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他憂鬱嗓音清癯面容,透過黑暗,透過大氣,透過封鎖得混沌未開的霧,一層一層剝去掩體之後,來到你身旁呢喃細語,在某個破曉,比曙光更早。和靈魂對話,一直可行。”
美國:一個工運分子雄壯的歌與離奇的死
1915年的某一天,美國50個州有49個州收到了一個人的骨灰。那49個信封包裹的是一個流浪者、歌曲家、工會骨幹、烈士的靈魂,它同樣包裹著一個經典的美國傳奇:流浪、音樂、理想和反抗。而那萬人送葬的場面,更證明了一個人變成神的過程,他的生和他的死同樣不平凡。他就是喬·希爾。
成長經歷
新世界裡,找到的是舊世界
希爾踏足美國是1902年10月,從1879年降生於瑞典開始,他的家庭就充滿了悲劇色彩。他的父親,一個列車長,在一次事故中身亡。15年後,他的母親也遭遇疾病而故。7個兄弟姊妹的家庭一下子困頓異常,於是希爾和他的一個兄弟想到了漂洋過海。
剛開始,在哥倆天真的眼中,正處於政治
資本主義上升階段又崇尚個人奮鬥的美利堅,顯然是一個擺脫貧困、謀求財富的理想國度。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事實並非如此。20世紀最初10年,美國在工業化和城市化迅速膨脹中出現了一系列問題:城市貧民窟擴大,犯罪率居高不下,婦女和兒童身受的剝削越來越嚴重,產業和金融兼併集中發展,托拉斯壟斷抬頭。享有特權的少數人永遠保持他們在政治和經濟上的統治,而大多數平民則被拋到了巨輪之下,被碾壓和踐踏,成為工業社會發展的鋪路石。
為了生存,希爾不得不從事一切行業:清道夫、碼頭工、礦工、伐木工甚至在紐約的酒吧里幫助別人倒痰盂。在厭倦了城市生活後,他離開了貧民窟開始流浪,而他的整個資產就那么點稍微流利的英語。
那時候勞工隊伍競爭很激烈,找一份工作是相當困難的。一些職業騙子兜售一些工作機會,而當別人付款後尋覓地址而去的時候,往往找到的不過是一個騙局。另一些騙子就和僱主相勾結,他們雖然能夠提供好工作,但是在你工作剛剛進入狀態後,他們立即把你解僱,這個機會又賣給其他人,如此反覆,周而復始。除此之外,那個時代的工傷慘劇就像上
麥當勞必須喝可樂一樣稀鬆平常:
紐約的一家襯衣廠起火燒死146人;
西維吉尼亞莫蒙加礦井爆炸,結果了362 條礦工性命;
匹茲堡鋼鐵工人一周要工作6天,而且一班要上12個小時。誰敢提出提高工資和改善條件的話,那這個人一般是立即被解僱,這還算仁慈的,一頓好打甚至是殺害都不算誇張。面臨這樣恐怖的大環境,希爾的覺悟不可遏止地生長。
他的歌曲
他的歌曲參與了每次罷工
1910年,他在
加利福尼亞碼頭做工的時候加入了世界產業工會。世界產業工會是
美國勞工聯合會下屬的一個激進派。當時熟練工人進勞聯,激進工人進產業工會,它們的分野就在於是改良還是革命。勞工聯合會提出的口號是“更好的工作環境,更高的工資水平”。而產業工會打出的旗幟是“廢除工資體系”。它們在1905年正式決裂。
雖然美國勞工聯合會不主張暴力,當時它們也倡導“直接行動”,例如怠工、破壞機器的行動。而世界產業工會號稱有10萬成員,但它每次採取行動時,參與者與數字實在不成比例。可它行動實在積極,在20世紀開始的幾年裡,產業工會直接領導或間接參與了至少150次罷工。
喬·希爾獻身工會事業,是以歌曲來介入的,他是一個積極的煽動者。路易斯·莫雷,(一位工會會員)描述了1912年
不列顛哥倫比亞省(
加拿大)工人罷工時說:“希爾在我們罷工營地呆了一周多。我以前並不認識他,但是很奇怪,很多工人非常熟悉他。希爾在罷工第一天就寫了一首歌《弗雷澤河流向何處》,它為每個人所傳唱。”
