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清華其神·北大其魂》是2007年江西出版集團,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圖書,作者是卞毓方。
基本介紹
- 中文名:季羨林:清華其神•北大其魂
- 作者:卞毓方
- 出版時間:2007年7月1日
- 出版社:江西出版集團,江西教育出版社
- 頁數:264 頁
- ISBN:9787539247151, 7539247150
- 開本:16 開
內容簡介,圖書目錄,作者簡介,媒體推薦,
內容簡介
“智者樂,仁者壽,長者隨心所欲。曾經的紅衣少年,如今的白髮先生,留得十年寒窗苦,牛棚雜憶密辛多。心有良知璞玉,筆下道德文章。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格,貧賤不移,寵辱不驚。”一代鴻儒季羨林先生的傳奇一生,一代知識分子的人生縮影。
這本書寫的是一個人,但是二十世紀的大家幾乎都囊括在內;每一個人可能就是幾句話,一個側面,但要拿捏到好處——這就是挑戰,也是這本書的成功之處。
給人作傳,向來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而給活人作傳,更無異於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弄不好討得讀者和傳主兩頭嫌。作者的這本書卻把這件事做的非常圓滿。傳人紀事都力求客觀公正,不捧不諛不諱,難能可貴。作者文筆暢達,燭幽發微,常於小事中寫出季老的真性情、大智慧。與近年行世的關於季老的其他傳記相比,此書的可讀性和研究價值自然高出一籌。
作者以自己擅長的散文筆調敘述了一代鴻儒季羨林先生的生平,挖掘並展現了季老在繁雜曲折的生活經歷中所形成的特有的愛國精神,以及他以個人秉賦、文化素質、學識修養、個性品格所形成的精神力量。因作者與季先生為多年深交,故作者在書中得以用其細膩的筆觸真實地勾勒出傳主的人生軌跡,述說了不少季先生鮮為人知的秩事。
圖書目錄
卷首獻語:一把解讀季羨林的鑰匙
第一章 齊魯之子(1911—1929)
(一)晚年的生日,已異化為公眾節目
(二)名號寄託的文化偶像,是北宋那位詩人林逋
(三)童年歲月:底層中的底層,窮人中的窮人
(四)高中“六連冠”,四項課外學習,尤其可圈可點
(五)失去母愛,寄人籬下,性格漸漸發生裂變
第二章 清華歲月(1930—1934)
(六)金榜題名,中文、英文俱佳,而數學一塌糊塗
(七)四載清華,只學了一個聾子啞巴德語
(八)幸虧有了陳寅恪、朱光潛、吳宓
(九)球迷,愛上手球與網球
(一0)晴空霹靂,人天永相隔,生死兩茫茫
(一一)借文學之酒杯,澆自家胸中之塊壘
(一二)所謂“四劍客”,實則文壇四個“憤青”
第三章 留德十年(1935—1945)
(一三)天降赴德留學的良機
(一五)在梵文、巴利文、英文、德文、阿拉伯文的海洋游泳
(一六)一件天大的壞事,從反面成全了他
(一七)沒有新意,決不寫文章
(一八)章士釗的這個公子,是值得認真閱讀的
(一九)夫子自道,留學生涯的N個最
第四章 初入北大(1946—1949)
(二0)副教授一周轉正,創北大歷史記錄
(二一)季羨林眼中的胡適,胡適眼中的季羨林
(二二)別出機杼,移情比較文學
第五章 學術之夢(1949—1965)
(二三)背負“原罪”的十字架,洗心革面,脫胎換骨
(二四)堅守批判的底線:不違心,不出賣,不跟風
(二五)“自由共道文人筆,最是文人不自由。”
(二六)大政治下的國小術
(二七)荒誕借虔誠上演,愈加荒誕
(二八)再論大政治下的國小術
(二九)從《春滿燕園》說開去
