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聲音》是由網路作家春風拂柳創作的一部網路文學作品，發表於小說閱讀網，正文語種為簡體中文，現已完結。
基本介紹
- 書名：夏天的聲音
- 作者：春風拂柳
- 類別：短篇小說
- 登選網站：小說閱讀網
- 完結時間：2007年
書籍內容,作者介紹,原文欣賞,
書籍內容
本短篇小說講述了夏天發生在居民小區里司空見慣的故事。
作者介紹
作者：春風拂柳
原文欣賞
天氣看著看著就暖和了。天氣暖和了，外面就能坐的住人了。等外面能坐住人了的時候，我約莫那東西也該出來了。果然如我所料，今天中午我從外邊買菜回來，就看到那東西蹲在了院子一角那棵槐樹的樹蔭下：銹跡斑斑的架子，呲牙咧嘴的面子上面堆著個包，一塊髒哩吧唧的廉價毯子裡邊包的是麻將。
我說的那東西不是別的，是一張沒人要了的破桌子。平時就立在我們那個樓道的旮旯里，沒人理沒人要，只有到了夏天才有機會見一見天日。這個時候，人們都在忙著做飯或者吃飯，那張破舊的桌子如同無人問津的乞丐，一直可憐兮兮地呆在那兒。不過，今天還不錯，有四隻小凳子和它做伴。
趁著人們還沒有來光顧，我把這裡的基本情況向大家簡單地匯報一下。
我住的這個地方是一個家屬小區，說小區有點勉強，因為就兩座樓，總共不足一百戶人家。按照派出所登記的，我們還是叫它小區吧。
小區前後兩棟樓，走的是一個大門。大門口有個傳達室，裡邊還有存車處。看門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光棍。其實，傳達室里還有其他人，因為他們和她們與咱們的故事沒什麼關聯，所以，這裡就沒有了他們和她們的位置。
兩座6層樓中間的距離有二十多米，符合建築的標準。因為是小區，就得有個小區的樣子，就得有些花呀樹呀草呀什麼的。剛剛蓋起這樓時間不長，我記得那個時候天已經有點涼了，幾輛大卡車轟隆轟隆開了進來，上面裝的全是花兒，而且是清一色的月季。半天時間，所有的花池裡都盛開著月季。讓小區的人們心曠神怡了幾天。可惜好景不長，天氣突然降溫，西北風颳得呼呼的，一夜之間，月季們都耷拉了腦袋，葉子也變了顏色，幾百盆花兒幾乎讓那場大風給斬盡殺絕。再後來，花池裡就有了樹。樹是槐樹，但不是國槐，是那種經過嫁接的開著紫色的很香的花兒槐樹。不過，這十來棵樹中有一個另類，它和別的樹不一樣，開的花兒有兩種顏色，除了紫色，還有淺黃色的。所以與眾不同，是因為它在被閹割的時候，人沒有徹底斷了它的根，讓它的那個根在以後又頑強的長了出來，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好在沒有人去認真地追究這些，讓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平平安安繼續生活在這裡。
小區的樓房是座南朝北。小區一共有6個花池，總體呈長方形。中間兩排，一邊兩個，東西那兩個花池，像一個一分為二的口。我前邊提到的桌子，就擺在西邊那個半個口字中間栽的一棵開著雙色花兒的槐樹下面。桌子所以選擇在這裡安家落戶，是因為這裡的環境好，除了有開雙色花兒的槐樹，還有一片現在開的正茂盛的月季。它們所以能逃過了那場滅頂之災式的浩劫，應該感謝這兒的牆。經過浩劫之後的月季們，受到了居民們的保護，他們視這些月季為寶貝，又是澆水，又是施肥，又是剪枝，讓月季們感動地熱淚盈眶，合不上嘴。這個花池裡還有去年新添的兩位客人，一位是人們移來的香椿，一位是新近落戶的艾蒿。有人把艾蒿栽在花池裡，是為了每年端午節家家戶戶門上有了插的，而不必再為此到外面花錢去買。
好了，關於這裡的情況，等以後有了空兒咱再介紹，因為現在有人來了。小說嘛，就應該是以“人”為本。
我所以知道有人來了，不是我有什麼特異功能，而是因為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響亮的“砰”的一聲關門聲。不到2分鐘，就看到財務科長穿著花睡衣，趿拉著花拖鞋，胖乎乎的左胳膊腕里抱著一隻“狐狸”狗，右手提著一個塑膠袋，裡邊裝的可不是麻將，而是狗的食品：兩根火腿腸，一塊豬肝，一瓣西瓜。當然，還少不了錢包、香菸、打火機之類東西。我之所以看的這么清楚，還因為我就住在二樓，那張桌子距我的視野也就10米的樣子。我站在我家的陽台上看下面那張桌子，居高臨下，和貴賓坐在包廂里看戲沒有兩樣。
此刻是中午三點正。
財務科長是一個叫花枝俏的女人的綽號。今年大約四十出頭，儘管成天做美容，臉色有紅似白，光潔細膩，但畢竟年齡不繞人。那臉怎么看也像注水肉，好看是好看，只是有點像浮腫了似的。叫她財務科長的原因有二：一是她的男人在一個礦擔任財務科長。這年頭，男人們一般地被認為是“妻管嚴”，在外面是一把手，但一回家就成了二把或者三四把手；第二個理由是花枝俏打牌的技術比較差，十有八九是輸，也就等於三不六九給牌友們發點獎金。儘管花枝俏常常輸，但數她對打牌熱心，並且是這個桌子的召集人，身上時時帶著一盒十幾塊錢的好煙，圖什麼，圖的就是高興，圖的就是消磨時間。這裡，當然也有其他的原因。只是，現在還不到火候，我不能把什麼都告訴你。
花枝俏下了樓，來到了桌子跟前，拿嘴呋呋地吹了吹凳子上的土，把隨身帶的一塊墊子放在上面，款款地坐了下來。她一邊餵狗，一邊等待。約莫過了5分鐘，就拿起了掛在胸前的手機。
連續撥了幾次，手機里出現的是同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撥的電話正在通話，請稍後再撥。花枝俏就罵了一句：跟哪個小X調情呢，這王八蛋，！
罵誰呢？花姐。
花枝俏不用抬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但她還是抬起頭來，盯著對方那張過於飽滿的臉，笑著說：花姐還敢罵誰。
剛剛一天不見，就想成了這個樣子？像我們這一年守多半年寡的人又該怎么樣？你應該知足了，另外，心情不好的人老得快。還有，我告訴你，你心中想念的人一會兒就來了。
諞了吧，神運算元！你麻將打得好，這我們大家都承認，可你還會算卦？
怎么，你不信？那咱們打個賭，誰輸了晚上請客？看花枝俏猶豫著，神運算元又說：怎么樣，認輸了吧？
花枝俏見不得別人用激將法，一激她她就急了：請就請。但我事先聲明，光請咱們打麻將的四個人？
小里八氣的，還能不請宋世雄和半口氣？
人人都請，你以為我家開著銀行？
你別忘了，那燈線可是人家給拉的，燈泡是人家給安的。
半口氣我已經聯繫過了，可宋世雄他人呢？
你以為人家和咱們一樣？人家有點時間是坐在電腦跟前查資料，寫文章哩！
這有啥？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一人一個愛好嘛！
