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記載
《魏書·卷五十三·列傳第四十一》
太祖時,征拜博士,出為趙郡太守,令行禁止,劫盜奔竄。太宗嘉之。并州丁零,數為山東之害,知曾能得百姓死力,憚不入境。賊於常山界得一死鹿,謂趙郡地也,賊長責之,還令送鹿故處。鄰郡為之謠曰:“詐作趙郡鹿,猶勝常山粟。”其見憚如此。卒,贈平南將軍、荊州刺史、柏仁子,謚曰懿。
孝伯少傳父業,博綜群言。美風儀,動有法度。從兄順言之於世祖,征為中散。世祖見而異之,謂順曰:“真卿家千里駒也。”遷秘書奏事中散,轉侍郎、光祿大夫,賜爵南昌子,加建威將軍,委以軍國機密,甚見親寵。謀謨切秘,時人莫能知也。遷北部尚書。以頻從征伐規略之功,進爵壽光侯,加建義將軍。
真君末,車駕南伐,將出彭城。劉義隆子安北將軍、徐州刺史、武陵王駿,遣將馬文恭率步騎萬餘至蕭城。前軍擊破之,文恭走免,執其隊主蒯應。義隆聞大駕南巡,又遣其弟太尉、江夏王義恭率眾赴彭城。世祖至彭城,登亞父冢以望城內,遣送蒯應至小市門宣世祖詔,勞問義恭,並遣自陳蕭城之敗。義恭等問應:“魏帝自來以不?”應曰:“自來。”又問:“今在何處?”應曰:“在城西南。”又問:“士馬多少?”應曰:“中軍四十餘萬。”駿遣人獻酒二器、甘蔗百梃,並請駱駝。
世祖明旦復登亞父冢,遣孝伯至小市,駿亦遣其長史張暢對孝伯。孝伯遙問暢姓,暢曰:“姓張。”孝伯曰:“是張長史也。”暢曰:“君何得見識?”孝伯曰:“既涉此境,何容不悉。”暢問孝伯曰:“君復何姓?居何官也?”孝伯曰:“我戎行一夫,何足致問。然足與君相敵。”孝伯曰:“主上有詔:‘太尉、安北可暫出門,欲與相見,朕亦不攻彭城,何為勞苦將士,城上嚴備?’今遣賜駱駝及貂裘雜物。”暢曰:“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於此?”孝伯曰:“卿家太尉、安北,是人臣不?”暢曰:“是也。”孝伯曰:“我朝廷奄有萬國,率土之濱,莫敢不臣。縱為鄰國之君,何為不稱詔於鄰國之臣?”孝伯又問暢曰:“何至忽遽杜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帝壁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人思致命,恐輕相凌踐,故且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克日交戲。”孝伯曰:“令行禁止,主將常事,宜當以法裁物,何用廢橋杜門?窮城之中,復何以十萬誇大?我亦有良馬百萬,復可以此相矜。”暢曰:“王侯設險,何但法令而已也。我若夸君,當言百萬,所以言十萬者,正是二王左右素所畜養者耳。此城內有數州士庶,工徒營伍猶所未論。我本斗人,不鬥馬足。且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君復何以逸足見夸也?”孝伯曰:“王侯設險,誠如來言,開閉有常,何為杜塞?絕橋之意,義在何也?此城守君之所習,野戰我之所長;我之恃馬,猶如君之恃城耳。”城內有具思者,嘗至京師,義恭遣視之,思識是孝伯。思前問孝伯曰:“李尚書行途有勞。”孝伯曰:“此事應相與共知。”思答曰:“緣共知,所以仰勞。”孝伯曰:“感君至意。”
既開門,暢屏人卻仗,出受賜物。孝伯曰:“詔以貂裘賜太尉,駱駝、騾、馬賜安北,蒲萄酒及諸食味當相與同進。”暢曰:“二王敬白魏帝,知欲垂見,常願面接,但受命本朝,忝居藩任,人臣無境外之交,故無容私覿。”義恭獻皮褲褶一具,駿奉酒二器、甘蔗百梃。孝伯曰:“又有詔:‘太尉、安北,久絕南信,殊當憂悒。若欲遣信者,當為護送,脫須騎者,亦當以馬送之。’”暢曰:“此方間路甚多,使命日夕往復,不復以此勞魏帝也。”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為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衣,稱白賊也。”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似異黃巾、赤眉。”暢曰:“黃巾、赤眉,不在江南。”孝伯曰:“雖不在江南,亦不離徐方也。”孝伯曰:“向與安北相聞,何以久而不報?”暢曰:“二王貴遠,啟聞為難。”孝伯曰:“周公握髮吐哺,二王何獨貴遠?”暢曰:“握髮吐餐,不謂鄰國之人也。”孝伯曰:“本邦尚爾,鄰國彌應盡恭。且賓至有禮,主人宜以禮接。”暢曰:“昨見眾賓至門,未為有禮。”孝伯曰:“非是賓至無禮,直是主人怱怱,無待賓調度耳。”孝伯又言:“有詔:‘程天祚一介常人,誠知非江南之選,近於汝陽,身被九槍,落在溵水,我使牽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張,並思集聚,聞其弟在此,如何不遣暫出?尋自令反,豈復苟留一人。’”暢曰:“知欲程天祚兄弟集聚,已勒遣之,但其固辭不往。”孝伯曰:“豈有子弟聞其父兄而反不肯相見,此便禽獸之不若。貴土風俗,何至如此?”
