說話，該是一件令人多么不快的事！我經常看到鄰人的目光折磨英國人的靦腆，一個從愛丁堡到倫敦的女人不敢下車。在法國，自從有聖母會以來，一個卑賤的人以你我稱呼一個歷史性的名字，他不太有把握討好他不認識的人；除了真正的危險，您可能聽到關於您剛剛提出的建議有如下的說法：只有雅各賓的惡棍，或者只有卑鄙的耶穌會上能說……
在歐洲現時的狀態下，我向旅行者發出呼籲。德國人也許是這樣的民族，在那裡三十個不相干的人聚在一起，談起話來最少懷疑，最多友好，當然不應該問德國人有教養的、三十多年來已經治癒的法國人的談話中所具有的精神和樂趣。過去，巴黎上流社會的人沒有閒工夫為什麼事感動。人們很久以來就發現法國完全缺乏這種安全感，它使得義大利社會具有一種相反的性格：個人處世極重感情，社會交往遠非那么廣，在每個人的生活中也不占那么多的時間，受到的關注也少。伽利略一六三三年被投進監獄，加諾那一七五八年死於獄中，還有多少不那么著名的人死於可怕的監牢！監獄和間諜活動使談話成為最危險的樂趣，談話的習慣因此喪失，需要人數眾多的、反覆不已的贊同的虛榮也不能產生。在波倫亞，對其他人發生影響又有什麼用？請屈尊看一眼所有著名的法國人在這種同時代的人都理解的精神之下的生活吧：它簡直是一種冒險。博馬舍說：“我的生活是一場戰鬥。”伏爾泰、笛卡兒、貝爾，都進行過道德的戰鬥，並非沒有危險。在義大利，他們會很快被一些親王的監獄吞噬。也許，在安全得可以接受的程度下，其他種種激情在這種氣候下所具有的力度可以阻止虛榮像我們在英國和法國看到的那樣大規模地滋生。義大利人兩點整的時候急急忙忙從他所愛的女人窗下走過，因為他知道這時她的丈夫有時候騎馬，這樣的義大利人是可以在胃不好的時候去見她的，她是不會看出來的。更有甚者，一個義大利人生怕他匆匆跑去的門關著，不在乎碰見什麼人說：“這位先生什麼神氣啊？”他會在房間裡想他愛的女人三個小時，而不去想辦法調整他的胃。有時在這個國家虛榮可以消失好幾個鐘頭，這種說法對一個虛榮消失的最長時間不超過十分鐘的民族來說未免荒謬。可以肯定的是，單只氣候就對外國人產生一種神經質的、大軍穿過德意志，在德克塞爾登入，不可解釋的效果。當馬爾蒙元帥的到達威尼斯的福里烏爾的時候，仿佛有一種新的精神抓住了那一萬五千個法國人，最憂鬱的性格都好像減輕了，所有的人都高高興興。在精神上，春天取代了冬天。
義大利人，對於他來說，一般的社會和客廳的樂趣是不可能的。在其特殊的關係中具有更多的熱情和忠誠，但是應該承認，我令其站在波倫亞的參議員先生的客廳中央的外國人處於這些特殊的關係之外。在這裡，外國人只有當他激起義大利人的好奇心的時候才是回事。
我到達以後的最初幾天，教皇特使還沒有屈尊詢問我，帶我到社交場合的朋友離開我去跟他的情婦談話，我無所事事，通常的辦法是坐在一張漂亮的桌子旁，像在一家博物館裡一樣四下張望。這種對任何人都沒有危害的事情使我多少認識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他長著一副最高貴的面孔：這是力量和勇氣的形象，他那一雙眼睛流露出最溫柔的痛苦。三個月前，阿爾巴萊茲伯爵對他的情婦的忠誠起了疑心，她跟他生活得很好，不過據一個密探說，她每禮拜四到一座偏僻的房子裡去。禮拜天，阿爾巴萊茲伯爵裝作到鄉下去，隱藏在這座房子的第二層的一間無人居住的房間裡，他是用一把鉤子開的門。他在那兒平靜地待了整整四天，不出門，不開門，一點兒聲音也不出，就靠口袋裡帶來的食物為生，閱讀彼特拉克，作十四行詩。他視察著房屋的所有居民，自己並未引起懷疑。終於，禮拜四上午十一點，他痛苦地看到他的情婦到了，上了三層。他偷偷地出來，跟著她，直到那個她剛剛進去的房間的門口。他聽見了他的情敵的聲音，不出所料，他是從開向另一條街的一幢房子的房頂爬過來的。幾個鐘頭之後，那女人從那間要命的房間裡出來，發現阿爾巴萊茲昏倒在門口，人們費了好大力氣才讓他醒過來。必須把他抬回去，在家裡，他瘋瘋癲癲地過了一個月。他的朋友都來安慰他的不幸，這依然是全城的一大新聞。我注意到人們只是譴責那女人的不坦率；在波倫亞，也許沒有一個人有與那個幸福的情敵決鬥的念頭。的確，一是因為那情敵只不過是做了情敵該做的事情；二是因為挑戰者可能被殺，在一個使用更穩妥的辦法還不足百年的國家裡，決鬥是一種拙劣的方式。
