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短篇,普通人的江湖,真令人感嘆。
章節內容
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麗人笑話和。
樓上的彩燈映在橋下的流水裡,比明月更亮。歡聲笑語時時可聞,遠遠地好象從天上傳下來一般。
那就是強者的江湖。名俠劍客們的江湖,莊主大豪們的江湖,高處入青雲的江湖。
不是他的江湖。
一身青舊布衣的方平,靜靜地站在橋下,看著那片燈火輝煌的地方。
他沒有資格走進那個標誌著權勢和地位的快活林。
他沒有錢,沒有背景,最要緊的是沒有可以出人頭地的武功。而在江湖上,武功基本可以決定一切。決定你是否走到哪裡都會有人歡呼,有人請客,有人稱兄道弟……和有美人的眼波流轉笑靨如花。
在你自已的生命里你是主角,而在高手如雲的江湖裡你什麼都不是。象武功秘籍、高人傳授那種神話,方平在十二歲之後就不再想了。跟著做趟子手的父親,他默默地在江湖裡奔波,(如果那也叫江湖)每天做著打尖、守車、搬貨這些雜事,最得意的一次戰績是捉住半夜來襲的三個小毛賊,但後來也沒送官,因為那些賊跟叫花子也沒兩樣。
本來就這樣終老也沒有什麼不好。如果沒有遇見絲絲。
絲絲。會揪痛人心的兩個字。方平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無關饑飽的事也會讓他這么心痛。
絲絲。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絲絲正站在河邊的柳樹下,她的衣衫比柳色更綠,腰肢比柳枝更裊娜,然後是她的眉,她的眼。清爽的就象這三月的春天,象這湖水。
接著絲絲就跳進了湖水裡。
方平小心地估量她不可能是跳下去戲水後,也跟著跳進了湖中。
三月的湖水很有些清寒,絲絲後來生了場大病,昏迷中一直喊著一個人的名字:無憂、無憂。
無憂公子的大名,江湖上只要是人都聽說過。那個翩翩玉樹,年少多金,溫文有禮,名列江湖十大劍客之首的無憂公子。
方平更加小心甚至帶點惶恐地照料絲絲,他天天都跟自已說,不可以亂想。她喜歡的是什麼樣的人。你又是什麼樣的人。
但情絲如果能斬,那也就不是情絲了。
在那個星光比情人的眼波更明亮的夜晚,當絲絲終於對他訴說了心語,並投入他的懷抱後,方平情不自禁地回手摟住了她。那個他曾以為永遠無法企及的仙子。
但,終究是,美人如花隔雲端。
“這位是,方平方公子嗎?”
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
雖然是仆傭,可是衣著只比自已更有氣派,更難得的是面對身為趟子手的方平也毫無不屑之色,依然一臉謙恭有禮,不愧是無憂山莊出來的人。
三代為貴。除了幾百年的無憂山莊,還有哪一家有這種氣度。
“我是。請問你們家主人?”
“請跟我來。”
這是方平第一次踏入快活林。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就算不死,方平也不認為自已以後有機會能再進得來。
真是一個有如天堂的地方。每處建築都那么精美,亭台樓閣,山石掩映,異花芬芳與脂粉香氣交織在一起,隨風四散。方平突然想起他積蓄到現在準備買房的錢,大概,連這邊的一株花都買不起吧。
林中有一處空地。
看不見燈籠在哪裡,卻有無數的光從高處,從樹蔭中,從水池中紛紛地透射出來,將空地映的如同白晝。
方平站在空地中央。僕人悄然無聲地退了下去。
“你就是方平?”
無憂公子緩緩地從樹林裡走了出來。簡單的一襲白衣,質料和做工卻是最上好的,更襯得他人似雪,飄逸出塵。
完全不同於暴發戶的氣質,無憂公子對方平說話的神情和對一派掌門說話沒有兩樣,帶著永遠的淡淡微笑,公子點頭為禮:
“我平素不喜和人比武鬥劍。但你是為了絲絲。所以,為了尊重絲絲,我接受你的挑戰。”
方平遲疑了一下,終於問道:“你是真的喜歡絲絲嗎?”
“美人如名花,都是要用來細心呵護的。”無憂公子有趣地望著方平,耐心地回答,“絲絲又美麗又溫柔,而且對我痴心一片,哪個男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總覺得他的話有什麼不對,可是又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吶吶地,方平繼續道:“你可以保證以後不會再讓她傷心了嗎?”
