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亞軍(陝西青年作家)

孫亞軍(陝西青年作家)

孫亞軍,筆名古莘書生、1980年生於陝西合陽縣,現居西安。痴愛文學,喜好讀書,堅信文以載道的古訓,崇尚五四一代中國傳統學人的風尚,堅持獨立的寫作方向。現為陝西攜手青年作家協會常務副會長,陝西文學創作研究會理事、陝西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攜手》雜誌編輯,著有散文集《民國學人志》、《在路上》等。

基本介紹

  • 中文名:孫亞軍
  • 別名:古莘書生
  • 國籍:中華人民共和國
  • 民族:漢
  • 出生地:陝西 合陽
  • 出生日期:1980-03-09
  • 職業:青年作家、評論家
  • 信仰:佛教
  • 主要成就:陝西攜手青年作家協會常務副會長
    陝西文學創作研究會理事
    《攜手》文學雜誌副主編
    《卓異》文化主編
  • 代表作品:《民國學人志》、《在路上》
人物介紹,作品選登,

人物介紹

孫亞軍
孫亞軍,一九八零生人,陝西合陽古莘大地上的書生,現居西安。痴愛文學,喜好讀書,堅信文以
載道的古訓,崇尚五四一代中國傳統學人的風尚,堅持獨立的寫作方向。現為陝西文學創作研究會理事、陝西民
間文藝家協會會員,陝西攜手青年作家協會常務副會長、《攜手》雜誌編輯,著
有散文集《民國學人志》、《在路上》等

作品選登

那些遠去的身影
文□孫亞軍
面對故鄉的黃土,我的眼睛時常是濕潤的,因為我覺得世間再也沒有比故鄉的土地,更博大、更無私的東西的存在。三十而立之後的我,狂奔的腳步終於放緩了,心卻因為一路漂泊頓感沉重起來。於是,時常站在都市的窗前,凝望遠方的故鄉,回首如煙似縷的人生往事,傷感伴隨著記憶,如潮水般襲來,剝蝕著我的那顆經風歷雪的心。我在思量,我在問路,我在回望……,是的,一切只能在故鄉的黃土地上,才能找到落根之處。我知道,異鄉的寸土黃金之下容不下遠方的遊子,落葉終要尋根大地,我也終會在某一天,靜靜的躺在故鄉的黃土下,成為一種記憶,一種永恆,時間沖淡著一切,最終我也永恆的化作一粒黃土,融進我那一生割捨不下的故鄉。
壬辰龍年的前夕,一場久違了的冬雪洋洋灑灑的將故鄉的山村,裝扮的銀裝素裹。那一天,天空依然飄落著零星的雪花,我一個人走在空曠的原野上,四周一片靜寂,寒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但那時,我儼然不覺得行走在風雪之中的寒冷。我知道,我的腳步將我帶到一個更為沉寂的地方,那裡“生活著”另外一群人,黃土地掩埋了他們的軀體,他們的靈魂在故鄉的上空迴蕩、飄遊。那一天,我就是站在風雪之中,凝望著那被白雪覆蓋了的一堆堆荒冢,我不知道時間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只是傻傻地望著那墳塋,在冥思、在詢問、在叩響大地之門和他們在黙語。我只知道,風雪之中我已成為雪中人,天地之間的一尊雕像!是啊,我太投入了,是那些遠去的身影,讓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讓我豁然開朗釋懷於天地之間,生命其實最終將成為安靜的一處,流動的其實就是人活著的精神。不需要太在意,自己在世間的浮名功利,人生其實就是在夢裡走了一遭,如夢的活著,活在自我的夢中,永遠不要醒來,其實最好,何必又在紅塵之中,庸人自擾呢?看一看,這裡的黃土之下,哪一個曾經不是鮮活的生命,爭呀、搶呀、愛呀、恨呀……,最終還是那荒冢一堆。