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九五一年生,上海人。華東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外國法與比較法研究院研究員,法律史研究中心研究生導師。
基本介紹
- 中文名:楊師群
- 出生地:上海
- 出生日期:1951年
- 職業:法律史研究中心研究生導師
- 代表作品:《中國歷史的教訓》、《中華姓氏譜(蕭姓卷)》
個人簡歷,專著介紹,部落格事件,新聞報導,《南方都市報》專訪,《南都周刊》專訪,《南方人物周刊》專訪,對其父楊寬自傳《歷史激流》的回應,
個人簡歷
研究領域為中外法律史、先秦史、宋史、中外新聞史、西方文化制度史、中西方社會比較研究等。
出版專著有《中國歷史的教訓》、《反思與比較:中西方古代社會的歷史差距》、《東周秦漢社會轉型研究》、《中國新聞傳播史》、《五百年冤獄》、《中華姓氏譜(孫姓卷)》、《中華姓氏譜(蕭姓卷)》、《大宋王朝歷史之謎》等;主編《三千年冤獄》、《中國歷代名案集成(宋遼金元分冊)》等;並為《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宋代文化史大辭典》、《宋代司法制度》、《中國法律思想史》等書主要撰稿人之一;在《中國社會科學》、《中國史研究》、《學術月刊》等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百餘篇。
專著介紹
我的第一本專著 《 東周秦漢社會轉型研究》,就試圖從中國第一次社會轉型這個重大歷史時期的制度變遷中尋找有關答案;第二本專著《反思與比較:中西方古代社會的歷史差距》,主要是從中西古代社會比較研究的層面來探討中國傳統制度文化各方面的主要缺陷與差距。兩書總結出一些意味深長的歷史教訓,但因為是學術方面的深度考察,對一般民眾來說就顯得有些疏遠。所以,這第三本書(編者註:即《中國歷史的教訓》),就想在上述學術研究的基礎上,用通俗的文筆與簡潔的語言對中國傳統社會的制度沿革及其相關的人物、思想、文化進行比較全面的審視,對中國歷史上一件件重大事項、一樁樁制度變遷、一個個重要人物、一部部主要典籍……作一個簡明扼要和深入淺出的通俗評述,從中尋找阻礙社會正常發展的有關制度文化的沉疴與教訓,可以說,這本書凝結著筆者數十年閱讀本民族歷史的深切感悟。
——楊師群
部落格事件
新聞報導
新快報12月1日報導
近日,在各大論壇部落格上,一條題為《有同學告我是“反革命”》的帖子引起網友熱議。帖子轉載了一篇華東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楊師群教授於11月24日的部落格文章,部落格透露兩名女大學生到上海市公安局和市教委檢舉他在上課時有批評政府等內容,有關部門已立案偵查。記者追蹤到楊師群先生的部落格時,相關內容已經被刪去,無法得知最新的情況進展,但是有不少網友留言,支持楊師群表達自己觀點的權利。同時,也有網友表示學生宣示自己立場的做法也是無可厚非的。
對於華東政法大學一教授的部落格爆料,網友希望雙方能對質說明真相
楊師群檔案
華東政法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他在部落格“個性介紹”中稱:“江湖小隱,隱而不馴,超凡脫俗。”他的部落格名稱是“還原歷史,正視當前,探索未來”。
事件緣起
教授發博稱遭學生告發
11月24日,華東政法大學教授楊師群在其私人部落格上發表了題為《有同學告我是“反革命”》的部落格文章。在文章中他透露,由於在上《古代漢語》課時批評政府被兩名女大學生告密而遭到相關部門的調查。
楊師群教授在部落格中稱:“今天被領導叫去談話,說有上《古代漢語》課的學生到公安局和市教委告了我,說我在上課時有批評政府等內容,上面已立案偵查”,“為了告發老師為反革命,可以不擇手段。可悲啊!”
他披露道:“記得在上《古代漢語》課時,我當然會批判一些與課文有關的中國傳統文化,在某些傳統文化問題上如果與當今有一些關係的話,我也會聯繫當今和批評政府。記得下課時有兩位女同學找我,憤慨地指責我怎么能批評中國文化!批評政府!甚至眼睛裡已經含有淚水”,“我很敬佩,你們有這樣的權利!但為什麼我就沒有批評中國文化和政府的權利呢?所以我告訴她們:我也有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如果你們不願意聽我的課,以後不要選我的課就是了。不料,她們居然到上面去告我,甚至還添油加醋地加給我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真讓我大跌眼鏡。”
楊教授繼而寫道:“這種事情發生在21世紀的中國,並且發生在中國的大學裡,這就太讓人匪夷所思了。想到最近中國的學校中發生的一系列怪事,我只有默默地為中國的社會和人民祈禱:什麼時候中國社會才能走出愚昧?中國教育才能走上正軌?中國的學生才能比較正常的思維?”
網友熱議
力挺
“楊師群您委屈了”
在論壇上,有不少人對兩位女生的行為表示難以理解。網友“冬天的夢”認為:“如果在大學課堂里老師還沒有言論自由,那大學還叫大學嗎?”網友“jinxiao7318”也表示認同:“這位楊老師到底說了什麼我們尚且無從得知,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大學生是思想價值觀成型的關鍵時期,大學老師也扮演著思想傳播者的角色,他的言論應該受到尊重的。至於那兩個學生,並不足以代表這個時代的所有大學生!”
網友“傅琰”也以身說法:“我現在的民法老師也經常在課堂上說一些我不認同的觀點,但我始終捍衛著他說話的權利。”
網友“guibshey”還搬出了有關法規來加以說明:“《憲法》第三十五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遊行、示威的自由;《憲法》第四十一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於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第十條:國家依法保障高等學校中科學研究、文學藝術創作和其他文化活動的自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第七條:作為教師享有從事教育教學活動、從事科研並在學術活動中‘充分發表意見’、指導和評定學生、參與學校民主管理等權利。”網友“guduyixiao”感慨道:“楊師群老師,您委屈了!”
質疑
學生舉報算告密嗎?