“哈哈哈……”象是聽到最可笑的話一樣,無憂公子爽朗地笑了起來。雖然同為男人,方平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可以迷死人。難怪每個女人都會為他失魂。
“小兄弟,你看過這世上有誰會永遠滿足?有誰會一輩子不傷心?又有誰能負擔起別人一生的幸福?你是在要求我做老天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情啊。換個角度說好了,要是絲絲跟著你,你會保證她一生都幸福嗎?”
“呃,這個……”方平想起家中那破舊的四壁,自已微薄的收入,不由苦笑。他早就知道,自已是沒資格愛上絲絲的。無憂公子和方平。就算換作自已來選,也會毫不猶豫地選中前者的。所以他真的一點都不怪絲絲,真的不怪。
“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好好待她。”他只能如是說。
“這你可以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絲絲的。”無憂公子保證道。
這句話方平也完全相信。以無憂公子的為人和氣度,就算不喜歡絲絲了,還是會繼續供養她的。唉。只是,那究竟是不是絲絲所要的?她會快樂嗎?
方平握緊了手中的劍。
無憂公子仍然輕鬆地負著手,微笑地看著方平,問道:“你引動了我一向沒有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向我挑戰?你明知不可能成功的。何況,就算你能勝我,絲絲也不會跟你。她愛的人是我。”
方平老老實實地承認:“我也知道我肯定會敗。大概不小心還會死。可是我倒底也是男人,也是江湖人。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規矩,無論是高處還是底層都一樣。未婚妻跟人跑了,總要用劍來說一說話的。”
“喔。原來是這樣啊。”無憂公子眼裡的笑意更濃:“你真是個很有趣的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殺你。甚至可以不傷到你。出招吧。”
那是什麼樣的滋味。聽著對手輕鬆地宣告自已的命運。最要命的是,兩人都知道那是事實。無憂公子絕對有資格這樣說話。
方平揮出了第一劍。無憂公子飄飄然地閃開。
劍光如白練隨之而去,無憂的身形卻總是翩若游龍,在燈光下有如最美的舞姿。
“請、你、拔、劍。”方平咬牙切齒地在劍影里吐出四個字。
無憂公子欣然從命,拔出了他那柄被評品為天下第三劍的吹雪。
劍光一起,如雪花四濺,清寒陣陣,悽美而絕望,在燈光里美得令人屏息。
這時就算是百曉生復活,也會如此評價:無憂的劍已封死了方平的任何一招退路。方平的生死已在無憂的掌中。
然而,世上真的沒有完全絕對的事。驚鴻一瞥的剎那間,方平突然做了個古怪姿勢,既難看又笨拙,連那把劍都是歪歪斜斜地亂指了出去,毫無章法可言。
但這招其笨無比的劍法一出,無憂公子立時臉上變色。只有他知道,他的破綻已全露在這招之下,現在的情勢,正和剛才完全相反,自已的招數已經使老,劍在門戶外,無力回救,就算生死無礙,敗象已是顯現了。
輕嘶一聲。方平的劍從無憂的肩頭掠過,劃破了那襲精緻的白衣。
收劍。方平後退兩步。無憂也沒有再動手的意思。兩人相對而視。
“你那招本不該只劃破我衣服的。為什麼手下留情?”無憂靜靜地凝視著方平,問道。
“我的劍上有毒。”方平還是老老實實地道,“據說是那種見血封喉的,劃破了一點皮肉就沒救了。”
“我明白了。”無憂公子的眼神閃閃發亮,“你碰到了黑衣死神對不對?是他教了你那招,再將你的劍淬上□□?”