這倒讓我想起了《紅樓夢》里那個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然而,既知人生便是“一堆草沒了”,那么為何人總是忙碌的活著呢?生死之道,我又豈能知曉。但我自知,既然上蒼賦予了我人的形象,母親又將我帶到這個世間,我必須認真的活著,善待生命、善待自我、善待世間的一切。站在老貓咀的冰天雪地里,我絲毫沒有感到過害怕,在我的心裡,他們依然活著。因為,我的記憶尚存,他們就永遠不會真正的逝去。他們活在我的記憶之中,我要用文字來還原他們鮮活的身影,用生者溫暖的心來慰藉地下的魂靈。
老貓咀——靈魂歸落的故土。自我記事以來,這裡就是同堤村孫戶人家安葬逝者的地方,它三面環溝,坐北朝南,北邊是巍巍梁山,南邊是徐徐而流的金水。這裡的風水先生說:“頭枕梁山,腳踏黃河,老貓咀這個地方實在是難得的風水之地,利於安葬”。在我出生的同堤村,分布著趙、任、孫、王四大姓氏的族人,每一個家族的祖先早已經在這方圓幾里之地,為自己的來生選擇好棲息之地。時間經過了數百年,一代又一代的先人們,整齊的安睡在他們靈魂的故園當中,荒草掩埋了舊的墳塋,新的墳冢又平地而起,每一個家族的墳塋之地,都是一個永駐時間當中的王國。在老貓咀,我凝望著那數不清的墳冢,仿佛覺得他們並沒有離開同堤村——他們生時的那塊充滿愛恨情仇的樂土,只不過生命在以另外的一種形式,讓他們安眠在這裡罷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們很孤獨,大地之下的冰冷,沉默而死寂。但是,在我漫步其中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其實他們並不孤獨,偌大的一堆墳塋當中,往往就是一個家族的小社會,每一座墳塋與其他的墳塋必然有著血脈相依。生者是他們軀體的延續,逝者又緊緊相抱,圍坐一團,在那虛無的世界當中,守望著人間血脈。
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不斷的告誡我,千萬不能隻身一人去老貓咀玩耍。在母親的眼中,老貓咀是一方安靜之地,是靈魂黙語的地方,是鬼魂哀嚎的地方。活著的人,應該給予逝者安靜,不要輕易的去打擾他們。多少年了,我謹記母親的話,從來沒有一人去踏訪老貓咀,安靜的靈魂,讓我從心裡畏懼。長大之後,我如同斷線的風箏,隨風而起,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越飛越高。曾經那一絲牽腸掛肚的線,早已經隨風而逝,我——孤獨的風箏,翅膀因為風雨的敲打而感到疼痛,輕盈的心因為飛翔而承載太多的壓力,忽然有一天,我想沉落在大地之上,但是當我開始俯視一切的時候,人海茫茫當中何處是我沉落之地?我忽然感到了人生的困惑,感到了生命的輕浮。終於有一天,我從人之子變成人之父,又一個人生的風箏在漸漸的長大,而我卻沒有為這支嶄新的風箏找到人生起飛的地點,當年我在生養我的故土合陽,開始了人生的起飛,父親和母親編織而成的引線,終究在飛翔的時候,隨著高度的不斷攀升而漸漸的忘懷,直到人生而立之年,才慢慢的覺得應該用心去連結那根被風折斷的引線。今天,我又承擔著父母當年的使命,編織一根新的引線,放飛一個新的風箏。然而,我又在何處讓她起飛呢?我不斷的追問我自己,人生十幾年的艱難攀爬,使勁的融入都市忘我的生活之中,不就是為這嶄新的風箏有一個很高的起飛之地嗎?那為什麼在今天,卻又獨自暗傷?是啊,我知道我的心依然無處安放,我依然是哪個無處著落的漂泊的風箏,都市喧囂的生活,讓我感到很陌生,我在問根於大地。
