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宗教論

《建立宗教論》是章太炎所著作品,出自於《章太炎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建立宗教論
  • 作者:章太炎
  • 作品出處:章太炎卷(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庫)
  • 創作年代:近代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太空之鳥跡,可以構畫乎?繪事之所窮也;病眼之毛輪,可以行車乎?輿人之所困也。然則以何因緣而立宗教?曰:由三性。三性不為宗教說也。白日循虛,光相暖相,遍一切地,不為祠堂叢社之幽寒而生日也,而百千微塵,卒莫能逃於日外,三性亦然。云何三性?一曰:遍計所執自性;二曰:依他起自性;三曰:圓成實自性。第一自性,惟由意識周遍計度刻畫而成。若色若空,若自若他,若內若外,若能若所,若體若用,若一若異,若有若無,若生若滅,若斷若常,若來若去,若因若果。離於意識,則不得有此差別。其名雖有,其義絕無。是為遍計所執自性。第二自性,由第八阿賴耶識、第七末那識,與眼、耳、鼻、舌、身等五識虛妄分別而成。即此色空,是五識了別所行之境;即此自他,是末那了別所行之境;即此色空、自他、內外、能所、體用、一異、有無、生滅、斷常、來去、因果,是阿賴耶了別所行之境。賴耶惟以自識見分,緣自識中一切種子以為相分。故其心不必現行,而其境可以常在。末那惟以自識見分,緣阿賴耶以為相分。即此相分,便執為我,或執為法,心不現行,境得常在,亦與阿賴耶識無異。五識惟以自識見分,綠〔緣〕色及空以為相分。心緣境起,非現行則不相續;境依心起,非感覺則無所存。而此五識,對色及空,不作色空等想。末那雖執賴耶,以此為我,以此為法,而無現行我法等想。賴耶雖緣色空、自他、內外、能所、體用、一異、有無、生滅、斷常、來去、因果以為其境,而此數者各有自相,未嘗更互相屬。其緣此自相者,亦惟緣此自相種子,而無現行、色空、自他、內外、能所、體用、一異、有無、生滅、斷常、來去、因果等想。此數識者,非如意識之周遍計度執著名言也。即依此識而起見分相分二者,其境雖無,其相幻有。是為依他起自性。第三自性,由實相、真如、法爾(猶雲自然。)而成,亦由阿賴耶識還滅而成。在遍計所執之名言中,即無自性;離遍計所執之名言外,實有自性。是為圓成實自性。夫此圓成實自性雲者,或稱真如,或稱法界,或稱涅槃。而柏拉圖所謂伊跌耶者,亦往往近其區域。佛家以為正智所緣,乃為真如;柏拉圖以為明了智識之對境為伊跌耶。其比例亦多相類。乃至言哲學創宗教者,無不建立一物以為本體。其所有之實相雖異,其所舉之形式是同。是圓成實自性之當立,固有智者所認可也。若遍計所執自性,佛家小乘有諸法但名宗;而大乘《般若經》中亦謂我但有名,謂之為我,實不可得,以不可得,故空。但隨世俗假立客名,諸法亦爾。是其為說,亦不止法相一家,即歐洲中世學者,如鹿塞梨尼輩,亦皆尋取通性,以為惟有其名。是遍計所執自性之當遣,亦有智者所認可也。惟此依他起自性者,介乎有與非有之間,則識之殊非易易。自來哲學宗教諸師,其果於建立本體者,則於本體之中,復為之構畫內容,較計差別。