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夢奇緣

剪夢奇緣

《剪夢奇緣》選自張系國科幻小說《星雲組曲》。

基本介紹

  • 中文名:剪夢奇緣
  • 類別:短篇小說
  • 作者:張系國
  • 來源:星雲組合
小說出處,小說全文,

小說出處

《星雲組曲》由十個故事構成,勾繪從二十世紀到二百世紀的未來世界,這十個故事是:1) 歸。2) 望子成龍。3) 豈有此理。4) 翦夢奇緣。5) 銅像城。6) 青春泉。7) 翻譯絕唱。8) 傾城之戀。9) 玩偶之家。10) 歸。

小說全文

形象總是從腦海左側的一角升起。一組組光點由虛無飄渺處出現,象秋雁半整齊飛翔,向上升高。她張開心靈的眼睛,朝虛空望去,雁行排列的光點突然散開,流星般四散墮落。掉入海中的光點,激起一陣彩色的浪花。她心靈的眼前顯現網狀的線條,化為半弧形的傘蓋,籠罩住她的身軀。她感到十分舒適,似乎行走在紫色的原野上。她隨即看到他由山麓走來。她微笑著,朝他伸出心靈的手臂。他也伸出雙臂。流星雨散落在他們四圍。他們坐在原野中央,緊握著手。她嘆了口氣,心滿意足,對他唱出心靈的歌。
'時間到。關閉七零六用戶頻道。關閉五零四用戶頻道。'
李平熟練的轉動機鈕,面前一百個小螢光幕畫面剎那間消失不見。他拔除控制台底座的插頭,插入另一個插頭。小螢光幕出現新的一組畫面。他迅速瀏覽一百張螢光幕,沒有什麼異狀。
'七零七用戶頻道一切正常,準備接通。'
耳機里傳來方復的聲音。
'五二五用戶頻道一切正常,準備接通。'
李平伸出右手,推下控制台的開關。面前的小螢光幕原本只有一個小人像。這時卻出現兩個影像。
頻道交流正常。開始神交。
李平點燃香菸,站起來伸個懶腰。真沒想到有這么多人參加神交。三百條用戶頻道,開放不到五年,就完全租完,還不夠用。台長說年底前要再增加兩百條頻道,供西北區使用。單單西北一個地區,就有數千人參加神交。夢幻天視沒發明前,誰能想像得到?
李平朝螢光幕望去。神交的情侶們一半以上在接吻。有幾對在唱歌。另有幾對在海灘上追逐嬉戲。有一對男女躲在草叢裡,看不清楚他們在乾什麼。李平頓時提高警覺,隨手按下擴大鈕,小螢光幕上的畫面立即出現在控制台中央的大型銀幕上。那對男女果然是在……喔,不成。李平嚷道:
'方復,捉野鴛鴦啊。'
'不要嚷,我看到了。'
'是七零七一六號用戶和五二五三八號用戶。截斷神交!'