那一年春節,我與兒時夥伴孫紅濤相遇,他是我們同村一代人當中最早成功的人,十幾歲剛剛邁出學校的大門,就踏上南下的列車,混入滾滾的人潮當中。十幾年過去了,他開辦了自己的公司,在深圳有了自己的房子,開上了寶馬車,他的成功軌跡,令我們當中很多人羨慕不已。但是,那一年我們相遇之後,紅濤問我:“這幾年,你經常回家嗎?”,我說:“工作很忙,很少回家。”,他說:“要常回家看看,我這幾年總覺得,我們這些人雖在外混的不錯,但是我們總無法接受城市,城市的人也從心裡拒絕著我們這些外來客,我們終究還是同堤村的人。死了,我們還是要魂歸老貓咀的”。遊子的心,終因漂泊而感到困惑,站在都市的人潮洶湧當中,自我又是何等的渺小,身心俱累之後,便只問自己:“試問鄉關在何處?”。紅濤的一番話,讓我思考了好幾年。也就在這幾年當中,我忽然理解了老貓咀在我生命之中的意義。
雪,依然在飄落,大地死一樣的沉寂。
臘月的寒風當中,我一個人行走在老貓咀的墳塋之地上。我已不知道天地之間的寒冷,冰雪凝固了時間,也讓我的思考在這裡得到片刻的寧靜。我漫無目的的行走在一片蕭條的荒原之上,身後留下了我踏訪而來的歪歪扭扭的足跡。
這裡是老貓咀的一片核桃林,足足有上百棵核桃樹,是生產隊時原先集體的產物。後來,它被振義叔玲珍嬸子兩口承包了。核桃園裡,安靜的躺著許多孫氏祖先的軀體。就在,園子的最西邊,有一座還插著紙花圈的新墳,墳前沒有樹碑,只是零散的有一些打碎了的破瓦罐。風雪之中,我望著這座新墳,眼睛裡不斷的湧出淚花來,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頭,我想起了我那苦命的玲珍嬸子。是的,這就是她歸宿,生前在這座園子裡,浸透著她人生的心血,死後她要永遠的守望著它,這裡的黃土永遠和她相伴。
那是在去年,四十八歲的玲珍嬸子,迎來了她人生最大的喜悅。她的大女兒,正在就讀西安外國語大學的孫茹,被學校列為出國深造的對象。這種天大喜訊,對於一生勞作在黃土大地上,沒有多少文化的振義叔和玲珍嬸子來說,無疑是值得慶賀的,也是值得逢人誇讚的。沒有人想到,一生老實的振義和玲珍,能培養出如此優秀的女兒來。母親告訴我,嬸子一家曾為此宴請街坊鄰居,可誰知道歡樂背後的酸楚呢?學校給嬸子家打來電話,鑒於孫茹特殊的情況,出國深造的學費由學校承擔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由學生家庭自行解決。這百分之十是多少呢?三萬元。嬸子一生辛苦,十幾歲嫁給同村的振義叔,由於身體上有炎症遲遲不能生育,飽受冷眼相待。三十幾歲上,抱養了別人家的孩子,兩口子視如珍寶,精心培養。這么多年來,他們省吃儉用,寧可自己吃粗飯咽糟糠,也決不讓孩子受到半點委屈,含辛茹苦十幾年,終於供養出他們家族當中唯一一個一本大學生。然而,高昂的學費拖垮了這個貧困的家庭,十幾年來兩口子沒有攢下一分錢。如今,娃又很爭氣要出國,可是三萬元的學費又從哪裡來?生活充滿了無奈,充滿了許多無奈之後的抗爭。也許,三萬元只是別人一頓奢華的飯菜錢,三萬元只是別人一次普通的採購而已……,三萬元對於有錢人來說,只是說說而已。但是,到了這些以土地為生的農民手中,卻是沉重的負擔,甚至是以生命的重量來擔當。喜訊傳來的那些日子,玲珍嬸子白天沉浸在歡樂之中,多少年了埋頭做人,終於孩子讓自己揚眉吐氣了。但是,每到了晚上,嬸子卻是一宿一宿的難以合眼,她知道男人從來不管這些事情,十幾年了家裡的每一分開支都是她自己精打細算的,可如今三萬元從何而來?那些日子,嬸子和母親整天在地里撿著包穀穗,她在用不停的勞動麻木著自己的神經,試圖使自己不要再想這些事情,她在想車到山前必有路。但是,人總是這樣,越是不想想的事情越是在想,人生的每一道坎都必須由自己親自去過,別人是替代不了的。
