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於規林二首》是東晉文學家陶淵明創作的五言組詩。這兩首詩都是即景抒懷之作。第一首反覆陳說被阻窮湖、急切不能到家的苦惱;第二首進而感嘆行役之苦,並借眼前自然景象暗喻仕途的風波險惡,曲折地抒發厭倦官場、懷戀清靜自在的田園生活的情思。第一首以敘事起興,第二首以議論開篇。
基本介紹
作品原文,注釋譯文,詞句注釋,白話譯文,創作背景,作品鑑賞,整體賞析,名家評價,作者簡介,
作品原文
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於規林二首
其一
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
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於。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
江山豈不險?歸子念前塗。
凱風負我心,戢楪守窮湖。
高莽眇無界,夏木獨森疏。
誰言客舟遠?近瞻百里余。
延目識南嶺,空嘆將焉如!
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於。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
江山豈不險?歸子念前塗。
凱風負我心,戢楪守窮湖。
高莽眇無界,夏木獨森疏。
誰言客舟遠?近瞻百里余。
延目識南嶺,空嘆將焉如!
其二
自古嘆行役,我今始知之。
山川一何曠,巽坎難與期。
崩浪聒天響,長風無息時。
久游戀所生,如何淹在茲。
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
當年詎有幾?縱心復何疑!
山川一何曠,巽坎難與期。
崩浪聒天響,長風無息時。
久游戀所生,如何淹在茲。
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
當年詎有幾?縱心復何疑!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 庚子歲:晉安帝隆安四年。規林:地名,今地不詳。
- 行行:走著不停。《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循:沿著,順著。
- 計日:算計著日子,即數著天數,表示急切的心情。舊居:指老家。
- 一欣:首先感到歡欣的是。溫顏:溫和慈祥的容顏。詩人這裡是指母親。侍溫顏:即侍奉母親。
- 友於:代指兄弟。《尚書·君陳》:“孝乎惟孝,友於兄弟。”
- 鼓棹(zhào):划船。棹:搖船的甲具。崎曲:同“崎嶇”,本指地面高低不平的樣子,這裡用以比喻處境困難,《史記·燕召公世家):“燕北迫蠻貉,內措齊晉,崎嶇強國之間。”
- 指:顧。景:日光,指太陽。限西隅(yǘ):懸在西邊天際,指太陽即將落山。限:停止。隅:邊遠的地方。
- 歸子:回家的人,作者自指。念:擔憂。前塗:前路,指回家的路程。塗同“途”。
- 凱風:南風,《爾雅·釋天》:“南風謂之凱風。”負我心:違背我的心愿。
- 戢(jí):收藏,收斂。枻(yì):短槳。窮:謂偏遠。
- 高莽:高深茂密的草叢。眇:通“渺”,遼遠。無界:無邊。
- 獨:特別,此處有挺拔的意思。森疏:繁茂扶疏。
- 瞻:望。百里余:指離家的距離。
- 延目:放眼遠望,“南嶺:指廬山。詩人的家在廬山腳下。
- 將:當。焉如:何往。這首詩慨嘆行役之苦,思念美好的田園,因而決心辭卻仕途的艱辛,趁著壯年及時歸隱。
- 行役:指因公務而在外跋涉。《詩經·魏風·涉站):“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
- 一何:多么。曠:空闊。
- 巽(xùn)坎:《周易》中的兩個卦名,巽代表風,坎代表水。這裡借指風浪。難與期:難以預料。與:符合。
- 崩浪:滔天巨浪。聒(guó)天響:響聲震天。聒:喧擾。長風:大風。
- 游:遊宦,在外做官。所生:這裡指母親和故鄉。
- 淹:滯留。茲:此,這裡,指規林。
- 人間:這裡指世俗官場。良:實在。
- 當年:正當年,指壯年。當:適逢。詎(jǜ):曾,才。潘岳《悼亡詩》:“爾祭詎幾時。”
- 縱心:放縱情懷,不受約束。
白話譯文
其一
歸途漫漫行不止,計算日頭盼家園。
將奉慈母我欣歡,還喜能見兄弟面。
搖船盪槳路艱難。眼見夕陽落西山。
江山難道不險峻?遊子歸心急似箭。
南風違背我心愿,收起船槳困湖邊。
草叢深密望無際,夏木挺拔枝葉繁。
誰說歸舟離家遠?百餘里地在眼前。
縱目遠眺識廬山,空嘆無奈行路難!