那這就說定了，不過今天的檔次得稍微高一點，不能像上一次，就一碗牛肉麵，連個小菜也沒有。
行行行，今天咱們點幾個菜，再來幾瓶啤酒。
花姐今天請客，千萬可不敢忘了小弟。從對面晃晃悠悠過來個後生。
你個扁腦袋，誰說我請客？
你不是說還要來幾瓶啤酒嗎，怎么話音還沒落就不認帳了？神運算元也在跟前，你可不能耍賴呀！
剛才我是和神運算元打賭，到底誰請客還不一定呢。扁腦袋，就知道算計你花姐。
誰讓花姐是財務科長呢。哪天有人要讓我當個科長，我天天請客。扁腦袋拍著胸脯說。
花姐，今天你這客是請定了。
神運算元，憑什麼？
憑什麼？就憑他。花枝俏順著神運算元的手勢一看，果然那邊匆匆忙忙走來一個人，一邊走一邊還擦臉上的汗呢。
過來的那個人叫鴨子。一看到他，花枝俏的臉上馬上就容光煥發，但礙著跟前還有別人，就裝模作樣虎著臉問：剛才跟哪個小妞調情來，電話老占著線？
剛才？噢，剛才神運算元給我打電話，讓我趕緊過來，說是三缺一。我是一路小跑著來的，至現在臉上的汗還沒落呢。
花枝俏看了一眼神運算元，神運算元正在一邊和扁腦袋正咯咯咯偷著樂呢。
不算，不算。你們兩個打通套子算計人哩。花枝俏說。
神運算元只是個綽號。神運算元姓甚名誰，我覺得沒必要刨根問底，因為這對咱們的小說無關緊要。倒是對她這個綽號應該作一番解釋。
神運算元打小是在礦區長大的。神運算元的父親是渾源人，母親是代縣人，都是北路人。山西人說的北路人，是指太原以北直至大同，其實也就是北同蒲。
北路人好耍錢是出了名的。說有兩個同鄉因為耍錢給抓進了派出所，可在派出所里兩人也不安紀守份。當然他們不敢在看守所里賭，而是利用去廁所的工夫。按說兩人不可能同時進廁所，派出所的規矩他們也清楚。那天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廁所，一個剛剛蹲下，另一個也走了進來，準備蹲在前面進來那人的位子後面，這樣交流起來比較方便。但那裡已經有了人，於是，兩人中間就等於夾了個人。不過，這也絲毫沒有影響他們聰明才智的發揮。為了表述的方便，我們稱先來的為甲，後來的為乙。
乙剛剛退下褲子，還沒來得及蹲下，甲就說，哎，你說，五分鐘之內有沒有人進來？乙想了想說，沒有。但十分鐘內肯定有兩個人進來。甲說，一個一張。乙說行。他們說的一張代表一百元，也就是，五分鐘內來了人乙輸甲一百，十分鐘內要是來兩個人甲要輸給乙二百。甲說完這話，一摸拴在褲帶上的手機套，心裡說：壞了，手機叫警察給收了，看來今天是輸定了。繼而一想，又樂了。因為乙的手機也給收走了。那天，他們誰也沒辦法搗鬼，兩人打了個平局。
扯得有點遠了，還是回到神運算元的父母那兒吧。
神運算元的爹是個下坑的，也就是在煤礦上挖煤的工人，娘是礦工家屬。她娘剛嫁給她爹時的任務是給男人做飯，陪男人睡覺，等有了她以後就成了做飯睡覺抬舉娃娃。也不知道是她爹還是她娘哪兒出了毛病，生下神運算元後，她娘的肚子多少年一直都是扁的，再沒有鼓過。神運算元大了點時，有人勸她爹再抱上一個男娃娃，她爹說，有兒的氣破肚，沒兒的哭瞎眼。人們是寧叫氣破肚也不叫哭瞎眼，可我是寧叫哭瞎眼也不讓氣破肚。多少年以後證明，她爹當初的選擇是英明的，正確的。神運算元是個少有的孝順閨女，比許多人家的兒子強上幾倍。
神運算元的爹成天下坑，一走就是一天。常常是陽婆沒出山時走了，陽婆跌到山背後才回來。她爹一走，家裡就丟下她娘一個人了。常言道：無事生非。她娘又沒有工作，一個三口之家，住著巴掌大的一間平房，家裡能有多少做的。再加上她娘從小生長在那個具有賭博傳統的地方，閒著閒著手就發癢起來。先是去別人家裡，有了神運算元後，出門不方便了，就把人叫到自己家裡。幾十年如一日，從不間斷。從神運算元剛剛睜開眼沒幾天，那一塊塊由小磚擺成的長城就進入了她的視野，那嘩啦嘩啦的聲音就成了她的催眠曲。俗話說，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伴隨著麻將聲長大的神運算元2歲就能準確無誤的認識那136張麻將牌。4歲那年的一天，神運算元坐在她娘的腿上看她們玩。那會兒，她娘剛剛停了口，把牌扣了起來。這時，上家打了個八餅，她娘正要起牌，她尖叫了一聲，說和了。人們都吃了一驚，包括她娘在內。她娘笑了笑，還要起牌，她說，娘，你臭死了，連和了牌也不知道。她娘說，去去去，那能和，聽上你的，還要炸和哩，娘還得包人家哩！她小嘴一撇，你把牌掀起來，看看是不是六九餅帶八餅。她娘立起牌一看，娃娃說的對著哩，一點也沒錯！激動地說，俺娃真是個神童，賽過神運算元，大了一定是個人才！娃娃的綽號從此倒是叫出去了，可娃娃並沒有成了什麼人才。念書時老坐“紅椅子”，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不過是倒數的。但對麻將是情有獨鐘，跟人說起來，是平定的砂鍋——一套一套。
四個人齊了，各自搬個凳子，坐好。鴨子把桌子上的毯子展開，從裡邊挑出了四塊麻將，分別是東、南、西、北，不過，往一起摞的時候有個說道，叫東西夾南北。就是南北在中間，兩邊是東和西。
花姐，給。鴨子找到骰子，遞給花枝俏。
神運算元，你打吧。花枝俏謙讓道。
還是你來吧，別謙虛。神運算元笑著說。
老規矩，打吧，沒說的。扁腦袋說。
這幾個人在一起玩的時候，只要有花枝俏，就讓她打莊，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當然是一開始。如果是調風的話，誰最後和的就該誰打莊。
花枝俏把塑膠袋放在了小凳子上，用謄出的右手抓著骰子一丟，然後人們根據順序開始摸那摞在一起的四張牌，摸住什麼風就坐在什麼風的位置上。排法是東、南、西、北。
今天的東（也就是莊家）是神運算元，南是鴨子，西是扁腦袋，北是花枝俏。剛剛坐穩，大家還沒壘好牌，就聽得有人說：你們這些鳥人真不夠意思，不等我來就開了攤子。
咳咳，半口氣，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神運算元衝過來的那箇中年男人說。
從老婆的那地方出來的，是吧？扁腦袋問。
誰像你，成天嘴上就掛著個老婆，讓老婆把腦袋都給夾成了扁的也不長點記性。半口氣回應道。
時間就是金錢，快別他媽浪費時間了。礦生，你下去，讓半口氣上場。花枝俏朝對面的鴨子擺擺手說。
在這些人之間，除了花枝俏，沒有人叫鴨子的真名實姓。
不用，不用。先讓鴨子過過癮再說吧。半口氣說。
過什麼癮？他本來就是個支緊（機動）的，我正愁我家的寶寶還沒人抱哩。花枝俏說這話時，鴨子已經離開了座位，從花枝俏的胳膊里接過了寶寶和那個塑膠袋子。
