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傳
孫氏世居
餘姚燭溪湖西北的孫家尖,南宋晚期陸續遷至湖東,“方十里許,煙交棟接,無他姓相雜”,鄉人稱之為“孫家境”(現屬
慈谿市橫河鎮)。孫升的母親楊太夫人生有三子,長子堪(1483—1553)字志健,號伯泉,承蔭為錦衣衛正千戶,由嘉靖五年武舉第一官至都督僉事,以孝旌;次子墀(1489—1556)字志朝,號仲泉,嘉靖八年由選貢生仕至尚寶司卿;季子便是孫升。兄弟三人,海內稱為“孫氏三賢”。 楊太夫人本是姚江名門之後,自幼熟讀《孝經》、《列女傳》,自然深諳教子之道。小孫升出世後,雖在襁褓之中,楊太夫人無不隨時注意端恭謹慎,以體現其童蒙施教之義。到了四、五歲上,就已開始文字教育。孫升生而穎異,髫齔之年即嗜好讀書,而且敏於記誦,能日記數千言。平時閱讀古書,常常把書中的名賢作為自己學習的榜樣,希望自己以後也能象他們一樣。經史之外,孫升尤其喜好古文詞,這無疑為他以後的詩文創作打好了根柢。
轉眼到了正德十一年(1516),孫升已經長成了一個翩翩少年。這一年他進入餘姚縣學讀書。當時,兩位兄長已經試入高等,而且都比他年長十多歲(伯兄長十九歲,仲兄長十二歲),但孫升的名聲卻與之不相上下。
正當兄弟三人孜孜於學業時,從江西傳來了父親孫燧死節逆濠之變的訃聞,三兄弟“叩地號天,五內俱裂”,徒跣赴仇,發誓不與賊俱生。事後,浙江巡按韓御史召見了他們,對孫升尤為器重,當場面試《越王台弔古》文。頃刻之間,揚揚灑灑數百言授筆立就,韓御史不禁大為驚奇,以後便夸,稱孫升的這篇文章可與《滕王閣序》並稱。從此,孫升的文名傳遍了浙中。
孫升於嘉靖四年領鄉薦,六年游太學,兩場考試下來,皆列首選,於是名動京師。四方士子紛紛聚於門下,前來求教。
孫氏向來產薄家貧,加上忠烈公孫燧早逝,家境更是艱難。現在長兄署指揮同知,就官京師,一家人就依住在孫堪的邸舍。可是,一個人的俸薪到底難以維持一大家子的生計,何況是在京師。現在,孫升傳經都下,恰好可以補貼家用。
儘管家境貧寒,但孫升卻不自鄙。他題寫了“勿謂古人為不可及;勿謂天下第一等事為不能做”貼在書廚上,來激勵自己。嘉靖十四年,孫升會試中式,在廷對時以“仁禮保邦”之說得賜第一甲第二人(榜眼),授翰林院編修。當初,長兄舉武舉第一,到現在世人無不認為孫氏兄弟以文武科相繼魁天下,是上天對忠烈公的報施。
孫升性資純粹,持重謹畏,常常閉門檢身,心研典籍,以求經世之務,絕不做與本職無關的事情。凡是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有公輔之器。嘉靖十八年春,冊立東宮,翰林院的官員只要進獻頌詞,按例都可以加官,別人都爭相競進,只有他沒有進獻。職位比他低的人因為他的不作為而失去了加官的機會,都紛紛責怪於他,孫升竟然不為所動。他還曾經參與校勘《列聖御文》、《五經》、《二十一史》,續纂《大明會典》,清理軍職貼黃,並主持了嘉靖二十五年的南畿鄉試。他崇雅黜浮,一切宿弊改革殆盡,所錄取的舉子中多有名士,徐栻、袁洪愈等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由於孫升博覽群書,勤勉好學,所以對當世的例事典章相當熟悉,無論辦理什麼事情,從不與人嘵嘵爭辯,卻思致獨遠,考核必精。同僚們都以他的可否來占驗得失,事後無不深為嘆服。當時,翰林院每年都要舉行詩會,同僚之間分韻唱和,孫升往往首倡,或者和詩先成,眾人隨後紛紛回響,詞采盈卷。所以,趙貞吉在贈詩中有“季子文章伯,王孫忠孝家”之句,時人以為知者之言。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孫升升任國子監祭酒,力以師道自任。他認為教育應當以“先器識,敦實行”為重,所以要求學生各自提出自己所知道的學識,對於突出者,在彝倫堂當眾表揚,以此來教育其他學生。他又擔心浮競難制,便想出了用懸掛規約來警示學生的方法。他根據講學實踐的教學經驗,制訂了二十二條規約,即使是親戚權貴來說情,也從不通融,因此學生們都能嚴格遵守規約條款,國子監學風大為改觀。
