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請罷瓊林大盈二庫狀

《奉天請罷瓊林大盈二庫狀》是唐代文學家陸贄創作的一篇文章。

基本介紹

  • 作品名稱:奉天請罷瓊林大盈二庫狀
  • 出處:《翰苑集》
  • 作者:陸贄
  • 創作年代:唐代
  • 作品體裁:散文
作品原文,作者簡介,創作背景,作品鑑賞,

作品原文

奉天請罷瓊林大盈二庫狀
右,臣聞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安救?示人以義,其患猶私;示人以私,患必難弭。故聖人之立教也,賤貨而尊讓,遠利而尚廉。天子不問有無,諸侯不言多少。百乘之室,不畜聚斂之臣。夫豈皆能忘其欲賄之心哉?誠懼賄之生人心而開禍端,傷風教而亂邦家耳。是以務鳩斂而厚其帑櫝之積者,匹夫之富也。務散發而收其兆庶之心者,天子之富也。天子所作,與天同方,生之長之,而不恃其為;成之收之,而不私其有;付物以道,混然忘情,取之不為貪,散之不為費。以言乎體則博大,以言乎術則精微。亦何必撓廢公方,崇聚私貨,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萬乘以效匹夫之藏?虧法失人,誘姦聚怨,以斯制事,豈不過哉!
今之瓊林、大盈,自古悉無其制。傳諸耆舊之說,皆雲創自開元。貴臣貪權,飾巧求媚,乃言郡邑貢賦所用,盍各區分,稅賦當委之有司,以給經用;貢獻宜歸乎天子,以奉私求。玄宗悅之,新是二庫。盪心侈欲,萌柢於茲;迨乎失邦,終以餌寇。《記》曰:”貨悖而入,必悖而出。”豈非其明效歟!
陛下嗣位之初,務遵理道,敦行約儉,斥遠貪饕。雖內庫舊藏,未歸太府。而諸方曲獻,不入禁闈,清風肅然,海內丕變。議者鹹謂漢文卻馬,晉武焚裘之事,復見於當今。近以寇逆亂常,鑾輿外幸,既屬憂危之運,宜增儆勵之誠。
臣昨奉使軍營,出遊行殿,忽睹右廊之下,榜列二庫之名,戄然若驚,不識所以。何則?天衢尚梗,師旅方殷,瘡痛呻吟之聲,噢咻未息,忠勤戰守之效,賞賚未行,而諸道貢珍,遽私別庫。萬目所視,孰能忍懷。竊揣軍情,或生觖望。試詢候館之吏,兼采道路之言,果如所虞,積憾已甚。或忿形謗讟,或醜肆謳謠,頗含思亂之情,亦有悔忠之意。是知甿俗昏鄙,識昧高卑,不可以尊極臨,而可以誠義感。
頃者六師初降,百物無儲,外扞兇徒,內防危堞,晝夜不息,迨將五旬,凍餒交侵,死傷相枕,畢命同力,竟夷大艱。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絕甘以同卒伍,輟食以啗功勞。無猛制而人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而人不怨,悉所無也。
今者攻圍已解,衣食已豐,而謠讟方興,軍情稍阻。豈不以勇夫恆性,嗜貨矜功,其患難既與之同憂,而好樂不與之同利,苟異恬默,能無怨諮?此理之常,固不足怪。《記》曰:“財散則民聚,財聚則民散。”豈非其殷鑑歟!眾怒難任,蓄怨終泄,其患豈徒人散而已?亦將慮有構奸鼓亂,乾紀而強取者焉。
夫國家作事,以公共為心者,人必樂而從之;以私奉為心者,人必咈而叛之。故燕昭築金台,天下稱其賢;殷紂作玉杯,百代傳其惡。蓋為人與為已殊也。周文之囿百里,時患其尚小;齊宣之囿四十里,時病其太大:蓋同利與專利異也。為人上者,當辨察茲理,洒濯其心,奉三無私,以壹有眾。人或不率,於是用刑。然則宣其利而禁其私,天子所恃以理天下之具也。舍此不務,而壅利行私,欲人無貪,不可得已。今茲二庫,珍幣所歸,不領度支,是行私也;不給經費,非宣利也;物情離怨,不亦宜乎!
智者因危而建安,明者矯失而成德。以陛下天姿英聖,倘加之見善必遷,是將化蓄怨為銜恩,反過差為至當,促殄遺孽,永垂鴻名,易如轉規,指顧可致。然事有未可知者,但在陛下行與否耳。能則安,否則危;能則成德,否則失道。此乃必定之理也。願陛下慎之惜之!
陛下誠能近想重圍之殷憂,追戒平居之專欲,器用取給,不在過豐,衣食所安,必以分下。凡在二庫貨賄,盡令出賜有功,坦然布懷,與眾同欲;是後納貢,必歸有司,每獲珍華,先給軍賞,瑰異纖麗,一無上供,推赤心於其腹中,降殊恩於其望外。將卒慕陛下必信之賞,人思建功。兆庶悅陛下改過之誠,孰不歸德?如此則亂必靖,賊必平,徐駕六龍,旋復都邑,興行墜典,整緝棼綱,乘輿有舊儀,郡國有恆賦,天子之貴,豈當憂貧。是乃散其小儲,而成其大儲也;損其小寶,而固其大寶也。舉一事而眾美具,行之又何疑焉!吝少失多,廉賈不處;溺近迷遠,中人所非。況乎大聖應機,固當不俟終日。不勝管窺願效之至!謹陳冒以聞。謹奏。