那就不客氣了。半口氣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其實，半口氣每次打麻將，還有人在暗地裡陪著。這人不是別人，是他老婆。老婆打心眼裡不想讓他玩，不是怕他輸錢，是怕他的身體受不了。因為患有哮喘病，半口氣上他家住的五樓中間還得歇一歇，所以，老婆不讓他玩。可這半口氣一看見麻將，就腿軟得走不動了，就像有些男人看到漂亮女人一樣。剛開始，老婆也和他鬧過幾次，可半口氣依然是我行我素。你不讓我在這兒打，我就到班上打，你不讓我在班上打，我就到棋牌館去，橫豎現在名正言順容許人們玩的地方多得是，光他們這條街上就有七八家，方便得很。於是，兩人就達成了協定，不準到外邊玩，想玩只能在自家的院子裡，而且是白天，不能超過晚上八點。為此，半口氣的老婆還特意向神運算元她們作過解釋，大家一聽，覺得在理，覺得他老婆切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因此，凡是半口氣在桌子上，一到八點，不用半口氣的老婆吭氣，幾個麻友就會把他攆下台去。
今天是頭一天開張。幾個麻友湊在一起，其實也就是找個樂子，玩玩。他們打的是小麻將，一鍋20塊錢，每人100個點，用撲克牌代替，1到10是幾就算幾點，J、q、k每張按15點計算，加起來共100個點，一個點2毛錢。只要有一家塌了，就算一鍋，就重新打莊，不說時間的長短。因此，他們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東家長西家短拉著閒話，完全不是劍拔弩張的戰鬥場面，倒有點像茶話會。
打開不長時間，花枝俏就上了架。這個時候的花枝俏臉上像盛開的花兒一樣，眼裡放著光，她把碼得齊齊整整得一溜牌往裡一扣，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只要有人一停口，桌子上的氣氛立刻就緊張起來。
花姐，停了？對面的扁腦袋問。
廢話。花枝俏說著往嘴裡扔了顆瓜子，圪嘣一聲，隨後從塗得紅紅得十分性感的嘴裡撲地吐出了兩瓣瓜子殼。
這么快？半口氣說。
怎么，不相信？咋和了給你們包。花枝俏神氣十足的說。
神運算元瞟了花枝俏一眼，心裡說，今天這騷娘們咋了，神氣十足，十有八九是和上龍了？
得小心點。心裡這么想著，就從已經成了搭子的發里抽了一張，說，要想和牌，先打發財。
半口氣看了一眼池子裡，只有神運算元打下來的一張孤零零的綠髮，估計她是拆了搭子，便朝她笑了笑。看花枝俏面前打的幾張餅子，跟著打了一張餅子。
輪到扁腦袋了。他摸了張三條，沒用。自己要缺的就是條子，而手裡還捏著一對5條。他是一上一碰才能停口，想和必須得出一張。於是，他猶豫片刻，終於打出了3條：褲衩。3條的形狀像個三角褲衩，也有叫彈弓的。
花枝俏的身子下意識地動了一下。
花姐，起牌。在花枝俏背後抱著寶寶拿著塑膠袋的鴨子碰了她一下，說。
花枝俏讓自己鎮定了一下，用微微顫抖著的手起了一張牌，隨後又打到了池子裡。
又輪到了神運算元。只見她摸了摸起來的牌，輕輕地扣在了一邊。啪，又打出了一張發。
果然不出所料。半口氣起了牌，連看也沒看就握在了手裡，繼續打了張餅子。
扁腦袋的中指一觸到那張牌，他的心就砰了一聲。這張牌是他的心中想。是個嵌子，現在，對於他來說，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要想和，就得沖，也就是兩張5條非得開一張，等停了扣，把另一張上了架。
沒有膽量，就沒有產量。他說著拿起一張5條，在手往出伸的同時，兩眼定定地望著花枝俏。
花枝俏雖然不如神運算元精明，不像半口氣老練，但也算得上久經沙場的老將，看到扁腦袋手裡拿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張牌，她心裡恨不得扁腦袋現在拿牌的那隻手斷了，讓那張牌從他的手裡吧嗒掉下來，可臉上卻裝得若無其事，笑吟吟地說，扁腦袋，明的告訴你，花姐我要的就是它，打不打由你。
扁腦袋有股圪料勁，說，花姐，你要不說是我還不打呢，我今天就成全你一回。說著，把那張5條啪地放在了花枝俏的跟前。
謝謝了，扁腦袋。花枝俏把牌刷地立起來，又嘩地向外推倒，把那張5條往中間一擺，說：大家看好了，嵌5條，一條龍。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隻鳥兒從他們旁邊的槐樹上撲簌簌飛走了。不過，那鳥兒只是在附近兜了個圈兒，又落在了緊挨著槐樹的紅磚牆上。
一陣彩鈴聲響起。鴨子取出了電話，一看螢幕，正要離開，被花枝俏喊住了：誰的？
我老婆的。鴨子低聲回答。
應該說是你的前妻。花枝俏糾正。
什麼時候辦的離婚手續。神運算元問。
還沒半。
花科長，你也太霸道了吧，還沒辦手續哩，你就不讓人家叫老婆了？神運算元看著花枝俏說。
他們辦不辦與我沒什麼關係？
是呀，他們辦不辦和你有球的關係，對吧？扁腦袋笑嘻嘻的問花枝俏。
花枝俏也不惱，說，扁腦袋，你想放什麼屁就儘管放，花姐我不在乎。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鴨子打完電話過來了。
什麼事？花枝俏問。
我老婆說，一會兒送我兒子過來。
送你兒子來乾什麼？
她說她要出一禮拜的差。
出差，還不知道是跟哪個男人去遊山玩水哩。你就不會說你也有事。花枝俏說。
鴨子，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也領個小妞出去瀟灑幾天，氣氣你老婆。
好我的半口氣大哥，你以為我是個傻子，不懂得好活？那可不是耍嘴皮子，得有硬頭貨！
這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讓花姐給你貸點款。
扁腦袋，不要光揀好聽的說，你老婆不是在銀行上班嗎，讓她給貸點。花枝俏馬上開始還擊。
扁腦袋，說真格的，問問你老婆，能不能給貸上百八十萬。神運算元問。
現在想貸款，得有人擔保哩。
咱有煤窯做抵押還不行。另外，你老婆要是給辦成了，咱公事公辦，該給多少回扣就給多少。
我倒可以問一問，辦成辦不成可沒把握。
快出牌吧，在這兒做起買賣來了。半口氣催促道。
這個時候，鴨子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把懷裡的寶寶和塑膠袋子遞給了花枝俏，說，你先拿一會兒，我得出去。
花枝俏剜了他一眼，說，快點。哎，回來時捎兩盒煙。
鴨子一邊答應一邊向外邊走去。花枝俏又喊，給你錢，沒錢人家商店賒給你？
不用了。你那天給的錢還沒花完。
花大姐，你這是出人又出錢，圖啥呢？神運算元摸了張牌，插在面前那一溜牌中間，隨手打了一張。
圖那個哩。半口氣說。
圖哪個哩？扁腦袋明知故問。
圖球哩。花枝俏的花一出口，引來幾個人一陣轟笑，笑得她有點莫明其妙，準備摸牌的手懸在那兒，問，你們剛才說啥哩？
說你哩。花大姐。
老太婆了，有啥說頭。