第六章 文革煉獄(1966—1977)
(三0)“五?二五”大字報,一石擊破水中天
(三一)兔死狐悲,對號入座,一哼遺患及其它
(三二)上山、抄家、三大罪證
(三三)選擇自殺,理論、方式、地點
(三四) 絕處逢生,從造反派的老君爐撿回一條命
(三五) 煉獄中的長鏡頭,短鏡頭
(三六)身在門房,心繫《羅摩衍那》
(三七)痛定思痛,前跳加後跳,跳出一部奇書
第七章 大器晚成(1978—1991)
(三八)《春歸燕園》,始信春恩不私物
(三九)副校長的底牌:樸實之外,什麼也沒有
(四0)六十七歲,人道老驥伏櫪,他值青春勃發
(四一)行萬里路,寫萬里文(國外)
(四二)行萬里路,寫萬里文(國內)
(四三)重返哥廷根,似歡欣,實惆悵,似慰藉,實追悔
(四四)學界的“門房”、“校工”與“鍋爐工”
(四五)溫馨,家庭不可或缺的氣氛
(四六)“至 今八十如四十”,進入一生最輝煌的衝刺
第八章 魯殿靈光(1992—2001)
(四七)舊話重提:《季羨老風景線》
(四八)北大三老,殊途而同歸
(四九 )在《留德十年》一書里“留了一回學”
(五0)季先生心目中的季先生
(五一)站在胡適之先生的墓前
(五二)“喬木,實則是一個正直的人……”
(五三)不能不說的陳寅恪、李長之、臧克家
(五四)光風霽月,淵渟岳峙
(五五)季式幽默,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五六)生命境界的釋放:《清塘荷韻》
(五七)九十抒懷:“不是聞雞起舞,是雞聞我起舞。
第九章 百年回眸(2002—)
(五八)陶潛和蘇軾,相隔千載的心靈感應
(五九)可愛而又可敬的老頑固
(六0)視寫作為串聯生命本體的紅線
(六一)一個平凡的人,也是一個大有人格魅力的人
(六二)神完氣足,寶刀未老
(六三)醫院門外,訪客如雲
(六四)“江山如有待,歷史本無私。”
(六五)朝花夕拾,是先生的童心在笑
(六六)追蹤覓興,從中天門一步躍上南天門
(六七)面對稿紙就像耶穌面對宇宙乾坤
篇末說禪:期望和讀者共同演奏
作者簡介
卞毓方,記者、教授、作家。已出版《歲月游虹》、《雪冠》、《煌煌上癢》、《長歌當嘯》、《嫵媚得風流》、《碑如長劍青天倚》等著作十多部。近年在散文界長嘯而出,獨樹一幟。已有十多篇作品被收入國內大中學語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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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卷首獻語:一把解讀季羨林的鑰匙
季羨林注定與北大、清華有緣。想當初,他國小畢業,只是一個目光短淺、胸無大志的主兒,臨到報升學志願了,濟南城最好的中學,是省立一中,他嘛,想都不敢想,掂量來掂量去,只等而下之又下之地填了個三流的“破正誼”——用今人的眼光看,已輸在起跑線上。及至高中畢業,叔父讓他投考郵政局,那意思是能混個“郵務生”,這輩子就結了。嘿,孰料人家還看不上他,饗他個“名落孫山”,不予錄取。弄得灰頭土臉,這才掉轉筆來考大學。他這會兒倒像吃了豹子心,老虎膽,國內高校,數北大、清華最有名,他就指定了考這兩家。而且,不考則已,一考驚人,大名同時上了兩家的紅榜,成了雙料狀元。這在當年,是刮遍濟南城茶樓酒肆的新聞,更甭提在他老家清平縣引發的特大轟動;這在今 天,在考試制度已經規範化,也逼近老化僵化的今 天,已成絕響。
