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紹
- 書名:司馬遷傳
- 作者:班固
- 類別:史書
原文及注釋,後人評價,作者簡介,
原文及注釋
昔在顓頊,命南正重司天(1),火正黎司地(2)。唐虞之際(3),紹重黎之後,使復典之,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4)。當宣王時,官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5)。惠襄之間,司馬氏適晉(6),晉中軍隨會奔魏(7),而司馬氏入少梁(8)。
注釋:(1)南正:傳說中的官名。掌管天事。(2)火正:傳說中的官名。掌管民事。(3)唐、虞:陶唐氏、有虞氏。(4)程伯休甫:程,國名。伯,爵名。休甫,人名。傳說是黎的後裔,周宣王時為大司馬,封為程伯。(5)司馬氏世典周史:此說不可信。司馬氏祖先當是掌軍事,而不可能典史職。這是司馬談遷父子為太史今後,美化祖先的說法。(6)惠襄之間二句:周惠王、周襄王時,因有子頹,叔帶之難,故司馬氏逃奔於晉。(7)中軍:春秋時大國軍隊分上、中、下三等,其中以中軍地位較高。隨會:人名,也稱士會。由晉奔秦。奔魏:《史記》作“奔秦”。(8)少梁:古邑名。故地在今陝西韓城南。本西周梁國,春秋時為秦所滅,稱少梁邑。後屬晉,繼屬魏,再入於秦。秦惠文王十一年(前327)改名夏陽。
自司馬氏去周適晉,分散,或在衛(1),或在趙(2),或在秦。其在衛者,相中山(3)。在趙者,以傳劍論顯,蒯聵其後也。在秦者錯,與張儀爭論(4),於是惠王使錯將兵伐蜀(5),遂拔(6),因而守之(7)。錯孫蘄(8),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夏陽。蘄與武安君坑趙長平軍(9),還而與之俱賜死杜郵(10),葬於華池(11)。蘄孫昌,為秦王鐵官(12)。當始皇之時,蒯聵玄孫卬為武信君將而徇朝歌(13)。諸侯之相王,王卬於殷(14)。漢之伐楚,卬歸漢(15),以其地為河內郡(16)。昌生毋懌(17),毋懌為漢市長(18)。毋懌生喜,喜為五大夫(19),卒,皆葬高門(20)。喜生談,談為太史公(21)。
注釋:(1)衛:古國名。在今河南省境內,相繼為魏(前254)、秦(前209)所滅。司馬氏在衛者名喜。(2)趙:戰國七雄之一。在今山西、河北等省一帶,為秦所滅(前222)。司馬氏在趙者名覬。(3)中山:古國名。都於顧(今河北定縣)。為趙所滅(前296)。(4)爭論:秦惠王欲伐蜀,張儀主張伐韓,司馬錯以為當先伐蜀。惠王從錯之議。(5)蜀:古國名。都於成都(今四川成都)。為秦所滅(前316)。(6)拔:攻克。(7)守:郡守。(8)蘄:《史記》作“靳”。(9)坑趙長平軍:公元前262年,秦、趙於長平(今山西高平西北)大戰。趙將趙括盲目出擊,秦將白起在正面詐敗後退。另以奇兵襲擊趙軍後方。結果趙軍慘敗,四十六萬人被俘坑死。 (10)杜郵:古地名。在今陝西鹹陽市東。(11)華池:池名。在今陝西韓城西南。(12)鐵官:秦代始置,漢代沿置。掌鑄造和買賣鐵器。(13)蒯聵玄孫卬:據《史記索隱》引《司馬氏系本》云:“蒯聵生昭豫,昭豫生憲,憲生卬(áng)。”武信君:指武臣,秦末起義軍首領之一,自號武信君,稱王於趙,都邯鄲,後被叛將李良所殺。朝歌:故衛國都城,漢置縣。在今河南淇縣。(14)王叩於殷:公元前206年項羽分封諸侯,因司馬卬定河內有功,封其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15)卬歸漢:公元前205年三月,漢軍攻下河內,司馬卬降於漢。(16)河內郡:郡治懷縣(今河南武陟西南)。(17)毋懌:《史記》作“無澤”。(18)市長:官名。漢代長安四市有四長。(19)五大夫:秦漢爵名,第九級。(20)高門:地名。在今陝西韓城西南。(21)太史公:漢有太史令,秩六百石,屬太常。漢稱太史令其人為太史公。
太史公學天官於唐都(1),受《易》於楊何(2),習道論於黃子(3)。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間(4),愍學者不達其意而師悖(5),乃論六家之要指曰(6):
注釋:(1)天官:指古代天文學。唐都:漢代天文學家,曾參加制定太初曆。(2)楊何:字叔元,漢菑川(今山東壽光縣)人。武帝時以《易》被征,官至中大夫。(3)道論:道家學說。黃子:漢人,亦稱黃生。史失其名。曾與轅固生辯論湯武受命問題。(4)建元:漢武帝年號,共六年(前140—前135)。元封:漢武帝年號,共六年(前110—前105)。(5)愍(mǐn):憂慮。師悖:謂以悖為師。固執廖論之意。(6)六家:指陰陽、儒、墨、名、法、道等六家。
《易大傳》曰(1):“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途)。”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2)。嘗竊觀陰陽之術,大詳(祥)而眾忌諱(3),使人拘而多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敘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強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也。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4),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5),澹(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徙,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君唱臣和,主先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佚(逸)。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羨(6),黜聰明(7),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神形早衰,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
注釋:(1)《易大傳》:即《易·繫辭》。(2)省:明白。(3)大祥:誇大災祥。眾:猶多。(4)儉:當作“檢”,拘束。(5)無形:指道,客觀規律。(6)去健美:意謂去掉剛強與貪慾,而以柔弱與知足自守。(7)黜聰明:意謂不要花招和滑頭。
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1),曰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2),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紀綱,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
