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作家、詩人、學者石計生教授,融合社會學理性分析和詩人的感性抒發,再次以獨到的觀點仔細爬梳西方理論。從德國哲學家班雅明的城市與閒逛者意象,到法蘭克福學派的盧卡奇揉合哲學、社會學、文學、藝術、心理學而成的美學理論,融入自身做為創作者的生活、心境及比較道家哲學實踐,細讀台灣當代大詩人楊牧詩作,逐步發展出原創的藝術創作「詩空間」作者理論,解讀本土藝術家朱銘與蔡瑞月的作品。又借西方與東方的哲學辯證解讀極具象徵意義的三島由紀夫作品《豐饒之海》,並以詩作及照片的藝術性與詩性為引,探索詩、攝影和拉剛跋的裝置藝術。
本書既廣且深地融會貫通東西方美學、哲學與台灣藝術作品,重新闡釋理論,也跨越了理論分析與文學創作的疆界。
本書特色
1.融合西方社會學、美學理論,結合東方道家哲思,跨領域閱讀
2.以融合東西方的獨特美學觀點解讀本地詩人與藝術家,如楊牧、朱銘、蔡瑞月等,以及日本知名小說家三島由紀夫,擴及攝影和裝置藝術領域
圖書目錄
輯一班雅明寓言詩學
波特萊爾的練劍術──巴黎城漫步與現代詩創作
機械捕捉的美感:從班雅明談愛森斯坦電影蒙太奇
以詩抵抗:現代性、貨幣經濟與拱廊街
動中之靜:論班雅明「閒逛者」的城市意象閱讀轉變
輯二盧卡奇現實主義之路
形式與整體:盧卡奇美學原理之研究
離岸之路──青年盧卡奇的靈魂與形式
《小說理論》──在現實的邊緣感受時代的傾斜
可能使命──從此超拔遇見一種現實主義
輯三楊牧詩美學探究
布爾喬亞詩學論楊牧
光影疊錯中的雪季身影:楊牧現代詩藝術論
印象空間的涉事──以班雅明方法論楊牧詩
孤獨的幾何:楊牧詩的數學美學
指派的掙扎:從楊牧〈台灣欒樹〉論「詩空間」與藝術創造力
輯四日常生活諸藝術形式表現
〈幸而有遺忘:台灣戰後舞蹈先驅者蔡瑞月〉
輓歌中微明的氛圍:偶遇一張澎湖天人菊照片
拉岡/跋:分裂自我的鏡像──評拉剛跋的偽裝裝置藝術
輯五圓現象閱讀
建構「圓現象閱讀」
三島由紀夫與其小說《豐饒之海》的輪迴美學
〈死亡與永恆的辯證:從「人間系列──三軍」談朱銘的創作精神性〉
自序
忘了是什麼時候說過,總之嘗自諺「社會學是我專業的業餘,詩是我業餘的專業」。這樣的跨界、介於學術與創作之間的自畫像輪廓,過了知天命之年後,爾今看來線條漸趨明確。本書所探索的三位人物都曾加深我的精神輪廓,他們也是社會學與詩學領域裡的大家。而所謂「界」所無法范囿的,是人物各自流露出的獨特精神,深深影響著這一代的世界與創作觀,都已成為血脈的部份。
班雅明、盧卡奇、楊牧所代表的是神秘、理想與古典的藝術精神。雖然年代有所不同,但是人物卻巧妙地交織在生命史中。就理論層次而言,我最著迷的是班雅明。通過閱讀傳記與文本,我用「班雅明的咖啡杯」形容他星辰配置般諸多概念的作用,總是在慢慢品嘗其深度快到底部時,才能得見其歷史的天使預言與哲學。作為一個班雅明信仰者必須是個閒逛者,通過走路裸露城市的秘密、通過足下經驗的行走捕捉靈光冥合神秘,創作是痛苦的最大解除。我沈溺於班雅明的寓言詩學長達十年,那帶點頹廢、分裂、流浪況味的日子,以閱讀《單向街》為經、波特萊爾為緯,構築成迷宮般的內心地圖,窺探自我理性的多孔性。班雅明曾描述拱廊街里,陽光通透鋼鐵構成的高聳圓頂遍灑而下、一個巴黎貴婦穿著華麗撐著洋傘,遛著一隻烏龜閒逛於商品琳琅滿目玻璃櫥窗前。這十九世紀令人無法置信卻又如此真實的後現代場景,讓人深深相信他所說「新奇到最後總是一樣的」,拱廊街是資本主義最後的消費墓碑。用城市意象、人物象徵與日常生活的追憶裸露社會化的自憐,班雅明不時在他的句子裡隱藏對愛情的缺憾與現實的不滿,裸露卻不分析,明白這一切不會有真正的救贖。一切在永恆的當下交會:晨曦之光暈、山嵐之輪廓、偶遇路人回望給你陌生的注目一瞥。這些生命里的吉光片羽,帶著遺憾卻又念念不忘的氛圍、神韻。正是班雅明所擅長的在生活中以小窺大的藝術:把抽象帶回人間,用詩意的文字呈現留白想像,甚至帶著耐人尋味的費解。化模糊為亮眼,詩的蒙太奇、寓言的社會學讓班雅明得以跨越時空,持續啟迪世人。