季羨林十九歲進清華,二十三歲畢業,四載寒窗,奠定了百年學問的基礎。1981年,他以古稀之身作《清華頌》,劈頭就說:“清華園,永遠占據著我的心靈。回憶起清華園,就像回憶我的母親。”季羨林過早失去了母愛,這是他刻骨銘心的痛。所幸還有補償——還有母親般溫暖博大的清華園。在同一篇文章中,他又說:“在清華的四年生活,是我一生中最難忘、最愉快的四年。在那時候,我們國家民族正處在危急存亡的緊急關頭,清華園也不可能成為世外桃源。但是園子內的生活始終是生氣勃勃的,充滿了活力的。民主的氣氛,科學的傳統,始終占著主導的地位。我同廣大的清華校友一樣,現 在所以有一點點知識,難道不就是在清華園中打下的基礎嗎?離開清華以後,我當然也學習了不少的新知識,但是在每一個階段,只要我感覺到學習有所收穫,我立刻想到清華園,沒有在那裡打下的基礎,所有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1988年,季羨林又作《夢縈水木清華》,他用了八個字,概括心目中的清華校風:清新、活潑、民主、向上。作為說明,他舉了三則例子,那都是有血有肉,有滋有味——
一、新生入學,第一關是“拖屍”。這是英文toss(拋、擲)的音譯,具體做法:凡新生,報到之前必須先去體育館,老生好事者列隊在那裡恭候,他們上來幾個彪形大漢,抓住新生的雙手、雙腳,凌空舉起,反覆搖晃數次,然後拋落在墊子上。當然,什麼危險也沒有,墊子是軟的,拋擲是講究分寸的,如是這般,便算過關,形式大於內容,有點像《水滸傳》里描寫的殺威棒,又有點像政黨幫派入伙結盟的手續,始於羅曼蒂克而止於形而上的神秘。誰要反抗,那是斷然不行的,牆上貼著大字標語:“反抗者入水!”這不是虛聲恫嚇,游泳池的門確實敞開著。季羨林呢,因為有一位山東老鄉保駕(就是與錢锺書同班的許振德,長得人高馬大,身手也相當了得,是清華籃球隊的隊長),免去被“拖屍”,當時自以為幸運,走了個後門,老年回首,卻不勝惋惜,白白錯過了一次“唯我清華”“鹹與清華”的洗禮。
二、敢於同教授開玩笑。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教授月薪高達三四百元大洋,折合成實物,相當於兩百多袋麵粉,三四萬個雞蛋,財力雄 厚,社會地位也高,進則為官為宦,退則坐擁書城,學生等閒難以接近,但這並不妨礙學生以教授為對象,大開其玩笑。譬如拿俞平伯。俞平伯在中文系授課,他常常選出一些古典詩詞,搖頭晃腦地吟誦,一副名士派頭。誦到得意處,乾脆閉上眼,仿佛完全沉浸於詩詞的境界,遺世而獨立,渾不知今夕是何年。驀地,又圓睜了雙目,連聲誇讚:“好!好!好!就是好!”學生們趕緊尖起耳朵,恭聽教授先生解釋好在何處,他那裡卻不管不顧,逕自詠起下一首來了。就是這位俞先生,一天,忽然剃了個光腦殼,大搖大擺地走上講台。這可是太前衛了!帥呆了!酷斃了!學生們立刻有了笑料,數天后,他們在自己主編的《清華周刊》,登出一則花邊新聞,說俞先生要步李叔同後塵,出家當和尚啦!換在今 天,當事人一定大光其火,弄不好還要訴諸法律,討要名譽權。俞先生么,“是真名士自風流”,根本不把茲事放在心上,依舊淨光著頭皮,翩翩然招搖於校園,到了課堂,照舊搖頭晃腦,大讚他的“好!好!好!就是好!”
又譬如拿吳宓。吳宓是西洋文學系教授,天生情種,雅好戀愛。戀愛固然可以產生佳話,但也不斷催生笑話。吳宓有一首詩,開頭說:“吳宓苦愛×××(原文如此),三洲人士共驚聞。”儘管沒有寫出真名實姓,從押韻上看,卻是欲蓋彌彰,呼之欲出,清華人誰猜不出,×××者,毛彥文也。吳宓還有一組《空軒十二首》,他在授“中西詩之比較”課時,分發給學生,據說,每首影射一位女子——吳宓酷愛《紅樓夢》,這種寫法,令人想起“金陵十二釵詩謎”。吳宓如此泛情,學生們豈甘寂寞,未幾,《清華周刊》又有精彩表演,一位學生把吳宓組詩的第一首,今譯為:“一見亞北貌似花,順著秫秸往上爬。單獨進攻忽失利,跟蹤釘梢也挨刷。”下面三句,季羨林忘記了,末一句是“椎心泣血叫媽媽”。按,“亞北”者,亞洲之北也,喻指歐洲之南,即“歐陽”,此乃外文系一位女生的姓(全名歐陽采葳,歐陽修三十二代女孫);此譯本一出,立刻風靡清華園,其轉載率、火爆度,遠勝過現今手機簡訊流傳的那些博人一笑而又笑不出品味的段子。吳先生遭此開涮,就像時下緋聞漩渦中的明星,不以為惱,反若中了大獎,爾後有了得意或失意的情詩,照樣拿出來和學生分享。