注釋:(1)四時:春、夏、秋、冬。八位:八卦位,即八方(離南、坎北、震東、兌西、巽東南、艮東北,乾西北、坤西南)。十二度:即十二次。我國古代為了量度日、月、行星的位置和運動,把黃道帶分為十二個部分,稱“十二次”。每次有若干星名作為標誌。十二次名稱是星紀、玄枵、威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二十四節:即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穀雨、立夏、小滿、芒種、夏至、小暑、立秋、處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等二十四節氣。教令:指帶有神秘色彩的條規禁忌。(2)大經:重要法則。
夫儒者,以六藝為法(1),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2),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
注釋:(1)六藝:指《詩》、《書》、《易》、《禮》、《樂》、《春秋》等六種儒家典籍。又稱六經。(2)當年:謂當生之年,猶言畢生。
墨者亦上堯舜,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1),采椽不斫;飯土簋(2),歠土刑(3),糲梁之食(4),藜藿之羹(5);夏日葛衣,冬日鹿裘(6)。”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率。故天下共若此,則尊卑無別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也。要曰強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不能廢也。
注釋:(1)茅茨:用茅草苫的屋。(2)土簋(guǐ):古代盛食物的圓口陶器。(3)歠(chuò):飲;啜。刑:當作“鉶”。土鉶:古代盛羹的陶器。(4)糲粢:粗劣的食物。糲(lì):粗米。粢(zī):粗糧。(5)黎藿:泛指野菜。黎:一年生草本植物。俗稱灰菜,嫩葉可食。藿:豆葉。(6)“堂高三尺,……冬日鹿裘”:引文見《韓非子·五蠹篇》。
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逾越(1),雖百家不能改也。
注釋:(1)分:(fèn):職分。
名家苛察繳繞(1),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時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2),參伍(三五)不失(3),此不可不察也。
注釋:(1)苛察:苛細的考察。繳繞:糾纏,煩瑣。謂不識大體。(2)控名責實:由名以求實,使名與實相符。(3)三五:謂錯綜比較,以為驗證。
道家無為(1),又曰無不為(2),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3)。無成勢(4),無常形(5),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後,故能為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興舍(6)。故曰“聖人不巧(7),時變是守(8)。”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群臣並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9),實不中其聲者謂之款(10)。款言不聽,奸乃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11)。光耀天下,復反無名(12)。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高者不可複合(13),故聖人重之。由此觀之,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具(14)。不先定其神形(15),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注釋:(1)無為:道家言不先物為。(2)無不為:道家言因物之所為。旨在順應自然。(3)因循:順應自然。(4)成勢:一成不變之勢。(5)常形:固定不變之形。(6)興:起也。舍:居也。(7)不巧:謂無機巧之心,但順應於時。《史記》作“不朽”。(8)“聖人不巧,時變是守”:《史記索隱》言此引文出於《鬼谷子》;然今本無此文。時變:順時變化。(9)聲:名聲,多。端:正也。(10)款(kuǎn):空也。《史記》作“窾”。(11)混混冥冥:混沌狀態。(12)反:還也。(13)合:《史記》作“反”。(14)具:物質。(15)神形:《史記》作“神”。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遷。
遷生龍門(1),耕牧河山之陽(2)。年十歲則誦古文(3)。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4),探禹穴(5),窺九疑(6),浮沅湘(7)。北涉汶泗(8),講業齊魯之都(9),觀夫子遺風(10),鄉射鄒嶧(11);厄困蕃、薛、彭城(12),過梁楚以歸(13)。於是遷仕為郎中(14),奉使西征巴蜀以南(15),略邛、筰、昆明(16),還報命。
注釋:(1)龍門:山名。在今陝西韓城東北。相傳為禹所鑿之龍門。(2)河山之陽:指黃河之西,龍門山之陽。(3)古文:指用先秦篆文傳抄的古書,如《尚書》、《左傳》、《國語》等。(4)會稽:山名。在今浙江省中部紹興、嵊縣、諸暨、東陽之間。相傳夏禹至此大會諸侯,計功封爵,始名會稽。(5)禹穴:相傳會稽山上有孔,名曰禹穴。(6)九疑:山名。在今湖南寧遠縣南。相傳舜葬於此。(7)沅、湘:二水名。都在今湖南省境內,流入洞庭湖。(8)汶、泗:水名。都源於今山東省境,汶水注入濟水與黃河。泗水流經江蘇北部,注入淮河。(9)齊魯之都:齊都臨淄,在今山東臨淄北。魯都曲阜,在今山東曲阜。(10)夫子:指孔子。(11)鄉射:古代的射禮之一。鄒:漢縣名。在今山東鄒縣東南。嶧:山名。在今山東鄒縣東南。(12)蕃:漢縣名。在今山東膝縣。薛:漢縣名。在今山東膝縣南。彭城:縣名。在今江蘇徐州市。(13)梁、楚:皆漢諸侯王國。梁都於睢陽(在今河南商丘南)。楚都於彭城(今江蘇徐州市)。(14)郎中:官名。侍從皇帝。屬郎中令(光祿勛)。(15)巴、蜀:皆郡名。巴郡治江州(在今四川重慶市北)。蜀郡治成都(今四川成都)。(16)邛:古部族名。秦漢時分布於今四川峨嵋山西北方一帶。筰:古部族名。秦漢時分布於今四川峨嵋山以南一帶。昆明:古部族名,分布於雲南下關市一帶。