盧卡奇對我而言是理想,他和班雅明走的是分歧的道路:不同於班雅明的踽踽獨行於當下時空交錯的文學蒙太奇,盧卡奇大半生是朝向社會現實的馬克思主義者。對他的熱愛也顯示了我的性格矛盾:在極端獨與精神往來與奮不顧身入世之間擺盪。綜觀一生,青年盧卡奇醉心古希臘、歌德與賀德林的文學。秉讀其《靈魂與形式》時,冷靜的哀傷,他閃爍不定的文字讓每一個人都受到感動。未來已不可得,他的理想在過去,源於康德哲學的範疇論,盧卡奇區分了史詩時代與小說時代:前者精神滿溢、整體豐饒乃古希臘的英雄縱橫時代,是找尋傳說中的稀世藍花的騎士時代,理想先行、信仰美善;後者則是航行結束、道路開始是個找尋自我迷失於物質叢林的不和諧時代,內心活動與外在現實的不一致,藝術精神不是趨向抽象就是幻滅。幻想自己是騎士的唐吉訶德高調挑戰風車,是抽象的理想主義;情感教育里的弗雷德里克沒有嘲弄與哀惋的內心,抒情無力與現實對抗,沈溺性愛無可自拔,是幻滅的浪漫主義。伊爾瑪之死是盧卡奇思想轉向的關鍵。曾經沈醉浪漫與狂飈的藝術精神,他在聽到初戀情人投多瑙河自盡的噩耗後,整個人斜倚在書房座椅,托腮遠望窗欞外的浮雲移動,不知多久。盧卡奇再站起時寫了《歷史與階級意識》,加入戰爭時局思潮,用關心普羅大眾轉移內心傷痛,現實主義的文學主張是其代表。我從大學時期就深受影響,或者應該這樣說,台灣戒嚴時期我會從經濟系轉讀社會系就是因為閱讀馬克思—盧卡奇系列著作。馬克思是所有經濟學家中唯一從底層角度看經濟行為的人,而盧卡奇則是文學界最能將理想社會融入作品並進行論述與批評的人。對我而言,學術上走向社會學就意味著詩創作上的走向現實,把孤獨與孤獨連線,成為入世的熱情。因為,從來孤獨者的命運就不是個人的命運,是特殊的社會命運,不是全人類的「人的命運」。人物典型、遠景與世界觀,盧卡奇現實主義論引發我的詩學想像,就是「詩的二重性」觀點:詩人的內面空間將詩超拔,從個別情緒抒發到具普遍性意義的寫作,印象到象徵的醞釀發酵將句子編織成篇是第一重性的工作;在閱讀與生活經驗里淬鍊詩人眼界,帶著社會意識入世,以某種和生活相連的自信,展現親密現實的第二重性。從這裡,我的藝術精神探索之旅,就聯繫上當代台灣詩人楊牧。
屈指一算,對於楊牧藝術精神的端索超過了三十年。班雅明與盧卡奇,神秘與理想的化身,很自然地有機交會於我對楊牧的探究。二十來歲時,我寫〈布爾喬亞詩學論楊牧〉,用的就是受盧卡奇啟迪的「詩的二重性」,在解嚴前台灣的動盪現實里,解讀楊牧對於他的為藝術而藝術忿忿不平。過了十年遇見了班雅明的「印象空間」論,九二一大地震後八十一日在東勢,秉讀詩後,我開始看到了另一個楊牧,疊合過往今來的場景如水印,時間被空間化。如果關懷底層是通過行動給予溫暖,那么楊牧就是以詩的涉事完成這項義舉。盧卡奇的史詩╱小說時代二分法被班雅明的印象空間疊合於永恆的當下。這點,也提供我長久以來的焦慮某種解答:創作與現實可以並行,詩人與學者可以共存,當我們找到自由出入那名為「界」的門的鑰匙。楊牧的藝術精神立足於深厚的古典素養,古希臘與中國的比較文學,全神灌注於他的詩里巧妙和現代結合,成就雋永,有如經典文言文可以一讀再讀。我再過十年運用極端理性的康丁斯基描繪楊牧〈孤獨的幾何〉,是如何以古典馴服熱情;再過十年用形上的道家身體的登涉俯瞰他的〈台灣欒樹〉,從洪荒跨界迄今,發現詩空間的旋轉門。
從各種角度反覆驗證,得到的結論都一樣:這一切都歸結於藝術創造力的泉眼,在足下經驗行走的理想、在眉宇之間專心而渙散的神秘、與在一顆信仰真善美的古典之心。然後就來到生三成異(thirdingas-othering)的匯聚點,一條筆直的道路我們正在途中,盡頭碼頭可見,其後船隻錨已收回,霧茫大海指向無始無終的循環:一個面向海洋的史詩時代等待啟航,破浪的線條划過天際,伴隨流星雨墜落原野化為彩蝶亂飛,導引我們順流而下,驚濤拍岸穿行五大洲,在島嶼中寫作出入東西,得其環中,以應無窮。「社會學是我專業的業餘,詩是我業餘的專業」的自畫像輪廓線歷歷分明,班雅明、盧卡奇與楊牧給予我們神秘、理想與古典,相互交織啟迪,如鼎之三足,撐起藝術精神的宇宙,這是典故、這是常新,而樹已發了新芽。
(二○一七‧九‧十二 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