人老心不老……半口氣慢慢吞吞地說了上句還沒來得及說下句，扁腦袋就接了過來：一月三十遭。
又不是吃飯，少一頓也不行。花枝俏反駁。
有的時候比飯也當緊。你不信？半口氣一邊打牌一邊用他那永遠快不了的語速講開了故事：
有一個秀才進京趕考，考上了狀元。回家的時候，他故意把自己打扮的邋里邋蹋，快到家裡時，他想考驗一下老婆。回了家就對老婆說，他這次名落孫山，沒有考上。老婆說，今年沒有考上明年再考。晚上睡覺前，他去茅子尿完尿後突發奇想，用一根線把尿尿的那個東西拴住，朝後繃了起來。睡下後，老婆摸了摸他的兩腿中間，吃驚地問他那個搗心錘錘哪裡去了。他說在京城病了一回，那東西就給掉了。老婆一聽，把頭一扭，給了他一個脊背。這時，他告訴老婆，他中了狀元。老婆說，我不稀罕，還是不理睬他。過了一會兒，他悄悄地把那根線解了，拽過了老婆的手。老婆一摸，那個東西又回來了，忙掉過身來，一下就變得眉開眼笑。男人嘆了一口氣說，狀元是個甚，狀元還不如個球哩。
除了半口氣，其他人都笑嘎嘎嘎地笑個不停。
在牆頭落著的鳥兒在一次展翅高飛。這一次，它飛到了西面那個叫名花園的小區里。
幾個人中，就數花枝俏。只見她笑得前仰後趔，兩眼是淚，末了說，好你個半口氣，我原來以為你是個好人哩，沒想到你比流氓還流氓！
神運算元說，花大姐，輪你打牌呢。
花枝俏還是沒有從剛才的興奮中解脫出來，聽神運算元催她，一著急，便把剛剛起到手的牌打了下去。
八萬，碰。神運算元說。
哎，打錯了，打錯了。花枝俏急得直嚷嚷。
以後注意力集中點，別老想著那個。扁腦袋說。
你們看。花枝俏把七萬和九萬亮出來，都怨你，半口氣，害得我把個嵌八萬給打了。
八萬算個啥？有了那東西人家連狀元還不稀罕哩！半口氣說話時一本正經，他的臉上永遠是一種表情，木木的。
在這個夏天的午後，有八隻手在一張破舊的桌子上不住地攪和著，那136張麻將便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這聲音，讓人興奮，也讓人心煩。
花大姐，你是不是提前退休了？洗牌的時候，神運算元問。
還早著呢。不過，退休不退休一個樣。反正我也不去，每個月的工資獎金一分不少。花枝俏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滿足感。
還是你們正式工好，旱澇保收。
正式工也分三等六級，得看你是什麼單位，在哪個崗位。花大姐她男人是礦上的財務科長，誰不給空點份兒！
他算個球！少在我跟前提他！花枝俏的男人自從當了財務科長後，常常是十天半月不回家，據說跟他們科里的一個女的打得火熱，那女的還沒有結過婚哩。
看人們冷了場，花枝俏又說，半口氣，你喊什麼冤呢，你告告大家，你們企管辦有啥事情？一共六個人，一個科長，四個副科長。就你一個兵，還是副主任科員。花枝俏說。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去哩。去了該聽誰的？我這么大歲數了，讓他們你撥拉過來，我撥拉過去，我又不是有病哩。
對的哩！上雞巴那班搓球哩，錢掙不下，人認不下。扁腦袋馬上附和道。
哎，扁腦袋，我還不知道你在哪兒發財哩！花枝俏問。
花大姐，你看看，你這不是犯了官僚主義嗎？這么多年了，連小弟是幹啥吃的也不關心關心。我呀，是地下工作者。
地下工作者？
在哪個礦？半口氣問。
南嶺。扁腦袋有氣無力的回答。
花枝俏說，下坑？下坑的工資高呀！我們有個老鄉在綜采隊當隊長，哪個月不開五六千！
當礦長的開的更多，沒數！什麼時候還不是，受苦的不掙錢，掙錢的不受苦。我他媽辛辛苦苦受一個月，還開不下兩千塊呢！
諞了吧？閉路電視裡里不是說全局的平均工資已經突破三萬了嗎？神運算元說。
諞你幹啥哩，諞你是給我吃還是給我喝哩？不信，這是這個月的工資條。
神運算元從扁腦袋的手裡拿過了工資條，看了看，馬上就說，扁腦袋，說你諞你還背著牛頭不認帳！這是多少，兩千八百七十三塊六毛五。差一百多塊就上了三千！白紙黑字，沒說的了吧？
哎，你以為那條子上寫的多少就能開多少？裡頭有整整一千是給隊長代的。
胡說的你還牙疼哩！人家隊長還用你代？花枝俏不相信。
花大姐，你當然不知道這裡頭的貓膩，礦上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回去問問姐夫。
是不是？還有這樣的事情？花枝俏自言自語道。
哎，扁腦袋，你們隊有多少工人？半口氣問。
不到點二百。
呀呀呀，每人一千，那二百人就是二十萬！神運算元驚訝的說。
有的多，有的少，也不是人人都代。代錢的人不是隊長的心腹就是膽小怕事的老實人。我嘛，和隊長的關係還可以。有時候不下坑也給記上坑下工，比方有事休息個三天兩天也照樣給簽著到。
怪不得人們跌了鼻子蹴了牙磕頭搗蒜花錢走後門都想當官哩？看來，當個隊長几年就能發了。花枝俏說。
那你們家發得更快，恐怕按也按不住了。半口氣說。
我們家是過路財神，替人們數錢哩。不像人家掌實權的。花枝俏解釋。
不要看隊長一個月別人給代多少多少，其實，輪到他名下能有多少？他不得給區裡的頭頭腦腦進貢，不得給礦上的這個科那個科燒香？要說財務科，更是個鐵公雞過來也要擰個耳朵的地方，誰家發錢敢少了他們的！
不說了不說了，快起牌吧。花枝俏立馬扭轉了話題。
一圈兒沒有下來，天給變了。陰了不說，還颳起了風。
這一颳風，人們就坐不住了。不是因為冷，而是風一刮，地下的黑土、塑膠袋以及垃圾直往人跟前湊。尤其是那塵土，好像哪兒也不去，就瞄住了人的頭，人的那兩隻眼。這個時候，他們往往會選擇逃避。不是散夥兒，而是轉移到對面的樓道口，然後伺機再搬出來。那兒的陽台下有個雨苫子，可以擋一擋小雨。如果雨下的大，實在沒有了指望，他們就會深入到樓道里。儘管裡邊的地方不是很寬敞，空氣品質也不是很好，但這些人在這種時候的要求不是很高。
他們在作戰略轉移的時候，鴨子小跑著回來了。我看到他的身後還帶著一個小男孩，我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但我不能叫那個孩子是小鴨子。
等他們剛離開原來的地方，誰也沒注意，那隻鳥兒又飛回來了。這是一隻成年鳥兒，那顆槐樹上有它的家，家中有它的孩子。為了孩子，它顧不了許多。包括自己的安全。
我原來打算寫鴨子的孩子如何如何，但我想了想，決定從現在起，不再叫它鴨子，而叫他礦生。這樣做，為了他，也為了他的孩子。因為在提到那個孩子時不能稱他為“小鴨子”，叫鴨子的孩子也不合適，那還是等於小鴨子。
礦生一邊走一邊脫下自己的衣服，遮在兒子的頭頂上。兩人小跑著到了樓道門口。他遞給花枝俏香菸，並且從她的手裡接過了寶寶和塑膠袋子。花枝俏看到礦生的孩子後，問礦生要過了塑膠袋，從裡面取了根香腸，給，這是今天早上才買的。
孩子看了看礦生。礦生說，你想吃就吃吧。
花大姐，不是給寶寶準備的飯吧。扁腦袋說。