作者簡介

陸贄(754--805),唐散文家。字敬輿。蘇州嘉興(今屬浙江)人。大曆進士。德宗即位,任為翰林學士,參與機謀。建中四年德宗避朱泚之亂於奉天,許多詔書都由他起草。貞元八年(792)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敢於指陳弊政。因被裴延齡所讒,十年冬罷相,次年貶為忠州別駕,居忠州十年而死。所作奏議,多用排偶,條理精密,文筆流暢。著有《翰苑集》。

創作背景

中唐德宗李适貞元年間,有一位不以文學知名卻以其尖銳犀利、真摯曲暢、指陳弊政的駢體奏議著稱於世的政治家,他就是陸贄(754—805)。蘇州嘉興(今屬浙江)人,字敬輿。據《舊唐書·陸贄傳》載,他十八歲以博學宏詞登進士第,授華州鄭縣尉,罷秩東歸。後又於二十三歲以書判拔萃,選授渭南縣主簿,遷監察御史。德宗李适為東宮太子時,素知贄名,既即位,乃召為翰林學士,轉祠部員外郎,又轉考功郎中,當時陸贄二十七歲。在他三十歲那年,即德宗建中四年(783),涇原發生兵變,亂兵擁立朱泚為“秦帝”。德宗倉皇自京師長安出逃至奉天(今陝西乾縣)。陸贄隨駕同往,以翰林學士拜諫議大夫、中書舍人,得以參與軍政要務,深受重用,時人稱為“內相”。這時,他方入中年,精力充沛,才思敏捷,處此非常時期,身在君側,職居衝要,有機會充分發揮他的才識。正如他的本傳所言,他起草詔書,才思泉涌,“初若不經思慮,既成之後,莫不曲盡事情,中於機會”。
這篇奏疏便是陸贄在奉天時期寫的名作。按照唐時的慣例,當時朝廷財政的主要來源不外是全國各地定期交的賦稅及貢奉。德宗卻將各路貢奉據為己有,私貯於奉天行宮兩廂之內,並榜名為“瓊林”、“大盈”二庫。陸贄此疏即就這件事深入剖析,詳陳利害,以嚴正剴切之語勸諫德宗,希望他能以大局為重,廢除私庫。這篇奏疏充分表現出陸贄這個正直的封建政治家的忠肝義膽和遠見卓識。