那一天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中午的時候母親到嬸子家竄門子,那陣子嬸子好像換了一個人,愛說笑,逢人比以往更熱情。她讓母親坐在自家的廚房裡和她閒聊,她要為還在地里勞作的振義叔做飯。和好了面,準備出門抱點柴火,就在她邁出廚房的那一刻,一個突然的眩暈,讓她跌倒了。從此,她沒有說上一句話,沒有吃上一口飯,再也沒有醒來。驚嚇萬分的母親,趕緊叫來了鄰居,通知地里的叔叔。等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她已經別離了這個人世。這一個突然,讓所有的人沒有心理設防,也讓所有的人感到無限的悲痛。十幾年前,嬸子其實已經患上了高血壓,這十幾年來為了孩子,為了家庭,她從來沒有為自己買過一盒降壓藥。終於,在她人生四十八歲的這一年,她沒有邁過這個人生的關卡。
壬辰龍年的春節,我去拜訪了嬸子健在的父母親,兩個老人家已是七十古稀之年,痛失愛女。老婆婆不知道已經哭了多少回了,我去看她的時候,她告訴我:“往年的春節前夕,玲珍每天都來,一坐就是半晚上;往年我一個人都可以籌辦春節,今年不知怎么了,我連餃子都包不了。你說,她要是害上一場大病,我要在醫院裡伺候上她幾天,我的心裡也不是這么難過,誰知道呢她就這樣快快地走了。明天,就是她的六七紙,娃們不讓我到墳前,怕我難過。你說我能不難過嗎?我真想好好的趴在她的墳上哭上一場……”,老婆婆的一席話,說的我心裡格外的痛,淚水在眼裡打轉轉。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生的很多悲痛又是不期而至的,心雖然在歲月的磨礪當中,漸漸的變得堅強起來,但是往往還是有一些措手不及的突然,讓人心神俱碎。
風雪當中,我痴痴的望著那被白雪覆蓋了的墳塋,仿佛覺得嬸嬸就站在我的面前和往昔一樣,和睦可親。望著這冰冷的墳塋,我無法相信這裡躺著的竟是那個和我相伴三十年的玲珍嬸子。冷酷的現實,刺穿了我的心。寒風陣陣襲來,我的臉頰被雪粒打的生疼,我只是來看您一眼——地下安眠的英靈。睡吧,嬸子!如今您已經遠離了塵世的紛擾,在時間的永駐當中,您將永遠的活在我的記憶當中,或許很多年以後,很多人已經將您忘記,人們也不記得這一堆黃土之下竟然安放著一位偉大的母親。嬸子,我記得,您的孩子記得。在老貓咀,沒有人再去打擾您了,安靜的睡吧,來年我一定再來看您。
寒風凜冽,大雪紛飛的日子裡,我邁著沉重的腳步,行走在無人問津的墓園當中。天地間,一片潔白,萬物在大雪覆蓋之下安靜的沉睡。我在這個寒冷的日子裡,悄悄地闖進了這片肅穆之地,我知道也許只有在這安靜之中,我才能夠去思考人生的困惑,在這安靜之中,與地下的靈魂在黙語,我才能夠去徹悟人生的糾結。
就在這一片核桃林的下面,是一片段預告椒林。這幾年韓城的花椒,享譽海內,做為只有一山之隔的合陽人,也在延續著韓城人的致富經。原先早已荒廢的土地,這幾年全部被栽種了花椒樹,每年的八九月間,花椒成熟。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一片緋紅。在這片段預告椒林里,依崖之下,也是一片墳塋。就在這一片墳塋地上,每一座墳塋的旁邊都栽種了兩棵翠柏。這是逝者的後人,期待著永世長青,翠柏護佑之下的墳塋,顯得格外莊嚴。我注意到,就在這一片翠柏庇佑之下的墳塋地上,有一座荒冢是遠離墓地的,遠遠的守望著墓地。荒草已經長滿了墳頭,我看到了它,它也似乎在看到了我。我小心的挪動著腳步,慢慢的向它靠近。我知道,這座墳塋之下安葬的是我那傻了一輩子的傻姑。平時,我是很少靠近它的,但是今天不知是何緣由?我心裡卻自覺的有一種衝動,我想靠近它,走近我的傻姑