是歲(1),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滯周南(2),不得與從事,發憤且卒。而子遷適反(返),見父於河洛之間(3)。太史公執遷手而位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絕於予乎?汝復為太史(4),則續吾祖矣。今天子接千歲之統(5),封泰山,而予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予死,爾必為太史;為太史,毋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也。夫天下稱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6),宣周召之風(7),達大王王季思慮(8),愛及公劉(9),以尊后稷也(10)。幽厲之後(11),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12),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13)。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義士,予為太史而不論載,廢天下之文,予甚懼焉,爾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14),不敢闕。”卒三歲(15),而遷為太史令,史記石室金匱之書(16)。五年而當太初元年(17),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曆始改(18),建於明堂(19),諸神受記(20)。
注釋:(1)是歲:指元封元年(前110)。(2)周南:指今洛陽一帶。西周成王時,周公與召公公陝(在今河南三門峽市)而治,陝以西稱召南,陝以東稱周南。(3)河、洛:二水名。河,今黃河。洛,洛水。(4)太史:太史令。(5)接千歲之統:指漢武帝繼周成王緒業而封禪。據《史記·封禪書》雲,西周成王曾登封泰山。自周成王至漢武帝封禪約九百餘年。(6)文武:周文王、周武王。(7)周召:周公、召公。(8)大王:指古公直父,周文王的祖父。王季:即季歷,古公直父之少子,周文王之父。(9)公劉:古代周族首領,曾率周族遷至幽(在今陝西旬邑)。(10)后稷:古代周族的始祖。傳說他是開始種稷和麥的的人。(11)幽厲:周幽王、周厲王。(12)獲麟:指魯哀公十四年(前481)西狩獲麟。四百有餘歲:自獲麟至元封元年(前481—前110),凡三百七十二年。(13)史記:泛指歷史記載。(14)論:引述和編撰之意。次:順序記事之意。(15)卒三歲:指司馬談死了三年。司馬談死於元封元年,“卒三歲”則為元封三年(前108)。司馬遷是年為太史令。《史記索隱》引《博物志》云:“太史令茂陵顯武里大夫司馬(遷),年二十八,三年六月乙卯除,六百石。”據此推算,司馬遷生於建元六年(前135)。 (16)(chōu):抽引;引申為研究。史記:歷史記載,還包括檔案檔案。石室、石匱:都是漢朝藏書之處。’ (17)太初元年:前104年。《史記正義》雲,“案:遷年四十二歲。”據此推算,司馬遷生於漢景帝中五年(前145)。按:《史記正義》與《史記索隱》所說司馬遷年齡,相差十歲。這是近代學者考證司馬遷生年,產生不同說法之兩個不同根源。(18)天曆始改:謂漢朝不再用秦歷(以亥月為首),而改用太初曆(夏曆,以寅月為首,即正月)。(19)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舉行祭祀等的地方。 (20)諸神:指諸侯。受記:謂遵照新曆法。
太史公曰(1):“先人有言(2):‘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至於今五百歲(3),有能紹而明之,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攘(讓)焉(4)!”
注釋:(1)太史公:司馬遷自稱。下同。(2)先人:指司馬談。(3)五百歲:自周公卒至孔子,約五百餘歲;自孔子卒至太初元年(前479—前104),只有三百七十五歲。所言“五百歲”,非確指年數,而是引為祖述之意。(4)小子:子弟晚輩對父兄尊長之自稱。此是司馬遷自稱。
上大夫壺遂曰:(1)“昔孔子為何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之董生(2):‘周道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時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3),以為天下儀表,貶諸侯(4),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5),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6)。’《春秋》上明三王之道(7),下辨人事之經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與(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綱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8),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辯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9),《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10),其指(旨)數千(11)。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12)。《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13),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差以豪氂(毫釐),謬以千里(14)。’故‘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漸久矣(15)。’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16),遭變事而不知其權(17)。為人君父者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殊死之罪。其實皆以善為之,而不知其義,被之空言不敢辭(18)。夫不通禮義之指,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19),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大過予之,受而不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注釋:(1)上大夫:《史記索隱》雲,“遂為詹事,秩二千石,故為上大夫也。”此“上大夫”是指定秩。按:漢人多有上大夫之稱,或官為上大夫之說。壺遂:人名。曾與司馬遷一同參與制訂太初曆。(2)董生:指董仲舒。本書有其傳。(3)是非:猶褒貶。二百四十二年:指《春秋》。《春秋》記事,上起魯隱公元年(前722),下迄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共記了二百四十二年的史事。(4)貶諸侯:《史記》作“貶天於,退諸侯”。班氏刪去“天子退”三字,足見思想局限。(5)空言:指只是義理上的說教。(6)行事:指已發生的具體史事。(7)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武王。(8)牝(pìn)牡:雌雄兩性。(9)道化:闡述客觀世界變化之理。