將奉慈母我欣歡,還喜能見兄弟面。
搖船盪槳路艱難。眼見夕陽落西山。
江山難道不險峻?遊子歸心急似箭。
南風違背我心愿,收起船槳困湖邊。
草叢深密望無際,夏木挺拔枝葉繁。
誰說歸舟離家遠?百餘里地在眼前。
縱目遠眺識廬山,空嘆無奈行路難!
其二
自古悲嘆行役苦,我今親歷方知之。
天地山川多廣闊,難料風浪驟然起。
滔滔巨浪震天響,大風猛吹不停止。
遊宦日久念故土,為何滯留身在此!
默想家中園林好,世俗官場當告辭。
人生壯年能多久?放縱情懷不猶疑!
天地山川多廣闊,難料風浪驟然起。
滔滔巨浪震天響,大風猛吹不停止。
遊宦日久念故土,為何滯留身在此!
默想家中園林好,世俗官場當告辭。
人生壯年能多久?放縱情懷不猶疑!
創作背景
此詩寫於東晉隆安四年(400年),作者陶淵明三十六歲。作者此時在荊州刺史桓玄的幕府中任職。此前,陶淵明奉桓玄之命出使京都建康(今南京市),完成使命後,返途中路過江西,準備順道回家省親,然而被風阻在途中。這兩首詩就是寫在途中受阻時的情景。
作品鑑賞
整體賞析
其一
第一首詩總的調子是抑鬱的,但前四句並不沉悶,抑鬱中有歡快,淚與笑俱,起伏多變。“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歸心似箭,匆忙趕路,心裡計算著到家的日子。為了表達歸家的急迫心情,詩人注意了詞語的選擇,“行行”是重言,富有表達力,寫出了詩人奔走不停的祥子;“計日望舊居”的“計”和“望”,準確而形象地反映出詩人歸家途中的心理活動,詩人很想回到自己久別了的“舊居”,去看望自己的親人,他唱道:“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於。”在行役路上動鄉關之思,盼與家人團聚,這是人之常情,陶淵明用詩的語言道出了這種人之常情,最容易引起共鳴。
“計日望舊居”的陶淵明不希望在路上停留。然而,偏偏行船遇風,被迫在窮湖停船,這當然使他苦惱。離家只有百餘里,卻回不去,他只好遙望南嶺,對空長嘆,心情是無可奈何的。詩人不僅寫了這種欲歸不得的苦惱,他還借嘆行役的機會表示了對官場的厭倦,對仕途的憂懼,對懷才不遇的抗議。有了這些內容,就看見了詩人的心,感覺到了他跳動的脈搏。
在表現這些內容的時候,詩人沒有直說,而是含蓄地表現出來,為了詩意的含蓄,詩人採用了三種手法。一種是借景抒情,借景達意,字面上是寫景,字裡行間卻藏著詩人的寓意,“言在此而意在彼”。“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從字面看,這不過是詩人在嘆“行路難”,在埋怨日落黃昏夜幕降臨得太早;透過字面,便不難發現,詩人是在藉助眼前的景物流露自己對官宦生活的厭倦情緒。他怨天恨地,沒有一點歡樂的情緒。在他的眼裡,江南夏日的風光也變得那么荒涼,那么可怕,沒有歡樂的情緒:“高莽眇無界,夏木獨扶疏”。不是風光不美,而是詩人的情緒不佳。詩人不去讚美行役途中的風光,正說明他想結束勞累的行役生活,想離開討厭的官場。
另一種是用雙關語達意。“江山豈不險,歸子念前塗”。字面是說行路難,征途艱險可畏,可實際是說官場多風險,吉凶難料。當時,東晉王朝岌岌可危,孫恩在浙江領導的農民起義軍逐漸逼近京師,陶淵明的上司桓玄屢次上表要求討伐孫恩。王室腐敗,義軍攘起,軍閥桓玄又野心勃勃,社會極具動亂,想到這些詩人不能不瞻“念前塗”。由此看來,詩人筆下的“江山”,決不僅指自然界的山川,而是指國家社稷,“前塗”也不僅僅是指征途,而且是指詩人自己在社會動亂時的仕宦前途。“江山”和“前塗”都是一語雙關,值得玩味。