三、智育與體育並進。清華源於庚子賠款,源於一場喪權辱國的災變,因此建校之初,就提倡“知恥而後勇”的奮發精神,特點之一,是於智育之外,格外注重體育。當時有一條硬性規定:凡體育考試不及格的,不能畢業,更不能留洋。這在其它學校,是未與聞的。拿我們熟悉的聞一多和梁實秋來說,就差點絆倒在游泳池邊,兩位才子,跑跑跳跳還湊合,一入水,就成了鐵牛兒李逵,只有手忙腳亂、拚命掙扎的份兒,怎么辦?為了順利赴美,不得不大練特練“浪裏白跳”張順的那一套水上功夫,搶在畢業之前達標。比較起來,吳宓就沒有那么走運了,他跳遠跳遠,跳而不遠,一測再測,皆不及格,沒奈何,只得推遲半年畢業,留下單練這一項“陸上競技”。正因為如此,在季羨林讀書的那幾年,他回憶:“學生一般都非常用功,但同時又勤於鍛鍊身體。每天下午四點以後,圖書館中幾乎空無一人,而體育館內則是人山人海,著名的‘鬥牛’(筆者:一種籃球遊戲)正在熱烈進行。操場上也擠滿了跑步、踢球、打球的人。到了晚飯以後,圖書館裡又是燈火通明,人人伏案苦讀了。”
1935年,季羨林得母校清華的栽培,赴德留學。1946年回國,又承清華教授陳寅恪的引薦,進了北大。季羨林曾經奇怪:“寅恪師為什麼不把我介紹給清華,反而介紹給北大呢?”這件事,他在有機會動問的時候,沒有開口,如今恩師已逝,想問也無從了,只好永世存疑。
季羨林執教北大,迄今已屆六十年。他對清華的依戀,已如前述。那么,他對北大又是一番什麼情思呢?1998年北大百年校慶,季羨林發表了一篇短文:《我看北大》,內中有對於這個問題的歸納。他對北大的認識是古董而又新潮的,就說這歷史,他說:“如果我們改一個計算辦法的話,那么,北大的歷史就不是一百年,而是幾千年。因為,北大最初的名稱是京師大學堂,而京師大學堂的前身則是國子監。國子監是舊時代中國的最高學府,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其前身又是太學,則歷史更長了。從最古的太學起,中經國子監,一直到近代的大學,學生都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這也是存在決定意識這個規律造成的,與其他國家的大學不太一樣。在中國這樣的大學中,首當其衝的是北京大學。在近代史上,歷次反抗邪惡勢力的運動,幾乎都是從北大開始。這是歷史事實,誰也否認不掉的。五四運動是其中最著名的一次。雖然名義上是提倡科學與民主,骨子裡仍然是一場愛國運動。提倡科學與民主只能是手段,其目的仍然是振興中華,這不是愛國運動又是什麼呢?”繞了這樣一個大彎子,袖裡藏的是什麼樣的乾坤呢?這就是我們期待的答案。季羨林說:“我在北大這樣一所肩負著傳承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的,背後有悠久的愛國主義傳統的學府,真正是如魚得水,認為這才真正是我安身立命之地。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過:我身上的優點不多,唯愛國不敢後人。即使我將來變成了灰,我的每一個灰粒也都會是愛國的。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以我這樣一個懷有深沉的愛國思想的人,竟能在有悠久愛國主義傳統的北大幾乎度過了我的一生,我除了有幸福之感外,還有什麼呢?還能何所求呢?”