“他倒沒有穿黑衣,也沒告訴我他是誰。只是在我跟你下挑戰書的第二天晚上,有個人來到我家裡,教了我這一招,說你對付我這樣的低手,第一式一定會用踏雪尋梅,而這招笨鳥不飛正是踏雪尋梅唯一的剋星。他還說,我絕對殺不了你,你的護身罡氣已到了第七重,只有在劍上淬上毒,才能致你於死地,將絲絲搶回來。”
“那你為什麼會放過我?”無憂公子的眼裡沒有表情,卻又仿佛已經得知他的答案。
“絲絲喜歡的是你。我殺了你,她一定會傷心。我沒辦法讓她高興,可我也一定不會做任何讓她傷心的事。所以我只是要贏,卻並不要你死。”
有風吹來。
燈光依然在水裡蕩漾,看起來象是一個不忍卒醒的美夢。
方平突然笑了一笑,這還是無憂第一次看見他笑,原來也很好看,還帶了些驕傲:“無論如何,我贏了不是嗎?就算你要殺我也好,我還是贏了你。而且贏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無憂公子深深地看著他。
方平或許不聰明,可是也絕對不笨。剛才一剎間,無憂確實有殺掉方平的念頭。無憂可以敗,卻絕不可以敗在方平的劍下。
正如雲永遠不可以沾上泥,白衣永遠不可以染上塵埃。
只要他的劍輕輕一揮,一切都可以回到最起初的寂寞,一切都可以沒有發生。
無憂公子突然也笑了起來,更加驕傲:“我是無憂。”
“我知道。”
“我不能容許我的生命里有任何污點。不能容忍你對我有手下留情、有救命之恩。”
“我知道。來之前我就想過了。”
“但你還是來了。”無憂深思地看著他,眼裡露出奇特的神情,“我不相信這世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你也一樣。你不過是把愛情看得比生死更重要而已。”
方平的眼裡閃過迷惘之色。他沒有想過這些。本來,他就不是為了帶回絲絲而來的,愛情和勝負沒有關係,他知道。可是……難道在最深的內心處,真的沒有一點點不敢承認的希望,希望絲絲會讚賞自已,會……愛上自已嗎?
絲絲。這兩個字又開始刺痛他的心。再也不能見到的絲絲。那張宜喜宜嗔的臉,那靨溫柔可人的笑容。
方平沒有察覺自已的眼睛裡已充滿痛苦之色。
一直在細心看著他的無憂公子輕輕地笑了。他又恢復了淡定自如,主宰天下的神情。
“我可以殺你的。但我不想弄髒我的手。而且再怎么說你也對我有救命之恩。”無憂淡淡地說著,無論什麼話,從這樣清華高貴的口中說出,都充滿了威嚴。
方平沒有反駁。
“所以我把你最重要的東西送還給你,我們互不相欠。”
無憂輕輕地擊了一下掌。隨著掌聲,一道纖弱的身影自黑暗中緩緩步出。
所有的花都比不上她的芬芳,所有的燈都及不上她明亮。
那一瞬間,方平的眼裡再也沒有別人。四目交會,絲絲的眼睛仍那么晶瑩,而且,充滿了感情。那……是對他的嗎?
他艱難地開口:“你還好嗎?”
“我很好。”絲絲的聲音象緞子般柔軟,“比你想像的要好一些。”
“他……不再有別的女人了?專心地對你一個?”
絲絲淡淡地笑了起來,笑得很美,看在方平眼裡卻是一陣心痛:“象公子這樣的人物,怎么可能被一個女人所擁有?以前是我想不開,才會傻得跑去跳河,現在我想通了,只要能夠在他身邊,我不在乎任何事。”
“可是……”方平吶吶地說不出話來。一剎間,他突然覺得自已如此可笑。
無憂公子輕咳了一聲,“絲絲。”
絲絲轉頭看向無憂,帶著一種淒迷的微笑:“公子。”
在這樣的笑容面前,即使是無憂也不忍再說下去,反倒是絲絲自已開了口:“我都聽見了……能為公子做點事,絲絲就是死也無怨,何況只是跟方平去……再說,方平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公子不必為難。”
“你……你真的喜歡過我嗎?”明知不該問,可是方平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的。”絲絲眼裡的感情果然是對他的,“我喜歡你。可是,我對公子卻是另一種感情,我無法離開他而存在。”
也許這就是愛情和迷戀的區別。也許不是。
象火一樣激烈全數燃盡的愛,象水一樣平和穩定的愛。兩者間,絲絲選擇了前者。或者,是命運選擇了她。
明知道答案,方平還是問出了最後一句:“就算不會快樂,你還是要跟著他嗎?”
“快樂不是生命的全部意義。有些人的感情是注定要痛苦的。”絲絲明眸如水,清澈地注視著方平,極輕極輕地道出一句話:
“春蠶到死絲方盡。”
方平終於苦笑。他自已也很奇怪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
他轉頭看向無憂:“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吧?”
無憂回答的很快:“我知道。你會要求我留下絲絲,不要讓她跟你走。”
風又起。方平在風裡看著落花,看得仿佛痴了。
無憂順手拈住一朵飛花,靠近鼻端:“這是你的要求,我當然會答應。不過你真的想好了嗎?”
方平已經插回劍,拍拍衣服,準備開路:“想好了。很傻是嗎?這次來,我差點送命,卻什麼都沒有得到。無論是人還是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