莫雷也提到喬·希爾的另一個特徵:他經常在罷工現場來去自由。說得通俗點,有點像古龍筆下的楚留香,踏雪無痕,行蹤飄忽。
美國學者至今都不能把希爾在美國活動的事件編成年譜,因為他的腳步是流動的,是無法預測的。這個藍眼睛黑頭髮的人經常一下子在
費城,一下子又在
夏威夷。1905年,他從克利夫蘭寄了聖誕賀卡給他在瑞典的助手,1906年,他又給瑞典的報紙寫了稿,描述當年的舊金山大地震的慘狀。他的私人信件描述了他在美利堅大地上到處幫助策劃罷工,推進工會事業的情況,但是從當時的報紙上人們又往往發現的是另一些相互矛盾的信息。
即使在當時,人們也有些疑惑。因為每當有叛徒向當局告密以破壞罷工時,警察們從未抓住過希爾。莫雷寫道:“一件事情總是困擾我們,當局在每次突擊行動中,希爾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據說,1911年1月,希爾還與幾百個工會成員以及墨西哥的反政府分子控制了墨西哥西北部城市提華納。他們想推翻墨西哥獨裁者迪亞斯的統治,在這個城市建立一個“工人自由”的國度。只不過後來墨西哥軍隊把他們的夢想擊碎了。當然,有人就這事向希爾求證時,他卻否認自己如此乾過。這更加劇了希爾的神秘特徵——他好像能出現在任何地方,又好像什麼地方都沒去過。
希爾的歌曲也是他神秘性的一部分。他是一個天才的創作者,在工會、在旅途、在監獄裡他留下了許多曲調和詩歌。他熟練地用鋼琴、小提琴、班卓琴或者吉他來譜曲。當他的工會同事們把他的單曲結集成《怒火焚燒的歌》時,希爾的名頭更加響亮了。
《叛逆少女》、《傳教士和奴隸》、《世界工人們,醒來》、《我從來就是一名戰士嗎》、《踏步走》、《我們需要什麼》、《血給你力量》……一支支淺白易懂、膾炙人口的歌曲像長上了翅膀,飄蕩在大型政治集會、聚滿示威民眾的街角還有無家可歸的人群當中,激起他們無限的憤怒和勇氣,控訴這個不公平的世界。
希爾的《傳教士和奴隸》被認為是他在美國創作的最好的歌曲。現在美國還有歌手在演唱它!歌曲諷刺了那些宗教領袖要求勞苦工人接受現世命運的安排,而把希望寄托在來世:
傳教士夜夜來布道,
告訴你啥壞啥是好;
你若問為何餓肚皮,
他就好聲氣回答你;
天堂里有的是麵包,
到時候你會吃得到;
先幹活祈禱睡稻草,
死去時天堂有甜包。
他從來沒有死去
被捕過程
幾乎是某種宿命,像希爾那樣的個體,必定要一邊燃燒所有能夠發光的體質,一邊去迎接他不同尋常的熄火,屬於絕唱的一次。
1914年1月10日晚上10點,
猶他州首府
鹽湖城。雜貨商約翰·莫里森和兒子正要關門打烊的時候,闖入了兩個蒙面男子。據莫里森最小的兒子梅林回憶(他是唯一的目擊證人):兩個男子揮舞著手中的槍,叫囂著,“我現在要懲罰你們!”莫里森父子剛想拔槍反抗,立即被暴徒們擊斃了。而後,歹徒們逃了,其中一個人還在逃命的時候還狠狠地推了梅林一把。
警察把這件兇殺案動機定性為仇殺,因為錢櫃裡面的錢根本就沒動過,而莫里森曾經在這個城市當過5年的警察,得罪過不少歹徒,說不定正是那些人報復來了。警察立即展開了調查,最後逮捕了三四個嫌疑人。
非常不幸的是,希爾也落入了嫌疑名單。希爾本來是在去芝加哥的途中落腳於猶他州的一個瑞典老鄉家。案發當晚,他離開了老鄉家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返回。他的襯衣上沾滿了血,他於是去醫生那裡尋求治療,醫生把這事通報了警察局。1月13日,警察逮捕了希爾,指控他就是兇手。
