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南(門+合)村口,一抬頭就看見一個雄偉古樸的牌樓,上面寫著“世進士”三個大字,從街口往裡走,接下來的大紅匾額分別是“恩光”、“方伯”、“尚書”和“會魁”。這裡的牌樓群原來有七座,但如今只剩下這五座了。這五座牌樓呈一字排列,構成了一個規模宏大的建築群,既表現出了明代的建築風格,又象徵著章綸及其子孫的傑出業績:從明正統四年至嘉靖二十三年間,百年間,章氏一門先後出過三名進士和一名舉人。
據內行人介紹,這五座牌樓每座結構均為三山頂六柱單間式,脊飾龍吻,兩根立柱為圓角方形石柱,四根邊柱為圓形木柱,左右柱子基柱用條石疊過,高約半米。柱樑之間的斗拱美輪美奐,具有鮮明的明代風格和南方特色。這五座牌樓中,“會魁”建於明正統四年,,這一年章綸中進士;“尚書”為章綸建於明弘治初年;“方伯”為章玄應建於明正德年間,“恩光”為章玄梅建於明正德年間;“世進士”為章綸、章玄應、章朝鳳建於明嘉靖二十三年。清順治六年因兵事,牌樓群被毀,清道光二十三年重建。雖然說這次重建主體部分仍保持著明代的建築風格,但是感覺中牌樓群的“原版”可能會更加壯觀。不過這只是一個好古者的個人猜測,沒有什麼科學的依據。
在牌樓下走進去,就是一條典型的村間街道,但是這條街道與別處不同,她是以紅褐色的鵝卵石鋪設各種圖案而組成街面的,幾百年人來人往,這鵝卵石也歷盡滄桑,被磨得如玉石般光潔。街道兩旁的老房子已所剩無幾,但看到那僥倖留下的幾間,屋檐下有的是鄉間的副食品店,有的是老式的理髮店,有的空落落地沒人居往,再看看屋檐上那粗如蠟燭的瓦松,交錯的畫面里寫滿了古老的記憶。幾千年前一位哲人在河邊聽見時間流逝的聲音,你如果來到這個小村落,也會感受到時間如流水在這條古老的街道上無聲無息的流逝。
在街道的盡頭,在一間小理髮店裡,我看到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人在安靜地理髮。而在前面稍高的一個堤岸上,有一間開著小店的老屋,幾個老人守望著一台電視機,螢幕上錦衣玉袍的武生,唱出高亢激越的京腔,那蒼涼的尾音就如這古老的村落,已經成為一個時代的絕響。
關於南(門+合)村章姓始祖的來歷,據該村《章氏宗譜》記載,後晉天福年間(公元936—942),南唐靖邊指揮使的次子章賁,官任括蒼提舉時,有一天他從永嘉(今溫州)出發,沿括蒼山脈一路走來,到了雁盪山。他登上雁湖崗,看到了山巔上百畝之大小的雁湖,水面浩淼,湖面上蘆葦叢在秋風裡颯颯作響,舉頭遠望,秋雁高飛,章賁驚嘆不已,說此乃天然美池也。他繼續往東行,過了百崗尖,走到了一個山谷壟中,只見南面的一座山峰如鳳凰展翅,北面的山峰如獅似虎,一條清澈的溪流從西向東蜿蜒而過,真是一塊風水寶地。不久,章賁卸任,便帶著一家老少到這裡定居,他也就成了南(門+合)村的開山鼻祖。算起來,南(門+合)村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
明正統四年(公元1439年),來自偏遠的海隅之地的章綸考中進士。他入仕共四十多年,在北京只有十多年,在南京有三十多年,所任的職務一般都是閒職,從級別上看也只是一位六品或五品的中下級小官。如果沒有那起復儲之事及後來發生的“
奪門之變”,章綸恐怕要在那些默默無聞的閒職上終老一生,明史上也將沒有他的一頁。
章綸為官的四十多年,正是明帝國從繁榮走向衰落,處於由強而弱的轉折點上。此時在明王朝的北部邊疆,蒙古瓦剌正在崛起,對明王朝構成了嚴重的威脅。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年),年輕氣盛的明英宗在太監王振的鼓動下,帶領五十萬大軍親征山西大同,在土木堡全軍覆沒,明英宗被俘,史稱“土木堡之變”。在此危急存亡之秋,一個傑出的英雄人物于謙出現了,他快速擁立明英宗弟弟朱祁鈺為帝,粉碎了瓦剌部族首領也先脅持明英宗侵吞大明江山的陰謀。同時,調兵遣將,在北京九門外與來犯的瓦剌部隊鏖戰,保住了明都城北京,也保住了明王朝。