作品鑑賞

作品開篇未言本題,卻首先闡述君主或貪或廉兩種不同行徑所導致的國家政治截然相反的結果,從而提出了明君治國的基本原則。陸贄借《左傳》昭公四年所載渾罕的名言:“君子作法於涼,其敝(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若何!”尖銳地提出,君主制定賦稅制度即使極其寬鬆,下屬官吏執行起來尚且層層加碼,貪婪無度;倘若製法之初本即出於貪心,則其弊害又將何所底止?接著,作者又以與此相同的思維邏輯和相似的語言結構提出“示人以義,其患猶私;示人以私,患必難弭”,將君主公、私、義、利之辨指陳明白,從而歸結出“聖人”“賤貨尊讓”、“遠利尚廉”的行事規範,用以說明作為人主所應具備的清廉無私的高尚道德品質。此後,再從《荀子》和《禮記》中引用“天子不問有無,諸侯不言多少”及大夫“不畜聚斂之臣”的治國之道,指出君主與“務鳩斂而厚其帑櫝之積”的匹夫在對待財貨問題上的巨大差異,進而提出君主治世原則實乃“務散發而收其兆庶之心”這一全文的基本論點。這裡,作者以對比的方法闡發正反兩方面的道理,其語勢層層逼近,縝密謹嚴,無懈可擊,使讀者不能不接受他的主張,從而為後文奠定堅實的理論基礎。
至此,作者才言及瓊林、大盈二庫之事。陸贄考察了二庫的來歷,斷言私據國有古制所無,實創自玄宗開元之時,蓋奸臣貪權欲以此求媚於君主之所為。開口便否定了它存在的合法性。這種做法當時便只能使玄宗“盪心侈欲”,而不是沿襲古制。後來“安史”之亂,玄宗“失邦”,庫存乃盡以“餌寇”,恰恰應了古語所謂“貨悖而入,必悖而出”之言,這難道不正是說明設此二庫招至的必然惡果嗎?
接著,作者由德宗的今昔之變言及軍心之變,指明君主私慾膨脹於國運危害極大。德宗繼位之初,雖曾表示要改革弊政,卻並未廢除大盈內庫,甚至詔書明定“凡財賦皆歸左藏庫(國庫),……每歲於數中量進三五十萬入大盈”(《舊唐書·楊炎傳》),其貪婪之心,並不亞於前朝玄宗。不過,他到底作過一點姿態,例如拒收四方貢獻的生日賀禮之類。陸贄於是並舉漢文帝拒收千里馬及晉武帝焚燒雉頭裘之典事,以比擬德宗並贊之曰“清風肅然,海內丕變”。而後,作者筆鋒忽然一轉,言及目前:“天衢尚梗,師旅方殷,瘡痛呻吟之聲,噢咻未息,忠勤戰守之效,賞賚未行,而諸道貢珍,遽私別庫……”這是多么鮮明的對照,又包含著多么尖銳的指責!相比之下,前所虛擬的德宗“卻馬”、“焚裘”之類空洞無實的舉動顯得多么虛偽和微不足道! 雖然陸贄在此明言“萬目所視,孰能忍懷?竊揣軍情,或生絕望”,但不難看出,這絕不僅僅是對軍心的純客觀估量,而完全包含有作者的主觀批判,是他自我觀點的大膽表露。接著再論民眾嚮往仁義之君。陸贄從兩方面闡述了這個問題。據《資治通鑑》載,德宗被圍後曾召集公卿將吏表示:“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輩無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當時眾人感其體恤下心,皆拚死守城。那時,城中糧盡,士困餓不堪,德宗也只能吃蔓菁和粗米。但軍士卻銳氣不衰,毫無怨言,此皆因君上“不厚其身,不私其欲”,能夠“絕甘以同卒伍,輟食以啗功勞”,故雖“無猛制而人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而人不怨,悉所無也”。這是指民眾一方。雖然陸贄在此說他們是“甿俗昏鄙”、“識昧高卑”,但實際上卻正是反襯出這些人重義輕利、顧全大局的純樸感情之高尚,陸贄對他們作了深深的讚美。再看君主一邊: 當“攻圍已解”、“衣食已豐”時,德宗卻只顧“遽私別庫”,而全然忘記了為國立功的將士,非但“好樂不與之同利”,甚至對他們剛剛立下的戰功都不曾給予一點獎賞。陸贄認為,人君如此,其後果將不只是民心渙散,甚至會發生“構奸鼓亂、乾紀而強取”的謀反作亂事件。這裡,作者雖處處站在統治者的立場上去分析事理,但言語中對德宗的譴責卻是十分明顯的。