嘉靖三十一年,世宗在舊邸建成了元佑宮,孫升以禮部右侍郎奉敕前往湖北安陸州安神祭告。地方官員接到訊息後,紛紛籌備了上等的乘傳供治和豐盛的酒菜飯食。孫升見狀,即刻變了臉色,問道:“這些難道不是百姓的膏血嗎?”說罷,就一揮手叫他們都撤了下去。沿途百姓聽說後,莫不拍手稱好。
途中路過襄、鄧之間,看到面呈菜色的民工正在修治黃河,孫升就停下車輿詢問疾苦,還寫下了詩章留給守臣。守臣馬上下令賑恤,諸多百姓得到救濟後才免於餓死。巡按御史胡宗憲見到孫升的詩章後,命人鐫刻到石上,並稱:“仁人之言,利自溥也。”
第二年竣事還京,改吏部右侍郎。正碰上著名曲家何良俊來吏部謁選,孫升慧眼識寶,“識其文於眾人之中,以為此子能為史漢文,至口誦其句於公卿間。”這樣,何良俊才遂漸為京師的公卿縉紳所知曉。
無奈,這一年的端午節,母親楊太夫人棄世,於是丁憂居喪。朝中縉紳聞訃都來邸舍祭奠,但孫升對他們的禮饋都一概謝去不收,有些人堅持聲稱“這是買帛的錢”,孫升便請他們在母親靈前焚化。
七月,孫升與長兄扶櫬歸里,九月抵杭城,長兄又喪於旅次。孫升歸二喪,執禮如喪忠烈公時,廬墓茹素,足跡不履城市。由於連遭親人過世的沉重打擊,加上料理喪事的過度勞累和長期素食的緣故,他的身體虛弱不堪,別人勸他吃點肉食調養一下,他堅定地搖搖頭,淚水便順著臉頰滑落下來了。從此,落了脾疾的痼症。
時光飛逝,一晃已過三年,撫按的薦疏接踵而至。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復起為吏部右侍郎。孫升樂道人善,一發現有可用之才就直接推薦給尚書,不希望被推薦的人知道。他節操冰潔,對非義之財毫末不取,這一點是素為人知的。因此在吏部任職時沒人敢私下送禮物給他,也沒人敢托他辦理私事。
一年後,升為南京禮部尚書,上疏陳述較術業等數事,都切實可行,得到世宗的讚賞採納。當時的官員都認為南京是遠外之地,每當被任命到南京,總是悶悶不樂。而孫升這一次卻是自己要求的,所以士大夫更加欽佩他的氣節了,都希望他能早日入閣,主持國政。
孫升在南京任上,盡力矯治奢靡的社會風氣,推崇敦厚樸素的民風,並且身體力行,為百姓做出表率,社會風氣大大改善。他還潛心研究治國安邦之道,凡邊塞險夷、戶口登耗,甚至連刑名錢穀也都一一研究顛末,邊思考邊記錄,並付諸實施。
但南京畢竟不能與北京相比,事務不多,比較閒逸,這倒給孫升提供了許多自由支配的時間。公務之餘,他就肆力於文章著作。當時,何良俊客居南京,以所業為贄,孫升便再次向士大夫們竭力推薦。不久,同鄉故交陳鶴也來到了南京。陳鶴是一位頗具藝術氣質的書畫家兼曲家,他為人正直,個性真率,具有多方面的藝術才華,可惜命運坎坷。相同的藝術詣趣使他們三個身份地位懸殊的人結下了深厚的交誼。後來,陳鶴客死南京,孫升“殮而哭盡哀”。不久,孫升臥病,經歲謝客。單單為何良俊開後門,“往則呼至,便坐與語”。良俊怕他坐久了會勞神,好幾次起身告辭都被孫升制止了,他說:“古人言,病中與相知共語勝於服藥,得一談殊快,不苦也。”所以在孫升去世前數日,良俊還在他的病榻前商較文藝,移晷始出。
嘉靖三十九年六月二十日,孫升病逝於南京。士大夫們都為之痛惜不已,互相哀嘆流淚不止。
孫升以孝友天植聞名,當初父親死於宸濠之變,他隨兩位兄長誓死赴仇,後為父親守墓三年,喪期滿後,又服孝三年,被時人並稱為“三孝子”。他善順母親而嚴事兄長,無論事情大小都要先稟命再去做,母、兄在座,他必然隨侍於旁。母親及兩位兄長去世後,他就告誡家人不再操治家慶,還寫了一首生日詩。詩中有“楚水終天無抱恨,潘輿往事又成空”之句,表達了念念不忘的尊親之意。
孫升教育兒子,以身為訓。他曾經說:“士立身,務名節忠義;立朝,務正直忠厚。毋忘先烈,毋墮家聲,乃吾子也。”所以五個兒子不管是出仕為官的還是尚未出仕的,都不脫書生氣味,除了讀書之外沒有其他念頭。
孫氏雖然是官宦世家,但忠烈公以清白遺家,家產貧薄。孫升衣粗食淡,一無所欲,即使已經貴為朝官,回到家鄉後還是徒步閭里中,除非出遠門,平時從不用肩輿。但對於朋友卻熱心好施,全力相助。同鄉狀元韓應龍與他有同年之誼,不幸英年早逝,孫升不僅為他料理後事、撫育遺孤,還請撫按為他立坊著名,以畢其志。華州王維楨死於地震,孫升為他收集遺文,撰寫序言,並為校勘付梓。用一句古語來概括,可謂“施恩於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