而不悟其所謂有者,乃適成遍計所執之有,於非有中起增益執,其本體即不成本體矣。其果於遮遣空名者,或以我為空,或以十二範疇為空,或以空間、時間為空。獨於五塵,則不敢毅然謂之為空,顧以為必有本體,名曰物如。物如雲者,猶淨名所謂色如耳。(色兼五塵言。)此則計五塵為不空,而計法塵為空。彼以此五塵者,亦有能詮,亦有所詮;此法塵者,惟有能詮,絕無所詮。有所詮者,必有本體;無所詮者,惟是空名。不悟離心而外,即不能安立五塵。是則五塵之安立,亦無異於法塵之安立。五塵固幻有也,而必有其本體;法塵亦幻有也,寧得謂無本體?於幻有中起損減執,其空名亦無由為空名矣。此二種邊執之所以起者,何也?由不識依他起自性而然也。損減執者,不知五塵法塵,同是相分。此諸相分,同是依識而起。由有此識,而有見分、相分依之而起。如依一牛,上起兩角。故意識見分,親緣法塵以為相分之時,此法塵者,未嘗離於意識之外;即五識見分,正緣五塵以為相分之時,五識亦未嘗自起分別,以為此五塵者,離於五識之外。然則法塵在意識中,五塵在五識中。若雲五塵之名有所詮者,則法塵之名亦有所詮;若雲法塵之名無所詮者,則五塵之名亦無所詮。所以者何?其所詮者皆不在外,惟為現行之相分而已。今者排擯意識,以為所見法塵,惟是妄想而無外境;又取此五識所見之外境,在五識中本不分別以為外境者,卻從意識所分以為外境。於彼則排擯意識,於此則又不得不藉資於意識,矛盾自陷,尚可通乎?且法塵中所謂十二範疇者,與彼五塵猶各自獨立,不必互為緣起也。若空間,則於五塵之靜相有所關係矣;若時間,則於五塵之動相亦有所關係矣。關係者,何也?所謂觀待道理也。馬鳴有言:“虛空妄法,對色故有,若無色者,則無虛空之相。”由此言之,亦可雲色塵妄法,對空故有;若無空者,則無色塵之相。假令空是絕無,則物質於何安置?假令時是絕無,則事業於何推行?故若言無空間者,亦必無物而後可;若言無時間者,亦必無事而後可。彼其所以遮撥空、時者,以前此論空間者,或計有邊,或計無邊;論時間者,或計有盡,或計無盡。互為矛 ,糾葛無已。於此毅然遮撥為無,而爭論為之杜口。此不可謂非孤懷殊識也。雖然,有邊無邊、有盡無盡之見,豈獨關於空間時間而已耶?若以物言,亦可執有邊、無邊之見。所以者何?現見六十四種極微,積為地球,推而極之,以至恆星世界。此恆星世界極微之量,果有邊際乎?抑無邊際乎?若以事言,亦可執有盡、無盡之見。所以者何?現見單細胞物,復生單細胞物,經過鄔波尼殺曇數層累階級而為人類,由此人類復生人類。此一切眾生之流注相續者,果有始終乎?抑無始終乎?然則破空而存物、破時而存事者,終不能使邊、盡諸見,一時鉗口結舌明矣。果欲其鉗口結舌耶?則惟取物質、事業二者,與空間、時間同日而遮撥之可也。夫彼亦自知持論之偏激也,故於物質中之五塵,亦不得不謂其幻有,而歸其本體於物如。若爾,則空間時間何因不許其幻有耶?物有物如,空間時間何因不許其有空如時如?貝爾巴陀氏繼康德後建立列夏爾說,已雲有睿智之空間、睿智之時間矣。不識此義,而謂惟有空名,都無實性。生人心識,豈於空無所依而起此覺?故曰,損減執者,不知依他起自性也。而彼增益執者,則又反是。說神我者,以為實有丈夫,不生不滅。其說因於我見而起。乃不知所謂我者,舍阿賴耶識而外,更無他物。此識是真,此我是幻,執此幻者以為本體,是第一倒見也。說物質者,歐洲以為實有阿屯,印度以為實有缽羅摩怒,執為極細,而從此細者剖之,則其細至於無窮。