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秋實經典書系:城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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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圖書目錄,作者簡介,序言,

內容簡介

圖書目錄

作者簡介

序言

“唱話匣子的!別走!別走!”
其實那個“唱話匣子的”看見我跑進家去,當然就會在門口等著,不得到結果,他是不會走掉的。講價錢的時候,門口圍上一群街坊的小孩和老媽子。講好價錢進來,圍著的人便會挨挨蹭蹭地跟進來,北平的土話這叫做“聽蹭兒”。我有時大大方方地全讓他們進來;有時討厭哪一個便推他出去,把大門砰地一關,好不威風!
唱話匣子的人,把那大喇叭安在話匣子上,然後裝上百代公司的唱片。片子轉動了,先是那兩句開場白:“百代公司特請梅蘭芳老闆唱《宇宙鋒》’,金剛鑽的針頭在早該退休的唱片上摩擦出吱吱的聲音,啦啦地唱起來了,有時像貓叫,有時像破鑼。如果碰到新到的唱片,還要加價呢!不過因為熟主顧,最後總會饒上一片“洋人大笑”,還沒唱呢,大家就笑起來了,等到真正洋人大笑時,大伙兒更笑得凶,亂鬨鬨的演出了皆大歡喜的“大團圓”結局。
母親時代的兒童教育和我們現代不同,比如媽媽那時候交給老媽子一塊錢(多么有用的一塊錢!),叫她帶我們小孩子到“城南遊藝園”去,便可以消磨一整天和一整晚。沒有人說這是不合理的。因為那時候的母親並不注重“不要帶兒童到公共場所”的教條。
那時候的老媽子也真夠厲害,進了遊藝園就得由她安排,她愛聽張笑影的文明戲《鋸碗丁》《春阿氏》,我就不能到大戲場裡聽雪艷琴的《梅玉配》。後來去熟了,膽子也大了,便找個題目——要兩大枚(兩個銅板)上廁所,溜出來到各處亂闖。看穿燕尾服的變戲法兒;看扎著長辮子的姑娘唱大鼓;看露天電影鄭小秋的《空谷蘭》。大戲場裡,男女分座(包廂例外)。有時觀眾在給“扔手巾把兒的”叫好,擺瓜子碟兒的,賣玉蘭花的,賣糖果的,要茶錢的,穿來穿去,吵吵鬧鬧,有時或許趕上一位發脾氣的觀眾老爺飛茶壺。戲台上這邊貼著戲報子,那邊貼著“奉廳諭:禁止怪聲叫好”的大字,但是看了反而使人嗓子眼兒痒痒,非喊兩聲“好”不過癮。
大戲總是最後散場,已經夜半,雇洋車回家,剛上車就睡著了。我不明白那時候的大人是什麼心理,已經十二點多了,還不許入睡,坐在她們(母親或是老媽子)的身上,打著瞌睡,她們卻時時搖動你說:“別睡!快到家了!”後來我問母親,為什麼不許困得要命的小孩睡覺?母親說,一則怕著涼,再則怕睡得魂兒回壞了家。
多少年後,城南遊藝園改建了屠宰場,城南的繁華旱已隨著首都的南遷而沒落了,偶然從那裡經過,便不勝今昔之感。這並非是眷戀昔日的熱鬧的生活,那時的社會習俗並不值得一提,只是因為那些事情都是在童年經歷的。那是真正的歡樂,無憂無慮,不折不扣的歡樂。
1951年7月28日
我記得寫上面這段小文的時候,便曾想:為了回憶童年,使之永恆,我何不寫些故事,以我的童年為背景呢?於是這幾年來,我陸續地完成了本書的這幾篇。它們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但寫著它們的時候,人物卻不斷地湧現在我的眼前,斜著嘴笑的蘭姨娘,騎著小驢回老家的宋媽,不理我們小孩子的德先叔叔,椿樹胡同的瘋女人,井邊的小伴侶,藏在草堆里的小偷兒。讀者有沒有注意,每一段故事的結尾,裡面的主角都是離我而去,一直到最後的一篇《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親愛的爸爸也去了,我的童年結束了。那時我十三歲,開始負起了不是小孩子所該負的責任。如果說一個人一生要分幾個段落的話,父親的死,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段落,我寫過一篇《我父》,仍是值得存錄在這裡的:
