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的花》是唐敏編著的一篇展示個體對外在世界的獨特感知和人的自然性靈的散文。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女孩子的花
- 文學體裁:散文
- 作者:唐敏
作者介紹,女孩子的花,
作者介紹
唐敏,1953年生於福建福州,1979年以來發表了若干散文、小說。其中中篇小說《太姥山妖氛》、散文《女孩子的花》等產生過一定影響,已出版《青春緣》等散文集。唐敏與一些作家一起進行著散文創作的新探索:讓散文深入到人的內心世界,展示個體對外在世界的獨特感知和人的自然性靈。《女孩子的花》可以說代表了散文創作的這種新趨向。這篇作品為新時期散文建立一種真正的“美文”作出了可貴的探索。
女孩子的花
相傳水仙花是由一對夫妻變化而來,丈夫名叫金盞,妻子名叫百葉。因此水仙花的花朵有兩種,單瓣的叫金盞,重瓣的叫百葉。
“百葉”的花瓣有四重,兩重白色的大花瓣中夾著兩重黃色的短花瓣。看過去既單純又複雜,象閩南善於沉默的女子,半低著頭,眼睛向下看的。悲也默默,喜也默默。
“金盞”由六片白色的花瓣組成一個盤子,上面放一隻黃花瓣團成的酒盞。這花看去一目了然,確有男子乾脆簡單的熱情。特別是酒盞形的花芯,使人想到死後還不忘飲酒的男人的豪情。
要是他們在變成花朵之前還沒有結成夫妻,百葉的花一定是純白的,金盞也不會有潔白的托盤。世間再也沒有象水仙花這樣體現夫妻互相滲透的花朵了吧?常常想像金盞喝醉了酒來親昵他的妻子百葉,把酒氣染在百葉身上,使她的花朵里有了黃色的短花瓣。百葉生氣的時候,金盞端著酒杯,想喝而不敢,低聲下氣過來討好百葉。這樣的時候,水仙花散發出極其甜蜜的香味,是人間夫妻和諧的芬芳,瀰漫在迎接新年的家庭里。
剛剛結婚,有沒有孩子無所謂。只要有一個人出差,另一個就想方設法跟了去。爐子滅掉、大門一鎖,無論到多么沒意思的地方也是有趣的。到了有朋友的地方就盡興地熱鬧幾天,留下愉快的記憶。沒有負擔的生活,在大地上溜來逛去,被稱作“游擊隊之歌”。每到一地,就去看風景,鑽小巷走大街,襲擊眼睛看得到的風味小吃。
可是,突然地、非常地想要得到唯一的“獨生子女”。
冬天來臨的時候,開始養育水仙花了。
從那一刻起,把水仙花看作是自己孩子的象徵了。
象抽籤那樣,在一堆價格最高的花球里選了一個。
如果開“金盞”的花,我將有一個兒子;
如果開“百葉”的花,我會有一個女兒。
用小刀剖開花球,精心雕刻葉莖。一共有六外花苞。看著包在葉膜里象胖乎乎嬰兒般的花蕾,心裡好緊張。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我希望能開出“金盞”的花。
從內心深處盼望的是男孩子。
絕不是輕視女孩子。而是無法形容地疼愛女孩子。
愛到根本不忍心讓她來到這個世界。
因為我不能保證她一生幸福,不能使她在短暫的人生中得到最美的愛情。尤其擔心她的身段容貌不美麗而受到輕視,假如她奇醜無比卻偏偏又聰明又善良,那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將多么痛苦。
而男孩就不一樣。男人是泥土造的,苦難使他們堅強。
“上帝”用泥土創造了男人,卻用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肋骨上有新鮮的血和肉,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痛徹心腸。因此,女子連最微小的傷害也是不能忍受的。
從這個意義來說,女子是一種極其敏銳和精巧的昆蟲。她們的觸角、眼睛、柔軟無骨的軀體,還有那艷麗的翅膀,僅僅是為了感受愛、接受愛和吸引愛而生成的。她們最早預感到災難,又最早在災難的打擊下夭亡。
一天和朋友在咖啡座小飲。這位比我多了近十年閱歷的朋友說:
“男人在愛他喜歡的女人的過程中感到幸福。他感到美滿是因為對方接受他為她做的每件事。女人則完全相反,她只要接受愛就是幸福。如果女人去愛去追求她喜歡的男子,那是頂痛苦的事,而且被她愛的男人也就沒有幸福的感覺了。這是非常奇妙的感覺。”
在茫茫的暮色中,從座位旁的視窗望下去,街上的行人如水,許多各種各樣身世的男人和女人在匆匆走動。
“一般來說,男子的愛比女子長久。只要是他寄託過一段情感的女人,在許多年之後向他求助,他總是會盡心地幫助她的。男人並不太計較那女的從前對自己怎樣。”
那一剎間我更加堅定了要生兒子的決心。男孩不僅僅天生比女孩能適應社會、忍受困苦,而且是女人幸福的源泉。我希望我的兒子至少能以善心厚待他生命中的女人,給她們短暫人生中永久的幸福感覺。
“做男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珍惜他不喜歡的女人對他的愛慕。這種反感發自真心一點不虛偽,他們忍不住要流露出對那女兒的輕視。輕浮的少年就更加過份,在大庭廣眾下傷害那樣的姑娘。這是男人邪惡的一面。”
我想到我的女兒,如果她有倖免遭當眾的羞辱,遇到一位完全懂得尊重她感情的男人,卻把尊重當成了對她的愛,那樣的悲哀不是更深嗎?在男人,追求失敗了並沒有破壞追求時的美感;在女人則成了一生一世的恥辱。
怎么樣想,還是不希望有女孩。
用來占卜的水仙花卻遲遲不開放。
這棵水仙長得從未有過地結實,從來沒灑過太陽也綠蔥蔥的,虎虎有生氣。
後來,花蕾衝破包裹的葉膜,象孔雀的尾巴一樣張開來,六隻綠孔雀停在一塊。
每一個花骨朵都脹得滿滿的,但是卻一直不肯開放。
到底是“金盞”還是“百葉”呢?