名家所謂“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者,彼不能辭其過矣。執為無厚,(無厚,即非延長,謂其本無形式,非粗非細。)離於色、聲、香、味、觸等感覺所取之外,惟其中心力存。此雖勝於極細之說,然未見有離於五塵之力,亦未見有離力之五塵。力與五塵,互相依住,則不得不謂之緣生。既言緣生,其非本體可知。然則此力、此五塵者,依於何事而能顯現?亦曰心之相分,依於見分而能顯現耳。此心是真,此質是幻,執此幻者以為本體,是第二倒見也。說神教者,自馬步諸逑而上,至於山川土谷;稍進則有祠火,與夫尊祀諸天之法;其最高者,乃有一神、泛神諸教。其所崇拜之物不同,其能崇拜之心不異。要以藐爾七尺之形,饑寒疾苦,輻湊交迫,死亡無日,樂欲不恆。則以為我身而外,必有一物以牽逼我者,於是崇拜以祈獲福。此其宗教,則煩惱障實驅使之。或有山谷之民,出自窟穴,至於高原大陸之上,仰視星辰,外睹河海,而爽然自哀其形之小,所見所聞,不出咫尺,其未知者,乃有無量恆河沙數。且以萬有雜糅,棼不可理,而循行規則,未嘗愆於其度,必有一物以鈐轄而支配之,於是崇拜以明信仰。此其宗教,則所知障實驅使之。不能退而自觀其心,以知三界惟心所現,從而求之於外;於其外者,則又與之以神之名,以為亦有人格。此心是真,此神是幻,執此幻者以為本體,是第三倒見也。故曰,增益執者,亦不知依他起自性也。若爾,則二種邊執者,固不知有依他起自性矣。亦有能立本體,能遣空名,而卒之不得不密邇於依他者。特無此依他之名以為權度,雖其密意可解,而文義猶不得通。如柏拉圖可謂善說伊跌耶矣,然其謂一切個體之存在,非即伊跌耶,亦非離伊跌耶。伊跌耶是有,而非此則為非有,彼個體者,則兼有與非有。夫有與非有之不可得兼,猶水火相滅,青與非青之不相容也。伊跌耶既是實有,以何因緣不遍一切世界,而令世界尚留非有?復以何等因緣,令此有者能現景於非有而調合之,以為有及非有?若雲此實有者,本在非有以外,則此非有亦在實有以外。既有非有,可與實有對立,則雖暫名為非有,而終不得不認其為有,其名與實,適相反矣。若雲此實有者,本無往而非實有,特人不能以明了智識觀察,橫於實有之中,妄見非有;復於此妄見非有之中,微窺實有,更相盤錯,然後成此個體之有與非有。是則成此個體者,見、相二分之依識而起也。非說依他起自性,則不足以極成個體也。又如希臘上世,哀梨牙派有犍諾摩者,以為一切皆無異相,亦無流轉,雖以鏃矢之疾,一剎那間則必不動。自此第一剎那,積而至於十百剎那,初既無動,則後亦不能更動。此其為說,豈不近於方實不轉、心實不動之義耶?乃謂見其有動者,出於迷妄,此則所謂雲駛月運、舟行岸移之說也。然未能說此迷妄是誰?復以誰之勢力而能使之迷妄?故非說依他起自性,則不足以極成妄動也。又如康德既撥空間、時間為絕無,其於神之有無,亦不欲遽定為有,存其說於純粹理性批判矣。逮作實踐理性批判,則謂自由界與天然界,範圍各異。以修德之期成聖,而要求來生之存在,則時間不可直撥為無;以善業之期福果,而要求主宰之存在,則神明亦可信其為有。夫使此天然界者,固一成而不易,則要求亦何所用。知其無得,而要幸於可得者,非愚則誣也!康德固不若是之愚,亦不若是之誣,而又未能自完其說。意者於兩界之相擠,亦將心慒意亂,如含蒜 耶?欲為解此結者,則當曰:此天然界本非自有,待現識要求而有。此要求者,由於渴愛;此渴愛者,生於獨頭無明。