大型銀幕上的畫面消失,回復到鉛灰色的一片。
'好一對野鴛鴦。你有沒有注意到,女的已經……幸好我們發現得早。'
李平唇間也不禁掠過一絲微笑。某處客廳的一角,一位男士正懊喪的嘆氣。另一處的臥房裡,面色緋紅的少女暗中咒罵著剪夢者。剪夢者,人們這么稱呼夢幻天視台的工作人員。李平並不在乎這稱呼,私下還有幾分得意。每次神交節目,他和方復都要拆散好幾對野鴛鴦。並不是他喜歡這么做。夢幻電台嚴格規定,神交節目的顧客必須發乎情,止乎禮,決不能有任何猥褻行為。李平和方復的主要責任,就是制止顧客的越軌舉動。李平並不太了解夢幻天視台為什麼要這么規定。雙方既是幻影,神交又有何妨?方復說這是生意經,讓顧客們吊足胃口。李平也問過台長,台長笑而不答,他反而不好再追問了。
李平注意到小螢光幕上又有一對男女坐著不動。那個男的似乎對女的念些什麼。李平將聲音放大,聽到那男的正念: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唷,居然還有人念詩,雅興不淺。方復,你來聽。'
方復走過來,看了一眼,聳聳肩膀。
'賣弄學問。也許那個女的國小都沒畢業。小李,該屠龍了。'
李平打開控制台右側的鐵櫃,選出一卷五爪金龍的磁帶,放進控制台小型電腦的磁帶閱讀機內。磁帶轉動著,一百張螢光幕上都出現五爪金龍。大多數顧客喜歡西方式的噴霧毒龍。尤其是女顧客,經常來信抱怨,為什麼毒龍不夠兇猛,白馬王子不夠英勇。公司一再強調,要儘可能滿足她們的幻想。不過李平還固執的經常播放中國式的五爪金龍或白額虎,讓顧客換換口味。五爪金龍在雲霧裡出現,螢光幕上的一百個勇士便各顯神通,施展英雄救美女的手段。小型共時電腦,操縱著一百條金龍,和勇士纏鬥著。屠龍的一段是神交節目的最後五分鐘。等到時間差不多,李平按下機鈕,一百條金龍或死或傷,均落入茫茫雲海中。螢光幕上英雄美人紛紛團圓。李平打了個哈欠,按動廣告電鈕。英雄美人都不見了,換上寶島牌機車的廣告。
接班的小王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李平身旁。李平摘下耳機,遞給小王。
'今天的節目精彩吧?'小王問。
李平不說話,在控制台的桌面拿原子筆畫上另一隻鴛鴦的符號。小王和方復都鬨笑了。
其實是極簡單的手術,既無需麻醉,也不必開刀。只要找對位置,拿壓縮空氣注射槍對準腦殼一扣槍機,直徑零點五毫米的子彈便由腦骨間隙處射入腦中。兩秒鐘後,子彈自動彈開,幾枚小針穿入特定的腦區域,訊號由袖珍發射接受器源源輸入腦中,夢幻天視就算裝設完成。
最初發明天視的人,只想到用天視代替從前的電視、電唱機和收音機。天視發明者陳教授首先領悟到,與其依賴人類不太可靠的視覺和聽覺,將圖片和聲音輸入大腦,倒不如在腦內裝設一具袖珍接受機,直接輸入聲光訊號。這個構想,隨著腦神經科學的進步,終於成為事實。笨重的電視、電唱機、收音機,都為一具微小的腦內接受機代替。使用者隨時隨地都能收看天視台的各種節目。發明天視的陳教授替它起了一個美妙的名字:夢幻天視。的確,裝設了夢幻天視的人,隨時隨地都能享受各種聲光娛樂,真象生活在夢幻奇境裡。
夢幻天視發明二十年後,又有人發現,只要稍加改進,天視的袖珍接受機也可用作發射機,輸出人的腦波訊號。腦筋靈活的天視公司立刻推出神交的節目。參加神交的人,可以將腦海中理想的自我投射出去。男顧客將自己想像得多么英俊瀟灑,投射出的自我就有多么英俊瀟灑。女顧客將自己幻想得多么美麗動人,投射出的自我就有多么美麗動人。天視公司又預備了一個羅曼蒂克的舞台,讓男女顧客盡情在上面嬉戲。顧客又可以選擇一些驚險刺激的節目,如暴風雨、屠龍、飛機失事……自己親身經歷這些天視公司預備的幻覺節目。最吸引人的是,顧客根本不必離開自己客廳一步,就可以享受到這一切。
夢幻天視的發明,終於實現了人類一切羅曼蒂克的幻想。顧客只要存夠錢,為自己裝設一架夢幻天視,參加神交節目,就可以遇見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和天鵝公主。神交節目裡永遠沒有醜陋的人。男士永遠是二十五歲,高而瘦,英俊而成熟。女士永遠是十八歲,美麗動人,穿著長紗晚禮服,漫步在天視台預備的背景,一片紫色的原野上。流星雨灑在他們四周,像慶典施放的煙花。