弗洛依德的學說已經夠讓人害怕了,嬰兒在吃奶的時期起就有了愛欲。而一生的行為都受著情慾的支配。
偶然聽佛學院學生上課,講到佛教的“緣生”說。關於十二因緣,就是從受胎到死的生命的因果律,主宰一切有形和無形的生命與精神變化的力量是情慾。不僅是活著的人對自身對事物的感受著情慾的支配,就連還沒有獲得生命形體的靈魂,也受著同樣的支配。
生女兒的,是因為有一個女的靈魂愛上了做父親的男子,投入他的懷抱,化做了他的女兒;
生兒子的,是因為有一個男的靈魂愛上了做母親的女子,投入她的懷抱,化做她的兒子。
如果我到死也沒有聽到這種說法,腦子裡就不會烙下這么駭人的火印。如今卻怎么也忘不了。
回家,我問我的郎君:“要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男孩!”我氣極了!
“為什麼?”他奇怪了。
我卻無從回答。
就這樣,在夢中看見我的水仙花開放了。
無比茂盛,是女孩子的花,滿滿地開了一盆。
我失望得無法形容。
開在最高處的兩朵並在一起的花說:
“媽媽不愛我們,那就去死吧!”
她們倆向下一倒,浸入一盆滾湯的開水中。
等我急急忙忙把她們撈起來,並表示願意帶她們走的時候,她們已經燙得象煮熟的白菜葉子一樣了。
過了幾天,果然是女孩子的花開放了。
在短短的幾天內,她們拚命地怒放開所有的花朵。也有一枝花莖抽得最高的,在這簇花朵中,有兩朵最大的花並肩開放著。和夢中不同的,她們不是抬著頭,而是全部低著頭的,象受了風吹,花向一個方向傾斜。抽得最長的那根花莖突然立不直了,軟軟地東倒西歪。用繩子捆,用鉛筆頂,都支不住。一不小心,這花莖就啪地倒下來。
不知多么抱歉,多么傷心。終日看著這盆盛開的花。
它發出一陣陣銳利的芬芳,香氣直鑽心底。她們無視我的關切,完全是為了她們自己在努力地表現她們的美麗。
每朵花都白得浮懸在空中,雲朵一樣停著。其中黃燦燦的花瓣,是雲中的陽光。她們短暫的花期分秒流逝。
她們的心中鄙視我。
我的郎君每天忙著公務,從花開到花謝,他都沒有關心過一次,更沒有談到過她們。他不知道我的鬼心眼。
於是這盆女孩子的花就更加顯出有多么的不幸了。
她們的花開盛了,漸漸要凋謝了,但依然美麗。
有一天停電,我點了一支蠟燭放在桌上。當我從樓下上來時,發現蠟燭滅了,屋內漆黑。我劃亮火柴。是水仙花倒在蠟燭上,把火壓滅了。是那支抽得最高的花莖倒在蠟燭上。和夢中的花一樣,她們自盡了。蠟燭把兩朵水仙花燒掉了,每朵燒掉一半。剩下的一半還是那樣水靈靈地開放著,在半朵花的地方有一條黑得發亮的墨線。
我嚇得好久回不過神來。
這就是女孩子的花,刀一樣的花。
在世上可以做許多錯事,但絕不能做傷害女孩子的事。
只剩了養水仙的盆。
我既不想男孩也不想女孩,更不做可怕的占卜了。
但是我命中的女兒卻永遠不會來臨了。
(選自《福建文學》198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