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話譯文
懷念著我心愛的人呵,揩乾眼淚而遠望。
沒人介紹而路又迢遙,有話卻無法成章。
我至誠一片而蒙冤,我進退兩難而不前。
願每日陳述我的心思,心思沉頓而難表現。
願浮云為我捎信,雲師卻不肯講情。
托鴻鳥為我傳書,鴻高飛而不應命。
我難比帝嚳高辛,能遇鳳凰而授卵。
要變節而隨流俗,我知恥而有所不敢。
多年來我遭受摧殘,毫不減我心中的憤懣。
寧失意而長此終身,我何能如掌之易反?
我明知正路難通,但我不能不走正路。
儘管是車翻而馬倒,我依然望著前途。
我再把好馬轡上,請造父為我執鞭。
慢慢地走吧,不必驅馳,讓我把光景留連。
指著嶓冢山的西邊,那漢水發源地點。
就走到日落昏黃,也莫嫌道途遙遠。
我姑且等待明年,艷陽的春日綿綿。
我要放懷地歌唱,逍遙在江水夏水之邊。
我攀摘灌木中的苻蘺,我採集沙灘上的卷施。
可惜我和古人不能同時,摘來香草我同誰賞識。
採取扁蓄與同蔬菜,盡可以紐成環佩。
也未嘗不好看一時,終萎謝而遭毀敗。
我姑且快樂逍遙,觀賞南方人的異態。
只求我心中快活,把憤懣置諸度外。
芳香與污穢雜混一起呵,芳花終會卓然自現。
馥郁的芳香必然遠揚,內部充實外表自有輝光。
只要真誠的素質長保不亡,聲名會突破一切的阻障。
想請薜荔替我說合,又怕走路去攀樹子。
想采荷花替我媒介,又怕涉水濕了裙子。
登高吧,我不高興,下水吧,我也不能。
固然是我的手足不慣,我猶豫而心不能定。
完全依照著舊貫,我始終不肯改變。
命該受難我也不管,趁著這日子還未過完。
一個人孤單地走向南邊,只想追求彭鹹的典範。
創作背景
此詩當為屈原於江南放逐途中所作,其創作時間尚無定論,主要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創作於楚懷王時期屈原被流放於漢北之時。如王逸《楚辭章句》釋美人為楚懷王,舊注多隨之。
林雲銘《
楚辭燈》說:“茲以其文考之,如《惜誦》乃懷王見疏之後,又進言得罪,然亦未放。次《思美人》《抽思》,乃進言得罪後,懷王置之於外。其稱造都為南行,稱朝臣為南人,置在漢北無疑。”另一種說法則認為此詩當作於楚頃襄王時期屈原被放逐於江南之時。如
湯漳平楚辭譯著本將此詩中的“江夏”注釋為“長江和夏水”,而此地屬於屈原在楚頃襄王時期被流放的江南地區。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此詩表述的心愿為思國、思鄉和美政理想一定要實現,希望君主不重蹈歷史覆轍,努力振興楚國。其最大的特點即是“依詩取興,引類譬喻”(王逸《楚辭章句·離騷解題》),如同《
離騷》一樣,詩中處處都體現出“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脩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王逸《楚辭章句·離騷解題》)的鮮明特色。
首先,詩題“思美人”即是“靈脩美人以媲於君”的體現;香草美人皆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化象徵者,“美人”在詩中並非指一般意義上的美女,而是指楚國君主(至於是哪位君主——懷王抑或頃襄王,歷來有爭議)。屈原撰寫此詩的目的,就是試圖以思女形式,寄託自己對君主的希冀和思念,以求得到君主的信賴而實現理想目標。
詩一開篇即陳述了詩人思女的行為——“攬涕”“佇眙”,感情真摯而又熾烈。然而由於客觀條件的拘牽——無良媒,致使他“志沉菀而莫達”,一再申言也無濟於事。不過,詩人並不因此而完全喪失信心,他仍竭盡全力地努力追求:“寧隱閔而壽考兮,何變易之可為。”“知前轍之不遂兮,未改此度。”“廣遂前畫兮,未改此度也。”直至詩篇之末,詩人明知自己已實在無能為力了,卻仍不改“度”——努力的行為不得已作罷,而節操卻始終不易。
詩篇在寫美人的同時,也寫到了香花美草,它們均一一“以配忠貞”:沿江夏行進時,詩人“擥芳茝”“搴宿莽”“解扁薄與雜菜”,這裡的“芳茝”“宿莽”“扁薄”“雜菜”,均非實指植物,而是用以喻指才能,詩人一路採摘、佩飾它們,乃是為自己為國效力時作準備。遺憾的是美人——君主並不賞識,致使詩人只得發出“吾誰與玩此芳草”的慨嘆。這還不夠,詩人更以芳草自譬,說芳草與污穢雜糅,作為芳草,終能卓然自現,而決不會為污穢所沒;又將芳草比作媒人,“令薜荔以為理”“因芙蓉而為媒”,欲通過這些媒人而向美人求愛,但又缺乏勇氣。美人、鮮花、香草,在詩篇中都一一成了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化象徵者,它們在表現詩人本身的氣質形象及體現詩篇的主旨方面起了極好的烘托作用。
超越時間與空間的局限,大膽地將地上與天國、人間與仙境、歷史與現實等有機地融合一體,讓現實人物、歷史人物、神話人物交織一起,從而形成濃烈的浪漫奇特風格,是此篇又一突出的藝術手法。
詩人在求美人未成後,思緒難以自抑,情感受到挫傷,此時,處於現實困境的人物突然想到了神話人物、歷史人物——“願寄言於浮雲兮,遇豐隆而不將”,“高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勒騏驥而更駕兮,造父為我操之”。這些神話人物與歷史人物的闖入,大大豐富了詩章的藝術內涵,顯示了詩人超常的藝術想像力;正由於此,此詩才更顯出想像奇特、神思飛揚的特點,表現出與《九章》其他詩篇有所不同的風格與色彩。
名家點評
宋代
洪興祖《
楚辭補註》:“此章言己思念其君,不能自達,然反觀初志,不可變易,益自修飭,死而後已也。”
明末清初
黃文煥《楚辭聽直》:“‘陷滯不發’‘沉菀莫達’‘揚厥憑而不竢’‘滿內外揚’,是通篇立意大呼應處。‘前轍不遂,未改此度’,‘廣遂前畫,未改此度’,又一立意大呼應處。皆以後段承前段,翻案出奇。善揚則不患於不發莫達矣,世自抑我之遇,我自揚我之芳。有畫之廣遂,則不患轍之不遂矣,世自抑我之轍,我自伸我之畫,故曰:‘情質可保,居蔽聞章。’居蔽即所謂陷滯沉菀,轍之不遂也;可保聞章,即所謂揚憑遠揚,畫之廣遂也。文心一線到底,最為清澈。”
作者簡介
屈原,戰國末期楚國愛國詩人。名平,字原。又自雲名正則,字靈均。出身楚國貴族。初輔佐懷王,做過左徒、三閭大夫。學識淵博,主張彰明法度,舉賢授能,東聯齊國,西抗強秦。後遭讒害而去職。頃襄王時被放逐,長期流浪沅湘流域。後因楚國的政治更加腐敗,郢都也為秦兵攻破,他既無力挽救楚國的危亡,又深感政治理想無法實現,遂投汨羅江而亡。所作《離騷》《九章》《
天問》等傳世,多自述身世、志趣,指斥統治集團昏庸腐朽,揭露現實的黑暗與混亂,感嘆抱負不申,抒發懷歸之情,深度體現對國事的深切憂念和為理想而獻身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