在這明王朝的危機時刻,章綸還在南京任禮部
主客清吏司主事。他職卑位低,又遠在南京,明王朝的大事根本輪不到他。但新的皇帝此時在北京登場了,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章綸在南京任滿,憑考績升任京都禮部儀制清吏司郎中。就在他到北京上任的途中,讀到了一紙詔文,內容是景帝將哥哥的兒子朱見深太子位廢掉,立自己惟一的兒子朱見濟的生母杭妃為皇后。耿直的章綸對此事不滿。
過了四年,新東宮太子
朱見濟一病不起,不久便死了。此時,表面上已經平息了的易儲議論又沉渣泛起。相當一批官員認為,東宮是朝廷的根本,不久可虛,否則會使社稷不安,國家動盪,重新速立太子是朝廷的當務之急。其實,這個時候,前皇帝明英宗早已被瓦剌送回,雖然被景泰帝尊為上皇,實質被禁錮在南宮。兩宮同時存在,雖然為同胞兄弟,但皇位使兩兄弟虎視耽耽。這是一個特殊的時刻,籠罩明朝廷天空的是一種凝固了的空氣,讓人窒息。這樣的境地,朝野上下,背地裡議論紛紛,但誰也不敢多說什麼。不久,南宮太監阮浪和內使王瑤,因為接受上皇的鍍金秀袋和鍍金刀之事,被揭露出來,隨即遭到殺身之禍。這使滿朝文武,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景泰五年的冬天,
明朝的都城北京,好象比往年任何一個冬季都要寒冷。對於朝廷大事,許多大臣只是說太冷了,龜縮在棉袍里開始裝聾作啞,盤算著如何捱過這個可怕的季節。從北京到南京,明王朝的文武百官個個噤若寒蟬。但是,明帝國遼闊的土地上,有三位朝臣,此時全身已經發熱,他們遲早要以自己的言語打破這個沉悶局面,他們是在北京的章綸和御吏鐘同,還有一位遠在南京的大理寺少卿廖莊。 這一年的春天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過去了。五月的一天,章綸和鐘同在上朝的時候無意相遇了,談到當前的朝政大事,對於恢復被廢的太子,兩人觀點相同,竟越談越投機,說到緊要處熱血沸騰。於是,兩人約定先後上疏。鐘同上奏的疏章直截了當,要求皇上選擇一個日子,搞了一個儀式,復還儲位。景帝看了,很不高興,自己惟一的兒子已經死了,還儲就是要讓前皇帝的兒子來接班,自己這個皇帝不是成了代理?但景帝又不好發作,勉強發交禮部,不了了之。不想,過了兩天,章綸又上奏,他的題目是《修德弭災十四事》,意思是根據天氣預示,天下將有災難,奏請皇上修德,做到如下十四件事,則天倫全備而和氣充溢於宮廷,災異自然就會消失。章綸在疏章第七條“敦孝義”中指出,希望景帝退朝之後去看看兩宮皇太后,節假日時率群臣去看看上皇,恢復被廢汪後的皇太后之位,並還前皇帝太子的儲位……景帝一看,章綸一言一語如一針一錐都刺到他的痛處,當即火冒三丈,吩咐傳旨。當時天色已暗,北京的太陽下山也特別早,大小宮門早已鎖嚴,皇宮內外,暮色四起。可景帝一刻也不可能等了,令太監將詔旨從門隙中傳中,命錦衣衛立即將章綸及鐘同同進詔獄。
章綸在上奏章給景帝之前,早已料到會招禍自身。他在奏章的前部痛切地寫道,作為臣子並非不知道逆耳之言一說出口必定會招致危險,但是臣子的生命與朝廷大事相比,能算什麼呢?為了使朝廷事事平安,臣子雖然死了也無所遺憾。