傻姑叫什麼?我至今不知道,在我記事以後,我只知道她就是我的傻姑。傻姑為什麼會傻?先前的時候,我只聽到父親零零星星的告訴過我一些。大概是很早的時候,鄉下農村的醫療水平很差,很多人家的孩子碰到高燒不退的現象時,農村赤腳醫生總是用一些很土的辦法來救治。傻姑很小的時候,因為高燒不退,她的父母詢問赤腳醫生,醫生說用牛黃可以退燒,她的家人就給她服用牛黃,然而這種看似保命的辦法卻有著致命的危害,凡是服用牛黃的人,大多是高燒退後,腦子不好使。那時候,農村人根本不知道該服用多少劑量,傻姑就是在大量的服用牛黃之後,從而傻了一輩子,生活不能自理,逢人就笑,說話前言不搭後語,情緒反覆異常。我很小的時候,經常和一群小孩跟在傻姑的後面在嬉笑她,有些小孩甚至還拿土疙瘩遠遠的打她。每當這個時候,母親總是很憤怒地斥責我和我的那群小夥伴。那時候,只記得傻姑穿著還算乾淨,就是頭髮有些蓬亂,凡人走過的時候她總是傻傻的看著。母親是不允許我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在欺負弱者。善良的母親總是在斥責我之後,告訴我:“傻姑很可憐!那是你父親的堂姐”。
生活總是以悲慘的形式向弱者示威,從而堅定弱者走向強者的心態。傻姑的父母離世的時候,將傻姑託付給了她的哥哥。很多年裡,兄妹兩人相依為命,年長的哥哥呵護著弱智的妹妹,艱難的生活著。那是我在上國小的時候,村裡的人傳言傻姑突然懷孕了,那時我還小不懂得什麼,只知道大人們在議論,究竟是誰讓傻姑懷孕的?誰都不知道。傻姑的哥哥很氣憤,他整天的打傻姑,十幾年裡他從來沒捨得打他的妹妹,因為他知道她的妹妹很可憐。可是這一件事情,讓他已經無法容忍,他在問自己究竟是誰強姦了他的妹妹?他瘋了一樣的到處詢問,甚至將這樣的事情告到了鄉里的派出所。那個年代,封閉的鄉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足以淹死一個人,更何況是這樣的事情。他要求妹妹打掉腹中的孩子,但是令無數人無法想像的事情是,我那傻姑卻死活不肯,硬是拼了命的護著自己的肚子。很多人都說她傻,為什麼傻人還要護著自己的肚子呢?人們無法得知。他的哥哥傷心欲絕,他不想再去折磨自己那可憐的妹妹,自己卻因此而一病不起。數個月後,傻姑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生下了一個男孩。重病纏身的哥哥,聽到這個訊息之後,不久就含恨而別。從此,在這個世上再沒有人疼愛傻姑了,從此傻姑和她那個不知父親是誰的孩子,更加艱難的生活著。
在世間所有的大愛當中,母愛無疑是偉大的,她賦予了生命,給予了生命所需要的一切。傻姑,稀里糊塗的做了母親,所有的人都在擔心沒有哥哥照顧的傻姑,是不可能擔當起一個母親的責任的。然而,傻姑是堅強的,她雖然傻,但是她的血液當中依然有著母性的一切本能,為了撫養這個孩子,傻姑經常跑到別人家,為她和孩子討上一碗飯吃。人們都看著這樣的女人很可憐,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同一個巷子的街坊鄰居都很自覺的承擔起照顧傻姑的義務。十幾年過去了,那個不知父親是誰,母親又是傻子的男孩也長成了小伙子。那一年,村裡的好心人,從黃龍山的那邊為這個孩子領回來一個媳婦,沒有舉行任何儀式,讓他們同房,過著夫妻的生活。自從這個孩子有了媳婦之後,在我很少回家的時候,碰到傻姑時,她居然能認識我,而且能叫出我的名字。也許,傻姑知道她也終於當上了婆婆,將來她還要當奶奶。為了她的孩子,有住處。傻姑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搬到了哥哥留下的那個養馬房居住去了。奇怪的是,傻姑的孩子居然不傻,非常的聰明,只是沒有上過一天學而已。但是,他非常的勤勞,和他那個山裡的媳婦,經管著自家的土地。傻姑,依然很傻,孩子忙著勞作,她卻無端的犯傻。