對於事件雙方,網友們也並非一邊倒。網友“形散神聚”認為:“光提老師言論自由,學生有舉報的自由么?如果有,學生做的也沒錯。而且學生是光明正大地質問後去反映舉報的,怎么給扣上告密的帽子?你要認為老師的言論屬於秘密,那在課堂上講就很不合適了。”網友“星期天不休息”的想法則頗具體:“作為一個大學老師,你對政府的哪條政策不滿意,或者說是對政府的哪個部門有意見,你可以去檢舉,可以去控告,這是你在憲法上有明文規定的權利。要是還不行的話,還覺得不過癮,你可以寫文章,發論文,或者是在有關的學術研討會上討論。你可以有自己的觀點,但你不能把你的政治觀點在課堂上強加給你的學生,並不是人人都喜歡你那套,作為成年人的大學生也有人家自己的政治觀點。你可別忘了,課堂雖不是什麼沙龍,可也算是個公共場合。你的一些偏激、不恰當的觀點在講課的時候不能也不應該單方面強行灌輸給你的學生,你的學生沒有義務成為你忠實的聽眾,你也沒有權利要求他們這樣做。如果你這樣做了,那么你就是沒有職業道德的。”
網友“風吹草動”則質疑道:“1.學生有沒有權利公開報案?這是告密嗎?2.有什麼證據說學生告他反革命罪?3.楊先生因言獲罪了嗎?”
誰之過?
錯不在學生而在教育
多數網友都認為楊師群事件應該對事不對人,一位署名為“ymw_521”的網友跟帖說:“大學之大,不在於有無高樓大廈,而在於有無大師。大樓已經遍地開花,而我們的大師呢?曾經大師已經逝去,他們去後繼無人。大師,全國還有幾個?”
網友“浩天”也稱:“其實想想也不能怪學生。以前我上班時總會經過一個國小,每天經過時就是他們做課間操的時間,大喇叭每天廣播要同學們報告身邊沒有好好做操的同學。”
對於此事,知名時評家、也是大學教師的張鳴說:“我本來以為,文革結束以後,中國人因言而獲罪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我發現我實在太樂觀了,完全低估了傳統管理模式對學生和老師的影響力,即使在講究和諧的今天,在人們互相敵視、互相告發的文化環境還沒有完全消除的情況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找真相
楊教授到底說了什麼?
也有不少網友希望能理性地看待此事。網友“羅伯特”說:“不知道楊老師到底說了什麼,希望他把那些言論貼出來,以正視聽。”網友“德老先生”也認為:“事情需要真相,舉報師長,總比菜刀弒師理性許多。學生是公民,老師也是公民,大家平等,還是讓事實說話!”
網友“牛皮不是這樣吹的”則強調:“我覺得應該知道那個老師到底說了什麼以後才發表評論才好一點。批評政府可以,但是也要批評得有理有據,不能見風就是雨。”
網友“海枯石爛”也談了自己的揣測:“我感覺這事不會像楊師群在他的部落格上寫的那么簡單,一定牽扯到一些令人激憤的事情,弄得自己學法律的學生認為自己的老師可能觸犯了我們國家的某條法律。立案偵查這個結果恐怕不是兩個學生能夠決定的吧?沒有重大的事情發生警察局會立案?警察能立案,說明問題不小。不信你隨便去警察局舉報誰,要求立案試試。”
網友“海葉”認為:“到現在為止我們聽的都是該老師的一面之詞而已,我們現在所知的所有訊息來源,也就僅僅是該老師的部落格的一篇為自己辯解的博文而已。在更多資料出台以前,無論對誰做出怎樣的評價,都是不公平的。老師沒有天然正確的權利,學生也不見得就都是錯誤的。當然,我們更希望雙方能對質說明真相,真理越辯越明。”
記者查到楊師群的部落格,發現引發事件已被刪去,但網友的跟帖評論與日俱增,已達3000多條。
《南方都市報》專訪
楊師群:希望兩女生再來找我交流
《南方都市報》2008年12月05日
我上課歡迎學生反對我的觀點,這個很正常。
難道只有閒聊的時候可以談個人觀點,上課的時候不能談個人觀點?
網上罵我的人一點都不懂,以為我不讓學生上課。其實我們開什麼課完全是按照學生需要,如果低於30個人,這門課就開不出來。這20多個人到其他班級,你沒有課,就失業。
我在第一堂課,講的就是房龍的《寬容》———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這個是我做人的準則。
我其實倒希望這兩個女生來找我,交流一下,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華東政法大學教授楊師群最近有點煩。上月底,他所在的人文學院、校方分別找他談話,談話內容是關於他在學生必修課上的言論。11月21日,他在自己的部落格上貼了一篇《有同學告我是反革命》的文章,這篇部落格迅速把他推向了風口浪尖,並成為各方輿論關注的焦點。
楊師群生於1951年,華東政法大學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法制史的教學和研究,著述頗豐。楊師群在部落格里的個性介紹中自稱:“江湖小隱,隱而不馴,超凡脫俗。”
目前可以確認的是,楊師群教授處在一場輿論風波的中心。昨日,華東政法大學黨委宣傳部一位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楊師群被告事件還在進一步調查中,仍不方便發表意見,不過該校近期可能會向媒體公布一個初步的情況說明。而華政所在的松江區公安局亦未對此事件作任何表態,不能確定是否真的有立案。
楊師群還在正常上課,除了媒體的關注和部落格上更多的點擊與留言,他的生活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12月3日,楊師群在結束了一堂課後接受了本報記者的採訪,他談了自己崇尚獨立思考、不肯照本宣科的教學風格,並坦誠這確實會讓部分剛離開中學邁入大學的學生不適應。但他認為,作為老師,在課堂上表達自己的觀點並無不妥。他說他不排除自己搞錯了,並非那兩個女生告了自己的可能性。
我還在照常上課
(當時)一個質問我,你怎么能這樣,批評傳統文化批評政府
南都:楊教授,這篇部落格引起的社會反應這么強烈,超出你的預料吧?
楊師群:對,我也沒想到。我本來是寫給學生看的。後來什麼人都上來了。贊成的有,謾罵的也有。部落格點擊率一天增加了4萬。我想,這確實太亂了,就把它刪掉了。
南都:我看到很多學生在網上支持你。
楊師群:也有很多反對。
南都:一般這個部落格平時什麼人會來看?
楊師群:比較讚賞我的學生,會上來留言,聊聊。
南都:把這個作為交流的方式?
楊師群:對,一個教學平台。但我沒有想到會引起社會上的反應。但這也是件好事情。我希望這件事情會有一個好的結果,不論是對我個人,還是對社會的影響。
南都:網路上有很多聲音,但大家對基本事實還並不了解。
楊師群:都想把這個事情搞清楚,我作為當事人,也想搞清楚。
南都:那據你了解,學生告的究竟是什麼?
楊師群:如果僅僅是告針砭時弊,學院和學校不會來找我談話。學生告的是涉及到危害國家安全的言論。但我對這些言論根本不懂,從來沒接觸過,所以我在部落格上說,我根本沒有談論的資格。我匪夷所思,不知道這些學生是怎么編出來的,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告我。
南都:現在教學受到影響嗎?