(10)《春秋》文成數萬:謂《春秋》文字之多;流傳至今的《春秋》只有一萬六千五百餘字。如以《春秋》與《公羊傳》合計只有四萬餘字。(11)指(旨):義例;旨趣。(12)萬物:猶萬事。散聚:綜合諸事之意。(13)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此與《楚元王傳》及《春秋繁露·滅國篇》所言相同。梁玉繩《史記志疑》云:“通經傳而數之,弒君者三十七,亡國止四十一。”(14)“差以毫釐,謬以千里”:引文見今本《易緯·通卦驗》。今本《易經》無此語。(15)“臣弒君,子弒父”等句:引文見《易·坤文言》。(16)經事:經常之事。(17)權:隨機應變。(18)被之空言:謂受到輿論譴責。(19)犯:謂被臣下所乾犯。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鹹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太史公曰:“唯唯(1),否否(2),不然。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3),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4),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已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5),澤流罔極(6),海外殊俗重譯款塞(7),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矣,而不用,有國者恥也;主上明聖,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8),罪莫大焉。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謬矣。”
注釋:(1)唯唯:應答詞,順應而不表示可否。(2)否否:不,不然。(3)伏羲:神話傳說中人類的始祖。(4)湯、武:商湯王、周武王。(5)穆清:指天。(6)圖報:無邊無際。(7)重譯:指遠方來的人。款:叩也。款塞:在邊塞上叩關而來朝貢。(8)墮:毀也。謂不修之。
於是論次其文。十年而遭李陵之禍(1),幽於縲紲(2)。乃喟然而嘆曰:“是余之罪夫!身虧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3),欲遂其志之思也。”卒述陶唐以來(4),至於麟止(5),自黃帝始。《五帝本紀》第一,《夏本紀》第二,《殷本紀》第三,《周本紀》第四,《秦本紀》第五,《始皇本紀》第六,《項羽本紀》第七,《高祖本紀》第八,《呂后本紀》第九,《孝文本紀》第十,《孝景本紀》第十一,《今上本紀》第十二。《三代世表》第一,《十二諸侯年表》第二,《六國年表》第三,《秦楚之際月表》第四,《漢諸侯年表》第五,《高祖功臣年表》第六,《惠景間功臣年表》第七,《建元以來侯者年表》第八,《王子侯者年表》第九,《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第十。《禮書》第一,《樂書》第二,《律書》第三,《曆書》第四,《天官書》第五,《封禪書》第六,《河渠書》第七,《平準書》第八。《吳太伯世家》第一,《齊太公世家》第二,《魯周公世家》第三,《燕召公世家》第四,《管蔡世家》第五,《陳杞世家》第六,《衛康叔世家》第七,《宋微子世家》第八,《晉世家》第九,《楚世家》第十,《越世家》第十一,《鄭世家》第十二,《趙世家》第十三,《魏世家》第十四,《韓世家》第十五,《田完世家》第十六,《孔子世家》第十七,《陳涉世家》第十八,《外戚世家》第十九,《楚元王世家》第二十,《荊燕王世家》第二十一,《齊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蕭相國世家》第二十三,《曹相國世家》第二十四,《留侯世家》第二十五,《陳丞相世家》第二十六,《絳侯世家》第二十七,《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五宗世家》第二十九,《三王世家》第三十。《伯夷列傳》第一,《管晏列傳》第二,《老子韓非列傳》第三,《司馬穰苴列傳》第四,《孫子吳起列傳》第五,《伍子胥列傳》第六,《仲尼弟子列傳》第七,《商君列傳》第八,《蘇秦列傳》第九,《張儀列傳》第十,《樗里甘茂列傳》第十一,《穰侯列傳》第十二,《白起王翦列傳》第十三,《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平原虞卿列傳》第十五,《孟嘗君列傳》第十六,《魏公子列傳》第十七,《春申君列傳》第十八,《范睢蔡澤列傳》第十九,《樂毅列傳》第二十,《廉頗藺相如列傳》第二十一,《田單列傳》第二十二,《魯仲連列傳》第二十三,《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呂不韋列傳》第二十五,《刺客列傳》第二十六,《李斯列傳》第二十七,《蒙恬列傳》第二十八,《張耳陳余列傳》第二十九,《魏豹彭越列傳》第三十,《黥布列傳》第三十一,《淮陰侯韓信列傳》第三十二,《韓王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田儋列傳》第三十四,《樊酈滕灌列傳》第三十五,《張丞相倉列傳》第三十六,《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傅靳蒯成侯列傳》第三十八,《劉敬叔孫通列傳》第三十九,《季布欒布列傳》第四十,《爰盎朝錯列傳》第四十一,《張釋之馮唐列傳》第四十二,《萬石張叔列傳》第四十三,《田叔列傳》第四十四,《扁鵲倉公列傳》第四十五,《吳王濞列傳》第四十六,《魏其武安列傳》第四十七,《韓長孺列傳》第四十八,《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衛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平津侯主父列傳》第五十一,《匈奴列傳》第五十二,《南越列傳》第五十三,《閩越列傳》第五十四,《朝鮮列傳》第五十五,《西南夷列傳》第五十六,《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淮南衡山列傳》第五十八,《循吏列傳》第五十九,《汲鄭列傳》第六十,《儒林列傳》第六十一,《酷吏列傳》第六十二,《大宛列傳》第六十三,《遊俠列傳》第六十四,《佞幸列傳》第六十五,《滑稽列傳》第六十六,《日者列傳》第六十七,《龜策列傳》第六十八,《貨殖列傳》第六十九。
注釋:(1)十年:《史記》作“七年”,是也。自太初元年至天漢三年(前104—前98)。遭李陵之禍:天漢二年(前99),李陵征匈奴兵敗投降,司馬遷為李陵辯說,因觸怒武帝,於天漢三年受了宮刑。(2)縲紲(léixiè):拘禁犯人的繩索,引申為牢獄。(3)隱約:謂義深言簡。(4)陶唐:指堯。(5)麟止:眾說不一。王先謙雲,“《史記》之作,不為感麟。遷仰希聖經,取義絕筆。”此說較為可取。