2006年元月,筆者動手寫作這本季羨林傳記,其間一個絞盡腦汁的難題,就是如何把握傳主的風格。你可以強調他的淹博,他的樸實,他的勤奮,他的溫和而倔強,灑脫而嚴謹,清澈而幽默……但是,說來說去,總覺得還差那么一點點,隔那么一點點,不夠傳神。直至有一天,讀到他關於北大派和清華派的話題——這話題不是季先生引起的,也不為他所認可,出於湊熱鬧,後來也參與了——他說:“北大和清華有沒有差別呢?當然有的。據我個人的印象,在過去相當長的時間內,在國內和國際上的地位方面,在對中國教育、學術和文化的貢獻方面,兩校可以說是力量匹敵,無從軒輊。這是同一性。但是,在雙方的風範——我一時想不出更確切的詞兒,姑且用之——方面,卻並不相同。如果允許我使用我在拙文《門外中外文論絮語》中提出來的文藝批評的話語的話,我想說,北大的風範可用人們對杜甫詩的評論‘沉鬱頓挫’來概括。而對清華則可用杜甫對李白詩的評價‘清新俊逸’來概括。這是我個人的印象,但是我自認是準確的。至於為什麼說是準確,則決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釋清楚的,這個問題就留給大家去揣摩吧。”(《漫談北大派和清華派》)一個“清新俊逸”,一個“沉雄頓挫”,我心頭一亮,突然悟到,季羨林清華畢業,北大執教,在他身上,這兩種風範是水乳交融、恰到好處地攙合在一起的。當初讀大學,他只能選定一家,一腳不能踩清華、北大兩條船;如今論風格,則可兼容並包,涵融薈萃。簡而言之,他的清新俊逸似李白,他的沉雄頓挫似杜甫,正所謂“清華其神,北大其魂”。此念一出,原有的難題即迎刃而解。我於是決意拿這八個字,作為解讀季羨林的鑰匙。是耶?非耶?這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或謂“帆隨湘轉,望衡九面”,而各得其一的了。區區不才,頗覺“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謹以此為序。
後記
篇末說禪:期望和讀者共同演奏
寫到這兒,這本關於季羨林先生的小傳,就要打住了——雖然它永遠打不住,在文化傳承的記憶,在你我他的心上。
這是一本什麼樣的小傳?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以時間為經,以空間為緯;以敘述為主,以點評為輔。當初,也就是動筆伊始,並不是這么安排的。那時想到的是雜憶:不按時間順序,而以話題或論點為主,隨意馳騁,自由聯想,天馬行空,痛快淋漓。但是,寫著寫著,電腦突然跟我開玩笑,它把螢幕一黑,來一個不認賬。結果,不僅已經寫得的兩萬字,蹤影全無,連2005年建立的文檔,也變得“白茫茫一片真乾淨”了。我由是神經質起來,心忖:也許這路子不對頭,老天爺不讓我繼續寫下去哩。於是,有那么好幾天,我乾脆什麼也不做,坐在那兒玄想,想來想去,決定另起爐灶,改弦更張——就成了現 在的模樣。
關於篇幅,也值得一提。當初定下的是二十萬字,中篇,寫到這個數,文章自動煞尾。我有一種心理定勢:平常寫稿,說一千字,就一千字,說兩千字,就兩千字,數數,不多不少。我不知道讀者您有沒有這方面的體驗。在我,已化為本能。
如此一來,會不會為了保證字數,勉強把文章拉長,或強制把文章截短呢?不會的。文章一經發軔,亦如人,自有其筋骨脈絡,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有句歌兒唱得好:“跟著感覺走”。就是這么回事。絕對是這么回事。
比起我所掌握的季先生的材料,這裡拋出的只是一部分。為什麼不儘其所有,把能寫的,該寫的,都寫出來呢,那樣不顯得材料更為豐富,內容更為翔實嗎?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這就像手裡有兩張王牌,只打出一張,那感覺,愜意而又實在;倘若兩張都發出,就有點後繼乏力的空虛。至於說沒有可能,這是常識,不待贅言。