世祖又遣賜義恭、駿等氈各一領,鹽各九種,並胡豉。孝伯曰:“有後詔:‘凡此諸鹽,各有所宜。白鹽食鹽,主上自食;黑鹽治腹脹氣滿,末之六銖,以酒而服;胡鹽治目痛;戎鹽治諸瘡;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非食鹽。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朕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復見朕小大,知朕老少,觀朕為人。’”暢曰:“魏帝久為往來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信。”義恭獻蠟燭十梃,駿獻錦一匹。孝伯曰:“君南土士人,何為著屩?君而著此,將士云何?”暢曰:“士人之言,誠為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陳之間,不容緩服。”孝伯曰:“永昌王自頃恆鎮長安,今領精騎八萬直造淮南,壽春亦閉門自固,不敢相御。向送劉康祖首,彼之所見王玄謨,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境七百餘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抗。鄒山之險,彼之所憑,前鋒始得接手,崔邪利便爾入穴,將士倒曳出之。主上丐其生命,今從在此。復何以輕脫,遣馬文恭至蕭縣,使望風退撓也。彼之民人,甚相忿怨,言清平之時,賦我租帛,至有急難,不能相拯。”暢曰:“知永昌已過淮南。康祖為其所破,比有信使,無此訊息。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為才,但以其北人,故為前驅引導耳。大軍未至,而河冰向合,玄謨量宜反旆,未為失算,但因夜回歸,致戎馬驚亂耳。我家懸瓠小城,陳憲小將,魏帝傾國攻圍,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帥,眾無三旅,始濟翮水,魏國君臣奔散,僅得免脫。滑台之師,無所多愧。鄒山小戍,雖有微險,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慕政化,奸盜未息,示使崔邪利撫之而已。今雖陷沒,何損於國。魏帝自以十萬之師而制一崔邪利,乃復足言也?近聞蕭縣百姓並依山險,聊遣馬文恭以十隊迎之耳。文恭前以三隊出,還走彼大營。嵇玄敬以百舸至留城,魏軍奔敗。輕敵致此,亦非所恤。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國交兵,當互加撫養。而魏師入境,事生意外,官不負民,民亦何怨。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捍拒,此自上由太尉神算,次在武陵聖略。軍國之要,雖不預聞,然用兵有機間,亦不容相語。”孝伯曰:“君藉此虛談,支離相對,可謂遁辭知其所窮。且主上當不圍此城,自率眾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城故不待攻圍;南行不捷,彭城亦非所欲也。我今當南,欲飲馬江湖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魏帝遂得飲馬長江,便為無復天道。”孝伯曰:“自北而南,實惟人化。飲馬長江,豈獨天道?”暢將還城,謂孝伯曰:“冀盪定有期,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朝,今為相識之始。”孝伯曰:“今當先至建業以待君耳。恐爾日君與二王面縛請罪,不暇為容。”
孝伯風容閒雅,應答如流,暢及左右甚相嗟嘆。世祖大喜,進爵宣城公。興安二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太安三年卒,高宗甚悼惜之。贈鎮南大將軍、定州刺史,謚曰文昭公。
孝伯體度恢雅,明達政事,朝野貴賤,鹹推重之。恭宗曾啟世祖廣徵俊秀,世祖曰:“朕有一孝伯,足治天下,何用多為?假復求訪,此人輩亦何可得。”其見賞如此。性方慎忠厚,每朝廷大事有不足,必手自書表,切言陳諫;或不從者,至於再三。削滅稿草,家人不見。公庭論議,常引綱紀,或有言事者,孝伯恣其所陳,假有是非,終不抑折。及見世祖,言其所長,初不隱人姓名以為己善。故衣冠之士,服其雅正。自崔浩誅後,軍國之謀,鹹出孝伯。世祖寵眷有亞於浩,亦以宰輔遇之。獻替補闕,其跡不見,時人莫得而知也。卒之日,遠近哀傷焉。孝伯美名,聞於遐邇。李彪使於江南,蕭賾謂之曰:“孝伯於卿遠近?”其為遠人所知若此。孝伯妻崔賾女,高明婦人,生一子元顯。崔氏卒後,納翟氏,不以為妻也。憎忌元顯,後遇劫,元顯見害,世雲翟氏所為也。元顯志氣甚高,為時人所傷惜。翟氏二子,安民、安上,並有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