惟漢繼五帝末流,接三代絕業(1)。周道既廢,秦撥去古文,焚滅《詩》《書》,故明堂石室金匱玉版圖籍散亂。漢興,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為章程,叔孫通定禮儀,則文學彬彬稍進(2),《詩》《書》往往間出(3)。自曹參薦蓋公言黃老,而賈誼、晁錯明申韓,公孫弘以儒顯,百年之間,天下遺文古事靡不畢集(4)。太史公仍父子相繼撰其職,曰:“於戲(嗚呼)!余維先人嘗掌斯事,顯於唐虞。至於周,復典之。故司馬氏世主天宮,至於余乎,欽念哉(5)!”罔(網)羅天下放失(佚)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論考之行事,略三代(6),錄秦漢,上記軒轅,下至於茲,著十二本紀,既科條之矣(7)。並時異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禮樂損益,律歷改易,兵權山川鬼神(8),天人之際(9),承敝通變(10),作八書。二十八宿環北辰(11),三十輻共(拱)一轂(12),運行無窮,輔弼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義倜儻(13),不令已失時,立功名於天下,作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14)。序略(15),以拾遺補藝(16),成一家言,協《六經》異傳(17),齊百家雜語,臧(藏)之名山(18),副在京師,以俟後聖君子。第七十,遷之自敘云爾(19)。而十篇缺,有錄無書(20)。
注釋:(1)絕業:中斷的事業。(2)文學:指文學之士。彬彬:文質兼備貌。(3)間(jiān)出:交替迭出。(4)靡不畢集:言無不畢業於秘府。(5)欽念:敬慎地思念。(6)略:《史記》作“略推”。(7)科條之:謂本紀既成,自黃帝至今,科分條列,大綱已舉(王先謙說)。(8)兵權:指《律書》。山川:指《河渠書》。鬼神:指《封禪書》。(9)天人之際:指《天官書》。(10)承敝通變:指《平準書》。(11)二十八宿:古代天文學家把黃道(日月所經天區)的恆星分成二十八個星座,稱為二十八宿,四方各有七宿,東方: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斗、牛、女、虛、危、室、壁;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北辰:指北極星。(12)輻(fú):車輪中連線軸心與輪圈的直木。拱:拱衛。轂(gǔ):車輪中心插軸的圓木。(13)倜儻(tìtǎng):卓異不凡。(14)《太史公書》:漢人稱司馬遷著作之名。自東漢以後才稱《史記》。(15)序略:編述大略。(16)補藝:彌補缺漏之意。(17)協:協調。《六經》異傳:《六經》的不同傳述。(18)名山:古代帝王藏書策之處。(19)遷之敘自云爾:意謂以上皆其自敘之辭。(20)十篇缺,有錄無書:張晏曰:“遷沒之後,亡《景紀》、《武紀》、《禮書》、《樂書》、《兵書》、《漢興以來將相年表》、《日者列傳》、《三王世家》、《龜策列傳》、《傅靳列傳》。元成之間褚先生補缺,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傳》,言辭鄙陋,非遷本意也。”
遷既被刑之後,為中書令(1),尊寵任職。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予遷書(2),責以古賢臣之義。遷報之曰(3):
注釋:(1)中書令:官名。漢武帝時以宦者為之,掌傳宣詔命。西漢後期改稱中謁者令。(2)故人:舊交。(3)遷報之曰:下文為《報任安書》。
少卿足下(1):曩者辱賜書(2),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3),若望仆不相師用(4),而流俗人之言(5)。仆非敢如是也。雖罷(疲)駑(6),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7),動而見尤(8),欲益反損,是以抑鬱而無誰語(9)。諺曰:“誰為為之(10)?孰令聽之(11)?”蓋鐘子期死(12),伯牙終身不復鼓琴(13)。何則?士為知己用,女為說(悅)己容。若仆大質已虧缺(14),雖材懷隨和(15),行若由夷(16),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玷)耳(17)。
注釋:(1)少卿:任安之字。足下:古代下稱上或同輩相稱的敬詞。(2)曩(nǎng):從前。(3)勤勤懇懇:殷勤懇切。(4)望:怨恨。(5)而:猶“如”。流俗人:猶言世俗人。(6)疲駑(nú):疲弱的劣馬,此比喻才能庸劣。(7)顧:只是。(8)尤:過也;夷也。(9)無誰語:言無誰可告語。(10)誰為:猶為誰。(11)孰令:令誰。(12)鐘子期:春秋時楚國人,最能理解伯牙的琴音。(13)伯牙:春秋時楚國人,善於彈琴。當知音者鐘子期死後,伯牙以為世無知音,便破琴絕弦,從此不再彈琴。(14)大質:身體。(15)隨和:隨侯珠、和氏壁,皆戰國時寶貴的珠玉。(16)由夷:許由、伯夷。傳說二人為古代品德高尚之人。(17)玷:污也。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1),又迫賤事(2),相見日淺,卒卒(猝猝)無須臾之閒得竭指意(3)。今少卿抱不測之罪(4),涉旬月(5),迫季冬,仆又薄從上上雍(7),恐卒(猝)然不可諱(8)。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9),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10)。請略陳固陋。闕然不報(11),幸勿過(12)。
注釋:(1)會:適逢。上:君主,指漢武帝。此指司馬遷於太始元年(前96)侍從漢武帝東來。(2)賤事:謙詞,指自己所擔負的事務。(3)猝猝:匆促。須臾:片刻。(4)不測:謂深。(5)涉:渡過。旬月:滿月。(6)迫:接近。季冬:十二月。漢法規定,十二月行刑。(7)薄:迫近。從上:侍從漢武帝。上雍:到雍地去。雍:縣名。在今陝西鳳翔南。雍比長安地勢高,故去雍曰“上雍”。(8)不可諱:即不可避諱之事,指任安將被處死。(9)曉:告喻。左右:指任安。不直稱對方,而言奉書於其左右之人,以示尊敬。(10)長逝者:死者,指任安。任安此時未死。他死於征和二年(前91)戾太子事件。(11)闕然:指隔了很久。(12)過:責也。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1),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2)。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慘於欲利(3),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4)。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6),趙良寒心(7);同子參乘(8),爰絲變色(9):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關於宦豎(10),莫不傷氣,況慷慨之士乎!如今朝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俊哉!仆賴先人緒業(11),得待罪輦轂下(12),二十餘年矣(13)。