縱令有純紫之天然界,而以眾生業力,亦能變為純青之天然界。此渴愛者云何?此獨頭無明者云何?依於末那意根而起。故非說依他起自性,則不足以極成未來,亦不足以極成主宰也。以此數者證之,或增依他,或減依他,或雖密邇,而不能自說依他。偏執者,則論甘忌辛;和會者,則如水投石。及以是說解之,而皆冰解凍釋。然後知三性之說,是名了義言教,則如毗濕縛藥,一切散藥仙藥方中,皆應安處;則如畫地,遍於一切彩畫事業,或青或黃,或赤或白,皆同一味,復能顯發彩畫事業;則如熟酥,傾置一切珍饈諸餅果內,更生勝昧。吾既舉此諸例,於是復持三性以衡宗教。
宗教之高下勝劣,不容先論。要以上不失真,下有益於生民之道德為其準的。故如美洲之摩門,印度之濕婆韋紐,西藏之蓮華生教,專以“不律儀”為務者,無足論矣。反是,雖崇拜草木、龜魚、徽章、咒印者,若於人道無所陵藉,則亦姑容而並存之。彼論者以為動植諸物,於品庶為最賤,今以人類而崇拜之,則其自賤滋甚!若自眾生平等之見觀之,則大梵安荼、耶和瓦輩,比於動植諸物,其高下竟未有異也。然而不可為訓者,何也?彼以遍計所執自性為圓成實自性也。言道在稊稗、屎溺者,非謂惟此稊稗、屎溺可以為道;言牆壁、瓦礫鹹是佛性者,非謂佛性止於牆壁、瓦礫。執此稊稗、屎溺、牆壁、瓦礫以為道只在是,佛祇在是,則遍計所執之過也。非特下劣諸教為然也,高之至於吠陀、基督、天方諸教,執其所謂大梵、耶和瓦者,以為道祇在是,神祇在是,則亦限於一實,欲取一實以概無量無邊之實,終不離於遍計矣。不得已而以廣博幽玄之說附之,謂其本超象外,無如其“有對之色”為之礙也。非特神教為然也,釋教有無量壽佛之說,念之者得生淨土,永不退轉。其始創此“易行道”者,固以遍教僧俗,使隨順法性而得入爾。而拙者震於功德莊嚴,恍忽如聞鈴網之聲,如見曼陀羅華之色。由其欣羨三界之心,以欣淨土,淨土本淨,而以所欣者垢之,則何以異於人天諸教。是故以遍計所執而橫稱為圓成實者,其疵玷則既然矣。然則居今之世,欲建立宗教者,不得於萬有之中,而橫計其一為神,亦不得於萬有之上,而虛擬其一為神。所以者何?諸法一性,即是無性,諸法無性,即是一性,此般若精妙之悉檀,亦近世培因輩所主張也。執一實以為神者,其失固不勝指。轉而謂此神者,冒世界萬有而為言,然則此所謂有,特人心之概念耳。以假立依他言之,概念不得不說為有;以遮撥遍計言之,概念不得不說為無。從其假立而謂概念惟在自心,當以奢摩他法,灑埽諸念,令此概念不存而存,亦奚不可從其遍計,而謂吾此概念,必有一在外者與之相應,從而葆祠之,祈禱之,則其愚亦甚矣!又復從此概念而寫其形質材性,謂其無不能成,無不能壞,如計羝羊之有乳者,所計已謬,猶以為少,復計今日之乳為甘,明日之乳為苦,則其誣,抑又甚矣。雖然,執著諸法一性即是無性之言,而謂神者固無,非神亦無,則又所謂損減執者。所以者何?由彼故空,彼實是無;於此而空,此實是有。謂此概念法塵,非由彼外故生,由此阿賴耶識原型觀念而生。拙者以彼外界為有,而謂法塵為空。實則外界五塵,尚不可不說為無,況於法塵而可說為非無。若即自此本識原型言之,五塵、法塵,無一非空。而五塵、法塵之原型,不得不說為有。人之所以有此原型觀念者,未始非迷。迷不自迷,則必托其本質;若無本質,迷無自起。馬鳴所謂迷東西者,依方故迷;若離於方,則無有迷。眾生亦爾,依覺故迷;若離覺性,則無不覺。以有不覺妄想心,故能知名義,為說真覺。若離不覺之心,則無真覺自相可說。是故概念雖迷,迷之所依,則離言而實有。一切生物,遍在迷中,非因迷而求真,則真無可求之路。由此故知,冒萬有者,惟是概念。知為概念,即屬依他;執為實神,即屬遍計。於概念中,立真如名,不立神名。非斤斤於符號之差殊,由其有執、無執異爾。