楊師群:沒有。我的課還在照常上。
南都:類似於這樣的事情,以前遇到過嗎?
楊師群:據說已經立案了,這還是第一次。但幾年前,曾經有學生去學院告我,反映我教的不是課本上的東西,言詞上比較偏激。如果僅僅是告我講課堂無關內容,我覺得可以理解。但無中生有我就覺得可笑了。
南都:為什麼這次這么肯定出問題的課程是古代漢語課呢?
楊師群:因為學院說,是必修課上的學生反映的。我這學期只有這門必修課。
南都:你認為是兩個女生告了你。當時這兩個女生給你的印象一定非常深刻?
楊師群:對,有一個女生有點熱淚盈眶的味道,另外一個質問我,你怎么能這樣,批評傳統文化批評政府。
學生不選我的課我就失業
我就只回答了兩句話———我有表達我的權利,如果你不喜歡,以後不要選我的課就可以了
南都:你還記得那堂課講了些什麼內容嗎?
楊師群:記不得,我講課的時候喜歡結合課本內容,隨性發揮。你可以問問我4個班級的學生。很多話,就是在分析課文,講到傳統文化的時候,會說幾句針砭時弊的話。如果連這樣也要追究,也太可悲了。一個大學教授,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了。
南都:網上有學生髮文,說曾經上過你的課,為了傳統文化,和你當堂辯論過。據說,辯論了一堂課,你說,中華文明五千年,沒有一年是光輝燦爛的。
楊師群:這句話說得有點歪。只是,你說五千年是光輝燦爛的,這個觀點我是鮮明反對的。當然,古代文化也有優秀的成分,但不能說光輝燦爛。所以上課的時候我就是這個觀點。我非常堅持,所以辯論了幾句。
南都:那你和這兩位課後來找你的女生,你們當時是怎么辯論的?
楊師群:沒有發生任何辯論。我就只回答了兩句話———我有表達我的權利,如果你不喜歡,以後不要選我的課就可以了。
南都:你的意思是,我有表達的權利,你也有選擇的權利?
楊師群:對。因為我們學校的制度,如果你不選我的課,我的課不受歡迎,我就失業了。
南都:這怎么講?
楊師群:華東政法大學在學生選課上是比較民主的。一般本科生從第二個學期開始就可以自由選擇老師,即使是必修課。
比如下個學期的寫作課,一共有14個老師上。但一共只有2800個學生。每個人的課堂最多可以選400個學生,如果一個老師選課人數不夠200,他這門課就開不了。所以我說你不選我的課,這個話說得很理智,你不願意聽,就不要來選我的課。如果超過一半的學生不選,我就失業了。
南都:所以你認為,兩個女生來找你的時候,你也只是提出了一種自由的選擇方式,而不是站在教師的優勢地位?
楊師群:對,以後不要選我就是了,我們學校這一點是做得不錯的,學生是有優勢的。
南都:實際上學生是更主動地?
楊師群:是這樣,教師反而是全部被動的。所以我們現在根本不敢得罪學生,他們是衣食父母。網上罵我的人一點都不懂,以為我不讓學生上課。其實我們開什麼課完全是按照學生需要,如果低於30個人,這門課就開不出來。這20多個人到其他班級,你沒有課,就失業。
南都:收入也是和課時掛鈎的?
楊師群:完全掛鈎。所以教師壓力很大。總是想把課上好,很多學生都選我,我的飯碗才不會丟。誰想把課上砸了,沒人選你。你怎么辦?
南都:那現在選你的學生多嗎?
楊師群:還可以吧,我現在一周20個課時。可以這樣講,學校沒有人上的課比我多。
講課也可以談個人觀點
老師只是代表一個人的意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南都:是不是你一般上課會涉及到評論一些時事?
楊師群:要看什麼課吧。像古漢語這樣的課,因為課程緊,我評論的比較少。主要是講傳統文化,我對傳統文化是持有批判態度的。
南都:如果在課堂上遇到和你觀點對立的學生,會怎么辦呢?
楊師群:首先是讓他表達自己的觀點,然後發現問題,我反駁他,他也可以反駁我。當然,不可能無限制下去,學生也沒有這樣的能量,一般兩三個來回。
南都:這種爭論你認為是學術層面的嗎?
楊師群:不一定,或許談不上學術,對於巨觀問題,大家完全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和意見。你如果上過我的課就知道了。我上課歡迎學生反對我的觀點,這個很正常。老師只是代表一個人的意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哪個人會是真理的化身?這是很可笑的。
南都:在上古漢語這門課的時候氣氛怎么樣呢?會不會也有學生反對你的觀點?
楊師群:也有。各個班級不一樣,有的班級會活躍一點,有的班級比較沉悶。
南都:現在一種主要的反對觀點是,認為你不應該在課堂上表達過於有傾向性的觀點,可能會以教師的身份影響學生。
楊師群:這種觀點其實非常可笑的。我只要完成教學任務,我傾向講什麼你有什麼資格來管呢?
南都:你的意思是不是,教師也有在課堂上表達自己觀點的自由?
楊師群:對。難道只有閒聊的時候可以談個人觀點,上課的時候不能談個人觀點?
南都:你在部落格上也提出,希望學生不要屈服於教師的權威或者固定的思想,鼓勵學生自己去思考。
楊師群:對,這個很簡單,就是陳寅恪的思想。鼓勵學術自由、思想自由。我希望這樣,但效果不一定很好。
我算是個另類
曾經搞過(開卷考試),但馬上就被“槍斃”了
南都:我在人文學院的告示欄上看到,你連續三屆被評為十佳教師,說明學生還是非常歡迎你的。
楊師群:只有兩屆,他們寫錯了。教學成果獎是真的。
南都:現在學校里像你這樣的老師多嗎?
楊師群:我感覺很少,我算是個另類。
南都:你覺得對學生,有沒有通過辯論讓他們獲得獨立的思考能力?
楊師群:應該也有一些,但不多,我的冬粉學生也有好幾個。
南都:但讓你印象深刻的這兩個女生沒有成為您的冬粉。看你部落格上的敘述,會不會在當時和這兩個女生說話的時候也有一點點激動?