空論無據,有例為證。在全書寫得差不多的時候,有記者來訪,話題便是圍繞季老。我向他舉了若干細節,用以說明季老的為人。譬如六十年代初,北大遵照上頭的旨意,組織批判馮定的兩本書:《共產主義人生觀》、《平凡的真理》。這種場合,與會者不管心裡如何想,都是緊跟上邊的調子,上綱上線,狠揭猛批。大家都發完言,只剩下季羨林,主持人要他也講幾句。季羨林怎么表態?他說,他居然說:“我同意馮定同志的觀點,所以我沒有什麼好講。”又譬如,我在北大讀書時就記得季先生的一個習慣:無論上班還是下班,喜歡獨自一個人,慢慢悠悠地走路。這印象給人“不合群”。實際情況是,他是爭分奪秒,一邊走,一邊在考慮問題。又再譬如,2001年底,先生便血,一個早晨,達四五次之多!先生大為吃驚,覺得也許是不祥之兆。他隨即穩定心神,轉而回到書房,繼續伏案,文章照寫不誤。這些都是小故事,屬份量輕的。我還舉了更具其典型意義,或者說更具有爆炸性的材料,說得對方瞳孔發亮,鼻尖冒汗。他問:“這事你寫了嗎?”我告訴他:“對不起,我剛才說的,書里都沒有寫。”有的是已有同類項,沒必要疊床架屋,重複累贅;有的是要再捂捂,等待新的創作機遇。
另外,我也無意把文章寫圓。譬如,針對本書的副標題:“清華其神,北大其魂”,有些讀者肯定希望,我能在結尾用剴切透闢的語言,把它好生歸納,總結;像一份模式化的課堂作業。沒有,有關的弘旨大略,密語幽玄,俱已融化、滲透在字裡行間,得讀者您自己把握,感悟。其實,未等寫到結尾,我自己先就後悔了;後悔卷首不該把話說得太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音?”人格深處最本真的東西,是不消說,不須說,也不宜說的啊——那正是別人學不來的,也正是季先生之所以為季先生。
先生中學開始寫日記,大一大二中斷,大三恢復,七十多年來,堅持不輟;這是“第二個”季羨林,隱身於幕後,拿它和台前的真身映照,將會發見許多獨特的多元的因素。說來遺憾,除了公開發表的《清華園日記》以及留德日記的片段,其餘的,筆者均未親見;但我並不絕望,我相信這些日記總有一天會公諸於世(如胡適日記、吳宓日記然),且待“季學”的進展,且待機緣。
筆者雖說和季老有師生的緣分,又有十年的密切接觸,但老實供認,本書的許多細節,均是得自於李玉潔老師的“百寶囊”——我有時想:她要是親自動筆,準比我精彩十倍!——我與李老師相熟也有十年,深感她為先生作出的犧牲。以她的年齡,以她的家境,本該是周遊列國、安度晚年了,但她體恤先生的艱難,古稀之年,再次出任先生的秘書,舉凡學問、應酬,以及衣食住行,一應囊括承接,妥善安排。尤其先生住院以來,迄今,已逾四年,一直馬不解鞍地隨侍左右,這事無論擱在何朝何代,何府何門,都是令人心折的。
曾問:“您這樣做,學校有什麼態度嗎?”這裡的學校,自然指的是北大,所謂態度,是指酬勞待遇之類。
答:“(19)95年先生摔了一跤,自理造成很大不便。先生在一次飯局上問我,能不能幫忙?我想了一下,就來了。我來,主要作義工。我敬仰先生的人格,也感謝先生當年對我們家的照顧。說白了,就是報恩。你說的事,學校也考慮了,他們很客氣,說要給我一些補助;我不願意。我這么做,是個人行為,我對季老負責,對良心負責。假使我拿了補助,一個七十多的老太太,又變回學校的小工,還得早請示,晚匯報,那多不自在啊!”
本書的若干資料,得自王樹英學兄的私人珍藏。他是季先生的及門弟子,兼多年同事,長期潛心研究先生的生平、著作,腹笥華美,心海澄碧,每當筆者有所需,他寧願放棄自己的寫作,而把資料優先提供給我。及至我7月初的山東之行,在泰山頂上,還接到樹英兄的電話,為本書的內容與出版事宜操心。
由李玉潔老師、王樹英學兄的的身上,我看到了先生思想的閃光。先生說:“能夠百分之六十為他人著想,百分之四十為自己著想,他就是一個及格的好人。為他人著想的百分比越高越好,道德水平越高。”這就是傳統的“風”,中華民族大文化的“風”;放大來說,就是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 天下之樂而樂”的平民百姓版,也是老子“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現代白話版。李、王二位先生,無疑都是得古“風”真傳的“好人”。
我曾跟季老說:“寫作本書最大的快感,是二十世紀的大家幾乎全部囊括在內;每一個人可能就是幾句話,一個側面,但要拿捏到恰到好處——這就是挑戰。”如今,全書殺青,挑戰結束;下一步,就要看讀者您的了。朱光潛先生有言:“讀者不僅是作者創作動機的最初激發者,而且是創作的最終完成者。文學作品不是作者創作的一座永久性的紀念碑,而是一部樂曲,一首樂章,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由不同層次的讀者來演奏,會產生不同的音樂。”說得多好啊!讀者中自有高人,妙人,雅人,我謹在心之一隅備下靜室,期望和讀者您共同演奏。
2006年8月18日 京城柳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