寫紀念父親的文章,便要回憶許多童年的事情,因為父親死去快二十年了,他棄我們姊弟七人而去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女孩。在我為文多年間,從來沒有一篇專為父親而寫的,因為我知道如果寫到父親,總不免要觸及他離開我們過早的悲痛記憶。
雖然我和父親相處的年代,還比不了和一個朋友更長久,況且那些年代對於我,又都是屬於童年的,但我對於父親的了解和認識極深。他溺愛我,也鞭策我,更有過一些多么不合理的事情表現他的專制,但是我也得原諒他與日俱增的壞脾氣,和他日漸衰弱的肺病身體。
父親實在不應當這樣早早離開人世,他是一個對工作認真努力,對生活有濃厚興趣的人,他的生活多么豐富!他生性愛動,幾乎無所不好,好像世間有多少做不完的事情,等待他來動手,我想他的死是不甘心的。但是促成他的早死,多種的嗜好也有關係,他愛喝酒,快樂地劃著名拳;他愛打牌,到了周末,我們家總是高朋滿座。他是聰明的,什麼都下工夫研究,他害肺病以後,對於醫藥也很有研究,家裡有一隻五斗櫃的抽屜,就跟個小藥房似的。但是這種飲酒熬夜的生活.便可以破壞任何醫藥的功效。我聽母親說,父親在日本做生意的時候,常到酒妓館林立的街坊,從黑夜飲到天明,一夜之間喝遍一條街,他太任性了!
母親的生產率夠高,平均三年生兩個,有人說我們姊妹多是因為父親愛花的緣故,這不過是迷信中的巧合,但父親愛花是真的。我有一個很明顯的記憶,便是父親常和挑擔賣花的講價錢,最後總是把整擔的花全買下。於是父親動手了.我們也興奮地忙起來,廊檐下大大小小的花盆都搬出來。盆里栽的花,父親好像特別喜歡文竹,含羞草,海棠,繡球和菊花。到了秋天,廊下客廳,擺滿了秋菊。
花事最盛是當我們的家住在虎坊橋的時候,院子裡有幾大盆出色的夾竹桃和石榴,都是經過父親用心培植的。每年他都親自給石榴樹施麻渣,要臭好幾天,但是等到中秋節,結的大石榴都飽滿得咧開了嘴!父親死後的第一年,石榴沒結好;第二年,死去好幾棵。喜歡迷信的人便說,它們隨父親俱去。其實,明明是我們對於剪枝,施肥,沒有像父親那樣勤勞的緣故。
父親的脾氣儘管有時暴躁,他卻有更多的優點,他負責任地工作,努力求生存,熱心助人,不吝金錢。我們每一個孩子他都疼愛,我常常想,既然如此,他就應該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使生命得以延長,看子女茁長成人,該是最快樂的事。但是好動的父親,卻不肯好好地養病。他既死不瞑目.我們也因為父親的死,童年美夢.頓然破碎。
在別人還需要照管的年齡,我已經負起許多父親的責任。我們努力渡過難關,羞於向人伸出求援的手。每一個進步,都靠自己的力量,我以受人憐憫為恥。我也不喜歡受人恩惠,因為報答是負擔。父親的死,給我造成這一串倔犟,細細想來,這些生格又何嘗不是承受於我那好強的父親呢!
童年在北平的那段生活,多半居住在城之南——舊日京華的所在地。父親好動到愛搬家的程度,綠衣的郵差是報告哪裡有好房的主要人物。我們住過的椿樹胡同,帘子胡同,虎坊橋,梁家園,儘是城南風光。
收集在這裡的幾篇故事,是有連貫性的,讀者們別問我那是真是假,我只要讀者分享我一點緬懷童年的心情。每個人的童年不都是這樣的愚呆而神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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