夢幻天視帶來社會的安寧,家庭的幸福。自從有了神交節目後,離婚的案件大大減少。色情犯罪的事件,也大大減少。每到夜晚,人們都躲在自己家裡。和夢中情人溫存。誰願意花錢去煙花巷?沒有必要!一切的幸福,都在自己家裡。社會學家稱夢幻天視為21世紀末葉最偉大的發明。
當然,也有少數的不滿者。任何偉大的發明,總有少數人起來反對。他們是頑固保守派,也可能是先知先覺者。夢幻天視,始終為少數人所嫉恨。這些人是社會的公敵,幸福秩序的破壞者。
李平自睡夢裡驚醒,頸項間感到涼涼的一塊。他本能的伸手去摸,在黑暗裡有人按住他的手。
'不許動!動一動,就割斷你的頸子。'
李平略為清醒,覺悟到頸子上涼涼的東西是一把刀子。他十分驚訝,21世紀的台灣,居然還有人持刀行劫。他清一清喉嚨,頸項間的東西又下沉一寸,迫得他將腦袋向後仰。
'不許說話。把他捆起來。'
李平聽出對方的聲音是女人的語調。一個女飛賊。為什麼要搶劫他的公寓呢?他實在並沒有錢。李平想結實這顯然的錯誤,又不敢開口。他感覺到身上的毯子被人掀開,有人拿電筒照著他,捆起他的雙手。他略一遲疑,一張厚布已蒙上他的臉。他心知不妙,想掙扎時,已經遲了。
一股藥味直衝入鼻腔,他喪失了知覺。
等到李平再度醒轉過來時,他發現自己已被反綁在一張椅子上面,臉上的布已經拿開了,他置身於一個大廳的中央。四周的窗戶都為厚厚的布幔遮住,但仍透進幾絲陽光。借著室內微光,李平可以隱約分辨出站在他面前三個女人的身形。中間的一人,手裡拿著一把小刀。李平直覺的明白,她是綁匪的首領。她們為什麼要綁架他,一個窮小子?李平又張開嘴。持刀的中年女人威嚇揮動小刀,制止他發言。
'李平,你知道你犯下的罪孽嗎?'
李平嚇出一身冷汗。她怎么會知道他的名字?李平感到事情不簡單。這幾個女子不是尋常的綁匪。他無錢無勢,她們居然選中了他,還知道他的名字,她們一定另有所謀。持刀的女子又說話了。
'李平,你幹了這幾年剪夢者的勾當。你做的壞事,太多太多了。我們對你清楚得很。今天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主持正義的人。你明白你做錯了什麼沒有?'
李平搜尋枯腸。他這一輩子,自問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和五六個女孩交往過,也都是兩相情願,才發生關係。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事,除非--剪夢者!他匆忙說:
'小姐,你完全誤會了。夢幻天視台有明文規定,不許神交顧客間發生苟且的行為。我是奉命行事,即使打散了人家的好事,也不能怪我啊。'
'真會狡辯!隨便你怎么說,今天你也難逃我們的制裁!'中年女子在他鼻尖前揮動著小刀,李平拚命朝後縮,中年女子背後突然有聲音說:
'劉女士,教授現在要見這位先生。'
被喚做劉女士的中年女子恨恨哼了一聲,李平鼻尖前的刀子不見了。新來的人是一個瘦長的中年男子。他替李平解開身上的繩索,扶著李平站起來。
'請跟我來。'
老人坐在一張破舊的辦公桌後面,桌上堆滿書籍檔案。中年男子帶著李平進來時,老人正在寫些什麼,揮手示意李平坐下。中年男子鞠躬退出,留下張大了嘴的李平。李平有充分的理由吃驚,因為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老人,不是別人,正是夢幻天視發明人陳一麟教授。李平每天經過天視公司正門,都會看到掛在大廳里陳教授的巨大肖像。眼前的老人雖然顯得比肖像衰老,李平仍然一眼就認出他就是陳教授。大名鼎鼎的陳教授,為什麼會差人綁架他這個無名小卒?李平完全迷惑了。
'時候接近了。'
李平又吃了一驚。說話的聲音似乎從他背後傳來。他跳起來,轉過身,背後卻是一堵灰色的牆。
'李先生,這裡沒有別人,你請坐。'
李平依言坐下,陳教授將眼鏡摘下來,對他微微一笑,嘴巴並沒有動,聲音卻從牆上傳來。
'時候近了,李先生,我們希望你能夠幫忙。'
'什麼事近了?陳教授,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派人把我弄到這裡來?這是什麼地方?'