所以自惟(14):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缺)(15),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16);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17);下之,不能累日積勞(18),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鄉(向)者,仆亦嘗廁(側)下大夫之列(19),陪外廷末議(20)。不以此時引維綱(21),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22),在闒茸之中(23),乃欲卬(仰)首信(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注釋:(1)符:信也。(2)行(xìng):品行。極:最高準則。(3)欲:食慾。(4)詬(gòu):恥辱。宮刑;破壞男性性慾功能之刑。(5)衛靈公:春秋時衛國國君。他與夫人同車出遊,令宦者雍渠參乘,讓孔子坐於後面車上。孔子以為恥辱,便離衛國。(6)商鞅因景監見:商鞅入秦時,由宦者景監引見於秦孝公。(7)趙良:戰國時秦國貴族,反對商鞅變法。寒心:戒懼之意。(8)同子:指趙談。趙談為漢文帝時宦官。司馬遷為避父諱,故稱趙談為“同子”。(9)爰絲:爰盎,字絲。漢文帝時大臣。(10)宦豎:謂宦官。此稱有輕蔑之意。(11)緒業:餘業;未完成的事業。 (12)待罪:古代做官之謙詞。輦轂(nǐangǔ):皇帝的車駕。輦轂下:指皇帝所在的京城。(13)二十餘年:司馬遷自元狩中為郎,至太始初報書,確是二十餘年。(14)惟:思也。(15)拾遺補缺:為皇帝拾取遺漏、彌補缺失,即對皇帝進諫規過。(16)岩穴之士:指隱士。(17)搴(qiān):拔取。(18)累日積勞:謂循年資長進。(19)廁(側):置;參加。下大夫:古代有上、中、下大夫之稱。漢吏六百石以上也稱大夫。司馬曾為太史令,秩六百石故稱“下大夫”。(20)外廷:指外朝官。漢朝官吏自武帝時起分為外朝官與中朝(內朝)官,外朝官是丞相、御史大夫和九卿等,中朝官是大司馬、近臣(侍中、散騎、常侍、給事中、左右曹等)、尚書等。太史令屬外朝官。(21)維綱:《文選》作“綱維”。指法度。(22)方形:即方勢。掃除之隸:謙詞,指地位低下之人。(23)闒茸(tàróng):猥賤。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1),長無鄉曲之譽(2),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3),出入周衛之中(4)。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5),故絕賓客之知(6),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仆與李陵俱居門下(7),素非相善也,趣舍異路(8),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歡。然仆觀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蓄)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糵)其短(9),仆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10),垂餌虎口,橫挑強胡(11),卬(仰)億萬之師(12),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13)。虜救死扶傷不給(14),旃(氈)裘之君長鹹震怖(15),乃悉征左右賢王(16),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流涕,沫血飲泣(17)張空弮(18),冒白刃,北首爭死敵(19)。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仆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淒怛悼(20),誠欲効其款款之愚(21)。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22),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23),且欲得其當而報漢(24)。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25),功亦足以暴於天下(26)。仆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27)。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仆沮貳師(28),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29)。拳拳之忠(30),終不能自列(31),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32),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33),誰可告訴者!此正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邪?李陵即生降,其家聲,而仆又茸以蠶室(34),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注釋:(1)負:抱也。不羈:言其材質高遠不可羈繫(顏師古說)。(2)鄉曲:鄉里。(3)薄技:薄材。(4)周衛:四周護衛之處,指宮禁。(5)戴盆何以望天:戴盆與望天不可兩兼,故有此言。(6)知:知交。此指交往。(7)李陵:李廣之孫,本書《李廣傳》附其傳。俱居門下:李陵元狩中曾為侍中,司馬遷元狩中已為郎中,皆出入宮門,故有是言。(8)趣舍:進退。(9)媒糵:媒,酒母;糵,曲糵。媒糵,酒麴,這裡作動詞用,釀成之意。(10)王庭:指匈奴單于的活動中心。(11)橫(hèng)挑:勇猛地挑戰。強胡:指匈奴。(12)卬:有說與“仰”通(顏師古、劉奉世),謂仰攻。有說與“迎”通(李慈銘、王先謙),謂迎戰。兩說皆可成立。(13)所殺過當:謂殺敵超過被殺之數。(14)不給:意謂來不及援救。(15)氈裘:匈奴人服用的毛氈、皮裘。這裡指匈奴人。(16)左右賢王:左賢王、右賢王,匈奴的王號。(17)沬(huì):洗臉。沬血:謂血流滿臉。(18)弮(quān):弩弓。(19)首:向也。爭死敵:謂與敵殊死搏鬥。(20)慘淒恆悼:憂傷;哀悼。(21)款款:忠實懇切貌。(22)士大夫:指李陵之部將。絕甘:言不私享甘美之食。分少:言將少量之物分給別人。(23)彼觀:即觀彼。其:用同於“之”。(24)欲得其當:打算抓住適當的時機。(25)摧敗:謂摧破匈奴之兵。(26)暴:(pù):顯露。(27)睚眥(yázì):瞪眼怒視。(28)沮:毀謗。貳師:指貳師將軍李廣利。本書卷六十一有其傳。(29)理:大理。掌刑獄的長官。漢景帝中六年更廷尉名大理,武帝時復稱廷尉。(30)拳拳:忠謹貌。(31)列:陳說。(32)贖:謂贖罪。漢法規定,犯人可以用錢贖罪。(33)囹圄(língyǔ):監獄。(34)茸(rǒng):推入,蠶室:剛受宮刑之人怕風寒,必須住於嚴密、溫暖之室,如養蠶之室,故稱蠶室。(35)重(chóng):深深地。