楊師群:沒有,我覺得是心平氣和、很平常的一種說話方式。
南都:但會不會這兩個同學並不理解你的這種說話方式。兩個女生,一個還紅著眼眶,她們可能真的傷心了。你又說,以後可以不選我的課,但她們正在上你的古代漢語課呢。而這門課第一學期是沒法選擇的。她這學期還是必須來聽。
楊師群:實際上這個問題我曾經提出過。和教務處聯繫一下,即使是古代漢語課,如果不想上我的課,可以換一個老師。但這種說法沒有制度上的依據。這還需要和教務處去提建議。
南都:通常你上課聯繫課本的即興發揮,大概會占到多大比例?
楊師群:說不清,要看上什麼課,心緒如何。
南都:會不會像有的人說的,大半堂課用來發揮?
楊師群:不會。課程要按工作量完成。比如古漢語,這門課要完成這么多內容,學生要通過統一考試,考試內容還是按照書本來的,對吧。
南都:有的學生說,你教學非常開放,還會採用開卷考這樣的形式來判斷他們對課程的領悟。
楊師群:如果是我自己主考的部門,曾經搞過,但馬上就被“槍斃”了。為了這件事,和教務處吵了幾次,他們不讓開卷考,說開卷考,學生基礎知識不牢固了。但我主要考分析能力,書上都有,死記硬背做什麼。
學生缺少獨立思考能力
碰到我這樣的老師,你可能就不適應,我是絕對不會照本宣科的
南都:如果一個學生交了學費,你認為他應該在大學裡接受什麼教育?
楊師群:這個問題蔡元培他們這些教育家早就說過了。
南都:但這個時代正在發生變化,社會競爭激烈,可能有的學生,他來學校會希望學一些比較實用的知識,讓他畢業以後能夠在社會上找到一個飯碗。
楊師群:現在的學生想法確實和以前不同了。
南都:那么這樣的學生,他在課堂里希望得到的東西,和你的個人表達之間,可能會有一個差距。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楊師群:所以很簡單。只有古漢語這門課是不選的,其他課都是選的,你如果不喜歡我的風格,可以不選我的課。這一點華東政法大學是非常民主的。
南都:在大學之前,學生可能比較習慣應試教育。
楊師群:所以你跑到大學裡,碰到我這樣的老師,你可能就不適應。我是絕對不會照本宣科的。
南都:但如果回想一下,像那兩個紅著眼眶的女生,你如果循循善誘,會不會她們有所改變?
楊師群:我當然願意坐下來聊聊,其實我鼓勵學生下課以後也來找我。但關鍵是,當時沒有這樣一個機會,她們也不是抱著這種態度來探討的。
南都:實際上你也不願意強迫學生接受你的想法?
楊師群:我為什麼要強迫?我本來就崇尚個人自由思考、觀點獨立。
南都:你個人最喜歡上的那門課是什麼?
楊師群:我自己開的選修課,一門《世界通史》,我非常喜歡,選的學生也特別多。只有200個名額,有400-500個學生選。還有300來人沒選上,因為教室裝不下。這門課選的人多,我也蠻有成就感。每學期都有很多學生和我說,老師,我還有很多同學沒選上呢。
南都:像《世界通史》這么受歡迎的課,你的教學經驗是什麼呢?
楊師群:不是照本宣科,講一些在書本上找不到的,和他們以前學得幾乎是不一樣的,開放他們對整個世界的認識。
南都:這門課的考試是什麼方式呢?
楊師群:寫論文。我不會為難學生。
南都:你上課氣氛很活躍吧,學生可以馬上舉手起來?
楊師群:我第一堂課就會告訴學生,希望他們能夠提出問題,能夠在不同意我觀點的時候來反駁我,而且給足他們時間,古漢語也是這樣,如果學生對我的名詞解釋有意見,可以當堂提出來。但現在我感覺學生最大的問題就是,接受書本的能力強,獨立思考能力太弱。自己主動思考的意識太弱。
南都:而獨立思考恰恰是你鼓勵的。
楊師群:對,我在第一堂課,講的就是房龍的《寬容》———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這個是我做人的準則。
希望和兩女生交流
我不會主動找她們,否則像是興師問罪,我也不希望知道她們是誰
南都:經過這個事件以後,對你的教學風格會不會產生什麼影響?
楊師群:不知道,看學校怎么處理這件事。
南都:其實這個事情會影響到很多老師對教學的看法。
楊師群:對,今天有個學生和我說,事情出了以後,老師都不敢講話啦。
南都:其實告你的也有可能不是這兩個女生,對嗎?
楊師群:不排除這種可能。
南都:如果再見面,還能記得起來誰是她們嗎?
楊師群:記不起來了。
南都:你希望和這兩個女生交流嗎?
南都:我不會主動找她們,否則像是興師問罪,我也不希望知道她們是誰。我其實倒希望這兩個女生來找我,交流一下,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南都:你希望引導她們的想法改變嗎?
