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塔的候車室,車站有兩間房,候車室,另一間應該是站長室。
作品原文
科爾沁夏季的太陽照在沒有邊際的沙漠上的時候,那種刺眼的金黃讓人不大敢四處張望。金黃的視野內有一間車站,日式拱脊建築,頂上塗黃粉,屋檐的木板刷綠漆。當火車從遠方呼嘯而來時,它像穿節日服裝的男孩子一樣,捧著鮮花迎接,鮮花是月台上的兩株丁香樹,暗散使人頭腦遲鈍的濃香。
車站有兩間房。候車室,另一間應該是站長室,但窗台擋蚊的紗布里探出一隻狗的腦袋,如雕像似的一動不動,等著風來吹髮亮的黑鼻子頭。
候車室的兩張長椅,對著放,挨得很近,身後是牆壁。我坐下以後,面對的是一位老人。兩個陌生人,就這么鼻尖對著鼻尖坐著,沒辦法。
老漢兩撇灰鬍子向上翹起,能看出他常常用手捻,有尖。是一種晚年的遊戲。老漢眼睛望著屋頂,目光遲滯,隔一會兒,飛瞥我一眼,接著連眨幾下。顯然他不習慣我像傻子一樣盯他鬍子看,距離太近。
這種式樣的鬍子,即使到了戴高樂時代也落伍了,如今在一個鄉村的蒙古老漢的唇邊出現。我不小心笑了出來。這使老漢猝不及防,也笑了,眼光靈活而明亮。他仿佛早就想笑,沒敢。他是一個謙恭的鄉下人,牙齒沒幾顆了,一笑,他的嘴像藏在柴草里的缺碴的舊碗,而紅軟的舌頭蠕動在牙洞間。
交談。老漢是圖力古爾人,去甘旗卡的外甥家做客,膝上的布袋裡裝一些杏,還有一包紅茶和茶缸子。他說第一次去甘旗卡。甘旗卡是一個鎮。他用粗黑裂口的指頭,輕輕捻著淺粉色的車票。
話語結束,候車室又靜下來,老漢向門外望閃閃發亮的鐵軌。他用力抬眉毛,扛起前額一堆皺紋,這位老人與科爾沁草原的其他人一樣,過著簡樸的生活,心智單純。假如你一笑,他會立刻報之一笑,鬍子尖升達顴骨。他們的笑容,一生浮在臉上,沒間斷過。像孩子一樣,他們笑起來很容易,繃著臉卻困難。這樣的臉如果不笑,看上去反而不得勁,仿佛帶著憂愁。