對於傻姑的孩子來說,人生對他充滿著無情、充滿著大恨,他並沒有感激我那傻姑,而且打心眼裡恨她入骨。自他懂事以後,他就知道自己是乞丐,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傻子,最讓他痛恨的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很小的時候,別人的孩子都能享受生活的快樂,他卻跟在傻母的後面,為著那一口飯吃。他沒有像他的同齡人一樣,接受教育,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所以他恨自己,更恨自己的母親為什麼將自己就這樣帶到人世間來,既然來了又不能給予他正常的生活,而是在畸形當中長大。所以,他從心裡鄙視自己,更鄙視他的母親。在他成家之後,他沒有給傻姑盡過一天孝道。直到傻姑在寒冷的冬天裡,死在養馬房裡兩天之後,他才知道他的傻母已經徹底地離開了他。
傻姑下葬的那一天,我專程從西安回到合陽老家。父親告訴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和她告別。我聽了父親的話之後,我難過的哭了一場。那一天也和今天一樣,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喪葬舉行的很簡單,他的兒子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就在傻姑的棺材抬往老貓咀的墓地時,在場的男男女女都哭了,人們很難過這個一生痴傻的人。下葬的時候,村上的每一戶人家都拿著自己的鐵鍬,趕往墓地在為傻姑填上那一拋黃土!
看著今天這個長滿荒草的墳冢,記憶當中回想起我的傻姑,寒冬臘月天我又傷心的哭了。傻姑啊,我不知道人究竟有沒有來生,假若有的話,我真的希望您來生不要那樣傻。這個紅塵欠你的今生實在是太多了!
暮色籠罩了空曠的原野,大雪覆蓋之下的老貓咀空寂的讓人可怕。不知不覺當中,我已經在風雪之中徘徊了大半天了,腳步在每一座墳塋前緩緩的移動,時而若有所思,時而矗立風中。我深知,在這大地深處的每一個靈魂,曾經又是多么高昂的賦予生活別樣的精彩。逝者如斯,隨著軀體的死亡,他們曾經的火熱也在這冰冷的大地里,漸漸的冷卻了。或許成為一種記憶,或許永遠的被淡忘。生死兩重天,活著的人重複著祖先的生活,逝者卻又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當中,是否也在守望著人世呢?
就在傻姑荒冢的最西邊,安靜的躺著三座墳塋,它們是我的爺爺、奶奶還有我那伯父。爺爺奶奶活著的時候,伯父歷盡苛刻之能事。如今,死了卻又安葬在一起!前世的恩怨,只有它們在地下傾訴了。我原本不想,走近伯父的墳冢,一直以來我都在想,這是一個一生充滿矛盾的人,他沒有自己的主見,在伯母的唆使之下,兄弟不合,姊妹分離,在伯母的唆使之下,將一個個仇恨的種子,埋在了兄弟姊妹之間,直至今日連同我們這一代人,也在延續著上輩人的仇恨。仇恨,可怕的被一代又一代人複製著。如今,這個曾經製造仇恨的人,卻早早的躺在了這裡。站在他的墳前,我一遍又一遍的問:“誰來彌合曾經的傷痕呢?”