章綸在獄中做了一百九十四首詩,因為沒有筆墨紙張,章綸只得利用獄中的破瓦片和鐵鏽釘作為紙和筆,用鐵釘在破瓦片上劃字。後人將他這些詩作彙編成集,名為《困志集》。 章綸於景帝五年五月入獄,這一年 章綸四十二歲,到了天順元年即景泰八年一月,英宗皇帝復位後出獄,在獄時間為兩年七個月。在獄中御吏鐘同,被挺杖活活打死,而章綸卻在兩次殘暴的重刑之下不死,也算是個奇蹟。傳聞章綸在獄中,有“麻雀送梳”,“移床避禍”;還有一位叫王夢竹的溫州同鄉,為他送飯,及上下送禮打點。該人到底是誰?什麼身份?為何在京城?仍是個謎。據溫州高腔《拜天壽》劇目所載,王夢竹是溫州永強二都的農民。但據章綸所寫的詩,王夢竹會彈琴做詩,又不象農民。不管怎么說,章綸落難時,確有王夢竹其人相助。
天順元年的冬天,景泰帝終於病倒了。正月十六日夜,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吏徐有貞、太監曹吉祥等人潛入南宮,發動了“
奪門之變”,將軟禁在南宮的英宗接出來復辟。並捏造了于謙等人“迎立外潘”的罪名,將于謙殺死。
于謙無辜被殺,因直諫犯上而坐牢的章綸在“奪門之變”後,卻有了生的轉機。當英宗重新將皇位坐定,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曾被弟弟廢掉太子,環顧四周大臣問道:“朕在南宮時,關於易儲之事,滿朝文武中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敢為此說話嗎?”朝臣們才想起被打入死牢的章綸。章綸終於被放了出來,近三年的時光,在黑暗的牢獄裡,套在章綸頸上的鐵鏈,被肌膚磨擦得如同白色的銀鏈一樣,閃著冷冷的寒光。
章綸出獄復官,已經四十五歲了,人說四十而不惑。獄中的生活使他無比蒼老,御史鐘同的死又使他痛哭不已,痛定思痛,一切如大夢一場,醒來時恍若隔世。他寫了一首《哭御史鐘同》的詩,與其說是在痛悼鐘同,還不如說是在哭自己——
復儲一語重於山,自是胸中鐵作肝。慷慨捐生今不易,從容就義古尤難。釋囚愧我如箕子,封墓憐君如比干。滿地血污春草碧,東風泣雨淚泛濫。
章綸出獄後,英宗一高興,在天順元年的三月,提升他為禮部侍郎。但在第二年,章綸遭到石亨等人的排擠,被調出了北京朝廷,到南京補缺。臨走之前,英宗皇帝假惺惺將章綸招到文華殿,進行一番勸慰後說:“卿是忠節之臣,本不想讓你遠去,但南京是祖宗的根本重地,非你去不可……”然後又賞賜章綸白金二十兩和彩緞兩包。從天順二年(公元1458年)章綸官歸南京,到成化十二年(公元1476年)章綸上奏恩準致仕,當官十八年,他竟然一直沒有得到升遷。據明史記載,章綸不得升遷是因為他“憨夫”的性格,個性亢直,不肯諧俗而難容於官場。
從南京辭官回家不久,成化皇帝即章綸當時為之拚命提出復儲的那個皇子朱見深的欽差也到了,賜“篤忠堂”匾額一塊。匾額上的那個“篤”字,在南(門+合)村,章綸的後裔有一個流傳至今的說法,說章綸母親是在夢見山間竹林下系一白馬時,醒後而生下章綸的。成化十九年(公元1483年)的農曆三月二十三日,章綸在故鄉南(門+合)無疾而終,終年七十一歲。傳說章綸逝世的當天,在他原配夫人故鄉樂清瑤岙的村民,突然看到章綸騎著白馬跨山而去,他們大為驚訝,說:“平時章大人都是坐轎的,今天怎么騎馬了?”因此,南(門+合)村的老人都有說章綸是天上的白馬星下凡。
傳說章綸死了的時候,按他的遺囑棺材不能落土。當地的鄉俗認為那家的棺材不落土,就意味著那家的後代不會再做官。而所謂的棺材不落土就是在墓里將棺材用鐵鏈吊起來架空。這件事的真假已很難考證,但章綸後來對封建政治相當失望,應該是事實。
章綸死後葬在村東頭馬嶼山的南坡,章綸墓還存有石人一對,石馬一隻,石虎一隻。暮色蒼蒼,秋葉搖落,在南(門+合)這個寂靜的小村,時不時有章姓的後人或外鄉人來憑弔章綸墓,找不到,向村民問路,村民一聽,忙說:“喔,章綸公,章綸公。”滿臉親切,執意要給這些外來的遊客帶路。
這就是南(門+合)村和一個古代讀書人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