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阿三章

作品原文

《勒阿三章》

春天的勒阿

勒阿——這是藏語的故鄉，它已經翻譯成了漢語。

山樑上，青稞開始發芽，睡眼矇矓的山神醒了，此刻正在聆聽布穀鳥的歌唱。那些無名的花，我無法一一破讀它們，只好把它們喚作：格桑。隱隱約約的風一吹，格桑統統綻開，路過春天的雨輕輕洗滌它們，為它們獻出濕潤的身體。盛開之中，我想獲得那些心頭動盪的詞語，哪怕那些詞語只是勒阿的一小部分。

山谷里，是一條飲著勒阿多年的小河。小河裡，我能看到母親無法舒展的皺紋；能看到父親日漸劇增的疾病；能看到故鄉難以遏制的喘息和衰老。這條波瀾不驚的小河緊拴著勒阿，也緊拴著我。突然，一層層易碎的孤獨向我逼近。

勒阿在一條山路的盡頭。

那村舍、那遍布田野的青稞、那廟宇、那擠出視野的瑪尼堆井然有序地鑲嵌在山間，盤踞山間古老的樹是它們天然的屏障。

雨水漸漸拒絕了訴說。經幡上的經文如今下落不明，即將散失於人間。幾起孤零零的桑煙燃燒著春天，順著山勢，那些桑煙一直和天空中飛翔的雲朵呼應。

一片茫茫的春色中，有人走開，有人回來。

心裡總會暗暗生出疼，疼痛漫過我的身體。我把靈魂完整地交給勒阿！同時，勒阿也把自己交給了我瘦弱的詞語。

勒阿的秋天

此時，勒阿只是鄉土的代名詞。

我們首先看到的是一條山路，那弓著身子的山路，在山洪一次一次的威逼下，早已藏起了自己平坦的胸懷。暴雨不止，繼續沖刷，崎嶇的山路已漸病入膏肓。順著這條山路，我們才可以抵達勒阿的心臟。

五穀收穫的秋天，逐水而居的村莊只剩下老人和小孩。體弱多病的青稞地里，雜草乘虛而入，長成青稞的高度。

那些外出打工的人還沒有音訊。只有幾起孤零零的炊煙，支撐著勒阿的天空。

靜，這是能夠清晰地聽到的靜，這是藏不住一丁點兒喧囂的靜，這是有呼吸的靜。

貧瘠的土地，拖延著青稞的生長。迫不及待的秋天提前就來了，趕在村里人的嘆息之前，催熟了青稞。

日子漸漸變黃，村口的老樹一天比一天消瘦。風小心翼翼地吹著，生怕吹疼了年邁的老樹。可是，經營了一生的葉子還是落著。

落葉開始歸根。

外出打工的人該回來了！老人們盼望著，孩子們盼望著……

次曲緩緩從勒阿深處流過，夕陽落下來，把次曲染得波光粼粼。耕地耕累了的牛低下頭飲水，粼粼波光好像從牛的嘴裡流出來似的。

老人們帶著孩子忙碌著農事。他們把緊攥的盼頭從秋天的懷裡推了出去。

布滿喘息的田野里，夕陽一點點流失，直到夜晚吞噬完整個勒阿。

故鄉勒阿

我不止一次地提到勒阿，不止一次地將這揪心的字眼從筆尖吐出，這是占據著我靈魂的故鄉。

濕漉漉的天空，一隻孤獨的鷹鷲銜著雨水從我頭頂飛過。雨水道出一行行詩句，這時候的雨水一點點滲入我空空的體內。天空中，我打撈這些被雨水淋濕的句子。

凸出來的，是山；凹進去的，是谷。連線它們的是一條小溪。此刻，小溪把羸弱的胳膊伸向勒阿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