陳教授不理會李平的一連串問話,牆上的擴音器又響了。
'李先生,我們知道你在天視台工作,我們也知道你是很有正義感的人。我們派人請你來,因為有一件重要的任務,沒有你就沒有辦法成功。'
'你們是誰?'
'反對天視聯盟。你聽說過這個組織?'
李平當然聽過反對天視聯盟。反對天視聯盟是反對推廣夢幻天視最積極的團體,五年前被法院判定為非法團體後,反對天視聯盟轉入地下。許多破壞活動,據說都是反對天視聯盟的傑作。但陳教授是……他怎么會……陳教授似乎洞悉李平腦中的疑問。
'李先生,你一定覺得奇怪,夢幻天視的發明人,怎么會加入反對天視聯盟,是不是?'陳教授頓了頓。'我不僅是反對天視聯盟的一員,事實上還是這機構最高負責人。我為什麼反對自己發明的東西呢?我可以講個故事給你聽。一百多年前,有一群科學家試造成功第一枚核子彈。他們大多數沒有考慮到發明核子彈的後果。在廣島長崎之後,他們中間不少人後悔極了,都變成反對製造核子彈最積極的人。我個人的感覺也是一樣。在發明夢幻天視的時候,我也沒有考慮到它會帶來這么多問題。現在我後悔了。我希望能夠做些補救的工作。'
'陳教授,夢幻天視有什麼不好?'
'你在天視台工作,應該十分了解內情。'陳教授嘆了口氣。'夢幻天視阻止人類發揮天生的幻想能力。凡是腦里裝設了天視收發機的人,都不再會做夢了。李先生,你有沒有裝設天視收發機?'
李平點點頭。
'想想看,你裝了天視以後,還做過夢嗎?'
李平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的確,很久沒有做夢了。每晚躺在床上,他都收聽夢幻天視播放的輕音樂,聽累了,一覺便睡到天明。他從不曾為噩夢驚擾過。
'不做夢有什麼不好?不是可以睡得更香甜?'
'表面上的確沒有什麼不好。但是人沒有了夢,也就沒有了幻想。不能夠幻想的人類,不僅再不會做夢,也喪失了所有的藝術創造力。我研究這個問題已經十多年了。'陳教授拿出一份報告。'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看看這份調查報告。自從有了夢幻天視以後,世界各國出版的文藝作品,逐年減少。你知道去年全世界一共出了多少部小說?七本!一共只有七本!詩集呢?連一本也沒有。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但是有了夢幻天視,我們就不必有什麼文藝作品了。'李平抗議道:'小說有什麼用?詩有什麼用?我們在天視公司,可以創造比任何小說更驚險曲折的情節,還可以讓觀眾親身經歷這些故事。這不比小說更好?我們舞台的布景,每一景都迷幻多彩,這不比詩更好?夢幻天視怎么會阻止人們幻想?它不是更能夠幫助人們去實現幻想?'
'不,不是這樣。'陳教授連連搖頭,'你以為你還能幻想,其實你完全被你腦中的小機器控制住了,你只能接受人家供給你的廉價夢幻奇景,不比這多,也不比這少。'
李平低頭苦思。陳教授也許是對的。陳教授是天視發明人,如果連他也反對天視,他一定有相當充足的理由。李平自己很少看書。他所接受的教育,是上一代人才會有的想法。但也許書本畢竟有些用處?