萬有皆神之說,未成宗教,而有建立宗教之資。自曼布輪息、斯比諾沙、海格爾輩,積世修整,漸可愜心。然近世泛神教之立說,則亦有可議者。彼其言曰:以一蟻子之微,而比於人,人之大,不知幾千萬倍也。然此幾千萬倍者,要必有量。若人之比華藏世界,其大小則無有量。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晦朔、春秋,與朝菌、惠蛄,所經之修短,猶有量也。而永劫之來,不知其始;其去也,不知其終。人之壽量,比於永劫,又巧曆者所不能計也。以此器界時間之無量,而一切布列其間者,取捨屈伸,生住異滅,無時而或愆於法。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吾輩睹此,安得不自愧其形之細,其時之促,其知之劣耶?設於巴黎市中,而有一甌之花,於花萼間而有微蟲。微蟲在花,安知其市之方圓面積,與其市中之人所經營者?人之比於華藏世界,復不可以此相校,而欲知其體、相、用三,必不可得。是故其崇拜也,非以為有一主宰,恐怖佞媚而事之也。以彼無量,而比於我之有限,以彼有法,而比於我之不知,則宜其歸敬矣。今辨無量之說曰:所以知無量者,由於心起分別。先以大小、長短相形,至不可形,而立無量之名。此無量之名,未顯現時,則阿賴耶識中之原型觀念耳。若自心見分,不緣同聚同體之相分,則無量之名亦無。然則無量者,自心中之無量,非在外之無量。彼希臘古德之建立“阿貝輪”者,甚無謂也。縱令有其外界,物物而數之,事事而檢之,其簡閱則無窮極。若但思“無量”二字,則以一剎那頃,可以概括而知。是知其內容則難,而知其外延則易。若雲止知外延不知內容者,不足以稱如實了知。若爾,吾身以內,爪生髮長,筋轉脈移,吾亦不自知也,而固自知有我。能知我之外延,而不知我之內容,雖不知,亦無害為知矣。如實知其無量者,根本智之事也;如實知其部分者,後得智之事也。待根本智成而起後得智時,無患其不知也。且彼所謂無量者,謂其至大無外,至長無際耳。然至大者極於無量,而取最小之微塵遞分析之,其小亦無有量;至長者極於無量,若取最短之一剎那為之分析,則復有其短者,遞析遞短,而其短亦無有盡。以吾形而比於華藏,以吾壽而比於永劫,其細且短,不可以量計也。若復取吾形而比於遞分之微塵,取吾壽而比於遞析之剎那,其大且長,又不可計其量矣。夫以吾形吾壽,而比於華藏永劫,猶雲以定量比無量,無相擬之理也。而吾形吾壽,本是細且短者之積。細者短者既無量,則吾形吾壽亦自無量。以吾形吾壽之無量,比於華藏永劫之無量,均此無量,則不得雲孰勝孰劣矣。由此言之,量與無量,本由自心分別而起。分別所依,依於吾形吾壽,以為權度。於其本無量者,而強施以有量之名。果離我見,安取量與無量之說為?若猶不了,則更取其離於外界者而言之。夫一、二、三、四之數,本非外界所有,而惟是內識之範疇。此立敵所共許也。然若取此一數,遞加遞乘,自十、百、千、萬、億、兆,以至不可紀極之數,則雖以超過永劫之壽,無一剎那而不僂指以計,猶不能盡其邊際也。夫以心所自造之數,其無量亦如外界。然則無量固在自心,不在外界,明矣。