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書與我雖是一度無緣,我對書則自小到大,始終是未免有情,而這‘未免有情’,在我看來卻是最大的緣分。”
本書為余斌個人隨筆集一種,在一個被電子屏充滿的小時代,余斌卻將他和書的緣分,與書有關的趣聞、隨想娓娓道來,自有一種特別趣味。
作者為專欄作家,已有多部隨筆集出版,擁有一定的知名度和人氣;
作品文字輕鬆幽默,有人文情態。
作者簡介
余斌,六〇後,南京人,現供職於南京大學文學院。著有《張愛玲傳》《事跡與心跡》《字裡行間》《提前懷舊》等,2015年出版了3本散文隨筆集,分別講了文人的酒事、書事、閒事,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這三本書分別是:《喝酒的故事》、《有書和沒書的日子》、《伸懶腰的學問》。
編輯推薦
這是一本談書的書,更確切的,是講和書的緣分與“交往”。從“文革”到新時期,開啟一段關於書的記憶。
目錄
第一輯 底事有緣我與書的緣分 發蒙 殘書 閒書 正襟危坐讀《金瓶》 我為書狂 第二輯 樂在其中 書累 一筆糊塗賬 借書與借錢 枕上 開個店如何 包書時節 披沙揀金 給《譯林》當槍手 訪老先生不遇 筆名故事
| 第三輯 書里書外 書約黃昏 “大”趨勢 勵志 活兒 日記·紅色 應酬詩 細節的凝視 報上的故事 這禁書不是那禁書 對台戲·拉郎配 快樂書單 crowd與mob 熟悉,而又陌生 讀完的與未讀完的 我的“紅”與“黑” 魯迅的書賬 遊戲筆墨 林沖的長相 林沖與扈三娘 以己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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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讀
正襟危坐讀《金瓶》
余斌
《金瓶》者,《金瓶梅》是也,是中國人就知道,這是數得著的“淫書”。因為“淫”,所以禁,是屢禁屢止,還是屢禁不止,要看話怎么說。有一點可以肯定,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想犯禁的人,多,能得逞的人,少。我居然得逞,而且是在“文革”年間,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
雖然得逞,能不能就算讀過了《金瓶梅》,卻應打一問號,蓋因所讀乃是最最奇特的“版本”,全部字數,不到兩萬。其時正在讀高中,“文革”後期,書荒仍在蔓延,乃鑽頭覓縫,四處搜羅,真可謂“於書無所不窺”。的確是“窺”,因要弄到一部非常之書,常要使用非常手段,一旦到手,又須避人耳目,暗中讀之。有一同學,父親是某大學中文系資料室的頭兒,近水樓台,常能接觸到奇僻之書,其中便有《金瓶梅》,一度還帶回家中。我同學窺測多時,奈何老爸防範甚嚴,絕對地“堅壁清野”。忽一日,同學神情詭秘拉我到學校一背人所在,告我一驚人訊息:《金瓶梅》藏身之處已被發現,他爸要出差,下手就在今夜。其後整整一天,我滿懷期待。再見面時,同學表情卻很是複雜,似在估摸我的失望,又似在期待我的狂喜:出差之前,他爸已將《金》書轉移,但是—他從書包里拿出一硬面筆記本,這是他失望之餘在父親房中大肆亂翻,於一極隱秘處搜得:“全是從《金瓶梅》抄下來的,諔(chù)得一塌,絕對!絕對!”南京話中“諔”有下流之意,“諔得一塌”譯成國語,就是下流到家,黃得不能再黃。
自然有一番萬萬不可示人的千叮萬囑,亦自有一通絕不外泄準時歸還的賭咒發誓。揣了一本“諔得一塌”的寶物,一睹為快的急切,可以想見。上課時全無心思,卻又看它不得,回家後亦不敢輕舉妄動,熬到夜深時分,確信父母已入夢中,這才成其好事。打開筆記本,前面有一段札記,當然是同學父親所寫,大意說他藏有香港版潔本《金瓶梅》一部,抄家時居然漏網,亦屬幸事。書中淫辭艷語,盡皆刪去,未得全豹,不無遺憾。近資料室購入木刻影印本《金瓶梅詞話》一部,乃將潔本所刪者抄錄於下,唯標點系自加。云云。後面便是正文,漂亮的鋼筆正楷,清清楚楚,一筆不苟。卻是零零碎碎,一段一段,中有空行,每段前後皆標有“上接××頁”、“下接××頁”字樣,當然不成書模樣。但我哪裡管得了這些?從窺“淫”的角度說,“瓶”中“精華”,已是萃於一編,怎一個“諔”字了得?