'陳教授,您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你回去把這個小匣子裝在你工作的天視台控制室里。'陳教授站起來,從書桌後柜子里取出一個小小的錢匣。'這是小型電子摧毀器。我們準備在同一天,摧毀世界所有天視台里的電子設備,從此人類就可以脫離天視的控制,重新恢復藝術創造力了。時候近了,我們急需要你幫忙。'
'我決不能夠答應。萬一被抓到了,我得坐一輩子監牢啊!'
'你考慮考慮吧。你如果不願意乾,我們也不勉強。當然,在放你走以前,我們必須給你清腦。'
'清腦?'李平嚇得魂不附體。'你們要清我的腦!'
'不要怕。這是真正的清腦,這樣你就不會記得這裡的事情。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是否願意參加我們的組織。如果你仍然不答應,我們就送你回去。'
陳教授站起來。李平第一次看到他張開口,真正用自己的聲音說:'後會有期了。'
光點由虛無縹緲處飛來,象秋雁般整齊飛翔。她站在紫色的原野中央,張開心靈的眼睛,向四方張望。他不曾出現。她等了很久很久,他仍然不曾出現。她望著不停降落的流星雨,開始哭泣。
反對天視聯盟總部的活動中心是一間龐大的地下室,裡面有球場、游泳池、彈子檯,還有圖書館。李平在活動中心裡漫無目標閒逛。活動中心裡的男女都不去注意他,李平感覺到他們似乎故意漠視他的存在。他們應該會注意到李平,因為只有李平一個人年紀在三十歲以下,其他的人不是頭髮已白就是已入中年。他們一定知道李平是外來的客人。但是沒有人找他說話,沒有人理會他。
李平看到活動中心的一角有一台奇形怪狀的機器,幾個工人在忙碌工作。李平好奇的走過去看。他看了一會,就明白那是台印刷機,工人正在裝訂一冊冊的書。李平隨便拿起一冊,這是一個詩人的傳記,李平讀了幾頁,不禁肅然起敬,喃喃自語說:
'奇怪,我從來不曉得我國有這么偉大的詩人。陳教授說得不錯,我們都太久沒有接觸到真正的藝術,已經和藝術脫節了。'
'朋友,你在讀誰的傳記?'
一位胖胖的中年人走過來,親切的拍拍李平的肩膀。
李平受寵若驚,沒想到他一拿起書本,就有人來找他聊天。他連忙說:
'我知識隨便翻翻,這位金大悲是誰?從他傳記看,他恐怕是我國最偉大的詩人了!'
'不敢,不敢。'胖胖的中年人迅速對他一鞠躬。'在下就是,這是我親筆簽名的詩集,請指教。'
'你就是金大悲?'李平接過金大悲遞過來的詩集,驚喜交加。'我真沒想到……太榮幸了!'
'唔……'金大悲嚴肅而又驕傲地說:'我的詩集,已經翻譯成為十八國文字,到處流傳。我現在正在編一本詩選,我們必須對歷史有個交代。來,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
金大悲拉著李平,走向一堆高談闊論的詩人。每個人都對李平很客氣,他手裡立刻又多了幾本詩人傳記和親筆簽名的詩集。李平翻了翻個人的傳記,每位似乎都是當代最傑出的詩人。他有些迷惑,面對這些名家,他不敢隨便開口。詩人談論著地下室里的天氣,出版界的不景氣,詩選的編輯工作。談到詩選,大家臉紅了,脖子也粗了,七嘴八舌爭著發表意見。李平在旁邊,漸漸聽出大家主要在批評另外一派詩人編的詩選。一個說:
'那本詩選,算什麼玩意兒!連金大悲兄的詩都不選,還算得上什麼詩選?大悲兄,你說是不是?'
