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河

母親的河

《母親的河》是著名作家堯山壁創作的一篇散文,發表在中國作家網2007年3月19日。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母親的河
  • 作者堯山壁
  • 創作年代:2007.3.19
  • 作品出處中國作家網
  • 文學體裁:散文
作者簡介,作品鑑賞,

作者簡介

堯山壁,原名秦陶彬。1939年出生。河北隆堯人。著有詩集《山水新歌》,散文集《母親的河》等。
母親的河
母親的河

作品鑑賞

母親的河
作者:堯山壁
無論走到哪裡,我身後總跟著一條河,它像一條帶子結結實實系在遊子身上。
  這就是老家門前那條小河,在縣地圖上只是條斷斷續續的藍線,鄉親們都叫它泥洋河。
  我記事時,泥洋河已經變成了一條幹河,可鄉親們都說,它曾經是一條水源豐富、四季長流的河。它西出太行山,東入大陸澤,雖然全程不足百里,也不能行船,可它乳汁般的河水澆灌了一方土地,養育了一方百姓。鄉親們還說,這條河與我家最有緣分,西來之後特意拐了個彎兒,貼近我家門口。抗日戰爭開始,父親在上游打仗,常常順水漂來一些酸棗葉子、柿樹葉子。細心的母親在河邊看到了,就猜出是他鞋腳破了,菸葉斷了,打點停當,託交通員拐彎抹角送去。父親在下游打仗,偶爾在河邊看到順水漂來的麻秸稈兒,蔓菁纓兒,就理解奶奶結實,孩子平安,從而放心地去參加戰鬥。
  後來,父親一次回村執行任務,被敵人包圍了。敵人捆綁了十幾名鄉親,要他們交出父親,否則殺頭在即。父親為了解救鄉親,引開敵人,毅然衝出村來,跳進小河,快游到對岸時,突然中彈沉下去了,鮮血染紅了河水。那一年泥洋河發了特大洪水,大水湧進村子,湧進院落,湧上鄉親們心頭。天連陰不清,雨綿綿不停,鄉親們說那是母親的淚水,悲慟的思潮。
  說也奇怪,第二年泥洋河奇蹟般地水斷了,河幹了,河床露出冷漠的白沙。實際上是自然氣候變化,冀南三年無雨,赤地千里。可鄉親們都說那是母親淚水流盡了,一個正值芳齡的妻子失去了雨露滋潤,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失去了陽光恩澤,母親心灰意冷了,曾經是芳草如茵的心田與河床一起變成了沙漠。鄉親們盼望英雄歸來,在河上搭了一座石橋。妻子渴望丈夫歸來,常常站在河邊凝望。可是逝去的人回不來了,逝去的水回不來了,乾乾的河床,冷漠的河道是母親也是故鄉土地上永遠彌合不了的一道傷痕啊!
  敵人揚言要斬草除根,到處追捕我母子,好心的親友,勸母親跳出火坑,往前邁一步,那就是改嫁。狠心的族人,為了甩掉包袱,多得一份家產,變賣了屬於我們名下的一畝水地,那是絕人後路。母親抱著我東躲西藏,夜行曉宿,沿路乞討,多少人看母親懷抱瘦不成形的我,搖頭嘆息:"這孩子好難成人啊。"有一天,飄著雪花,母親迷了路,摸進一個村子,一打聽是金提店,二十四孝中郭巨埋兒的地方。母親犯了忌諱,緊緊抱著我一口氣跑出十八里,來到了泥洋河邊,撲倒在地慟哭起來:"我的人啊,不管千辛萬苦,刀山火海,我也要把孩子養大成人,交給你呀。"
  在那人吃人的年月,孤兒寡母生存下去談何容易!剩下的二畝鹼地成為我們母子的命根子。寡婦門前是非多,母親難死也不求人,耕耩鋤耪全是自己來,比別人多下三倍的辛苦,而只有別人三分之一的收成。三五斗糧食哪裡夠餬口,逢秋收麥,背起我到東泊里拾莊稼,有一年沿河到十里外的東泊拾麥子,母親把我安放在樹陰涼里,自己去拾麥子。母親只顧拾呀拾呀,拾了很多,忘記了樹陰下的我。等想起跑回來;樹蔭早轉過去幾尺遠,我被曬在太陽地里,六月的太陽很毒,把我曬成了一根紅蘿蔔。不知哭了多久,哭累睡著了,淚水都蒸發乾了,剩下滿臉橫七豎八的鹽霜道道。回家路上,母親後邊背著麥子,前邊抱著孩子,沿著泥洋河走,越走越重,哪個也捨不得扔。一步一步挪呀,十里路足足挪了兩個時辰,泥洋河灘留下她深深的腳印,到家都雞叫頭遍了。