楊師群:我有什麼資格?只是相互交流啟發。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自詡為別人的精神導師。
網路爭議
輿論激辯楊師群事件
楊師群部落格公開後,一石掀起千層浪,在網路上被各大論壇迅速轉載,成為了輿論中心。
網路輿論的第一個階段,很多網友義憤填膺於學生對老師的背叛,兩個被認為是告密者的女生被網友稱為“紅小兵”。雖然人們根本不知道她們究竟是誰,甚至不能確認是否真的是這兩個女生告了楊師群。
許多網友發言支持楊師群課堂上表達自己觀點的自由。有楊師群的學生在網路上旗幟鮮明地支持老師,說楊師群的課讓他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大學精神。
但也有網友指出,沒有證據證明是兩名女生告了楊師群,從部落格看更像是猜測。甚至警方立案也只是猜測。
幾位評論家紛紛支援楊師群,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鳴撰文指出,學生告教授反革命太荒唐,“忘記了大學本應有學術自由”,難道忘了“全民互告時代”的教訓嗎?文化批評家王曉漁也撰文指出,教師有表達自己觀點的權利。在一所政法大學裡,這樣的事件比荒誕派小說還要荒誕。
但馬上有網路輿論反對楊師群,並反對聲援他的張鳴和王曉漁。反對者持有的觀點,認為楊師群有“學霸”之嫌。理由是,既然楊師群作為一名領取學校工資的教授,就應該付出相應的勞動。反對者認為,楊師群既然獨霸著教學資源,就不應該說“不愛聽就別上我的課”。
網路輿論的第二階段,楊師群的反對者增加。反對者說,學生為什麼不可以告老師?美國中學裡因為不滿教學內容、家長和學生告到學區地方教育董事會的比比皆是,讓老師捲鋪蓋的也不在少數。
反對者還搬出了韋伯的例子,這位現代社會學的奠基人之一曾這樣告誡,教師應該保持警惕,不在講台上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將任何一種態度強加於學生。
雖然相關文章已被博主刪除,但時至今日,楊師群教授的部落格每天仍有上萬人光顧,聲援和批評均不絕於耳,而它引起的社會思考仍在繼續,大學究竟應該是怎樣的?老師應該用什麼方式授課。
采寫:本報記者楊傳敏
《南都周刊》專訪
楊師群教授的“反革命”風波
《南都周刊》2008年12月05日
楊師群是華東政法大學法制史研究中心的教授兼碩士生導師,11月21日,他在自己部落格上貼出一個帖子,標題為《有同學告我“反革命”》,這篇700字不到的博文,讓這位年近六旬的老教授處於一場風波中心。
知識分子必須是他所在的社會之批評者,也是現有價值的反對者。批評他所在的社會而且反對現有的價值,乃是蘇格拉底式的任務。
——楊師群在《古代漢語導論》課件上引用台灣學者殷海光《怎樣才算是知識分子》一文
一篇發而復刪的部落格
半個月前的一篇部落格文章,徹底打破了楊師群的平靜生活。
楊師群是華東政法大學法制史研究中心的教授兼碩士生導師。他開設在某入口網站上的部落格,有個頗具學術意味的冗長名字,叫《還原歷史,正視當前,探索未來》。
這篇後來引發極大轟動的博文,就發在這裡,標題叫《有同學告我“反革命”》。
在這篇部落格文章里,楊如是描述他的一次遭遇:“……上《古代漢語》課的學生到公安局和市教委告了我,說我在上課時批評政府,上面已立案偵查。”
楊在這則博文里承認自己在上課時,“當然會批判一些與課文有關的中國傳統文化,在某些傳統文化問題上如果與當今有一些關係的話,我也會聯繫當今和批評政府。”
他回憶某天下課時有兩位女生前來找他,“憤慨地指責我怎么能批評中國文化!批評政府!甚至眼睛裡已經含有淚水。”在部落格里,楊估計可能就是這兩位女生去舉報的,他表示欽佩兩個女生熱愛傳統文化的勇氣,但無法理解她們的這種做法。
在這篇不到700字的博文最後,楊感嘆 “這種事情居然發生在21世紀的中國,發生在中國的大學校園裡!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這篇博文於2008年11月21日下午4點19分上傳,11月25日晚7點多被隱藏。在上傳不到一周的時間裡,點擊率和跟帖量迅速上升,在楊的博文後面,數以百計的跟帖展開火藥味極濃的爭論。
楊回憶,一些媒體人士也在部落格上給他悄悄留言,希望了解此事的來龍去脈,但已經慢慢平靜下來的他,拒絕了所有的採訪。
他對一位記者說,他判斷學校的態度還是在試圖保護他,他的動機也只是為了在私人部落格上一舒胸臆,並不想擴大事態。11月25日晚,接到一位朋友電話提醒後,他甚至主動隱藏了這篇部落格。
他同樣沒想到網際網路的巨大威力,會讓一篇部落格迅速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公眾熱議的話題。會在短短几天內讓他的同行,王曉漁、張鳴等同樣棲身高校的學者先後參與進來,撰文抨擊這種告密現象。
事實上,這篇現在只有通過搜尋引擎快照才能找到的博文,緣起於當天的一次談話。
兩次接踵而來的談話
那天是11月21日,恰好是周五,楊師群沒課。他接到電話,叫他去人文學院辦公樓,一進門,學院幾位院領導都在等著他。
一位院領導開門見山,說有學生直接向市公安局和市教委舉報你在課堂上的言論,現在有關部門已經就這個事情立案。我們現在主要跟你核實兩個事情,一是你是否在課堂上講了有關某非法組織的事情,二是你是否提到了某海外網站的事情。
楊回憶,他當即回答說不可能,關於前者他既不相信也不了解,根本不會去涉及,後者他也知道分寸所在,更不可能去碰。
談話很快就結束了,但這次和院領導十幾分鐘的接觸,讓楊師群心裡很不平靜,教了近20年書,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當天下午回到辦公室,他便發表了這篇博文,回過頭來看這篇《有同學告我是“反革命”》,楊承認自己當時比較激動,語句帶有情緒也在所難免。
第二天是周六,但楊師群的這個周末過得並不平靜。
這一天他被叫去談話,地點換到了華政長寧校區4號樓的校長室,分管教學的一位副校長在那裡等他。和這位校領導一起在等他的,還有前一天跟他談話的人文學院領導、校教務處、保衛處等四五位領導。
這次談話由這位副校長主導,內容還是集中在對前一天那兩個問題的核實上,問是否在課堂上談過某非法組織的問題,楊再次否認。
這次談話不到半個小時,讓楊覺得不安的是,他發現一位領導手裡似乎拿著一份筆錄材料,他估計是舉報他的學生寫的。
楊心裡覺得難過極了,他反覆對這位校領導說:“發生這種事情真是一種悲哀啊。”
這位校領導也是他在法制史研究中心的同事,最後也安慰他,說我們也只是核實一下相關問題,沒其他意思,以後上課應該多講主流的東西,更要儘量少講和課本無關的內容,對大一的新生們尤其要注意,千萬要記住:“學術有自由,課堂也有紀律。”
三個月的松江課堂
楊師群以前過的是很有規律的平靜生活,周一、三、四去學校上課,其他時間在辦公室看書搞科研,很少跟人往來,他自稱是與世無爭的人,但這兩次談話,讓他心裡再也難以平靜。
這位老教授陷入了從沒有過的迷惘之中,每天都要情不自禁地仔細回憶自己上過的每一堂課,在課堂上的每一句話。