放你的……花枝俏的臉色一下變得冷若冰霜。不過她還是把下面那個字給咽了下去。
外面的風停了，但卻下起了雨。雨不大，滴滴答答，很溫柔的樣子，不像風那么讓人討厭。
一會兒，那中斷了不大工夫的嘩啦嘩啦的聲音又在樓道里響了起來……
那天他們散攤子的時候，扁腦袋在樓道里喊我，說花枝俏今天請客，請我光臨。我說我去不了了，我現在有事，我正在為一家報紙趕一篇稿子。
(全文完)
我說的那東西不是別的，是一張沒人要了的破桌子。平時就立在我們那個樓道的旮旯里，沒人理沒人要，只有到了夏天才有機會見一見天日。這個時候，人們都在忙著做飯或者吃飯，那張破舊的桌子如同無人問津的乞丐，一直可憐兮兮地呆在那兒。不過，今天還不錯，有四隻小凳子和它做伴。
趁著人們還沒有來光顧，我把這裡的基本情況向大家簡單地匯報一下。
我住的這個地方是一個家屬小區，說小區有點勉強，因為就兩座樓，總共不足一百戶人家。按照派出所登記的，我們還是叫它小區吧。
小區前後兩棟樓，走的是一個大門。大門口有個傳達室，裡邊還有存車處。看門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光棍。其實，傳達室里還有其他人，因為他們和她們與咱們的故事沒什麼關聯，所以，這裡就沒有了他們和她們的位置。
兩座6層樓中間的距離有二十多米，符合建築的標準。因為是小區，就得有個小區的樣子，就得有些花呀樹呀草呀什麼的。剛剛蓋起這樓時間不長，我記得那個時候天已經有點涼了，幾輛大卡車轟隆轟隆開了進來，上面裝的全是花兒，而且是清一色的月季。半天時間，所有的花池裡都盛開著月季。讓小區的人們心曠神怡了幾天。可惜好景不長，天氣突然降溫，西北風颳得呼呼的，一夜之間，月季們都耷拉了腦袋，葉子也變了顏色，幾百盆花兒幾乎讓那場大風給斬盡殺絕。再後來，花池裡就有了樹。樹是槐樹，但不是國槐，是那種經過嫁接的開著紫色的很香的花兒槐樹。不過，這十來棵樹中有一個另類，它和別的樹不一樣，開的花兒有兩種顏色，除了紫色，還有淺黃色的。所以與眾不同，是因為它在被閹割的時候，人沒有徹底斷了它的根，讓它的那個根在以後又頑強的長了出來，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好在沒有人去認真地追究這些，讓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平平安安繼續生活在這裡。
小區的樓房是座南朝北。小區一共有6個花池，總體呈長方形。中間兩排，一邊兩個，東西那兩個花池，像一個一分為二的口。我前邊提到的桌子，就擺在西邊那個半個口字中間栽的一棵開著雙色花兒的槐樹下面。桌子所以選擇在這裡安家落戶，是因為這裡的環境好，除了有開雙色花兒的槐樹，還有一片現在開的正茂盛的月季。它們所以能逃過了那場滅頂之災式的浩劫，應該感謝這兒的牆。經過浩劫之後的月季們，受到了居民們的保護，他們視這些月季為寶貝，又是澆水，又是施肥，又是剪枝，讓月季們感動地熱淚盈眶，合不上嘴。這個花池裡還有去年新添的兩位客人，一位是人們移來的香椿，一位是新近落戶的艾蒿。有人把艾蒿栽在花池裡，是為了每年端午節家家戶戶門上有了插的，而不必再為此到外面花錢去買。
好了，關於這裡的情況，等以後有了空兒咱再介紹，因為現在有人來了。小說嘛，就應該是以“人”為本。
我所以知道有人來了，不是我有什麼特異功能，而是因為我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響亮的“砰”的一聲關門聲。不到2分鐘，就看到財務科長穿著花睡衣，趿拉著花拖鞋，胖乎乎的左胳膊腕里抱著一隻“狐狸”狗，右手提著一個塑膠袋，裡邊裝的可不是麻將，而是狗的食品：兩根火腿腸，一塊豬肝，一瓣西瓜。當然，還少不了錢包、香菸、打火機之類東西。我之所以看的這么清楚，還因為我就住在二樓，那張桌子距我的視野也就10米的樣子。我站在我家的陽台上看下面那張桌子，居高臨下，和貴賓坐在包廂里看戲沒有兩樣。
此刻是中午三點正。
財務科長是一個叫花枝俏的女人的綽號。今年大約四十出頭，儘管成天做美容，臉色有紅似白，光潔細膩，但畢竟年齡不繞人。那臉怎么看也像注水肉，好看是好看，只是有點像浮腫了似的。叫她財務科長的原因有二：一是她的男人在一個礦擔任財務科長。這年頭，男人們一般地被認為是“妻管嚴”，在外面是一把手，但一回家就成了二把或者三四把手；第二個理由是花枝俏打牌的技術比較差，十有八九是輸，也就等於三不六九給牌友們發點獎金。儘管花枝俏常常輸，但數她對打牌熱心，並且是這個桌子的召集人，身上時時帶著一盒十幾塊錢的好煙，圖什麼，圖的就是高興，圖的就是消磨時間。這裡，當然也有其他的原因。只是，現在還不到火候，我不能把什麼都告訴你。
花枝俏下了樓，來到了桌子跟前，拿嘴呋呋地吹了吹凳子上的土，把隨身帶的一塊墊子放在上面，款款地坐了下來。她一邊餵狗，一邊等待。約莫過了5分鐘，就拿起了掛在胸前的手機。
連續撥了幾次，手機里出現的是同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撥的電話正在通話，請稍後再撥。花枝俏就罵了一句：跟哪個小X調情呢，這王八蛋，！
罵誰呢？花姐。
花枝俏不用抬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但她還是抬起頭來，盯著對方那張過於飽滿的臉，笑著說：花姐還敢罵誰。
剛剛一天不見，就想成了這個樣子？像我們這一年守多半年寡的人又該怎么樣？你應該知足了，另外，心情不好的人老得快。還有，我告訴你，你心中想念的人一會兒就來了。
諞了吧，神運算元！你麻將打得好，這我們大家都承認，可你還會算卦？
怎么，你不信？那咱們打個賭，誰輸了晚上請客？看花枝俏猶豫著，神運算元又說：怎么樣，認輸了吧？
花枝俏見不得別人用激將法，一激她她就急了：請就請。但我事先聲明，光請咱們打麻將的四個人？
小里八氣的，還能不請宋世雄和半口氣？
人人都請，你以為我家開著銀行？
你別忘了，那燈線可是人家給拉的，燈泡是人家給安的。
半口氣我已經聯繫過了，可宋世雄他人呢？
你以為人家和咱們一樣？人家有點時間是坐在電腦跟前查資料，寫文章哩！
這有啥？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一人一個愛好嘛！
那這就說定了，不過今天的檔次得稍微高一點，不能像上一次，就一碗牛肉麵，連個小菜也沒有。
行行行，今天咱們點幾個菜，再來幾瓶啤酒。
花姐今天請客，千萬可不敢忘了小弟。從對面晃晃悠悠過來個後生。
你個扁腦袋，誰說我請客？
你不是說還要來幾瓶啤酒嗎，怎么話音還沒落就不認帳了？神運算元也在跟前，你可不能耍賴呀！
剛才我是和神運算元打賭，到底誰請客還不一定呢。扁腦袋，就知道算計你花姐。
