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禱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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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余庚辰夏禱雨太白山，歸而為是圖也。其山之幽深曲折處，圖所不及，記中悉之，刻在碑陰。跡之奇怪靈異處，記所難形，圖中表之，合記於圖，而山之形勢可見，即事之奇，實亦可見矣。余好弄筆墨，於文詞之外每講畫理，見勒諸碑版者，類殊絹素，因運里染翰，兼購良工，為太白存此小照。蓋自來士大夫罕造其巔，亦莫為表章者。即唐杜甫、李白，宋蘇軾輩皆最喜探奇，宦遊此地也久矣，亦未經營登陟而開其面目。千載之下，余獲躋攀詎，能置而不傳乎？後之覽者，按圖索記，歷歷如見，誠佳話口。時康熙三十九年秋三秦觀察使河東賈鉝併線。

康熙庚辰夏，余督郵關中之三年也。綜理厥職，驛困稍蘇，時屆麥秋，漸以愆陽為害，三農植杖而嘆，余心戚之。會大冢宰席公總制川陝，亦以為憂，語余曰：“雨時不若有心者，何以前民命砷耶”余答曰：“某聞，玉誠感神，桑林當可禱耳。倘以冢宰委，願力請於西嶽。冢宰然之。余薰沐以往，攀鐵躋南峰，焚章中告，三宿而還，靈雨既零，未沾足也。冢宰曰：“良苦矣！”余曰：“未也，當載請於太白”。冢宰曰：“太白險陰，自來人莫敢通，且虎蛇為窟，子焉能往哉？”余曰：“為民請命，寧敢畏難”；遂以六月朔日行，抵眉，偕眉令駱君再薰沐，先告於清湫廟，聯騎以行。駱君風雅士也，為政以勤有同志焉！三十里及山，舍騎而徒，三里至三官池，池水清澈，凡禱雨必取水設壇中，中山高不可到，多汲是池焉。二十里至大雪岩，穿林涉溪，平望有雷神洞。再進有陰陽洞、二仙橋、龍盤山。西望有香菸山，觀音大士香菸地也。三十里至萬笏山，初名石壘，以眾峰排矗有萬笏之象，余因以名之，過水七十餘處乃到。山容峻峭，若披荊關行幛焉！十里到石壘頂，一峰挺秀拔萃於群峰之中，因名獨秀。十五里至黑風嶺，又名神會天，數里之內黃土作坡，遇雨土滑如膏，鮮能刺足。自六月朔至月終，則霧撤山開曰開山。山先後為霧。雪塞，曰“封山”。其間狼虎虺蟒最多，且有人熊、野獸，人至者萬一耳。二十里至松花坪，蒼松數萬，叢乾森列，真萬木號風圖也。先是余登華山蒼龍嶺，攀緣直上如蟻緣木，以為絕險。韓昌黎至此不能下，痛苦投書別家人宜矣！及登此坪，險乃十倍，因念不特昌黎，即青蓮亦安得攜詩問天耶。下有水簾洞，景極佳。十五里至下坂寺，山有二石如人，余改名二仙山，其險與松花伯仲。十里至望仙石，回望下坂二石人，對坐如仙然。二十里至救苦嶺，綦險綦峻，無路可循，昧然勇登，不知有否前途也，名曰“救苦”意可見矣！十里至上坂寺，人行亂石間，犖确相錯，人耶？石耶？殆非世境。三里至寒風關，二十里至神窪，直上如援牆壁。土人言：“太白常放異光、顯神象，或星光如斗大。”自此以往，草木鳥獸皆稀，帷綏松嘗三尺許，而產野參、金背枇杷、萬年枇杷，皆非世有，境凜冽不可處。自神窪三里至魔女嶺，三里至東天門，四里至沖天嶺。遙望山勢沖天，有雷神峽焉，皆陡絕，下視股慄不能止。五里至分天嶺，西風起則山東向陽熱甚，山西面陰輒受風，雖大暑亦作祁寒，想一山之間，喧寒頓異，取名分天有以哉。自沖天嶺十里至孤魂窪，徑既險峭，風復淒寒，較之數九候尤甚。人行嶺上，風起人伏，若起必吹墮如落葉矣。然有觀雲海處，極佳，宇宙茫然，雲同疊絮，悉在海中，不知其幾千里也。此時置身雲上，曷知有紅塵十丈者哉？窪之上有三山、九牙、十二重樓諸勝，高插碧空，真呼吸通帝座矣。十八里至二里關，里許至金鎖關，草木鳥獸絕無矣。山勢森羅，境非五濁，不知其心之怵而神之悚也。