除了帶研究生,58歲的法制史教授楊師群每周還有多達17節的本科生授課任務。本科生們在幾十公里外的松江校區,而他家在蘇州河畔的華政長寧校區。楊的身體其實並不強健,頭髮也早已花白,每周有三天,這個做事認真勤勉的上海人,清早六點半就得起來趕來往兩地校區的班車。
在他的學生眼裡,這也是個不太好糊弄的老師。在華政校園網的BBS“韜奮鐘聲”上,有人文學院的學生髮帖打聽楊的世界通史課給分情況,有學生跟帖說他的課“給分一般”,而且“每學期必然會有幾次點名”,建議“想混時間的就不要選了。”
楊師群曾經開設的必修和選修課程,包括世界通史、古代漢語、大學語文、中國法制史、中國法律思想史、中外政治制度史等十幾門。
但這次出事機率最大的,居然是看似和當下距離最遠的古代漢語課,這讓他有點始料未及。
楊師群自己分析,事情很明顯是從9月到11月這三個月給本科生們上的課堂教學引發的。
這門課,是給剛剛進入大學的大一新生們開設的。在楊師群精心製作的PPT課件里,第一堂課名為《大學語文第一課的漫談》。
他總要在這堂課里強調大學和中學的區別、教育的目的和價值、強調這門看似和現實遙遠的課程意義重大,因為“不了解中國的昨天,就不會看懂中國的今天”,而“中國現代化道路之艱難,可從傳統文化的歷史中得到解釋,也必須從中得到一定的突破”。
在第一堂課的課件最後,楊師群的習慣做法向學生公布自己的電子信箱和部落格地址,歡迎學生隨時和他討論任何問題。在他的部落格連結里,除了身邊的好友外,基本都是劉軍寧、賀衛方、秦暉等極為活躍的公共知識分子。
第一課之後,第一篇課文是節選自《左傳》里的《鄭伯克段於鄢》,他會給學生講述這種骨肉殘殺的殘酷政治鬥爭泯滅了人性,對後來的政治傳統有重大影響。
在隨後的課文《勾踐滅吳》、《蘇秦始將連橫》里,他會引導學生思考戰爭對中國社會和文化的巨大破壞力,思考知識分子總是喜歡依附權貴的劣根性。
他沮喪的是,這幾年來學生的質量明顯一屆不如一屆,他在課堂上興致勃勃地講這些時,相當多數學生是“呆若木雞”。
他更沮喪的是,回憶這近三個月的課程,很難確認到底是哪一天哪一堂課促成了學生的舉報。“我自信沒有在課堂上說過任何舉報所指控的話,但似乎每一堂課都可能引發事端,特別是第一堂課。”
對部落格里引述的那兩個課後來找他爭辯的女生,他搖頭苦笑,表示也已經完全無法記起具體是哪一堂課,講的是什麼內容。
四方襲來的風雨
很少見的是,楊師群不用手機,他說做學問時“很煩那種隨時被人打擾”的感覺。但這個古典意味甚濃的習慣,現在被他華政人文學院辦公室的同事抱怨不已。
事情傳開後,辦公室里每天都接到無數從四面八方打來的電話,密集的電話都在尋找楊師群的聯繫方法,到後來,學院官網主頁中包含機構設定電話名錄的網頁目錄甚至也被刪去。
無法聯繫到他本人的媒體記者最後只好一個個上門來打探尋訪。12月2日上午,在終於成功地把楊堵在辦公室門口後,一位上海本地媒體的女記者甚至表示準備第二天去松江校區親自聽聽楊師群的課,看看到底講得怎么樣。
與此同時,在華政BBS“韜奮鐘聲”人氣最旺的時事論壇里,一篇名為“告密,也是公民的基本言論權”的主帖正在受到不少人追捧。
一個叫“許四多”的ID表示,“有些問題只能在小範圍內討論;大是大非面前決不能糊塗;最後的裁決還是應該交由司法機關處理。”另一個學生則對此事可能對學校本科教學評估的結果構成不良影響而憂心忡忡。
在另一篇名為《楊師群老師:自由與啟蒙》的主帖里,幾個學生藉此對華政的人文教育進行了認真的討論:ID名為“往事並不如煙”的發帖人自稱大一時也曾上過楊的古代漢語課,很尊敬他,但由於楊老師的客群是一群大一新生,社會知識是一張白紙,一旦新生接受了老師們宣揚的自由民主理念後,很自然就會用這套理論來思考社會問題,“這是非常危險的。”
他的結論是“楊師群的一些言論,包括對政府的評論,學術上討論是另一個概念,但是在新生面前講,那是錯誤的。”
另一位ID名為“bat_vampire”的學生則認為,“在那兩個女生身上,有無數種比告發更合理更有效更有邏輯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不同意見”,但更重要的問題是教師“在法學院,如何能夠既傳授這些通識,又不造成強加於學生觀點的影響呢?”
他的同事趙慶寺在他的部落格連結里,把楊師群稱為“孤獨的思想者”。他的另外一位同事則在電話里責怪他完全沒必要在課堂上跟學生去講真話,“應付一下不就得了?現在搞得人人自危。”
他並不滿意於這種勸說,如果是這樣,“連師生之間都不能講真話,大家都互相提防,這個社會還成什麼社會,大學還叫什麼大學?”
到現在,楊師群相信那兩個來跟他提意見的女生未必就是舉報者,他只是憤怒於這兩個強加在他身上的莫須有的罪名,“這不是近似於陷害么?”
他還是希望看到真相,他希望有關部門出面告訴他,到底學生舉報了他什麼,到底他在課堂上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如果有可能,他表示願意好好和這兩個舉報的學生“坐下來談談。” 他甚至能理解孩子們做這個舉動的幼稚,“他們也許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也就是教育的悲哀和社會的悲哀!”
讓他稍顯寬慰的是,也有他教過的學生在悄悄支持他。一個松江校區的學生專門給他發來郵件,也表示自己曾經和這些去舉報的同學一樣,“單純到近乎傻,很少聽到異樣的聲音,很少會去思考似乎確定但充滿謊言的事。”
“當她們突然聽到您異樣的聲音時,她們會難以接受,因為這意味著她們先前20年艱難形成的世界觀,歷史觀都充滿謊言,她們會難以接受自己生活在謊言裡,她們無法接受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政治成績,歷史成績是她們愚昧的見證,她們難以接受曾經自己敬愛的老師告訴她們的會有謊言。”
“因為我也曾經這樣,所以我深深的理解她們.但是她們不知道,人的成長就是不斷重新認識世界的過程。”
還諱莫如深的細節
這個事件裡面,楊師群到底被舉報了什麼,有關部門到底是否立案了,這些細節至今諱莫如深。在楊師群的記憶里,學院領導第一次約談時曾明確指出此事有關部門已經立案偵查。但12月2日,上海警方接受新民網採訪時,表示並未發現類似報案,而華政校方則表示事情真相正在調查中。
人文學院一位院領導參與了前述兩次和楊的談話,但他對本刊記者表示不願對此事作出回應,因為學校規定“這個問題由校宣傳部統一回答”。12月3日上午,記者致電華政黨委宣傳部,電話無人接聽,校黨辦一位工作人員表示,都出去檢查工作去了。
校保衛處一位吳姓女士則首先表示保衛處沒有介入此事,接下來說領導指示一律不接待電話採訪。
唯一對本刊記者明確回應了此事的,是主持上述第二次和楊師群談話的華政副校長。12月3日,這位校領導致電本刊記者,一方面沒有否認曾找楊師群談話,另一方面他認為楊的部落格對此事的記載顯然有出入。
“你這個事情,先去問楊師群,問他三件事,你拿筆記下來,第一件事情,哪個學生說過他是‘反革命’?第二件,哪個公安機關立案了?第三件事情,是不是那兩個女同學講了?叫楊師群把證據拿出來,問題就解決了!你們報紙在全國有那么大影響,我給你指一條路,先去問他,不要問我,問清楚了,新聞的真實性就有了。如果他拿不出證據來,說明他有問題,不是我有問題!”