誰讓花姐是財務科長呢。哪天有人要讓我當個科長，我天天請客。扁腦袋拍著胸脯說。
花姐，今天你這客是請定了。
神運算元，憑什麼？
憑什麼？就憑他。花枝俏順著神運算元的手勢一看，果然那邊匆匆忙忙走來一個人，一邊走一邊還擦臉上的汗呢。
過來的那個人叫鴨子。一看到他，花枝俏的臉上馬上就容光煥發，但礙著跟前還有別人，就裝模作樣虎著臉問：剛才跟哪個小妞調情來，電話老占著線？
剛才？噢，剛才神運算元給我打電話，讓我趕緊過來，說是三缺一。我是一路小跑著來的，至現在臉上的汗還沒落呢。
花枝俏看了一眼神運算元，神運算元正在一邊和扁腦袋正咯咯咯偷著樂呢。
不算，不算。你們兩個打通套子算計人哩。花枝俏說。
神運算元只是個綽號。神運算元姓甚名誰，我覺得沒必要刨根問底，因為這對咱們的小說無關緊要。倒是對她這個綽號應該作一番解釋。
神運算元打小是在礦區長大的。神運算元的父親是渾源人，母親是代縣人，都是北路人。山西人說的北路人，是指太原以北直至大同，其實也就是北同蒲。
北路人好耍錢是出了名的。說有兩個同鄉因為耍錢給抓進了派出所，可在派出所里兩人也不安紀守份。當然他們不敢在看守所里賭，而是利用去廁所的工夫。按說兩人不可能同時進廁所，派出所的規矩他們也清楚。那天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廁所，一個剛剛蹲下，另一個也走了進來，準備蹲在前面進來那人的位子後面，這樣交流起來比較方便。但那裡已經有了人，於是，兩人中間就等於夾了個人。不過，這也絲毫沒有影響他們聰明才智的發揮。為了表述的方便，我們稱先來的為甲，後來的為乙。
乙剛剛退下褲子，還沒來得及蹲下，甲就說，哎，你說，五分鐘之內有沒有人進來？乙想了想說，沒有。但十分鐘內肯定有兩個人進來。甲說，一個一張。乙說行。他們說的一張代表一百元，也就是，五分鐘內來了人乙輸甲一百，十分鐘內要是來兩個人甲要輸給乙二百。甲說完這話，一摸拴在褲帶上的手機套，心裡說：壞了，手機叫警察給收了，看來今天是輸定了。繼而一想，又樂了。因為乙的手機也給收走了。那天，他們誰也沒辦法搗鬼，兩人打了個平局。
扯得有點遠了，還是回到神運算元的父母那兒吧。
神運算元的爹是個下坑的，也就是在煤礦上挖煤的工人，娘是礦工家屬。她娘剛嫁給她爹時的任務是給男人做飯，陪男人睡覺，等有了她以後就成了做飯睡覺抬舉娃娃。也不知道是她爹還是她娘哪兒出了毛病，生下神運算元後，她娘的肚子多少年一直都是扁的，再沒有鼓過。神運算元大了點時，有人勸她爹再抱上一個男娃娃，她爹說，有兒的氣破肚，沒兒的哭瞎眼。人們是寧叫氣破肚也不叫哭瞎眼，可我是寧叫哭瞎眼也不讓氣破肚。多少年以後證明，她爹當初的選擇是英明的，正確的。神運算元是個少有的孝順閨女，比許多人家的兒子強上幾倍。
神運算元的爹成天下坑，一走就是一天。常常是陽婆沒出山時走了，陽婆跌到山背後才回來。她爹一走，家裡就丟下她娘一個人了。常言道：無事生非。她娘又沒有工作，一個三口之家，住著巴掌大的一間平房，家裡能有多少做的。再加上她娘從小生長在那個具有賭博傳統的地方，閒著閒著手就發癢起來。先是去別人家裡，有了神運算元後，出門不方便了，就把人叫到自己家裡。幾十年如一日，從不間斷。從神運算元剛剛睜開眼沒幾天，那一塊塊由小磚擺成的長城就進入了她的視野，那嘩啦嘩啦的聲音就成了她的催眠曲。俗話說，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伴隨著麻將聲長大的神運算元2歲就能準確無誤的認識那136張麻將牌。4歲那年的一天，神運算元坐在她娘的腿上看她們玩。那會兒，她娘剛剛停了口，把牌扣了起來。這時，上家打了個八餅，她娘正要起牌，她尖叫了一聲，說和了。人們都吃了一驚，包括她娘在內。她娘笑了笑，還要起牌，她說，娘，你臭死了，連和了牌也不知道。她娘說，去去去，那能和，聽上你的，還要炸和哩，娘還得包人家哩！她小嘴一撇，你把牌掀起來，看看是不是六九餅帶八餅。她娘立起牌一看，娃娃說的對著哩，一點也沒錯！激動地說，俺娃真是個神童，賽過神運算元，大了一定是個人才！娃娃的綽號從此倒是叫出去了，可娃娃並沒有成了什麼人才。念書時老坐“紅椅子”，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不過是倒數的。但對麻將是情有獨鐘，跟人說起來，是平定的砂鍋——一套一套。
四個人齊了，各自搬個凳子，坐好。鴨子把桌子上的毯子展開，從裡邊挑出了四塊麻將，分別是東、南、西、北，不過，往一起摞的時候有個說道，叫東西夾南北。就是南北在中間，兩邊是東和西。
花姐，給。鴨子找到骰子，遞給花枝俏。
神運算元，你打吧。花枝俏謙讓道。
還是你來吧，別謙虛。神運算元笑著說。
老規矩，打吧，沒說的。扁腦袋說。
這幾個人在一起玩的時候，只要有花枝俏，就讓她打莊，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當然是一開始。如果是調風的話，誰最後和的就該誰打莊。
花枝俏把塑膠袋放在了小凳子上，用謄出的右手抓著骰子一丟，然後人們根據順序開始摸那摞在一起的四張牌，摸住什麼風就坐在什麼風的位置上。排法是東、南、西、北。
今天的東（也就是莊家）是神運算元，南是鴨子，西是扁腦袋，北是花枝俏。剛剛坐穩，大家還沒壘好牌，就聽得有人說：你們這些鳥人真不夠意思，不等我來就開了攤子。
咳咳，半口氣，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神運算元衝過來的那箇中年男人說。
從老婆的那地方出來的，是吧？扁腦袋問。
誰像你，成天嘴上就掛著個老婆，讓老婆把腦袋都給夾成了扁的也不長點記性。半口氣回應道。
時間就是金錢，快別他媽浪費時間了。礦生，你下去，讓半口氣上場。花枝俏朝對面的鴨子擺擺手說。
在這些人之間，除了花枝俏，沒有人叫鴨子的真名實姓。
不用，不用。先讓鴨子過過癮再說吧。半口氣說。
過什麼癮？他本來就是個支緊（機動）的，我正愁我家的寶寶還沒人抱哩。花枝俏說這話時，鴨子已經離開了座位，從花枝俏的胳膊里接過了寶寶和那個塑膠袋子。
那就不客氣了。半口氣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其實，半口氣每次打麻將，還有人在暗地裡陪著。這人不是別人，是他老婆。老婆打心眼裡不想讓他玩，不是怕他輸錢，是怕他的身體受不了。因為患有哮喘病，半口氣上他家住的五樓中間還得歇一歇，所以，老婆不讓他玩。可這半口氣一看見麻將，就腿軟得走不動了，就像有些男人看到漂亮女人一樣。剛開始，老婆也和他鬧過幾次，可半口氣依然是我行我素。你不讓我在這兒打，我就到班上打，你不讓我在班上打，我就到棋牌館去，橫豎現在名正言順容許人們玩的地方多得是，光他們這條街上就有七八家，方便得很。於是，兩人就達成了協定，不準到外邊玩，想玩只能在自家的院子裡，而且是白天，不能超過晚上八點。為此，半口氣的老婆還特意向神運算元她們作過解釋，大家一聽，覺得在理，覺得他老婆切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因此，凡是半口氣在桌子上，一到八點，不用半口氣的老婆吭氣，幾個麻友就會把他攆下台去。