我相信,在這個世上,一個人只要做錯了事情,他總有悔恨的時候。伯父在五十九之年上,突然地開始後悔起來,幾十年的兄弟,一母同袍,父母離世之後,竟然讓他將兄弟姊妹之間的關係挑撥的僵硬不堪。一輩子行醫濟世的他,本該以菩薩的心腸善待一切,到了卻讓兄弟姊妹之間反目成仇。也許,五十九之年上他想到的很多,他想到了那一年不應該為了一棵柿子樹,身為長兄出手打斷老二家媳婦的手指,身為長兄不應該事後又讓老三去繼續事件的發生,他想到了那一年母親病重,他不應該置之不管……,也許,他想到的事情太多了,畢竟這是幾十年的恩怨。他必須在他有生之年在兄弟情分上做一個悔改,那一年他偷偷的將自己的心裡話,說給他的妹妹,他想在春節的時候他主動的去和好兄弟姊妹的關係。人老了,應該淡定,應該寬容,以前的幾十年如夢一般的匆匆而過,剩下的日子倍加珍惜。
但是,蒼天又何曾憐憫過人事?雖然,他悔悟了,可是命運的安排終究讓他難逃死亡。那一年的年關將至,他忽然感到自己一陣頭痛,瞬間之後他就不省人事了。死時未有半點隻言片語,做為他的其言也善。大年三十,渭北高原颳起冷風,同堤村的人將他送到了老貓咀。就在入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人其實是多么的可憐,一生爭鬥不休,爭搶無數,到死時偌大的棺材是無法盛放他生前的一切,兒子難過的哭天喊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告訴老者,給他的父親的棺材裡多放一些生前喜歡的物品,可是棺材裡面再也放不下了。那一天,我也哭了!我開始從心裡淡化著那幾十年的仇恨,就在那一天,我更願意將他看做是一個生命的逝去。對我來說,每一個生命的逝去,都是無限的悲哀。
大雪之中,暮色蒼茫,我站在他的墳前沉思。假如,他知道的我的來訪,他一定也知道我從心裡在告訴他,伯父,您錯了,世間所有的仇恨從一開始產生的時候,它就像是毒液在深入骨髓,肆意蔓延。人世間,不因為您的離去而化解所有的情仇恩怨,因為那是您曾經製造的是仇恨的毒液。
生命隨著時光的流逝,歲月鐫刻在人心裡的不再是輕浮,而是沉重。也只有沉重的生命,在回歸大地的時候,才有了厚重感。這幾年,每一次站在老貓咀的墓園當中,我無一不在思考著,我們每一個人站在今天的起點上,回望鄉村,總是有著一種淡淡的憂愁,鄉關何處?何處鄉關?我們真的遠離了故土了嗎?我不斷的在問自己。我們的根也許就是在這黃土地里,融入城市的生活,成為脫胎換骨的都市人,也許不是我們這一代人,而是我們的後代子孫,我們也許只是後代子孫的拓路人。
站在墓園裡,那些的遠去的身影,在記憶之中鮮活起來,每一個地下的亡靈,在往昔的歲月當中,留下的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這種記憶無法抹去。人生需要適時的去回望,站在生活的風尖浪口,去審視身後那一段蒼涼的旅程,人生或許才能變得豐富起來。
天色已經暗淡,風雪之中,我獨自敲開家裡的大門。母親和妻兒,在熱炕上圍坐一團,談天說地。父親卻在火爐邊,為我沏了一杯熱茶。喝著父親遞來的茶水,我感到渾身熱火,我感到自己的心實在是太累了,獨自一人去睡了。可是,睡在家鄉的火炕上,我卻怎么也無法安眠,披衣而起,獨立窗前,凝望著院子裡晶瑩剔透的雪花,思考伸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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