  好不容易把我養大成人,母親送我去堯山上中學,去邢台上高中,去天津上大學,每次我都是沿著泥洋河走的,每次母親都是站在村邊那座石橋上,望著我越走越遠了。
  大學畢業了,本來確定我留在天津工作。天津是九河下潮,有寬闊的海河,還靠近渤海。但是我心裡只有一條泥洋河,三次申請回鄉工作,批不準就要求"擁軍優屬"。我終於回來了,可以經常回到泥洋河邊,可以經常安慰母親了。可是好景不長,三年之後,省里又要調我回天津,又是搞專業創作,在別人是求之不得,可我千方百計推辭,理由是照顧母親。組織部門真下功夫,專門去找了我母親。母親一聽大為生氣,第一次見她對我那樣發火,狠狠地教訓我一頓:"養鳥為飛,娘好不容易把你養大,可不是為了關在籠子裡,娘需要你,國家更需要你,為了我耽誤了前程,你死去的爹會埋怨我鼠目寸光。"
  我又依依惜別泥洋河,回到了省城。二十五六歲了,我還沒有搞過對象,除了想搞一番事業外,我太感激母親了,不願意把心裡的愛做第二次分配。"文革"開始,我被當做修正主義苗子批判,事業無望了,架不住母親再三相勸,我草草地結了婚,生了個男孩。不久,我和愛人又都進了學習班、幹校,母親又把我的第二代抱回老家撫養。這孩子又是在泥洋河邊長大的,他很乖,天天跟著奶奶在河邊玩耍,端著小木槍在橋上走來走去,保衛爺爺。老年人喜歡隔輩人,比當年疼我還疼她的孫子。孩子到了上學的年齡,我不忍心把他領回來,怕傷了奶奶的心。可是村里教育確實糟糕,會耽誤孩子的一生,無異又是一次郭巨埋兒的愚孝。我反覆考慮了好多天,終於想出了個好主意,用三歲的女兒把她哥哥換回來。妻子是個明白人,掉了兩次淚終於答應了。可是轉眼間,女兒上學的年齡又到了,我無計可施了,終日愁眉不展。又是妻子親自跑回去,左說右勸,把母親接到省城,還把父親的烈士證書帶來掛在牆上,讓她天天看著。
  一輩子孤苦伶仃,受盡人間苦難的母親終於享受到天倫之樂。看著進進出出的兒子、媳婦,戲戲鬧鬧的孫子孫女,她確實高興。妻子悄悄地說:"看他奶奶發福了,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還哼兩句歌什麼的。"我知道,那不是歌,是一種叫做秧歌的地方戲,我從小聽慣了的。母親是苦命人,也只會哼幾句苦戲,什麼《秦雪梅弔孝》、《三娘教子》、《卷席筒》之類。過去是傷心時以歌當哭的,現在心情不同了,常常哼走了調兒。
  住滿了一個月,母親的情緒發生了變化,常常一個人望著窗外的楊樹出神,有時還揀回幾片楊樹葉子來。妻子說她奶奶飯量小了,皺紋又多起來,琢磨著哪兒惹老人家不痛快。一家三代人生活習慣不同,難免勺子碰鍋沿。比如母親常常埋怨,炒一頓菜放的油夠她在家吃一個月的。扔掉的菜幫兒她撿回來包了糰子,孩子們嫌沒味兒。花四五百元買那電視幹啥?還不如幫你舅舅蓋房子,人家過去周濟過咱……我知道都不是的。母親是個開通人,過去的事不放在心上,她的心又回到家鄉,回到泥洋河邊了,那石橋才是父親實實在在的烈士證書。她老人家住在四樓,上學上班的都走了,沒有嬸子大娘串門說話,怕要憋悶壞了。一天我下班回來,見母親一個人坐在馬路邊上,不管車水馬龍,自己在那兒打盹兒,我的心顫動了,終於同意放她回去,回她的泥洋河去了。