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1),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2),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3),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何異(4)?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5),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6)。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7),其次不辱辭令,其次屈體受辱(8),其次易服受辱(9),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10),其次剃毛髮嬰金鐵受辱(11),其次毀肌膚斷支(肢)體受辱(12),最下腐刑(13),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14)”,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穽檻之中(15),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16)。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17)。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搒)箠(18),圜於圈牆之中(19),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槍地(20),視徒隸則心惕息(21)。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22),伯也(23),拘牖(羑)里(24);李斯,相也,具五刑(25);淮陰(26),王也,受械於陳(27);彭越、張敖南鄉(向)稱孤(28),系獄具罪(29);絳侯誅諸呂(30),權傾五伯(霸)。囚於請室(31);魏其,(32)大將也,衣赭關三木(33);季布為朱家鉗奴(34);灌夫受辱居室(35)。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網)加(36),不能引決自財(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易足怪乎!且人不能早自財(裁)繩墨之外(37),已稍陵夷,至於鞭箠之間(38),乃欲引節(39),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40)。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41),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仆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42),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43)!仆雖怯耎欲苟活(44),亦頗識去就之分矣(45),何至自湛(沉)溺累(縲)紲之辱哉(46)!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47),況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48),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49)。
注釋:(1)剖符:剖分信符為二,君臣各執一半,合符驗證。丹書:即丹書鐵券,在鐵券上以硃砂寫上誓詞。漢初分封時規定,凡受剖符丹書的功臣,子孫世襲,信守不諭。(2)文史星曆:太史令職掌之事。文:文獻。史:史籍。星:天文。歷:曆法。卜:占卜,指占卜者。祝:祭祀,指主持祭祀者。(3)倡優:古代的藝人。社會地位很低。畜:謂豢養。(4)螻、■:螻蛄、蚍蜉,皆小蟲。(5)與:猶謂(王念孫說)。比:後人妄加(王念孫說)。(6)用之所趨異:言死之意義不同。趨,趨向;旨趣。(7)不辱理色:意謂處世不能受非禮(無情的顏色)之辱。(8)屈體:指被捆綁。(9)易服:指穿赭衣。(10)關:套上。木索:木枷、繩索,皆刑具。箠楚:指杖刑。箠,杖。楚,荊術。(11)剃毛髮:即髠(kūn)刑。嬰金鐵:即鉗(qiān)刑。(12)毀肌膚斷肢體:指劓、刖、臏、黥等刑。(13)腐刑:即宮刑。(14)“刑不上大夫”:引文見《禮記·曲禮上》。(15)檻:關獸的籠子。阱:捕獸的陷坑。(16)威約:以威制約。漸:言逐漸形成。(17)鮮:善也(錢大昭說)。定計於鮮:言定計自裁為善,而不遭刑辱。(18)撈:鞭打。(19)圜牆:監獄。(20)槍地:觸地。(21)徒隸:指獄卒。陽息:恐懼貌。因恐懼而不敢出聲息。(22)西伯:周文王。(23)伯:方伯,五方諸侯之長。(24)羑(yǒu)里:周文王被殷紂王拘禁之處,在今河南湯陰北。(25)五刑:古代有墨、;劓、剕、宮、大辟五刑。這裡是酷刑之意。(26)淮陰:指淮陰侯韓信。韓信曾做過齊王、楚王。本書有其傳。(27)(淮陰)受械於陳:韓信為楚王,地勢廣大。漢高祖劉邦懷疑他謀反,偽游雲楚,於陳(今河南淮陽)逮捕他,降封為淮陰侯。(28)彭越:本書卷三四有其傳。張敖:本書卷三二《張耳傳》附其傳。(29)具罪:疑作“氐罪”(王念孫說)。氐,至也。《文選》作“抵罪”。(30)絳侯:周勃。本書卷四十有其傳。(31)請室:漢代囚禁官吏有罪者的監獄。(32)魏其:魏其侯竇嬰。本書卷五二有其卷。(33)衣(yī):動詞,穿。赭衣。三木:加於頭、手、足三處的刑具,即枷、手銬、腳鐐。(34)季布:本書卷三七有其傳。朱家:本書《遊俠傳》有其傳。(35)灌夫:本書卷五二有其傳。居室:漢官署名。拘訊犯罪的貴族之處。(36)網:法網。(37)繩墨:指法律。(38)稍:漸也。(39)引節:引決殉節。(40)重:難也。(41)親戚:謂父母兄弟。(42)通者不必死節:意謂勇者不輕生,而注重死的價值。(43)何處不勉:謂處處皆可勉勵。(45)耎(ruǎn):軟弱。(45)去就:謂捨生就義。分(fèn):名分。(46)沉溺:陷於之意。縲紲(lěixiè):指捆綁囚犯的繩索。這裡是指系獄。(47)臧獲:古時齊地對奴婢的賤稱。(48)函:當為“臽”,陷也(王念孫說)。(49)鄙:恥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1)。蓋西伯拘而演《周易》(2);仲尼厄而作《春秋》(3);屈原放逐,乃賦《離騷》(4);左丘失明(5),厥有《國語》;孫子髕腳(6),《兵法》修列;不韋遷蜀(7),世傳《呂覽》;韓非囚素(8),《說難》、《孤憤》。《詩》三百篇(9),大氐(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10)。