陸贄再以歷史為據論說“國家作事,以公共為心者,人必樂而從之;以私奉為心者,人必咈而叛之”之理。他引用歷史上燕昭王為延請天下賢士耗千金築金台而“天下稱其賢”;紂王為享樂雖僅制一玉杯而“百代稱其惡”。再舉周文王辟百里園囿為公苑,民猶嫌其小;齊宣王雖僅限地四十里建私囿,卻規定百姓若殺園中麋鹿則以人命相抵,故民猶恨其大的事例,從前後兩方面的史例說明其根本差異正在於“為民”與“為己”、“同利”與“專利”之不同。而君主有什麼樣的主觀目的,百姓則必然會有相應的反應。不克私慾而使國人無貪則是不可能的。此後再一針見血地直指當今財務制度中存在的諸多弊端,如瓊林、大盈二庫收入不由財政官員經手、不作為國家經費的補充、一歸天子私有等。明言這樣一些做法是不得人心的,將會直接影響國家安危存亡。為此,陸贄運用了很重的詞語,話說得十分坦率直截。例如說:“今茲二庫,……是行私也;不給經費,非宣利也;物情離怨,不亦宜乎!”又如“倘加之見善必遷,是將化蓄怨為銜恩”,“永垂鴻名”。再如“能則安,否則危;能則成德,否則失道”等等。不難看出,至此,陸贄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態度將自己的主張和盤托出,力勸德宗即廢私藏,盡出二庫貨賄以賜有功,以建立崇高的威望而使天下歸附,這就叫做“散其小儲而成其大儲,損其小寶而固其大寶”。中肯之言,真是發自肺腑。
這篇奏疏雖站在最高統治者的立場上論證事理,但它的基本出發點是反對貪財私儲,主張人君“以公共為心”,與民“同利”。這在封建社會裡,無疑是對人民有利的。陸贄於此大膽陳辭,指斥時病,也具有批判現實的意義。作品不僅反映出作者超群的政治才能和遠見卓識,而且再現了他那坦蕩的襟懷和剛正不阿的政治品質。這在封建士大夫階層中實在是難能可貴的。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正直政治家雖然後來官至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卻終因忠言直諫而被罷相出朝貶為忠州司馬,至死未歸。而他這篇陳詞剴切的奏疏,卻被剛愎自用而身處危迫之中的德宗所採納,產生了實效,成為歷史上一個重要的史實。《新唐書·陸贄傳》言其論諫“譏陳時病,皆本仁義,可為後世法,炳炳如丹”云云,此篇實為典型。
這篇疏狀是用駢文寫成的。駢文盛於六朝,至唐則已漸趨衰變,而古文代興,惟公私文翰尚繼續使用駢體。陸贄奏議制誥正是中唐時期此類駢文的代表。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言:“《新唐書》例不錄排偶之作,獨取贄文十餘篇,以為後世法;司馬光作《資治通鑑》尤重贄議論,采奏疏三十九篇。”而在這兩部著名史書轉錄的篇目中,《奉天請罷瓊林大盈二庫狀》均在其列,足見昔人早已視此為陸贄奏疏中的精品了。
此文說理深刻精到,舉事簡明翔實。雖用駢體卻並無拙重呆板、奧澀糾結之弊。作者運用淺近、平淡、樸實的語言,即使間使典事,亦化用於闡述事理之中。如開篇首句“作法於涼”等十六字全引自《左傳》;其後“天子不問有無,諸侯不論多少”語出《荀子》;“百乘之室,不畜聚斂之臣”錄自《禮記》;篇末“推赤心於其腹中”事出《後漢書》等等。作者不為文用典,而是意到筆隨地將它們融於作品的語意之中,以表達內心欲言之事及情致,極其自然確切,與全文融為一體,使人不覺其用典。足見作者學養功深,自有其獨到的行文之法。
此疏狀語句駢儷,時有對仗,卻不見斧鑿之痕。如其“雖內庫舊藏,未歸太府,而諸方曲獻,不入禁闈”;“頗含思亂之情,亦有悔忠之意”;“無猛制而人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而人不怨,悉所無也”。諸如此類,皆駢排自然,無雕飾痕跡,而曲達盡意。至若“天衢尚梗,師旅方殷,瘡痛呻吟之聲,噢咻未息;忠勤戰守之效,賞賚未行……”數語,以幾組對句連成,或表達一段完整的意義,或闡發一個重要的事理。這些對句間並非以簡單的並列關係來組合,它們長短交錯、聲情並茂,以達意為主,讀來惟感其頓挫抑揚,殊不覺其為對偶、排聯之句。全文體現出一種語言平實、敘事簡明、說理曲盡的文風。它的精警凝重與六朝那些有辭無情、空洞無物、采艷擷芳如文字遊戲一般的駢文相比,實有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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