審判於6月17日開始,持續了一年多時間,隨著希爾的工會成員的身份得到了確認,法庭上對他的厭惡情緒與日俱增,有件事很清楚,猶他州不喜歡工會組織,而工會組織也討厭猶他州。法庭不僅允許檢控官可以依靠旁證定罪,甚至還主動參與到陰謀中。莫里森的小兒子梅林因為年紀小不能確認那兩個蒙面人,但是在州檢察官的唆使下,他的智力突然成長起來了,他認為希爾就是當晚的蒙面人。
希爾本人也古里古怪,他竟然在法庭上拒絕透露案發當天他的動向,只是說身上的槍傷上關係到一個女人的名節,所以他不能透露。他的行為更加讓陪審團厭惡了。在大多數猶他州人的眼裡,希爾的案子非敗訴不可了。1915年6月27日,在經過簡短的合議後,陪審團決定希爾的謀殺罪名成立。
當工會工人聽到寫過《傳教士和奴隸》的作者希爾要面臨被處決的境地時,數千封信飛向了猶他州。世界產業工會發動起來了,他們派出代表到鹽湖城提出抗議。其他方面的力量開始牽涉其中:鹽湖城的大主教請求給希爾減刑;州眾議院一位議員也提出減刑的要求;瑞典駐鹽湖城特使也表達了個人對此事件的關注;澳大利亞“大石頭城”的工人甚至威脅要抵制美貨。這還沒完,9月30日,猶他州州長收到了美國總統威爾遜發來的電報,委婉地希望州長妥善處理此事。
本來希爾的案情猶可婉轉,但總統的來信卻激起了猶他州人的憤怒:因為總統親自干涉了一件本屬於州權範圍內的事。猶他州高等法庭明確表示,決不重新審理此案。
10月,希爾就在監獄裡的一間房子靜靜地等待死期。他在最後的日子裡給
芝加哥的工會領導人比爾·海伍德寫了封信,請求死後要把遺體運出猶他州,他幽默地表示:“不想死後也在猶他州被抓。”就是在這封信里,他的一句話現在還在世界上被反覆引用:“不要浪費時間哀悼我——組織起來!”他還留下了最後的遺願:
我的身體,
噢,如果能選擇,
願它悉數化為灰燼,
等到輕快風兒吹起來,
帶到開滿鮮花之所在。
死刑判決
1915年11月19日,希爾被執行了死刑。一個醫生用聽診器測出了他的心臟位置後,用白紙剪成了心形圖形貼在胸口。5個行刑手站成一排,而希爾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他坐在一張椅子上。
喬·希爾——一個男人、移民、理想主義者、工會骨幹、詩人——死了。
希爾的死,人們普遍懷疑富裕的大礦主進行了骯髒的幕後交易,今天,美國的法律界也公認,指控希爾的證據完全不能作出死刑判決。正因為希爾莫名其妙的死,引起了人們對他的種種議論:有人認為他是一個好戰的勞工煽動家,另一些人認為他是一個啟蒙英雄;有人認為他是一個對別人性命毫不在意的詩人,另有人認為他是一個為推進工人事業故意犧牲自己生命的“羅賓漢”。
當世界產業工會把希爾的遺體運到芝加哥總部時,3萬名工人擁擠在大街上為求一睹遺容。大家唱著希爾的歌曲,朗誦著他的詩歌,他們一邊痛惜烈士的慘死,一邊高聲詛咒猶他州。他的遺體最終火化,其骨灰由信封寄達了美國49個州,猶他州除外。1916年5月1日,那年的勞動節,在希爾家鄉瑞典加維爾,被命名為喬·希爾的公園裡,一撮細小粉末撒落於一棵櫻桃樹下。
多年後,希爾成為激進的工人運動的一面旗幟,一個象徵,在美國經濟大蕭條的20世紀二三十年代,阿爾弗雷德·海斯寫下了出名的《昨夜我夢見喬·希爾》,這首歌立即風靡全國:
昨夜夢見喬·希爾,
栩栩如生同你我。
我心底驚訝不禁問,
啊!喬你十年前就已離開。
怎會再度重逢於人世間,
不,他告訴我說,
“我從來沒有死去過”,
“要知道我從來沒有死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