除了上兩種,詩人還使用了隱喻的手法。“凱風負我心,戢枻守窮湖”,這兩句是說風不從人願,阻延歸期。其實,詩人的命意遠不止於此,他一連用了三個隱喻,來描述自己懷才不遇的處境。“凱風”是可恨的,它與詩人的心相違;凱風在這裡暗指壓制陶淵明的世族權貴。“戢枻”是可嘆的,因為“枻”的作用在於划船,當“枻”被“戢”起來以後,就失去作用了。“窮湖”是荒涼的地方,船泊窮湖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作者陶淵明是有才幹的,然而,他只能在桓玄手下當幕僚,而且還要行役千里,致使自己無所作為。桓玄的慕府就如同“窮湖”,陶淵明發出“戢枻守窮湖”的嘆息是很自然的,並非無病呻吟。
最後,詩人慨嘆只有百里之遠,因風受阻,不能及早返回舊居,發出了“將焉如”的嘆息,但只不過是空嘆而已,與前面的“歸子念前塗”一句聯繫起來看,這幾句詩真實地抒寫了詩人“出仕”與“歸隱”的矛盾痛苦心情。
從全詩看,首尾兩部份的抒情基本上是採用直說的方法,感情真摯熱烈。詩的中間部份則採用借景達意、一語雙關和隱喻的方法,表現出詩人的隱衷,富有意趣。
其二
與第一首詩相比,第二首詩寫得更精煉一些,全詩僅十二句,集中表達了陶淵明厭倦仕途、依戀田園的思想感情。第二首詩是真實動人的述懷詩。詩人對做官不感興趣,下決心要辭別官場。
“自古嘆行役,我今始知之”。做官有行役之勞,在交通不發達的古代,尤其苦。所以陶淵明得出結論說:“自古嘆行役”。然而,行役者究竟有些什麼可嘆的苦,陶淵明以往並無切身體驗。可當他為桓玄當差,奔波於建康和江陵之間,不遠千理,其間的艱難險阻可以說是“備嘗之矣”,所以他感慨道:“我今始知之”。這裡,言未盡意,詩人的心裡是在說:行役當差的苦頭我嘗夠了,誰還想迷戀仕途。
陶淵明厭倦仕途的另一個原因是,仕途多風險,吉凶難料。在詩人看來,做官是一種危險的事情,倒不如及早告別官場。為了表達這個意思,詩人並未直說,而是借景言情,引用典故達意。行役途中,面對山川荒野,詩人的心境是孤獨而悲涼的,發出了“山川一何曠”的感嘆。這不是對山川秀色的讚美,而是對山川曠野的畏懼。由於心情的關係,大自然在詩人的眼裡也是可怕的。詩人借山川之險來陪襯仕途之險,意在說明仕途可畏,潛藏著禍福風雲。何時為福,何時為禍,誰也不知,“巽坎難與期”。用“巽坎”來比喻仕途中的吉凶順逆,是十分恰當的。“崩浪貼天響,長風無息時”。這是全詩的秀句,寫出了詩人在行役途中對山川風物的真實感受。詩人的用詞準確,而又很會誇張。他不說“巨浪”,而說“崩浪”。一個“崩”字,不僅有形象,而且有聲音,繪聲繪色。“聒”字準確地形容出巨浪咆哮時的雜亂之聲。“崩”字形容聲大,“聒”字形容聲雜。詩人借自然景象來描繪官場內部的激烈鬥爭,像崩浪震天那樣可怕。
宦遊之人長年在外,離鄉背井,這在感情上是一種痛苦。陶淵明也經歷著這種痛苦,行役途中他格外思親。“久游戀所生,如何淹在茲”,這是陶淵明的心聲,抒發了思親的感情,悔恨自己不應該誤入仕途,更不應該在仕途淹留。有了這悔恨之後,詩人便下定了決心,要罷官歸田。這裡,可以看見陶淵明的內心世界,他讚美園林,鄙棄官場。詩的結尾“當年詎有幾,縱心復何疑。”表面似乎是消極情緒的表露。其實,詩人並未宣揚及時行樂的思想,他是在思想痛苦的時候才這樣寫的,是一種憤慨之言。詩人正當壯年,大志未展,繁雜的公務消磨著他的年華,而且受著官場的牽制約束,俯仰由人,他想擺脫官場的牽制,回到園林,使自己的身心得到自由。詩人盼望有“縱心”的時刻,這不是要放縱自己,而是要做一個自由人。不貪富貴,縱心歸田,按自己的意志去生活,這是陶淵明真實的思想。