今天是頭一天開張。幾個麻友湊在一起，其實也就是找個樂子，玩玩。他們打的是小麻將，一鍋20塊錢，每人100個點，用撲克牌代替，1到10是幾就算幾點，J、q、k每張按15點計算，加起來共100個點，一個點2毛錢。只要有一家塌了，就算一鍋，就重新打莊，不說時間的長短。因此，他們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東家長西家短拉著閒話，完全不是劍拔弩張的戰鬥場面，倒有點像茶話會。
打開不長時間，花枝俏就上了架。這個時候的花枝俏臉上像盛開的花兒一樣，眼裡放著光，她把碼得齊齊整整得一溜牌往裡一扣，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只要有人一停口，桌子上的氣氛立刻就緊張起來。
花姐，停了？對面的扁腦袋問。
廢話。花枝俏說著往嘴裡扔了顆瓜子，圪嘣一聲，隨後從塗得紅紅得十分性感的嘴裡撲地吐出了兩瓣瓜子殼。
這么快？半口氣說。
怎么，不相信？咋和了給你們包。花枝俏神氣十足的說。
神運算元瞟了花枝俏一眼，心裡說，今天這騷娘們咋了，神氣十足，十有八九是和上龍了？
得小心點。心裡這么想著，就從已經成了搭子的發里抽了一張，說，要想和牌，先打發財。
半口氣看了一眼池子裡，只有神運算元打下來的一張孤零零的綠髮，估計她是拆了搭子，便朝她笑了笑。看花枝俏面前打的幾張餅子，跟著打了一張餅子。
輪到扁腦袋了。他摸了張三條，沒用。自己要缺的就是條子，而手裡還捏著一對5條。他是一上一碰才能停口，想和必須得出一張。於是，他猶豫片刻，終於打出了3條：褲衩。3條的形狀像個三角褲衩，也有叫彈弓的。
花枝俏的身子下意識地動了一下。
花姐，起牌。在花枝俏背後抱著寶寶拿著塑膠袋的鴨子碰了她一下，說。
花枝俏讓自己鎮定了一下，用微微顫抖著的手起了一張牌，隨後又打到了池子裡。
又輪到了神運算元。只見她摸了摸起來的牌，輕輕地扣在了一邊。啪，又打出了一張發。
果然不出所料。半口氣起了牌，連看也沒看就握在了手裡，繼續打了張餅子。
扁腦袋的中指一觸到那張牌，他的心就砰了一聲。這張牌是他的心中想。是個嵌子，現在，對於他來說，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要想和，就得沖，也就是兩張5條非得開一張，等停了扣，把另一張上了架。
沒有膽量，就沒有產量。他說著拿起一張5條，在手往出伸的同時，兩眼定定地望著花枝俏。
花枝俏雖然不如神運算元精明，不像半口氣老練，但也算得上久經沙場的老將，看到扁腦袋手裡拿的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張牌，她心裡恨不得扁腦袋現在拿牌的那隻手斷了，讓那張牌從他的手裡吧嗒掉下來，可臉上卻裝得若無其事，笑吟吟地說，扁腦袋，明的告訴你，花姐我要的就是它，打不打由你。
扁腦袋有股圪料勁，說，花姐，你要不說是我還不打呢，我今天就成全你一回。說著，把那張5條啪地放在了花枝俏的跟前。
謝謝了，扁腦袋。花枝俏把牌刷地立起來，又嘩地向外推倒，把那張5條往中間一擺，說：大家看好了，嵌5條，一條龍。
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隻鳥兒從他們旁邊的槐樹上撲簌簌飛走了。不過，那鳥兒只是在附近兜了個圈兒，又落在了緊挨著槐樹的紅磚牆上。
一陣彩鈴聲響起。鴨子取出了電話，一看螢幕，正要離開，被花枝俏喊住了：誰的？
我老婆的。鴨子低聲回答。
應該說是你的前妻。花枝俏糾正。
什麼時候辦的離婚手續。神運算元問。
還沒半。
花科長，你也太霸道了吧，還沒辦手續哩，你就不讓人家叫老婆了？神運算元看著花枝俏說。
他們辦不辦與我沒什麼關係？
是呀，他們辦不辦和你有球的關係，對吧？扁腦袋笑嘻嘻的問花枝俏。
花枝俏也不惱，說，扁腦袋，你想放什麼屁就儘管放，花姐我不在乎。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鴨子打完電話過來了。
什麼事？花枝俏問。
我老婆說，一會兒送我兒子過來。
送你兒子來乾什麼？
她說她要出一禮拜的差。
出差，還不知道是跟哪個男人去遊山玩水哩。你就不會說你也有事。花枝俏說。
鴨子，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也領個小妞出去瀟灑幾天，氣氣你老婆。
好我的半口氣大哥，你以為我是個傻子，不懂得好活？那可不是耍嘴皮子，得有硬頭貨！
這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讓花姐給你貸點款。
扁腦袋，不要光揀好聽的說，你老婆不是在銀行上班嗎，讓她給貸點。花枝俏馬上開始還擊。
扁腦袋，說真格的，問問你老婆，能不能給貸上百八十萬。神運算元問。
現在想貸款，得有人擔保哩。
咱有煤窯做抵押還不行。另外，你老婆要是給辦成了，咱公事公辦，該給多少回扣就給多少。
我倒可以問一問，辦成辦不成可沒把握。
快出牌吧，在這兒做起買賣來了。半口氣催促道。
這個時候，鴨子的電話又響了起來。他把懷裡的寶寶和塑膠袋子遞給了花枝俏，說，你先拿一會兒，我得出去。
花枝俏剜了他一眼，說，快點。哎，回來時捎兩盒煙。
鴨子一邊答應一邊向外邊走去。花枝俏又喊，給你錢，沒錢人家商店賒給你？
不用了。你那天給的錢還沒花完。
花大姐，你這是出人又出錢，圖啥呢？神運算元摸了張牌，插在面前那一溜牌中間，隨手打了一張。
圖那個哩。半口氣說。
圖哪個哩？扁腦袋明知故問。
圖球哩。花枝俏的花一出口，引來幾個人一陣轟笑，笑得她有點莫明其妙，準備摸牌的手懸在那兒，問，你們剛才說啥哩？
說你哩。花大姐。
老太婆了，有啥說頭。
人老心不老……半口氣慢慢吞吞地說了上句還沒來得及說下句，扁腦袋就接了過來：一月三十遭。
又不是吃飯，少一頓也不行。花枝俏反駁。
有的時候比飯也當緊。你不信？半口氣一邊打牌一邊用他那永遠快不了的語速講開了故事：