普羅斯佩爾？梅里美
西班牙書簡：鬥牛
鬥牛在西班牙仍很流行，然而在有教養的階級中，承認喜歡一種肯定很殘忍的表演而不感到某種羞恥者，鮮有其人；於是他們就找出好幾個莊重的理由來加以辯護。首先，這是一種民族的娛樂。單單“民族”一詞足矣，因為在西班牙和在法國，狹隘的愛國主義同樣強烈。其次，他們說羅馬人更加野蠻，因為他們讓人和人搏鬥。最後，經濟學家說這種風俗對農業有利，因為用於鬥牛的牛價格昂貴，這鼓勵牛主養很多的牛。應該知道，絕非所有的牛都能追擊人和馬，二十頭牛里也就有一頭敢於出現在鬥牛場上，其餘十九頭則用於農業。唯一一條人們不敢提出的理由，而且是無可辯駁的理由，乃是這種表演如此有意思，如此吸引人，激起的情緒如此強烈，一個人只要承受住第一次觀看的效果，就再也扔不下了，管它殘忍不殘忍。懷著某種厭惡第一次進入鬥牛場、只是為了良心上完成旅行者的義務的外國人，我說的是外國人，立刻就會像西班牙人一樣醉心於鬥牛。這是應該承認的人類的一大恥辱。戰爭有種種的醜惡，但對那些躲在一旁靜觀的人來說，畢竟有其不同尋常的魅力。
聖奧古斯丁講過，他年輕時極其厭惡角鬥士的搏鬥，從不去看。他的一位朋友強迫他同去觀看這種盛大的屠殺，他對自己發誓在整個表演過程中閉上眼睛。開始他還守得住諾言，竭力去想別的事情。然而他聽見所有的人都因看見一個有名的鬥士倒下而大叫起來，就睜開了眼睛；他睜開了眼睛，就再也閉不上了。從此直到他改宗，他始終是一個酷愛角斗場上的表演的人。
在一位如此偉大的聖者之後，我真羞於提到自己，不過您知道我並沒有食人肉者的口味。我第一次進人馬德里的鬥牛場的時候，真擔心看見鮮血橫流而受不住；我尤其擔心控制不住敏感，見笑於那些在其包廂里給了我一個位置的冷酷無情的愛好者們。其實不然。第一頭牛被殺死了，我就不再想出去的事了。兩個鐘頭過去了，中間也沒有休息，我竟不覺得累。世上沒有任何悲劇令我感到這般有趣。我在西班牙期間，不曾錯過一次鬥牛表演，而我可以紅著臉承認，比諸那種只是將角尖上套著木球的牛逼住的表演，我更喜歡把牛殺死的那種。那中間的區別和見出生死的搏鬥與長矛尖上套著套環的比武之間的區別是一樣的。不過這兩種鬥牛之間頗多相似之處，只是第二種對人幾乎沒有危險。
一場鬥牛的前夜就已經是一個節日了。為了避免意外，人們只是在夜裡才把牛趕進鬥牛場的牛欄里；鬥牛的日子定下來，頭一天牛在距馬德里不遠的一片草場上度過。那些牛常常來自很遠的地方，值得前去一看。許多車、許多騎馬的和步行的人去那裡。許多年輕人此刻穿上安達魯坎肩，展示出日常簡單的穿著根本不可能有的一種華麗和奢侈。此外，這種散步絕非沒有危險：牛隨意走動。趕牛的人也不大容易讓它們聽話，能不能躲開牛角的攻擊，就是那些好奇者自己的事了。
西班牙的所有大城市裡都有鬥牛場。看台修建得很簡單，不說它粗陋吧；一般地說，只是些大木棚，隆達的圓形看台被認為是一大奇景，因為是石頭的。那是西班牙最漂亮的鬥牛場，如同圖恩德滕一特龍克城堡是威斯特伐利最漂亮的城堡一樣，因為有一扇門和幾扇窗戶。然而，只要戲好，劇場的裝飾有什麼關係？
馬德里的鬥牛場可容納大約七千觀眾，門很多，進出井然。人們坐在木頭或石頭的座位上，幾座包廂里有椅子。只有信天主教的國王陛下的包廂裝飾得相當漂亮。
場地圍著堅固的柵欄，高約五尺半。柵欄兩側，距地面兩尺高有一圈木頭的突出物，像是台階或供蹬踏的東西，用於使被追逐的鬥牛士更容易地跳過欄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