辨有法之說曰:凡取一物一事,而斷其合法與否,此亦惟在自心,非外界所能證也。而人心之斷其合法與否者,有時亦無一成之規則。今有四時辰表,甲者密合晷影,無所差忒,乙者遞行則遞遲,丙者遞行則遞速,丁者乍速乍遲,各有定齊。自世俗言之,則必以甲者為合法,乙者、丙者為不合法,而丁者則不合法之尤甚者也。然甲者誠合法矣,其次三者,雖不與晷影相應,而亦自循其法,未嘗逾越。乃若地球之自轉也,子午圈亦每日不同,此與丁者何異?而人未嘗以為不合法也。若云:彼有常度,可以推測,故謂之合法者,則時表之乍遲乍速,亦自有法,常度可以推測知之。於此則被以不合法之名,於彼而被以合法之名,此特人心之自為高下,而於物何與焉。且合法者,對不合法而言耳。有生之物,以有自由,而舉止率多逾法;彼無生者,既無自由,則不得不由他物相牽而動。萬物相支,互為推盪之,合法亦奚足羨?若使有生之物,一日跺手瞑目而死,青瘀變爛,亦事事合法矣。其不合法者,特生時一細分也,而細分固不能動全部。如彼地、水、火、風之屬,亦寧知無細分之不合法者,將可引繩切墨以求之乎?大風起於土囊之口,震電激於玄雲之下;朝躋於西,崇朝其雨;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是雖無生之物,而亦不能以定法限之。就彼人類可推之率,則以為合法云爾。由是觀之,心精圓遍,含裹十方,云何無量,心之無量;云何合法,心之合法。與其歸敬於外界,不若歸敬於自心。不知其心,而怖於外,以為窮大至精。譬之心有憂者,聞鳥鳴而謂鳥亦有憂;心有樂者,睹草色而謂草亦有樂。於彼外界起增益執,於此自心起損減執,實惟不了依他之故。
【注】:以上為原文部分內容

作者簡介

章太炎(1 8 6 9—1 9 3 6),名炳麟,太炎是其號。浙江餘杭人。清末參加維新運動。1900年剪辮髮,立志革命。1903年因鼓吹革命被上海租界當局逮捕入獄。1906年出獄後,東渡日本,主編同盟會機關報《民報》。1911年上海光復後回國,任孫中山總統府樞密顧問。因反對袁世凱,1913年起為袁氏所禁錮,袁死後獲釋。後參與孫中山所領導的護法戰爭。晚年因不滿蔣介石獨裁而在蘇州設章氏國學講習會,以講學為業。魯迅評價其為“有學問的革命家”。代表作有《訄書》、《國故論衡》、《齊物論釋》、《新方言》、《文始》等。著述生前編為《章氏叢書》及其《續編》。編者簡介姜義華,江蘇揚州人。1939年出生,1962年畢業於復旦大學歷史系。復旦大學資深特聘教授,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中外現代化進程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主要從事中國文化史、中國近現代思想史、史學理論研究。代表作有《章太炎思想研究》、《天下為公:孫中山思想家剪影》、《百年蹣跚——小農中國的現代覺醒》、《理性缺位的啟蒙》、《現代性:中國重撰》、《中華文明的根柢》、《新譯禮記讀本》、《章炳麟評傳》等。合著有《史學導論》等。策劃百卷本《中華文化通志》。主編《康有為全集》、《胡適學術文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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