  母親走了以後,我放心不下,那條泥洋河整天魂牽夢繞地往回拽我。一天,我終於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一下汽車,我愣住了,生我養我的村莊,生我養我的泥洋河呢?眼前一片樹林擋住了視線。我緊走幾步,綠樹叢中一座石橋,正是父親的橋呵。樹的兩邊該是泥洋河了,現在綠蔭遮天。白沙變成了沃土,一棵棵白楊都有大碗口粗,橫豎成行,整整齊齊,擠滿了河道,形成了一條防風護村的林帶。多年沒回來,村里出了能人,有如此高明的心計,真要感謝他啊。正讚嘆間,迎面走來一位老人,是我遠房伯伯,笑眯眯地說:"愣什麼,你猜這樹都是誰栽的?是你娘啊,再沒有比她對這條河琢磨得透了。那幾年縣裡發給她的撫恤金全都買成了樹秧,一棵棵親手栽,橫平豎直,用繩子拉,像納鞋底一樣認真。樹苗發芽,一天天守在河邊,提防豬羊,哄不懂事的孩子,真比小時候帶你們還操心吶。"
  我眼睛發熱,血往上涌,三步兩步跑進家裡,大喊一聲:"娘!"母親沒有像往常那樣急忙跑過來,接過背包問寒問暖,忙吃忙喝。她正戴著花鏡給一個嬰兒扎針,只是停下來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笑笑,又紮起來。被扎的孩子哇哇哭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給孩子扎針治病,是姥姥家祖傳,用婦女做活的針,按穴位挑筋放血,配以不同藥面。我小時候頭疼腦熱,沒少領略過母親的針法。我湊上跟前,喃喃地說:"都啥時候了,還扎這土針,當心感染了。"母親拿針在我眼前晃了晃,是中醫針灸用的銀針,一手還捏著酒精棉球。不等母親開口,候診的女人們,認識不認識的,朝我說開了。這個說:"你娘的手藝可神了,看孩子老經驗,大病小災都能紮好。不收錢不收禮,積福行好哩。"那個說:"可不能叫你娘走了,咱這一方人離不開她。上次走了一個月,村里好像塌了天,天天有人砸你家的門。你是公家人可不能只顧自呀。二嬸子不光是你家孩子的奶奶,還是全村孩子的奶奶哩。"我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她們更七嘴八舌地說開了。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有一次母親感冒,全村家家都來看望,供銷社的罐頭、點心都脫銷了。可母親又捨不得吃,和藥面一起分發給看病的孩子們。
  飯後,母親的義務診所還是門庭若市,顧不上跟我說話,我一個人溜出門來,鑽進林帶。樹下三五成群的娃正在戲鬧,我貪婪地欣賞著這自己不曾有過的幸福童年。枝頭鳥兒們嘰嘰喳喳唱著悅耳的歌,呼喚我心靈深處對人生的種種感受。我真的覺得自己像一隻鳥兒飛回到誕生的樹上,飛翔在熟悉的林中,禁不住要嘰嘰喳喳的唱啊。
  母親看來不會再走了,也好,人各有志,讓她永遠生活在泥洋河邊,生活在石橋邊,生活在父親身邊吧。她的根在這裡,她的土壤在這裡,她的苦樂在這裡,她的天地在這裡。我了解母親,支撐她艱難一生的力量決不能用貞節二字概括,而是一種生活的信仰,人格的力量,不是么,她養育了我和我的孩子,如今又把愛做了第三次分配,把愛撒向了人間。
  幾天后我走了,帶走了一條河,一條綠色的河,一條母親的河。它的波濤時時注入我的體內,衝動心的輪機,我的眼睛比過去亮了。
來源:中國作家網2007年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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