有一個秀才進京趕考，考上了狀元。回家的時候，他故意把自己打扮的邋里邋蹋，快到家裡時，他想考驗一下老婆。回了家就對老婆說，他這次名落孫山，沒有考上。老婆說，今年沒有考上明年再考。晚上睡覺前，他去茅子尿完尿後突發奇想，用一根線把尿尿的那個東西拴住，朝後繃了起來。睡下後，老婆摸了摸他的兩腿中間，吃驚地問他那個搗心錘錘哪裡去了。他說在京城病了一回，那東西就給掉了。老婆一聽，把頭一扭，給了他一個脊背。這時，他告訴老婆，他中了狀元。老婆說，我不稀罕，還是不理睬他。過了一會兒，他悄悄地把那根線解了，拽過了老婆的手。老婆一摸，那個東西又回來了，忙掉過身來，一下就變得眉開眼笑。男人嘆了一口氣說，狀元是個甚，狀元還不如個球哩。
除了半口氣，其他人都笑嘎嘎嘎地笑個不停。
在牆頭落著的鳥兒在一次展翅高飛。這一次，它飛到了西面那個叫名花園的小區里。
幾個人中，就數花枝俏。只見她笑得前仰後趔，兩眼是淚，末了說，好你個半口氣，我原來以為你是個好人哩，沒想到你比流氓還流氓！
神運算元說，花大姐，輪你打牌呢。
花枝俏還是沒有從剛才的興奮中解脫出來，聽神運算元催她，一著急，便把剛剛起到手的牌打了下去。
八萬，碰。神運算元說。
哎，打錯了，打錯了。花枝俏急得直嚷嚷。
以後注意力集中點，別老想著那個。扁腦袋說。
你們看。花枝俏把七萬和九萬亮出來，都怨你，半口氣，害得我把個嵌八萬給打了。
八萬算個啥？有了那東西人家連狀元還不稀罕哩！半口氣說話時一本正經，他的臉上永遠是一種表情，木木的。
在這個夏天的午後，有八隻手在一張破舊的桌子上不住地攪和著，那136張麻將便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這聲音，讓人興奮，也讓人心煩。
花大姐，你是不是提前退休了？洗牌的時候，神運算元問。
還早著呢。不過，退休不退休一個樣。反正我也不去，每個月的工資獎金一分不少。花枝俏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滿足感。
還是你們正式工好，旱澇保收。
正式工也分三等六級，得看你是什麼單位，在哪個崗位。花大姐她男人是礦上的財務科長，誰不給空點份兒！
他算個球！少在我跟前提他！花枝俏的男人自從當了財務科長後，常常是十天半月不回家，據說跟他們科里的一個女的打得火熱，那女的還沒有結過婚哩。
看人們冷了場，花枝俏又說，半口氣，你喊什麼冤呢，你告告大家，你們企管辦有啥事情？一共六個人，一個科長，四個副科長。就你一個兵，還是副主任科員。花枝俏說。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去哩。去了該聽誰的？我這么大歲數了，讓他們你撥拉過來，我撥拉過去，我又不是有病哩。
對的哩！上雞巴那班搓球哩，錢掙不下，人認不下。扁腦袋馬上附和道。
哎，扁腦袋，我還不知道你在哪兒發財哩！花枝俏問。
花大姐，你看看，你這不是犯了官僚主義嗎？這么多年了，連小弟是幹啥吃的也不關心關心。我呀，是地下工作者。
地下工作者？
在哪個礦？半口氣問。
南嶺。扁腦袋有氣無力的回答。
花枝俏說，下坑？下坑的工資高呀！我們有個老鄉在綜采隊當隊長，哪個月不開五六千！
當礦長的開的更多，沒數！什麼時候還不是，受苦的不掙錢，掙錢的不受苦。我他媽辛辛苦苦受一個月，還開不下兩千塊呢！
諞了吧？閉路電視裡里不是說全局的平均工資已經突破三萬了嗎？神運算元說。
諞你幹啥哩，諞你是給我吃還是給我喝哩？不信，這是這個月的工資條。
神運算元從扁腦袋的手裡拿過了工資條，看了看，馬上就說，扁腦袋，說你諞你還背著牛頭不認帳！這是多少，兩千八百七十三塊六毛五。差一百多塊就上了三千！白紙黑字，沒說的了吧？
哎，你以為那條子上寫的多少就能開多少？裡頭有整整一千是給隊長代的。
胡說的你還牙疼哩！人家隊長還用你代？花枝俏不相信。
花大姐，你當然不知道這裡頭的貓膩，礦上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回去問問姐夫。
是不是？還有這樣的事情？花枝俏自言自語道。
哎，扁腦袋，你們隊有多少工人？半口氣問。
不到點二百。
呀呀呀，每人一千，那二百人就是二十萬！神運算元驚訝的說。
有的多，有的少，也不是人人都代。代錢的人不是隊長的心腹就是膽小怕事的老實人。我嘛，和隊長的關係還可以。有時候不下坑也給記上坑下工，比方有事休息個三天兩天也照樣給簽著到。
怪不得人們跌了鼻子蹴了牙磕頭搗蒜花錢走後門都想當官哩？看來，當個隊長几年就能發了。花枝俏說。
那你們家發得更快，恐怕按也按不住了。半口氣說。
我們家是過路財神，替人們數錢哩。不像人家掌實權的。花枝俏解釋。
不要看隊長一個月別人給代多少多少，其實，輪到他名下能有多少？他不得給區裡的頭頭腦腦進貢，不得給礦上的這個科那個科燒香？要說財務科，更是個鐵公雞過來也要擰個耳朵的地方，誰家發錢敢少了他們的！
不說了不說了，快起牌吧。花枝俏立馬扭轉了話題。
一圈兒沒有下來，天給變了。陰了不說，還颳起了風。
這一颳風，人們就坐不住了。不是因為冷，而是風一刮，地下的黑土、塑膠袋以及垃圾直往人跟前湊。尤其是那塵土，好像哪兒也不去，就瞄住了人的頭，人的那兩隻眼。這個時候，他們往往會選擇逃避。不是散夥兒，而是轉移到對面的樓道口，然後伺機再搬出來。那兒的陽台下有個雨苫子，可以擋一擋小雨。如果雨下的大，實在沒有了指望，他們就會深入到樓道里。儘管裡邊的地方不是很寬敞，空氣品質也不是很好，但這些人在這種時候的要求不是很高。
他們在作戰略轉移的時候，鴨子小跑著回來了。我看到他的身後還帶著一個小男孩，我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但我不能叫那個孩子是小鴨子。
等他們剛離開原來的地方，誰也沒注意，那隻鳥兒又飛回來了。這是一隻成年鳥兒，那顆槐樹上有它的家，家中有它的孩子。為了孩子，它顧不了許多。包括自己的安全。
我原來打算寫鴨子的孩子如何如何，但我想了想，決定從現在起，不再叫它鴨子，而叫他礦生。這樣做，為了他，也為了他的孩子。因為在提到那個孩子時不能稱他為“小鴨子”，叫鴨子的孩子也不合適，那還是等於小鴨子。
礦生一邊走一邊脫下自己的衣服，遮在兒子的頭頂上。兩人小跑著到了樓道門口。他遞給花枝俏香菸，並且從她的手裡接過了寶寶和塑膠袋子。花枝俏看到礦生的孩子後，問礦生要過了塑膠袋，從裡面取了根香腸，給，這是今天早上才買的。
孩子看了看礦生。礦生說，你想吃就吃吧。
花大姐，不是給寶寶準備的飯吧。扁腦袋說。
放你的……花枝俏的臉色一下變得冷若冰霜。不過她還是把下面那個字給咽了下去。
外面的風停了，但卻下起了雨。雨不大，滴滴答答，很溫柔的樣子，不像風那么讓人討厭。
一會兒，那中斷了不大工夫的嘩啦嘩啦的聲音又在樓道里響了起來……
那天他們散攤子的時候，扁腦袋在樓道里喊我，說花枝俏今天請客，請我光臨。我說我去不了了，我現在有事，我正在為一家報紙趕一篇稿子。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