其間，石貌若人拱立者、行相揖者、坐相戲者、奇獸臥者、鼎彝列者。怪峰欹側，天風颯沓，誠為咋愕。金鎖關里許至大太白池，池方園三十餘畝，清鑒毛髮，無寸草點塵，無諸水族，惟龍一種，時大時小，變化出入其中。池面常放五色光、萬字光、壽字光、珠光、油光，各肖其類。人虔則應，否則無之。池旁有淨池鳥，如畫眉而小，毛色花紋可愛，聲嘹亮，不避人，人莫敢捕之。池有片葉寸荑，鳥必銜去，故名淨池。池為雲霧籠罩，不常見，曰“封池”；禱而後見曰“開池”。余至池既開，現萬字等光焉。余有池六，類如此，蓋神所憑依也。再上三里至雷神池，池在洞中，有萬年不融之冰。洞上有石塔，名觀星樓，又龍、鳳二小池。自大太白池過稻地窪至二太白池十里，池大數畝，其神異與大太白池同。五里至三太白池，亦大數畝，其神異亦同，而不令人久憩其傍，久則雷電疾至，名為“行法”。玉皇池大二十餘畝，去三太白池十里。東面為龍門，有龍可見，首類牛而大，唇長尺余，兩角嶄然，身金黑色。其小者或長尺許、二尺許，蜿蜒池中，腥氣撲人，觸之頭目岑岑，從人皆恐。須臾黑雲如盤，飛旋而至，少傾乃去。上有走馬嶺，相傳為神乘馬處，石上蹄跡宛然，險仄倍常也。佛池大數畝，去玉皇池十里。三清池無水，去玉皇池十五里。其旁金背枇杷甚多，擷其葉可療百病。諸池皆神，所司土人敬禮，以黃楮投之，誠則楮沉，若有掣入之者，否則游浮水面而已。自此以往，崇山峻岭不可前矣。余至山嶺，告祭禮畢，周攬諸勝。圭峰在左，褒斜在右，倒視惇物，橫絕峨嵋。近視則殿宇皆板屋，高不過尋丈，或三或五不相聯絡，而神像皆鐵鑄者，高不過三尺。蓋土人負以上山，故不能大耳。殿瓦或用鐵，制度古樸，陰森離立，迥殊常觀。道士一二人，亦有深山麟犢之意，非紅塵之客也。山之上有奇花異卉，其種千百，皆不能識其名。蒼松盤屈，亦非輕見之物。山之高，境之深，路之險且惡，景之奇秀，俱非凡境所有。蓋自來士大夫鮮有造其巔者，或中道而返者，比比也。余博考書志，山之爵則曰侯、曰公、曰王；山之祠則於唐、於宋、於元、於明；山之隱，則有胡僧老人、田游岩、孫思邈、孫太初；山之詠則有李青蓮、何大復。唐天寶三年，帝夢神人曰：“太白山北谷中有玉石，可取”。求之果得，琢為玄元皇帝像。八年閏六月，乃封山為神應公，此封之始也。貞元十二年大旱，分命禱祀，京兆尹韓皋下令周至修太白山祠，即大雨，此禱雨之始也。夫西方之帝是為少昊，其神太白，其獸白虎，其野井鬼。於卦為兌，於風為閶闔，於律為夷則，於十為上章重光。又太白長庚星也，令行者金，金生水源者，故禱必有雨，理或然也。而山有三太白何與？豈後人擬為之！夫言山高深而不可躋，多於遐荒絕徼之區。若太白在三輔之內，去長安密邇，而奇險怪惡如此，深秀幽析如此，則誰謂蓬萊方丈，必海外有之乎？余自入山後，見景之奇者，若宋元圖畫，開闔反側，變態萬狀；見徑之險者，若羊腸鳥脊，進退一線，極人境之幻矣。陳仲醇云：“世之游山不過七尺筇與輛屐耳，必士大夫有騶從餱糧之資而後可”。若余之入太白，則既難假於輿儓，亦莫資於筇屐，遇水不測其深，擲足石齒而跳躍之，少錯則墜矣；遇土不計其濘，入足而隨出之，少緩則陷矣。壁立數仞之峰，或蟻緣以上，建瓴千尺之坂；或蛇伏以下，不知其身之捷於猿猱，其勇於賁育者。誠而一也，豈神之力耶！人之奮耶！蓋請民命，弗敢懈也。秉之誠，罔惜身也。以輕一己之命，而全億萬之命，計誠得也。神而無知則已，神而有知尚鑒其誠乎！亦何憚而不前哉？故愆陽於未禱之前者，太白固冥冥也。及余入山而雨，下山之雨，於眉而雨，至周至而雨，及戶抵京兆而俱雨者，太白固昭昭也。雨乎！雨乎！太白之為乎！余不敢沒也。及繪圖刻記於石，以示來者，俾永無愆陽之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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