需要指出的是,楊師群這篇部落格,是記錄在這位校領導和他約談之前,院領導約談之後。
楊的太太憂心忡忡,她感嘆丈夫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都是復旦、浙大等名校教授,雖然出自書香門第,但丈夫卻大半輩子不順利。因為受父親“反動學術權威”的連累,身為老三屆的丈夫曾在貴州黔東南地區插隊8年,回到上海攻讀完碩士已是年近四十,又個性耿直不拐彎,擔心他“老了老了還惹出事情來了”。
楊師群並不太願意去過多考慮將來的事情,他現在發愁的則是,按照學校領導的要求,以後不能再這么對大一學生講課,那他還要想辦法重新備課,修改課件。
法制史研究中心是華政在法學界最負盛名的機構之一,在中心所在地的40號樓,學校給中心每位正高職稱的老師安排了一個單獨的辦公室。這個綠樹叢中的靜謐之地,擁有古色古香的木質構造,離他家只有區區5分鐘,是他最喜歡呆著靜靜看書的地方。
能在紅塵鬧市里有這么一個安靜的書桌,自覺與世無爭的楊師群很感激學校,又忍不住有點黯然神傷,他希望這個意外襲來的事情早點平息。
現在的華政40號樓禮堂,是原聖約翰大學的大會堂。每次從這裡走出來,楊師群總是忍不住要回頭看看這棟樓,正門的牆上左邊掛著他安身立命的法制史研究中心的銘牌,右邊則是一塊孫中山先生演講處紀念碑,上署:“1913年2月1日,剛剛就任中華民國第一任大總統的孫中山先生在這裡發表演講,師生歷久歡呼,中山先生在演講中論述了科學教育的重要性,告誡青年:既有知識,必當授人,民主國家,教育為本。人民愛學,無不樂承。先覺覺後,責無旁貸。以若所得,教若國人,幸勿自秘其光。”
南都周刊編輯潘蔥霞、主筆石扉客上海報導
《南方人物周刊》專訪
楊師群:“讓人匪夷所思”的控告
《南方人物周刊》2008年12月12日
記得下課時有兩位女同學找我,憤慨地指責我怎么能批評中國文化!甚至眼睛裡已經含有淚水
從11月下旬開始,一篇由華東政法大學楊師群教授發表在自己部落格上的文章《有同學告我是“反革命”》,開始在網路世界醞釀發酵。
楊教授在文章中透露,有兩名女大學生到上海市公安局和市教委檢舉他在上課時有批評時局等內容,“有關部門已立案偵查”。
這則部落格,迅速引發了全國範圍內的關注和評論,新浪等入口網站轉載後,更成為時下輿論熱議的主要話題之一。
然而,本來處於風暴中心的楊師群,卻似乎不以為意,遠離了這場紛紛擾擾的喧囂。
“他就是個搞學問的人,科研任務名列前茅。不上課的日子,他就呆辦公室,中午回家吃個飯,然後又回去鑽研學問,不到晚上7點不回家的。”楊師群太太在電話里忙著解釋。
這位教授不用手機,辦公室也沒電話,記者只得依照楊太太口述的時刻表,碰了碰運氣。12月2日晚6點,華東政法大學40號樓已陷入深沉暮色中,3樓走廊盡頭一間辦公室略有光亮:楊師群緊鎖雙眉,正對著電腦。
“我的部落格這兩天訊息多得不得了,瞧!校方正在配合警方調查……”
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雖由他而起,卻讓他有無妄之災從天降的愕然,一頭霧水的迷茫,和悲從心起的無奈與徒然。“至今我都不知道告發我的是誰,至於告發我的理由,更是荒唐。”
當然,還有不平則鳴的義憤,以及出身大知識分子家庭、經歷了歷次政治運動、家門分裂父子相抗、自己也上山下鄉藏身社會底層10年的世事洞明。
聊天中,楊師群時而哀嘆,“領導找我談話,我給他們的反應是,我對中國目前的教育很悲觀。”
時而又是激憤的,“讀完(縱橫家)蘇秦那篇課文,我跟他們講,中國的知識分子非常垃圾,就是為了富貴,有奶便是娘,什麼事都肯乾,他們是不可能理解到這個層面的。所以,只能說我的課超前了點,很多東西他們不理解。”
言語中的“他們”不斷在延伸:從那兩個他也不知其名的學生,到他面對的所有學生;從父親楊寬與後娘,到同在治學的兄長們;從領導到政府、社會;從歷史到未來……
人物周刊:您的部落格文章後來看不到了,是自己刪的嗎?
楊師群:我自己刪的,太亂了,有些留言實在素質太低。
人物周刊:具體說說這事的經過?
楊師群:11月21日下午,領導找我談話。從領導傳遞的信息看,我感覺是《古代漢語》課(惹出的問題),因為他們提到選課問題,只有這課是必修課。
所以我後來和她們(學生)說了,你要不喜歡我的課,你不選就可以了。沒想到她會去告我,而且告到公安局。你如果告到學校還能理解,這說明,她一定要置我於死地,最好要公安局把我給抓起來。
人物周刊:聽聞自己被學生告,你的第一反應?
楊師群:我感覺很不可理解,在我們的社會還會發生這種事!就像我在部落格文章里最後一段寫的,這事如果在清朝末年發生,可能還有人信;五四時期已經沒這種事了,那時候什麼老師沒有?最激進的、最反動的、最保守的……哪有告老師的?所以,這事一出,我感覺真是太有意思了!
人物周刊:那堂課你到底講了什麼?
楊師群:我也不知道。她們上告,上面立案後通知學校,學校調查,然後再找我,最起碼得個把月。我怎么想得起之前哪次課哪個問題?從我自己角度看,就是我平時講課對整個傳統文化的批判,最後還聯繫到當前。
人物周刊:比如?
楊師群:比方《勾踐滅吳》這篇文章,讀完,要他們談感想。他們回答無非就是:佩服勾踐,這人了不起。但我說,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戰爭給人民帶來什麼?這樣的戰爭在中國打了多少年?它意義何在?