金大悲說:'我個人倒無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但是他們不選宋俊人兄的詩,可把我氣壞了。宋兄的詩,開風氣之先,從來多少人學他,象趙樣超就有不少詩是模仿宋兄的抄襲作品。他們居然敢排斥宋兄的大作,這世界簡直沒有天理了。俊人兄,您說是不是?'
宋俊人慢吞吞說:'我對這種事情看得很開,他們那種編髮,編出來的東西,將來傳不下去的。倒是他們批評吳天才兄的詩,令我看不順眼。吳兄的詩,獨步古今,他們哪裡有資格批評。天才兄,您說是不是?'
吳天才慷慨激昂說:'我才不屑同他們計較。但是為了對歷史有個交代,我們無論如何也必須另外編一本更好的詩選,向歷史交卷!'
大家都點頭同意。這時李平看到活動中心的另一角,有一堆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他乘成金大悲等人不注意時溜開了,走向另一堆人。這群詩人以趙樣超為首,果然也在討論如何抵制金大悲等人。趙樣超大罵金大悲不學無術,居然敢編什麼詩選,其餘眾人也隨聲附和。不一會,李平手裡又增加了幾本傳記和詩選。趙樣超要他簽名支持什麼詩選,他連忙推說不懂詩,一邊推辭一邊跑開,差一點和一個道貌岸然的長者撞個滿懷。李平說聲對不起,正想走開,長者突然長嘆一聲道:
'只剩這么幾個詩人了,他們還為出版詩選爭執不已,真令人扼腕。'
說完又長嘆一聲。李平心中一動,不由得對長者多打量了幾眼。長者伸出手來,用力握住李平的手。
'我是匡濟世,比較文學家。很抱歉,你剛來這裡就給你壞印象。其實大家用心都是好的,可惜圈子太小了,難免生出許多是非來。等到夢幻天視被打垮,人們又重視文藝作品了,有人肯讀書了,大家心胸一定會變得寬大許多。'
'匡先生,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剛才我碰到的人,都說自已是當代最偉大的詩人。您的看法如何?'
匡先生猛力搖著頭,'坦白說一句,詩是沒落了!'
'那么散文如何?小說又如何?'
匡先生隨手一指說,'心你看那邊打來打去的幾堆人,都是散文家。這邊罵來罵去的幾幫人,都是小說家。你能要我說什麼呢?'
'如果小說、詩、散文都沒落了,那么現在我們靠什麼來喚醒沉醉在夢幻天視里的人們呢?'
匡先生直瞪看李平,說:'比較文學!只有依靠我們這樣的文學批評家來振衰起頹!'
'沒有偉大的文學,哪裡會有偉大的文學批評呢?'
'這你就不懂了。'匡先生嚴肅地說:'文學批評就是人對於文學的知性反省。文學只是它的對象,不是它的主子,因此也就不是它的奴才。文學批評是獨立的,是超乎一切之上的!'
'但是文學批評,在我這外行人看來,只是一面鏡子而已。如果連照鏡子的人都沒有,空有一面鏡子,又有什 么用?'
這時活動中心裡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三個中年女子被 一堆作家圍住,大家指著她們罵、說她們不能留在活動中
心裡,要她們自動出去。李平認得那幾個女子,正是昨天綁架他來的女綁匪。他忙問匡先生,她們是什麼人。匡濟世說:
'這幾個女子,從前頗有名氣。左邊的那位專門寫純情小說,中間的那位專門寫言情小說,右邊的那位專門寫色情小說。磚頭厚的著作,每個人都有數十部。自從夢幻天視發明以來,她們也沒落了,最後才投靠反對天視聯盟。但是正派作家仍然看她們不順眼;常常鼓譟要攆她們走,真是怪可憐的。其實現在大家橫豎都沒有讀者,我看也不必起內哄了。'
三位女子被眾人一陣亂罵,都蒙著臉從側門走出去。李平心中不忍,正想再問匡濟世幾句話,匡先生手裡抓著一紙文章,猛然怒喝一聲。
'氣死我了!居然有人膽敢批評我主張的比較文學,我一定要反擊!'