及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現)(11)。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佚)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12),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13)。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溫色。仆誠已(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債)(14),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注釋:(1)倜儻(tìtǎng):卓越。(2)西伯拘而演《周易》:傳說西伯被拘於羑里時,推演六十四卦,而成《周易》之綱要。(3)仲尼:孔子之字。傳說孔子周遊列國困厄時,便回到魯國作《春秋》。(4)屈原放逐,乃賦《離騷》:戰國時偉大詩人屈原被放逐時,乃作《離騷》。(5)左丘:左丘明,春秋時魯國史官。傳說他作《國語》。(6)孫子:戰國時孫臏。他與龐涓同學,被妒忌而受臏刑(挖去膝蓋骨)。後來戰勝了龐涓。寫有《孫臏兵法》,近有銀雀山出土竹簡之整理本。(7)不韋:呂不韋。他曾任秦相國,令門客編修《呂氏春秋》(即《呂覽》)。後被秦王政罷相,遷蜀,在遷徙中自殺。(8)韓非:戰國時韓國貴族,著有《韓非子》一書,其中有《說難》、《孤憤》等篇。後使於秦,被李斯陷害入獄而死。(9)《詩》:即《詩經》。(10)思來者:令將來之人思念己志(顏師古說)。(11)現:表白。(12)稽:考察。理:道理,規律。(13)此為司馬遷著書之指導思想,也是《史記》的總綱。(14)前辱:以往所受的污辱。
且負下未易居(1),下流多謗議。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汗(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2)?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3),寧得自引深臧(藏)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湛(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4)。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仆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瑑,曼辭以自解(5),無益,於俗不信,祗取辱耳(6)。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
注釋:(1)負:背負。下:低下。這裡指因受刑而帶來的壞名聲。(2)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吳恂說:《周禮·冢人》:‘凡死於兵者,不入兆域。’《論衡·四諱篇》:‘被刑之徒,不上丘墓,以為先祖全而生之,子孫當全而歸之。’即其義也。”據耳聞目睹,近世尚有遭刑或槍殺者不能進入祖先墳地之俗。(3)直:副詞,只不過。閨閣之臣:指宦者。(4)狂惑:遷以不能自裁免辱,而復浮沉任職,是為“狂惑”(王先謙說)。(5)曼:美也。(6)祗(zhī):恰巧。(7)要之:總之。
遷既死後,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1),遂宣布焉。至王莽時,求封遷後,為史通子(2)。
注釋:(1)楊惲:本書卷六六《楊敞傳》附惲傳。(2)史通子:美稱。史通,意謂通古今。
贊曰(1):自古書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載籍博矣。至孔氏撰之,上斷唐堯,下迄秦繆(2)。唐虞以前雖有遺文,其語不經(3),故言黃帝、顓頊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而左丘明論輯其本事以為之傳(4),又撰異同為《國語》。又有《世本》,錄黃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後,七國並爭(5),秦兼諸侯,有《戰國策》。漢興伐秦定天下,有《楚漢春秋》。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迄於天漢(6)。其言秦漢,詳矣。至於采經摭傳(7),分散數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8)。亦其涉獵者廣博,貫穿經傳,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間,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頗繆於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9)。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10),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11),其文直,其事核(12),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13)。烏(嗚)呼!以遷之博物洽聞,而不能以知(智)自全,既陷極刑,幽而發憤,書亦信矣(14)。跡其所以自傷悼,《小雅》巷伯之倫(15)。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16)”,難矣哉!
注釋:(1)贊曰:此贊本於班彪之論,參考《後漢書·班彪傳》。自“嗚呼”以下,為班固所撰。(2)秦繆(穆):秦穆公。(3)不經:非經典所說。(4)傳:指《左傳》。(5)七國:戰國七雄,即齊、楚、燕、趙、韓、魏、秦。(6)天漢:漢武帝年號(前100—前87)。(7)摭:拾也。(8)抵梧:牴觸。(9)是非頗繆於聖人等句:此是班氏父子對《史記》的評語,反映了馬班史學思想之分歧。(10)劉向:本書卷三六有其傳。揚雄:本書有其傳。 (11)俚:鄙也。(12)核:堅實。(13)實錄:據實記載。(14)書:指《報任安爺》。(15)《小雅》巷伯之倫:《詩經·小雅》中之《巷伯》,是西周王朝寺人(即宦官)孟子因遭人讒毀而發泄怨憤之詩。寺人孟子的官名是巷伯。這裡班氏將司馬遷作《報任安書》比類於巷伯作《巷伯》,其實馬書是直接譏刺漢武帝的。(16)“既明且哲,能保其身”:引詩見《詩·大雅·烝民》。《烝民》,乃周室宣王時大臣尹吉甫所作,以贈仲山甫之詩。大力讚揚仲山甫輔佐周宣王之忠直。引詩者意謂只有忠直才能保身,用為遷惜,實含譏遷之意。
後人評價
傳末的評論,寫得很有水平,可謂一篇精練的史評佳作;但批評司馬遷“是非頗繆於聖人”,反映了馬、班兩家的思想分歧,為我們探索《史記風漢書》思想提供了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