他們不會想到這層次,然後跟他們講呢,他們又像呆若木雞一樣(模仿做翻白眼狀)。當然,我的觀點也不一定正確,我只是盡力談一些我認為比較深刻的問題。聯繫當前,我也會談中國和越南,為什麼要打?韓戰,死了多少人?反思過沒有?
我們上周剛到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參觀,我正在寫部落格,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確實造得不錯,這確實是日本人的侵略,但關鍵問題,你自己也應該反省反省?很值得的!很值得花些錢,讓中國人知道,我們走過什麼樣的道路!德國人有納粹博物館,他們自己做的罪孽,當然要建博物館,這個民族才有希望。
所以,你談這些話題,學生絕對不理解你。可以說,我在做這樣一些啟蒙工作,但很艱難。你看,現在都被告到公安局了。原來還有點勇氣,這個事件發生以後,唉!
人物周刊:你部落格里說,兩個學生當天下課來找你。
楊師群:這是我的印象,到底誰告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猜測,覺得有可能是那兩個女生,因為她們當時很激動,上來就問我為什麼要批評中國文化和政府。
人物周刊:你文章中所謂“莫須有”的罪名是指?
楊師群:實際上她們就告我兩件事。很可惜,我這兩件事都沒說過。你要就上課內容告我,是告不倒我的,只有給我加罪名啊。誰會想出這些罪名?我估計學生想不出來。
人物周刊:你想和那兩位學生對質一下?
楊師群:不是對質,我倒非常想和她們聊聊,你們有什麼不同觀點?我希望她們能在上課時就和我爭論,這是最好的事情。我上課絕對允許同學反駁我,有過去的學生回憶,最大的快樂就是和我爭論。
人物周刊:公安局已經找你本人了嗎?
楊師群:沒有,現在最好公安局來跟我說說清楚,把她們的控訴書給我看一下。
人物周刊:你太太對這事什麼反應?
楊師群:她搞不太清楚,很害怕,“你不要被抓進去坐牢吧?”我說,坐牢又怎樣?
人物周刊:她說你講話太耿直,應該考慮下家裡情況。
楊師群:我這人是直點,但如果因為直而坐牢,那也是蠻有意思的事。
人物周刊:有學生回憶,你在《世界通史》第一節課上說,“你們以前學的知識都是垃圾。”
楊師群:有時我確實會這么講。尤其是那個五種生產方式的理論,很可笑!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我講世界通史,把這個理論全部打翻,胡搞!
人物周刊:你怎么解釋?
楊師群:從世界通史來看,每一種文化,不同民族,走的完全是不同道路,根本不能用這種規律來描繪。(據說)中國封建社會延續幾千年,我問你,什麼是封建?我對中國歷史的認識就是——兩次轉型。
春秋秦漢是一次,這次轉型對中華民族實際上是非常苦難的一個歷程,悲劇,絕對不是好事,對中國社會而言,可以說是非常大的一次失敗,中華民族就此淪落到一個非常專制的社會;第二次轉型就是1840年,被外國人逼的,這次轉型到現在還沒完成。
人物周刊:這些想法和你的治學經歷有關?
楊師群:本科我學歷史,我想挖一下根,中國古代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研究生我讀的是宋史。宋代商品經濟非常發達,但當時那一套絕對畸形,和西方商品經濟不一樣,完全是一種滿足貴族、皇族奢侈生活的消費。
研究生畢業分配到這裡,研究法律史,我也喜歡,後來搞新聞史。我做中外比較,最近剛完成一部40萬字著作,題目是《反思與比較:中西方古代社會的歷史差距》,我從國家產生、經濟、文化、法律制度各方面出發,是對中國社會的一種根源性挖掘。我對古代批判得非常厲害,不像什麼于丹,在那邊說笑話。
《有同學告我是“反革命”》(摘錄)
今天被領導叫去談話,說有上《古代漢語》課的學生到公安局和市教委告了我,說我在上課時批評政府等,上面已立案偵查。真令我啼笑皆非:居然還有學生和文化大革命時的思路一樣,為了告發老師為“反革命”,可以不擇手段。可悲啊!這幾個中國的大學生。
記得下課時有兩位女同學找我,憤慨地指責我怎么能批評中國文化、批評政府!甚至眼睛裡已經含有淚水。這樣熱愛中國文化與政府的同學,我很敬佩,你們有這樣的權利!但為什麼我就沒有批評的權利呢?
我告訴她們:我也有發表自己看法的權利,如果你們不願意聽我的課,以後不要選我的課就是了。不料,她們居然到上面去告我,甚至還添油加醋地給我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真讓我大跌眼鏡。
這種事情居然發生在21世紀的中國,並且發生在大學,太讓人匪夷所思了。我只有默默祈禱:什麼時候中國社會才能走出愚昧?中國教育走上正軌?中國學生具有比較正常的思維?
來源:南方人物周刊
記者李乃清
對其父楊寬自傳《歷史激流》的回應
有人翻出我父親的《回憶》,指責我曾與父親吵鬧以爭家產。這種指責太好笑了,本來不想把家醜外揚,既然有人翻出來那也就無可奈何只得說說了。你們知道當時是什麼年月嗎?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本人從插隊落戶的貴州剛回到上海,二十幾歲的我可以說一無所有。而父親由於母親去世找了個後娘,在一些問題上又與兩個哥哥鬧翻,由此而不許我進門,甚至不讓報戶口。我只得在鄰居家住了一個多月,每天只有在小麵館里吃一角錢一碗的光面度日。你說我不找父親找誰?而後娘當時已經把我們家裡的所有東西都搬得不知去向,並把房門封死,我根本無法進住,所以只能到後娘家找父親,但他們閉門不見。幾次下來,年青氣盛的我只得用此釘門粗魯的手段,以望後娘出來解決問題。最後是由組織出面找我父親,才同意把戶口報上,市里再分了一間房子,才單獨過日子。最後,父親與後娘只(只)出了幾百元錢幫我買了幾件家具,其他家裡的所有財產都由後娘一人獨吞,我此後再也沒有拿過父親的一分錢。其實,母親去世,我們兄弟三人完全有資格分一點母親的遺物,但我們沒有。父親去世,也完全可以與後娘打官司分父親遺產,我們也沒有。家裡的孩子都與父親鬧翻,難道父親會沒有責任?其實你們只要看看他的《回憶》中,連與他生活了一輩子的我們的母親的名字都不提,就可知道這父親還是蠻絕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