'匡先生,您剛才說過,連作家都沒有讀者,你們這些文學批評家,又何辦再動肝火呢?'
'這個不同!我和他素來河水不犯井水,現在他們膽敢批評我,侵犯我文學批評的霸主地位,我非罵他不可。對不起,我要趕寫文章,失陪了。'
匡濟世鑽入人叢中不見。李平在活動中心又閒逛了一會,一直到教授派人來召喚他了,他才離開了這一群吵鬧不休的藝術家。
'李先生,你決定了嗎?你願意不願意加入反對天視聯盟的組織?'
'我決定了。'李平鼓足勇氣說:'我不能夠加入你們。'
陳教授臉上頓時顯出沮喪的表情,擴音器說:
'為什麼呢?難道你不相信我?難道你不明白,夢幻天視只會斷喪人的藝術創造力,對人類完全沒有好處?'
'我相信你。可是,我們要藝術乾什麼?我們要文學做什麼?沒有文學,我們一樣能夠活下去。'
陳教授低下頭來,半晌,擴音器發出沙啞的聲音。
'我不能接受這個。我自已是科學家,但我仍然相信,藝術對人類是有用處的。你們這些年輕人,未免過份現實了。'
李平看到陳教授痛苦的神情,'有些動搖。但是他一想到活動中心裡的藝術家,李平又堅決對自己說,不,我們不能再走回頭路。藝術和藝術家都已經沒落,我們只剩下夢幻天視。我們不能再喪失天視,天視就是我們的幻想,天視就是一切。
'教授,有一天我在天視台,聽到一位顧客念詩。對的,還有人念詩。真正的好詩,也許永遠會有人記得,有沒有夢幻天視,都是一樣的。'
'可能你說得對。但是我活著一天,我就要設法摧毀一切天視設備,這是我唯一贖罪的方法。'陳教授勉強擠出個微笑。'反正這跟你沒有關係了。你既然不答應,我必須為你清腦。不要怕,只要一秒鐘就好了,我不會傷害你的。'
陳教授拿出一支槍型的東西,對準李平的腦袋。李平頓時緊張起來。他注視著教授的手指慢慢扳動槍機,也許這就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像羔羊般等待宰割的剎那。
陳教授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撞開了,幾位全副武裝的警察蜂擁進來,後面跟著天視公司的記者。李平看到同事方復的腦袋在警察後面冒出來。
幾分鐘後,一切都結束了。陳教授沒有任何抗拒的企圖,就和他的一群同黨馴服進了警車。警察將反對天視聯盟總部活動中心裡的藝術家都趕了出來,讓他們各自回家。李平和方復陪著天視公司的採訪組,到處拍攝新聞鏡頭。李平自己當然也成了採訪對象。由於他堅不屈服,到現場視察的天視公司協理,當場宣布給他加新一百元,並且有一個月的特別假。
他和方復最後才離開反對天視聯盟總部。李平很感激,拍著方復的肩膀說:
'謝謝你。' '為什麼要謝我?'
'如果不是你及時發現我失蹤,警察不會破獲反對天視聯盟總部,把我救出來的。'
方復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李平莫名其妙。
'你謝錯人了。並不是我救了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失蹤。昨天你的神交情侶打電話到天視公司,抱怨她的伴侶始終沒有出現。剛好是我值班,查出她的伴侶就是你。她說你從來沒有失約過,我知道事有蹊蹺,才去通知警察的。'
李平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方復繼續說:
'她現在就坐在我車子裡面等你。經過這么一番驚險,你們一定想更進一步認識對方了,對不對?'
他們走向停在路旁的汽車,女孩已經站在車子旁邊。她當然沒有神交節目裡那么美麗,但是李平立刻明白,他這一生不會愛上任何別的女孩。
他和她可說是一見鐘情,從此他倆快快樂樂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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