讀時的感覺,用“五雷轟頂”形容,絕不過分。裡面多有韻文描寫,讀得似懂非懂,然“不求甚解”亦能“得意忘形”,滿目是人體器官,滿目是傻大姐所謂“妖精打架”,男男女女摘了面紗,原來有此別一世界,亦燥熱,亦驚慌,並非怪力亂神,卻有怪力亂神的恐怖。彼時的大陸還是清教徒式的教育,一代人的性啟蒙,常以料想不到的方式悄悄進行,《子夜》可以當黃書看,《赤腳醫生手冊》也可成為發蒙的讀物。只是以我的閱讀,如此這般的啟蒙,其剛猛的力度,實屬空前。由這不尋常的“書”,我也有了一段此前此後再不曾領略的閱讀經驗,人物輪廓、故事情節一概不曉,卻連估帶猜諳曉其中的“動作”。我之初次邂逅《金瓶梅》,便是如此。
第二次與《金瓶梅》打交道,卻是光明正大,但是怎么說呢?反正也可一記。這時已是一九八四年,我在南京大學讀研究生,論文做的是張愛玲,張受《紅樓》、《金瓶》影響頗深,追本溯源,也該一讀吧?就去系資料室借,答覆是,書,有的,但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讀,確有需要,須得系主任批文一紙。於是打報告,無非是研究需要云云,系主任是我的老師,知道並非誑語,大筆一揮,同意。
第二次去資料室,發現這裡有一隻蹊蹺書櫥,雖說書庫里多為書架,書櫥卻不是沒有,所怪者唯獨它一把鎖鎖將起來,看看裡面貨色,也就猜到幾分:“三言二拍”、《俊友》、《小酒店》、《娜娜》、《隋煬帝艷史》、《包法利夫人》……都是昔之所謂“黃書”。這時“思想解放”已非一日,《讀書》雜誌在倡導讀書無禁區,然“遺留問題”總得一個一個解決,想來這一櫥書便是“文革”掃黃遺產,百廢待興,解“黃”洵非當務之急。擺在那裡,倒讓人知道,讀書禁區,曾有多大。但《紅與黑》也在其中,卻是出人意表,或是設限時“寧可錯殺三千,決不錯放一個”,也未可知。《金瓶梅》養在深閨,則應在意料之中,蓋櫥中諸書雖有黃毒,相比之下,卻是小巫大巫。有劇毒者,待遇自然非比尋常—乃是在一隻綠色保險箱裡藏身。
資料員費一番功夫打開保險箱,取出的卻是藍色封套的線裝書,兩函二十冊,我應有如對故人之感,因那正是影印萬曆本《金瓶梅詞話》,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版的,十年前讀的“抄本”,就是由它衍生。可憐我相逢未必曾相識,竟然不知。這一版據說印得極其有限,專供某級以上的高級幹部。高級幹部政治覺悟高之外何以抗“黃”能力亦高於常人,可以不問,尚有幾部流入學術機構,以備研究之用,全不顧當時研究者多是待罪之身,就已應被視作法外施恩。
“予生也晚”倒成了幸運,非高幹非專家也能一睹真容,不料恭逢盛世,我的“研究”卻不能正常進行。書不能外借只能坐讀只是其一,其二是當時並無閱覽室,借書處僅有長桌一張,就在借書櫃檯前,人來人往,正當要衝。“雪夜閉門讀禁書”,自然“不亦快哉”,大庭廣眾讀黃書,滋味如何?要命的是常有熟人經過,作為寒暄一部分,要問所讀何書,一遍遍回答則不啻曉諭眾人,這傢伙在看黃書。然有問不能不答,答了便有人湊上身來,陪著看上兩眼。這一看更讓我渾身不自在。《金瓶梅》黃毒,遍於全書,稍翻幾頁,便現色相,陪讀者或者無意,我則不免心虛,好像時時有被抓“現行”的危險。
如此這般,讀書成為受罪,才讀兩冊,已生倦意。《金》書與我的研究,怎么也是間接關係,下這么大功夫,似無必要;有讀“精華本”的經歷在前,也算曾經滄海,獵奇犯禁的衝動也有限。但費了精力爭來的權利,棄之可惜,而《金》書本身,確有可觀。所以還是硬著頭皮讀,每星期總有兩三日去到資料室,每次兩三小時,端坐而讀,一臉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看到應伯爵插科打諢,尚會不由笑出兩聲,看到西門慶潘金蓮在床上折騰,表情卻只有越發地嚴肅正經,—下意識里也是要以這表情,以正視聽。如此前後二十多天,資料員開保險箱計二十餘次,《金瓶》工程,終於大功告成。
平日讀書,最喜臥讀,再正經的書也是枕上讀之。這一次居然能每日端坐兩三小時,也是奇事。想當年,斜倚枕上學《毛選》,現而今,正襟危坐讀《金瓶》。效果如何呢?不問可知。目不斜視,反倒難得其中三昧。看來維持端正坐姿、嚴肅表情,也需不少精力,若有餘裕,本當看出更多精彩,再有餘力,回想多年前所讀抄本,將那些黃段子還原,這段當在“蘭湯邀午戰”,那段應入“醉鬧葡萄架”,也未可知。但是哪裡能夠?現在還有印象的似乎只有一鱗半爪,有一句卻記得,當時曾抄下:
那婦人獨自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望見武松正在雪裡,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
“亂瓊碎玉”是濫調,我不喜,但整個句子卻好,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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