名家評價
明黃文煥《陶詩析義》卷三:二首專寫歸省,恨處急處,足催喚世間遊子。(其一“行行循歸路”)崎曲怨地,限隅怨日,凱負怨風,森疏怨木,層層添苦。路直則歸速,日長則行倍,地不可縮,日不可擊,此無可如何者也。風若順而何憂路曲,何憂日短,木不森則無所蔽。遠望可以當歸,路曲尚藉目直,日短難抑心長,乃兩受阻焉,此偏添相撓者也。寫怨幻奧。
清吳菘《論陶》:“計日望舊居”,寫盡客子情態。前四句皆誌喜,後皆嘆也。路曲景限,江山又險,已為可嘆。乃風又負我。又窮我,遠則高莽懸邈,近則夏木蔽虧。百里非遙,瞻望弗及,與前“計日”殊相左矣,能不永嘆。
清吳瞻泰《陶詩匯注》卷三:此詩為歸省而作。一片遊子思歸真情,急於到家,偏為風阻,觸目生怨,覺路為之曲,目為之限,夏木為之蔽,使千載而下,猶覺至情流露。曰“計日望舊居”,曰“延目識南嶺”,近見鄉關,首尾遙對。
清方宗誠《陶詩真注》:觀淵明此詩及《孟府君傳》,所用《凱風》皆指母言。可知古訓《凱風》,非母不安其 室之詩也。如《凱風》為母不安其室而作,淵明豈敢引用,以況己之母哉!
清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十三:“指景”句琢,非琢詞,乃琢意耳。結四語有作意。通首俱尖仍,惟筆老故不佻。
清邱嘉穗《東山草堂陶詩箋》卷三:余讀“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於”,及“久游戀所生”,與夫《悲從弟》、《祭程氏妹》諸詩文,而知公之真孝友;讀《貴子》、《告儼等疏》,及“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弱女雖非男,慰情良勝無“等句,而知公之真慈愛,自古未有居家不盡孝弟慈三者而能為國之忠臣者也。
清溫汝能《陶詩匯評》卷三:杜少陵詩中字法多脫胎於此。“戢枻”、“崩浪”等句,寫阻風警動。“誰言”、“久游”等句,敘歸省意切。
明何孟春《陶靖簡集》卷三:(其二“自古嘆行役”)朱子嘗書此詩與一士子云:能參得此一詩透,則今日所謂掣業,與夫他日所謂功名富貴者,皆不必經心可也。
作者簡介
陶淵明(365—427),晉宋時期詩人、辭賦家、散文家。一名潛,字元亮,私謚靖節。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出生於一個沒落的仕宦家庭。曾祖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祖父作過太守,父親早死,母親是東晉名士孟嘉的女兒。陶淵明一生大略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時期,28歲以前,由於父親早死,他從少年時代就處於生活貧困之中。第二時期,學仕時期,從晉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年)他29歲到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年)41歲。第三時期,歸田時期,從義熙二年(406年)至宋文帝元嘉四年(427年)病故。歸田後20多年,是他創作最豐富的時期。陶淵明被稱為“隱逸詩人之宗”,開創了田園詩一體。陶詩的藝術成就從唐代開始受到推崇,甚至被當作是“為詩之根本準則”。傳世作品共有詩125首,文12篇,後人編為《陶淵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